家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温暖的,都是甜蜜的,都是永远无法忘记的。尤其是家乡里的童年时光,更是一生中的原始记忆,一辈子的快乐源泉。我的家乡地处鲁北盐碱平原,村子的南面是一条大河,村子的北面也是一条大河,这两条大河一条是咸水河,另一条也是咸水河。这两条通海的咸水河前后阻挡了淡水的进入,土是盐碱的,风是苦涩的,喝的水也是咸中带苦难以下咽的,咸土苦风为我的童年铺染了一层苦涩而又质朴的底色。
苦涩的童年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这个时间段的中国大地上正经历着一次巨大的社会变革,这个十年里,是重大的政治动荡期,1971年、1976年、1978年,这几个时间节点,每一个都有决定中国社会走向的大事件发生。在这种波谲云诡的年代里,我出生了。好在这些大事件早已在我的咿呀学语时期,在我的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等到我记事时,已经风平浪静。我的童年虽然物质还是极大的不丰富,但政治生态却是呈现出了政通人和、不断向前的态势。
物质的不丰富首先表现在吃的方面。我没有经历过吃糠咽菜,但是吃窝头就虾酱却是最基本的生活状态。总记得在外面玩饿了就跑回家,拿起一个母亲蒸的玉米面窝窝头,那窝头够大,吃一个就饱,往窝头眼里倒满了渤海湾的特产-黑虾酱。因为黑虾酱的味道够冲够咸,所以反而感觉不到玉米面的粗粝难咽。不光这个时候,每天早晨去学校,我们兄弟几个在睡眼朦胧中,拿起前一天夜里母亲驣在锅里的窝头,窝头眼里倒满黑虾酱,一边走一边吃,等到了学校门口,一个大窝头正好吃完了。用手拍打几下前胸,让还停留在食道内不好下咽的玉米面进入胃里,让它去进行下一个化学反应,而这时消除了饥饿感的我们也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历程。
在家里虽然也是吃窝头,但却没有被饥饿过的经历,真正体会到饥饿是在镇上读初中时。读初中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走出家门,孤独感非常强烈,各种生活的不适应也随之而来。在家里虽然也是定点一日三餐,但总可以随时“打尖”一下,在学校里却就不一样了,到了晚上下课后,饥饿感一阵阵地袭来,同学们都在宿舍里找吃的。个别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从家里捎来的白面馍馍,藏在被窝里偷偷吃,看着人这家鼓动的脸腮,嗅着麦香的味道,嘴里的唾液不停地往肚子里咽,那种感觉到现在也忘不掉。
物质的不丰富更强烈的是表现在烧材方面。农村做饭取暖都是靠烧火炕,取材主要是农作物的秸秆和草本植物。我们这里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而在七十年代末我记事的这段时间里,农村对烧材的稀缺程度是刻骨铭心的。每家自留地里产的农作物秸秆根本不够家里的牲畜吃,还需要在冬季来临之前到田野里去拣拾青草晒干储存起来。这样,能用来作烧材的东西非常少。为了得到烧材,我跟着哥哥姐姐把正在生长的卤蓬等作物砍下来,在田地里凉晒上一二天的时间,就把它背回家,要不然,有可能就会被别人拣拾了去,毕竟谁家对烧材的渴望都是一样的。这时青绿的卤蓬棵格外沉重,一筐青棵就如同满满的一桶水,对于年少的我们,压在肩上感觉就像山一样沉重。
为了解决烧材的问题,我还记得跟着大人到几十里地之外的荒洼中拣拾烧材。早上三四点钟就起床,迷迷糊糊的躺在牛车上,一路颠簸着,太阳暖哄哄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别说干多少活了,就是跟着大众们在地里整整一天的时间,就让年幼的我疲惫不堪,更别说没有太多的水喝,口干舌燥的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盼望着能早早回家。
物质的不丰富同样表现在喝的方面。在我小的时候喝凉水,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了。虽然大人也经常叮嘱我们不要喝凉水,但是他们既没有时间顾到给孩子烧热水,更没有多余的柴禾用来烧热水,所以不让喝凉水也只是大人的美好愿望,而对于小孩子来说喝热水只是从嘴里随意答应的话,喝凉水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了。
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喝甘甜可口的凉水成了一种奢求。因为我的家乡地处鲁北盐碱平原,尤其村子处于两条大河之间,而且这两条大河一条是咸水河,另一条也是咸水河。这两条通海的咸水河前后阻挡了淡水的进入,所以我们日常喝的水都是咸中带苦难以下咽的。想要喝上甘甜的凉水,只能靠老天爷的恩赐。那时夏天的雨水要比现在多,天气好像也比现在热,在火热的夏季里,炎热和雨水相伴相生,热不了几天就会下一场雨。也只有在这时,我们才能喝上晶莹剔透、清澈甘甜的雨水。
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从晚上一直下到清晨,家里面的缸里、桶里、脸盆里以及所有能盛得下水的容器里都接满了雨水,足够一家人饮用到再一次雨水的到来。而在这时候,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了,因为我又可以到田野里尽情地无拘无束地畅饮干甜的雨水了。十多平方米、二十几平方米不等的洼地中,一层薄薄的红土为底,红中泛着黄意,上面覆盖有三五十公分深的雨水,被底土映衬的透着一抹淡黄色,从上面直看到水底。找到之后,一帮小伙伴谁也不会去打破水的平静,而是像一溜雏燕一样排成一行,趴在水边,探出身子,把小嘴巴伸到水面上,屏住呼吸,一通畅饮,喝了个肚儿圆圆。喝完后顺势翻个身,仰面躺在水边,支起“二郎腿”,口里咀嚼着鲜嫩的水草,悠闲地咂着嘴,久久不说话,美美地回味着雨水的甘甜,享受着纯真而质朴的美好。
物质的不丰富还表现在穿的方面。我家兄弟多,在衣服的穿着上讲究大的穿了小的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由大改成小,再改成更小,只到没法改了,最后变成制鞋底子的原料才算完成它的使命,真正达到了物尽其用。
小时候的我从来就没穿过秋裤,起初也并不在意,当到了镇上读初中时,因为是集体宿舍,晚上看到有的同学穿着样式好看、柔软细腻的秋裤,脸上就感觉火烧火燎的,急忙钻进自己被窝囊里不再说话了。
快乐的记忆
贫瘠的物质条件,却更加突显出了精神生活的充裕。那时的我无忧无虑快乐成长。
老有一个场景在眼前闪过。放了寒假的孩子们,午后聚在街道的北侧,穿着母亲做的厚厚的棉衣,让太阳一照,格外的暖和舒坦,挤在一起,追逐、嘻闹,跌倒了,爬起来,不一会又跌倒了,顺势打一个滚,细细的黄土沫沾满了全身,但一点也不用在意弄脏衣服,回家被大人揍,因为土沫会随着跑跳自然抖落下去,剩下抖不掉的,再用手扑打扑打就没了。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环境本来就在多与泥土打交道,身上多点少点土没有多大区别,大人们在艰难的生活面前,也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而这其中总有我的身影,那欢乐的笑声到现在总是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心醉,久久不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物质的缺乏,从小练就了特有的“本领”。记得那时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不论水洼大小,随便摸几下就能抓到鱼,拿回家中伴着咸白菜炖熟,味道鲜美无比。正是在这种环境里造就了我们一帮“鱼鹰子”。开春,水还带着重重的凉意,我们就开始下水摸鱼,到了冬天,就砸开冰用木棍绑上网兜去捞鱼。家后面的“北渠”每年都要被我们一帮小“鱼鹰子”搅扰一番,随着摸鱼的人越来越多,摸到的鱼也越来越多,多到整个渠里就好像“沸腾”了似的,鱼都浮到水面上来,抓、捧、泼随便一下就能捉到鱼,到最后,因为鱼出的太多了,大人们只好用机器把水抽干,去“拾”鱼。在我的记忆中,“北渠”每年是必定要“沸腾”一次的,每次都要出许多许多的鱼,在物质条件不丰富的年代里,这些没有成本的美味成了餐桌上的美食。
“扫盐土”是我儿时最温馨的画面。初秋的早上,五点钟,天刚蒙蒙亮,奶奶叫上我们兄弟几个,拿上扫帚、簸箕,推上小推车,来到村北面那条咸水河-“北河”的滩上。人们开始陆续地来了,每家都是大人领着几个孩子。初秋的风,很清爽,很舒适,风中还夹杂着谷物的香味。每家各占一块地,大人们边扫边说话,我们小孩子一开始扫得很认真,过了新鲜劲,就开始不安份了,追逐、跑跳、打闹。河南岸的人满了,河北岸的人也满了,有认识的就开始高声喊话,问一些家常理短。大人的说话声,孩子的欢笑声,远处传来的鸡鸣与狗吠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一幅农家乐大合唱。现在想来,是那么的舒适、惬意、纯真、祥和,让人留恋,回味无穷。
童年的景象总是出现在我的记忆里,那甘甜的滋味,那温馨的画面,长成了一幅幅清晰的图画,长成了一帧帧浓浓的乡愁。 就像是风筝的引线,始终牵引着我的思绪,让我时常惦念我的家乡、我的童年,好像总是有一声音在对我呼唤:回家乡来看一看吧。
我要回家乡
金秋时节,风和日丽,天光云影。在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高光时刻,做一件轻松快乐、乐此不疲的事情,做一件梦寐已久的事情:回家乡。
回家乡,天是晴朗的,心是愉悦的,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迎合了自己回家乡的心情。阳光是明媚的,大路是宽广的,路边的树木在阳光的照射下逾发的青葱、鲜亮。每一处村庄,每一个行人,乃至每一个过往的车辆都是熟悉而亲切的模样。在这种美丽的心情下,《赤壁赋》里的千古名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这也让我想像到,当年的东坡先生沐浴在清风与明月之中,定然是想到了情牵之心系之梦中经常出现的家乡了。因为想到了家乡,当时他的心情应该和我现在的是一样。
在回家乡的路途中,眼睛最是繁忙。看,这边的树木好像又高大了。看,那边的小草也更加茂盛了。路旁的村庄都觉得似曾相识,依稀看到有炊烟从房屋与树木的间隙里缓缓升起,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对童年时光的回想。
一年之中回家乡的次数并不太多,算上必须回去的春节、中秋、清明等节气,总共也就是四五次的样子。这也正好符合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次数。也正因此,好像每次回家乡的景色和感受也是不同的。春天回家乡,春暧花开,莺飞草长;夏天回家乡,草木葱茏,茁壮成长;秋天回家乡,瓜果飘香,丰收景象;冬天回家乡,白雪皑皑,欢乐吉祥。每一次回家乡都有一次新的景象,每一次回家乡都是一次对童年印记的拉长。
景象虽然不同,相同的却是对家乡的思念和归来的渴望。好想看一看家乡的街巷,看一看家乡的田野,看一看儿时嬉戏的河塘,看一看自己爬过的屋顶上留没留下玩耍的影像,看一看当年用柳条编织的草帽还有没有挂在院子里那棵枣树最高的枝丫上。童年的时光一去不再复返了,但它的印记却留在了家乡的路上、树上、屋里、墙上,留在了家乡日出日落的每一处角落里、阴凉上。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家乡就像母亲的怀抱,满满的温暖和慈祥。回到家乡,我要深情地去看一看我曾经捉过鱼的“北渠”,去看一看我曾经钻过的青纱帐,我要在“北河”岸上驻足观望,再回想一下“扫盐土”的实况,看看还能不能听到那幸福祥和的“农家大合唱”。
啊!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是她孕育了我的成长,记录下我童年的美好时光,把乡愁装满了我重重的行囊,让我常思量、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