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一些生活片段,往往是深刻的,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怕这些片段是不连贯的,而且随着时间的延伸,这些片段的边缘是翻卷的,不整齐的,有些凌乱的,但它的中心地带却是像着了岁月的墨痕,越发的浓重起来。苜蓿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这也是我再次郑重地与它再次相遇时,一种“老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记忆的闸门被触发了,那些翻卷的、不整齐的、有些凌乱的片段一股脑地浮现在眼前。
对于苜蓿最早的记忆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由于年龄太小,所以现在我的记忆是不连贯的,而且时间的顺序也理不太清了。一个画面就是在家南的“排军场”里跟着奶奶、母亲割苜蓿的场景。记忆中是一个下午,天气已经很热,苜蓿长得好高,苜蓿杆长得好粗,隐约知道,大人们割不了多长时间就要用磨刀石磨镰,否则就割不动了。另一个画面便是在场院里晾晒苜蓿,时间不长便要用铡刀把苜蓿铡成一寸长短的小段,然后再在场院内薄薄地摊开来充分晾晒,好让苜蓿在最短时间内干透。而这时的天气却好像总是要和人们闹个小脾气,上午的天还是晴朗朗的,没过中午脸就阴沉下来了,好像是人们亏欠了它什么是似的。这时人们却不敢和它闹僵了,看着它的脸色,一旦不放晴,继续阴沉,人们就得赶忙把苜蓿收装起来,然后把装苜蓿的麻袋堆在场院屋子里面。这时人们还在继续观察天的脸色,一旦放晴了就赶忙再把苜蓿摊开来,那怕是夜间,只有这样苜蓿才不会发霉,不发霉,苜蓿的等级才会上的去,等级上得去才能卖个好价钱。
也正是需要晚上摊晾苜蓿,需要晚上看管苜蓿,这件事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成了趣事,所以这一片段的记忆更加深刻,因为这样我就能在晚上跟着大人在场院里玩,能在场院屋子里面躺在柴草上睡觉了。这种事对于小时的我是非常非常有趣的,因为我只管着玩,却不知其中的辛苦。这可能也是人们对儿时童趣记忆深刻的原因吧,因为经历的只是好玩,却不能体验大人劳作的艰辛。大约经过三四天的时间,就急急忙忙地把晒得差不多的苜蓿装车了,因为时间不等人,时间再长了,人家就不收苜蓿了,那样就白忙活了,因为苜蓿没人收了,就不能得到钱,得不到钱,就不能有钱来买生活需要的东西,买不来需要的东西生活就要更加艰苦了。所以,从收割苜蓿一直到晾晒再到送交苜蓿,时间很紧张,大人的心情也很紧张,这时也只有年幼的我是无忧无虑的。
把装了车的苜蓿送交是一项更艰巨的任务,但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以后听娘说过。苜蓿是要送到离家接近九十华里的无棣县城,那时县城对我来说跟没去过的张庄、李庄一样,只知道是县城,因为那时县城对于乡下人是一个遥远的概念。但用什么送苜蓿我却是知道的,那时我家养了一头老黄牛,老黄牛很忠诚也很安详。那时我家还有一辆牛驾的车,车很大很沉重,平时我就总是觉得这个车很重,总是担心我家的老黄牛驾着它太累,何况是要把满满的一大车很沉的苜蓿送到九十里地外的县城。然而,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不让老黄牛去送苜蓿,就不能得到钱,得不到钱,就不能有钱来买生活需要的东西,我们的生活就会很困难,所以虽然我心庝老黄牛,大人们也心庝老黄牛,苜蓿该送还得送。这时,我和大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些特意留下的苜蓿掺上一些黄豆,喂给老黄牛,让它多吃点好的,去负担那远的路途和沉重的车子。
远路真的是无轻载,老俗话真的从未说错过。娘说当老黄牛把满满的一车苜蓿就要拉到县城一个叫外贸公司的地方时,因为车重路途远,车胎被石子扎破了,多亏了老黄牛有经验、忠诚,在关键的时候,稳住了辕,车没有翻,人没有事。娘说如果当时车翻了,满满的一大车苜蓿就会压在老黄牛身上,还有可能会压在赶车的大人身上,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娘又说,咱家的老黄牛好,咱家的人有福。交了苜蓿回家后,得知此事的娘用手抚摸着老黄牛,久久地没说话,好几天老黄牛的草料里多了很多的黄豆。
不但回到家的老黄牛生活得到了改善,因为卖了苜蓿,我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因为大人不但把卖苜蓿的钱带回了家,还把县城里的肉包子带回了家。县城里的包子肉多馅香,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这种滋味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虽然以后,家在县城,工作在县城,吃上县城里的包子成了易如反掌的事了,却再也没能体会到卖了苜蓿带回的为数不多的县城包子的滋味。
虽然以后也偶尔能吃到苜蓿,但再也没有很隆重地与苜蓿接触过。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知道了我的家乡无棣县的苜蓿因为品质优良,被确定为“县草”,在过去以农业为主的发展阶段,它为全县的经济发展贡献过很大的力量。这些也只是让我对苜蓿有了更大的好感,但与苜蓿没有过多的交集。
因为参加文联和作协组织的一次采风活动,却让我与苜蓿再次相交。当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苜蓿,童年的记忆再次冲撞我的心房,我深深地被眼前的这片绿色吸引了。苜蓿不亏是“县草”,在过去的年代维持了贫困的生计,在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的现在,仍然在为新农村建设贡献着力量。我不由得在心里对它产生了更深更深的敬意,这种敬意既来自过去,也来自现在,还会一直存在到将来。
又见苜蓿,我满怀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