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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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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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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往事一二三

看到别人写童年少年往事,我多少就有些羡慕。但少年记忆之于我,主色调就是“贫穷”二字,每每忆起竟觉无多少趣事儿,自己就常常不愿意回忆。随着年龄渐长,再一静思,又知无法回避,又觉也有许多贫穷中的乐趣,有的则几乎就是烙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不可抹去。

□ 我的外祖父

其实,外祖父给我的印象并不是特别的完整,但有几点却特别清晰。首先,就是他老人家那深枣红色及至黝黑的皮肤,与他那双粗浓的眉。没错!绝非我高攀,我也不敢亵渎与随意凑趣,我外祖父的脸堂与眉确似了古书中描摹的关公,面若重枣、卧蚕眉。不同的是,我外祖父满脸皱纹,满口被旱烟熏黄的牙齿。我这记忆,从后来我逐渐认识了我姑姥娘(我外祖父的姐妹、我母亲的姑姑),得到了印证。我的两位姑姥娘,甚至我姑姥娘的几位儿子我的表舅,都是这样一副枣红色及至黝黑的皮肤,满脸皱纹。这祖上遗传下来的基因,到了我母亲与二姨更是如此,勿需再提。

其次,就是姥娘家给我的印象是大户人家。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姥娘家的居处是村庄主街大院,门楼、庭院、主屋稍显正规考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对我姥家特别尊重。后来,我才从姥娘村人口中得知,姥家这套祖宅,其实是外曾祖父一辈留给外祖父的,我姥家之所以受村人尊重,是因为我外祖父半生当村支部委员、生产队长的威信。外祖父当了半辈子生产队长,是最微不足道、最最底一层的村干部,然而他却视若天职,干的十分认真、十分忠于职守,秉公无私,主持正义,以身作则,任劳任怨,是连年的村、公社、县优秀党员、劳动模范,还曾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被省委书记、省长接见过。老了又被村里请聘为村大队菜园子负责人,当时,也称菜园主任,统领着十至二十位老头、老太社员。可是,我姥家空挂着大户人家的虚名,日子却很贫困。

我小时候,时不时的会去姥娘家,每每去,却并不会有意外好吃的饭食。我记忆中,每当我去,姥娘总会让我去村队菜园喊姥爷回家吃午饭或晚饭。那时,我就能领会,姥娘的意思其实是,希望姥爷能从菜园带回些菜蔬,但却不敢明说。然而,每每姥爷都空手而回。我也每每望着园里碧绿的黄瓜、韭菜,艳红的西红柿而空流口水。有时候,姥爷也能看出来,便慢慢解释:即使买,咱也不能从这里,会被别人认为咱沾了公家便宜。可未在菜园买,出来街上也并没买,原因就是姥爷口袋里并未有分文。后来我便得知,我作为孙辈还是小意思,即使家里来了客人也是如此。我从我二姨夫口中听说,有一次,我四姨未结婚的对象,也就是我后来的四姨夫来家里,让几位姨夫去陪客,但家里却什么菜也没有。姨夫们只好炖小白菜、炒小白菜、蒜泥凉拌小白菜,糊弄了几个菜应付过去。

我逐渐长大后,便慢慢听说了姥爷的脾气,他对我舅及姨们可是特别严厉的。首先就是对我大舅,那些最繁重活计的安排,就是当仁不让于其他人。我大舅年少时身子瘦弱,实在坚持不住就负气出走外地务工,就轮到了我的姨们。姥爷干着生产队长,生产队的好活,从来轮不到我的舅姨们。

当然,姥爷对我还是很疼爱的,我的印象是慈祥的笑容,和掏掏口袋掏不出零食的无奈与惋惜。鲜有时候,也有例外,他也能掏出一颗存了好久的糖或一两个干瘪的小苹果,便笑着递到我手里。那时候,我就明白,这一颗糖、一两个干瘪的水果,也是珍贵的,它包含了姥爷对孙辈的爱与疼惜。

姥爷辛辛苦苦,操持着村队菜园,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病逝在菜园主任的岗位上。

姥爷一生,除了那座老宅,并未给我舅姨们留下其它家产。但是,姥爷的人格、品德、威望、影响以及他的家训,却完整的流传与我的舅、姨以及我们晚辈,成了我们这个大家族最弥足珍贵的继承。

寥寥记忆,苍白文字,殷殷纪念我的外祖父。

□  家乡的河溪湾

我的家乡虽处北方,但依然具备了“三水”——河、溪、湾。

溪,很近,只距我的村不过一里,位于我村南,村队的田地边界处。河,远一些,也不过三四里,位于我的村西方向,我姥娘家的村口边。而湾,直接就是我村里的,紧贴着村庄农舍,与我家及乡邻的排水沟相连。但这湾并不很大,近村的地方大些,圆圆的,离开村直往东去,便越来越窄细,直到消失在田野里。因其形状颇似藤蔓葫芦制成的勺子,因此村人俗称“勺子湾”,有时也简称“湾涯”。

村庄南的那条溪虽近,却极小极小的,蜿蜿蜒蜒而来大都宽不过十米,最宽处也不过二十米。溪小水薄,时常只是一层浅浅的清流,犹如数眼微小泉水汇在了一处,于是,便只于低矮地势处建有窄窄的堤,大多地势只是散漫参差的岸。好歹是,无论堤还是岸,都野生或植有树,这小溪便如一条颀长瘦弱的绿龙,散漫游荡于无际的田野里,也算是家乡的一道景致。尽管如此,小溪依然没有名字,到了我家乡这里,只借一座跨溪小桥“张家桥子”之名,约称“张家桥子那里”。

小溪虽小,岁月却久,便也荡涤出一溪浅浅的细沙,也极清澈干净,偶有瘦长的小鱼小虾嬉戏在浅波中、细沙上,倒也有些乐趣。平日里,溪水很浅,刚漫足踝,不足以洗澡去热,人们只有在溪里洗手洗脸洗脚,当然也有些少年顽皮,打草渴急时,便于沙上扒个沙窝,喝里面的控水。溪堤上遍植杨柳树,杨柳伞盖如织,浓荫蔽日,堤路光洁冰湿,成了夏日农活人极好的歇息纳凉处。

但每当署季汛期,这小溪也偶尔急涨,溪水便涨至漫膝。关键是,还于张家桥子下,因桥阻遏又急泄,冲刷出一处滔滔涡堑,涡堑处水便深,最深能漫过少年。不过这涡堑的面很小,长宽也只是七八米,以外便立即又浅了,遁入溪道款款流去。只如此,便成了孩子们极好的戏水解暑玩耍去处,每每便是童声叫嚣骚动,欢乐嘻笑声震天。

然而,这样欢乐有趣儿的去处,对于我却往往便是奢望。因为,每每当我随了小伙伴们去到这里,往往还不到十分钟,远远便能听到,村子外、田路上便响起了,母亲急迫喊叫我名字的声音。那声音急促高亢响亮,在寂静的午饭午休时间里,显得异常尖锐又凛冽几乎响彻万里,及至震动整个村庄,蔓延周边,传遍四面田野,还回声悠荡响彻天际,更要紧的是,已经由村边明确迫近张家桥子。这声音立即让喧嚣的张家桥子静了下来,顿扫小伙伴们的兴致,让他们立即嫌弃我,驱赶我:你赶紧走,你娘来了!你娘来了可了不得!让俺们都利索不了!无奈,我只好赶紧上岸,悻悻地独自回归。

归家的我郁闷至极,便又出来溜达,溜达来溜达去,便溜达至村口的湾涯旁,柳树下。这勺子湾水浅,又满是淤泥,就种满了莲藕。署季荷叶田田碧绿、荷花烁烁盛开、令箭昂昂挺立,蜻蜓窜飞荷叶间,憩息令箭上,倒也有别样的景致。我龋龋独行,还是暑热难忍,便寻至勺柄的一个浅出,又偷偷地下得水来。岂不料,这湾里刚刚被生产队倾倒了牛驴粪,牛驴粪被夏日高温湾水沤糟,臭气、沼气发酵满雍,但被湾水压住溢不出,只能滋滋的冒着泡,立在湾边还闻不到臭气。但我一下水搅动,那臭气立即便找到了溢出的口,腾涌而出,熏的我一个踉跄,几乎晕倒。我立即往外跑,但粪泥暄松踩不住,小腿陷下去又粘上淤泥,只能艰难跋涉至岸边,拽住野草方上岸逃离。

如此一来,我便更加向往那三四里外的,姥娘家村口的那条河。

姥娘家村口这河,在北方的确算大的,名曰“瀛汶河”,是齐鲁大地著名河流“汶河”的两大支流之一,人们一般也称汶河。

汶河自家乡的东北方向而来,在家乡的西北方向转弯向正南流去。它之所以称为大河,是因为很宽阔,只是水面的宽也有二三里,两侧还有纵深的水生树林,树林外面才是宽宽的河堤。它虽大,水量却很小,河面又开阔,因此便极清浅平缓,毫无波澜。北方夏季汛期不明显,只要上游不发异水,河水时常深不及膝,大半的浅出不过小腿,两岸村庄里的人们,时常挽起裤腿便涉水过河去到对岸。河水清澈见底,河道一览无余,一河道净沙细细密密,偶也有透明细小的鱼儿,忽然现在脸前,但未等你细看,却忽又闪电般迅窜不见。无疑,这便是天堂一般的戏水游戏最极佳的去处,一直让我向往不已。

每当夏季,来到姥娘家村里,立即便是窜去河边,迅速脱鞋下水,或是找无人处直接脱衣下水。下了水,两脚抵于河床底,两手立着支撑身子,让整个身躯全部浸到水里,平视缓缓流动的水,寻找游荡而过的小鱼,那真是一个惬意。渴了也不愿离去,便学了别人,也在干沙上扒个沙窝,喝里面的控水,也不会闹肚子。当然,母亲是在这河边的村里长大的,自然熟知这河的平稳安然,便不再担心安全。我也因此少了下水的阻拦,玩起来便轻松了许多。

渐渐大了后,虽少了戏水的喜好,也因无一丝儿游泳本领,不敢下水探水以泳健身,然而,我对汶河的向往及好感却未消减。汶河,依然能给我舒适的湿润感,给我极佳的观景点,也给我许多漫无边际的遐想与思索。当早晨的汶河升腾起晨雾时,当傍晚的汶河飘逸着暮霭时,它又会给我带来莫名的愁绪和烦恼,可我仍然时常来到河边,立于岸边,眺望悠悠不息的河水,发一些无谓的感叹。

无论如何,家乡的水,家乡的河、溪、湾,都留给了我许多美好的记忆,成为我乡愁的支撑点、乡愁的一部分。

□  看沟子

绝不是自吹,我小学时品学兼优,胆子又小,便显得很守规矩,是村里人教育自家孩子经常举的范例,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及至我十四五岁时,这偶尔变成了某一项“优势”。

农村的孩子暑假放假,不是歇暑,是有任务的,那就是要为生产队打草挣工分,开学后学校还要统计,依次评定你是否热爱劳动。打草是个极其脏热劳累的活计,打的草多少要过秤,偷懒不得,每年都让我愁怵的不行。我十四岁时,跳级进了初中,暑假打草挣工分更成了必须,但这一年,我却有了意外的惊喜。

当时,我家生产队的队长是谢姓家族的族长,一年迈老头,我随庄乡辈分,称呼他“谢二爷”。这谢二爷有个孙女,名单字叫“桂”,也上初中,长我两岁,我喊她“桂姐”。桂姐暑假里也要挣工分,她当生产队长的爷爷便为她安排了最轻松的活计“看沟子”。这看沟子的活计,可不是一般人能捞得着的。

所谓“看沟子”,就是抽水机给庄稼浇水,俗称“浇地”时,需要一垄沟一垄沟的浇,一垄沟浇水到头,再改水口,俗称“改沟子”,浇下一垄沟,依次类推。夏天庄稼高且浓密,从水渠边的上头看不到水浇没浇到下头,这活计就需要两个人来搭伙进行,一人在上头闲等着改沟子,另一人在下头䞍等着看水头,见水头到了就喊一声“到了”,上头的人方改沟子。这活计便总称“看沟子”。无疑,看沟子是最轻松的活计,还不少挣工分。

北方初暑往往天旱,田里正抽缨授粉的玉米、正上养分长杆的麻,都需要浇水。桂姐被她爷爷照顾,分了看沟子的活,还缺一个搭伙的人,谢二爷便想到了我,因为,我在这谢二爷爷心中是好学生、好孩子。于是,我便有幸也拣了个好活,和桂姐整天搭伙看沟子,活轻快干净,还多挣工分,免掉了打草的脏热劳累。和桂姐看沟子更有额外的轻松,暑期庄稼棵正高,青纱帐浓密,她胆小害怕,往往就不许我们俩人分在地两头,都等在水渠这一头,每每就凭估摸时间差不多,直接就改了沟子。

赶上这一年有些旱,浇地七八天后,依然没有下雨,队里便要求打夜战,白天黑夜连续浇地。我和桂姐都年少,桂姐大也才十六岁,白天看沟子很轻松,可黑夜里再看就犯了难,不为别的,就因害怕。初暑的深夜田野里,寂静无人,尽管天上上玄月,但月光惨淡,漫过人头米余的玉米地黑森森一望无际,清风一吹叶片索索响动,便疑有坏人或鬼魅或野兽出没其间,甚是吓人发颤。还好,桂姐爷爷有权,就为我们额外增加了一位搭伙作伴。这搭伙作伴的,是姓李的一位老头,名叫李培龙,按村里排辈,我和桂姐都喊他“培龙大爷”。

这培龙大爷干瘪精瘦,极慢的性子却极好的脾气,夜里他知我俩害怕,水到头了也不喊,就来来回回的跑,自己兼顾了看水头和改沟子,让我和桂姐干落得了个清闲。然而,这李大爷也有个不好处,就是好犯困,得闲就能睡着,有时站着还能鼾声如雷。他一睡着,我们就又恐惧,便轮流和他搭话扯闲篇,不让他得闲。

可连续闲扯了一两个夜晚以后,又一天夜间,便再无了话题。实际上,他和我们两个孩子的确也无甚聊头,聊的由咸淡无味到再也无话了。他怕自己再睡着,便主动再去看水头,同时走动走动免得犯困。谁知,他这一走,转进一条田埂后,就再也无了音讯动静。其实,桂姐和我也知,他定是坐于某处,或者直接躺于路边又睡着了,但却不敢进田埂去找他,更不敢喊。无奈,只好强忍着恐惧,慢慢等天明。

惊恐中时间难熬,桂姐为了壮胆,便低声和我聊培龙大爷的经历,不经意间,桂姐便说,咱培龙大爷就是好犯困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另类奇人,他某一次拉人去火化,跟着地排车走在公路上还能睡着。话一出口,桂姐立即便闸住了,她和我同时意识到,她扯出了禁忌话题——拉死人!话头闸住了,可联想闸不住,是的,李大爷就是我们村专门拉死人的“专门人”,村里所有死了的人,都是由他与一位老光棍一同拉着去火化的。这闸不住的联想,立即让桂姐和我都惊恐至毛骨悚然了。桂姐拉起衣领包住半个头,紧靠在我身后,可我的恐惧是躲无躲处,两人就立在一起共同的索索发抖。

就这样忍了不足半小时,实在是恐惧的无法再忍,桂姐和我低声一约,放下铁锨便往村边疾走。为什么不跑?是不敢跑,怕跑会惊动了鬼,惹引了鬼来追,来掐脖子。甚至都觉得身后有动静,还不敢回头,怕回头能看到鬼。我们就这样直盯路面疾走,直到疾行到村边的机井房,看到了机井房里微弱的灯,方稍稍定了神,立在机井房门口再熬时间,再也顾不得看沟子的职责了。

天即将黎明的时候,培龙大爷终于找了来。我们问他,他说他只是打了个盹。我们不想和他犟嘴,因为,还需要他去替我们看沟子。

到了白天,我和桂姐便挨了谢二爷爷的训。因为我们把水都浇到地那头的路上,又漫溢过路,给别队浇了半截地。还好,隔了一天,天就下了雨,我们再不用打夜战了。但是,我和桂姐,也失去了看沟子的活计,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犯的错,是因为天下了雨,暂时不用再浇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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