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到今年年底,等我的幺儿回家
他叫胡佑忠,今年五十九岁,是我的小学老师。虽然同在一村,但不在同一个组,即使彼此近邻,但我从小学毕业之后,已数十年与他不曾相见。
记得有次课堂时间,我和小名叫三六,大名叫曾宪义的同桌,上课的时候,开始是尚有节制地在课桌下面,用手指到对方的腿上比比划划,捏捏掐掐,但各不服输,随后就情不自禁地发展到桌面上面抻手动脚。这时,老师及时制止和批评了我们的行为,并要我们放学后留下来,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说实在的,我和三六的打架说不上打架,只是孩子们寻常的嬉闹而已,有时一天好几次也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只是不该发生在课堂上面。放学后,老师结合当天的教学内容,给我们布置了作业,我很快就做完了。那时,我的成绩很好,好到老师还没有教到的课本,自己预习之后,就能够做好课文后面的习题。但三六挠头皮搔脑袋,好一会也没有做完。老师等不及了,就把三六批评了一顿。然后把我们叫出教室,来到外面的操场上,让我们面对面站着。
老师看着我和三六,严肃地说:“你们上课打架,影响的不仅仅只是你们自己的学习,而且对别人的学习和整个课堂纪律造成了影响。”
老师说:“你们不是要打架吗?现在放学了,我让你们好好打,打好了以后上课就不准打了,打好了就让你们回家。”
老师说:“我叫一、二、三,你们就开始打,我给你们俩做裁判,看你们俩谁打得赢?”
老师接着就叫:“一——二——三——。”
我们哪敢当着老师的面再打架呀,所以只能是无动于衷,心中忐忑,相互观望。
老师接着再叫:“一——二——三——。”
我们还是无动于衷。
老师接着又叫:“一——二——三——。”
老师知道,我们是做错了事的只能是听凭发落的孩子。我们低垂着头,期待着老师更轻一些的处罚。只是我和三六都没有想到:老师突然抓住了我的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朝三六的脸上拍了二下。
我知道,老师这是卫护我。这不仅因为我的成绩好,三六的成绩不好。还因为我的母亲与老师不仅是同行,而且是本家。
但打完三六之后,老师略一迟疑,可能感觉有些不对,又抓住了三六的手,朝我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二下,这才算是基本扯平了。然后再行教导了我们一顿,便放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与三六同一段路。路上,三六说打他打的重。我很虚伪地说:打我也打得很重。这件事虽然过去近四十年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
再次与老师相见,是去年入冬后的一天。那时,老师的大儿子胡生刚,托我从长沙捎回一件果酒,有位朋友送给他的,是那种度数很低的与啤酒相当的果酒。我当时就说:“几十斤还捎那么远,又值不了几个钱,你自己喝了算了。”
但胡生刚还是坚持,让我捎到他父亲工作的地方。我知道他是一片孝心,也还有勤俭持家,所以就成其所好。
我捎着果酒,从长沙回到澧县,按照胡生刚交待的地方,到街心广场康澧售楼中心的那一片地下室问询了一下,然后按照售楼小姐的指点,找到了那小片狭窄的不长的长廊。长廊的一边有几个房间相连,我一个一个地看,无论是敞开着的还是关闭着的房间,都没有一丝声响。于是,我望着一个大敞八开的空洞的房间叫道:“请问,胡老师在这里吗?”
没有回声,我迟疑了一下,准备再叫,才发现有个人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接着又问:“请问胡老师在这里吗?”
老师也迟疑了一下,才说:“在。”
也许是很多年都没有人再叫他胡老师了,猛然有人一叫,是叫他感觉到莫名的惊诧。因为事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还是在他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从生产队招聘出来之后,只做了三、五年的民办老师。然后到乡里放电影,然后到派出所做了十年的合同警,然后再做了十年的渔场厂长。然后因为糖尿病,已经不能从事任何的生产和工作,到老有所依却无所依,老有所养却无所养。其实,老师还只有五十九岁,说老也不老,如果只说年龄,进入政治局常委,还正当大好年华。许是命中注定,才沦落到现在的这个模样。即使现在在澧县康澧售楼中心做保安,还是老师为了减轻儿子们的负担,拿了几十年的党证,到县政府努力争取,才终于得来的。
可是,无论我左看右看,都不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帅气高大,英俊挺拔的老师了。可是对方已经就应允了,如果不是他还是谁呀。所以我努力寻找,才从老师的面部棱角与眉宇之间,依稀看到了老师从前的一些模样。
我说:“老师,你儿子托我给你捎回来的。”
老师说:“谢谢你了!”
我说:“不用谢。”
随后简单地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因为我从国营企业的第一次破产下岗,以后的下岗,就更是稀里哗啦,稀松平常。所以,这次又花了二十六天时间,好不容易在长沙才找到一份相对满意一点的工作。我需要尽快地回家,清洁我身上的尘埃,休息调理,抖擞精神,打点衣物,再去上班。后来,我仔细回想起当时见面的情景,老师似乎有好多好多的话,面对他数十年不曾相见,但曾经钟爱和偏袒过的学生,互诉衷肠。可能看我有些急匆匆的,所以才欲言又止了。况且,我还不知道,老师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已经躺倒在了床上,腿脚浮肿,行走不便了。
今年二月下旬的一天,我不幸又下岗回家。到家里,我一直到网上消磨,寻找。至到三月下旬的一天,胡生刚打我的电话,说他父亲到人民医院住院,他请假回家照顾了几天,现在要去上班。但前来扶理的人还没有赶到,所以托我中午给他的父亲捎去一份盒饭。
按照胡生刚的交待,我从家里赶到医院附近,到快餐店定了份盒饭,买了份水果,然后赶到老师住的病房。老师还是连声致谢。我说:不谢,应该的,你是我的老师,你儿子也是我的朋友。并嘱咐老师尽快午餐,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但老师没有食欲,对我的嘱咐也不置可否,只是说:“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我把我的孩子们给拖累了,我只想活到今年年底,等我的幺儿回家。”
言下之意,老师是准备活到今年年底,等远在北京工作的幺儿回家,最后看看幺儿一眼,再合家团聚之后,就可以撒手人寰了。
老师言死的语气,好象不是说他自己,而是言及一个与自己和家人毫不相关的人一样。所以,我才终于开始感悟,这如此平静言死的语气里,包涵着多么的酸愁和无奈,包涵着多少的失落和悲哀。所以,我陪扶老师聊了一会儿。其时,请来陪护他的亲人,已经于我之前就赶到了。
我活不过十天了
亲人们各有各自的事,孩子们为了工作,也兼顾不了自己。所以,老师终于下定决心,放弃治疗,从医院出来了。从医院出来之后,还没让在长沙打工的儿子胡生刚知道。胡生刚后来才知道,是他姨告诉他的。所以,胡生刚给他的爸爸打去电话,并对着电话大发脾气:“你的病情才刚刚得到缓解,伤口才刚刚开始复原,你这么不听话,天气一热,伤口开始长蛆,你就只有眼巴巴地等死了!”
老师知道儿子是孝顺的,老师一任儿子对他的吵闹。老师知道,儿子们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大儿子胡生刚今年三十五岁,虽然早已成家,孩子也有十二岁了,只是家庭关系不是太好。老婆远在广东打工,也是天各一方,一年也难得回家一趟,经济情感也基本各自为政。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也可能已是分道扬镳。所以,胡生刚的那份每月一千七、八百元工资,除去了自己的开销,不仅为了儿子的生活和教育,同时也为了老师的医疗。虽然胡生刚的弟弟已经参加了工作,到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留校,也只仅仅工作一年,由于家庭基础薄弱,基本没有积攒。所以,老师住院的费用,差不多过半是胡生刚找朋友们借来的。而且,为了保证父亲得到比较好的治疗,胡生刚早已经为他父亲下一个周期的治疗做好了准备:找小甥子借了五千元,只是没有让他的父亲知道。
但是,老师不可能不知道儿子的家底,就像儿子不可能不知道他父亲早已经被掏空了的家底一样。所以,老师深思熟虑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做出决定:放弃治疗。
放弃治疗,就是放弃了生的希望;放弃治疗,就是准备迎接死亡;放弃治疗,就是放弃了看护和与儿孙乐享天伦的那一份晚年的梦想。
以前听说过一些这样的事例,不以为然。但活生生一个十分熟悉的人,一下子摆在了眼前,就这样眼睁睁地行驶在通往死亡的路上,心中不免感觉莫名的疼痛和悲哀。
我知道糖尿病是一种富贵病,只要有人照顾,适时医疗,好好保养,其实也无关大碍。可是我的老师,与师母离异已不必言说,二个成年的儿子,为了生存,含辛茹苦,远离家园,天各一方。大儿子胡生刚在三月份请假回家照顾父亲,是在当月给同事们代班九个的前提之下,换手抓背腾挪出来的几天时间。九个班啊!那就是说他在每月上完最基本的二十六个班之后,再加上九个,全月上三十五个班。只是到了四月,三班倒改成二班倒,如果为了回家照顾父亲,一个班需要上十二个小时,再加九个班,已经是没有大的可能了。如果要有可能,除非钱就是命,命卵也不值,所以也未尝不可。胡生刚读书不多,人很老实,也没有专长,得到这一份在同行业工薪相对偏高一些的工作,已经算运气不错了,所以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就倍加的珍惜和热爱。
幺儿在北京能够留校,机会就更是难得。曾多少次,他对着话筒,征求意见,向他的父亲说:“爸爸!我回来看你吧?”
“爸爸!我回来照顾你吧?”
“爸爸!你别怕影响了儿子的工作,也别怕儿子弄丢了工作,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可是爸爸丢了,我这辈子也找不到了!”
做爸爸的听着儿子的情感表白,还能听到儿子在那边的哽咽。这时,做爸爸的眼里和心里,也是泪光闪亮,也是肝肠寸断。
但父爱如山!都被他父亲严厉地拒绝了。做父亲的只是一再告诫他的幺儿:要好好学习,要天天向上。胡氏家族这一脉的传承和发扬,就寄托在你们的身上了。
老师的幺儿今年才二十四岁,能在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留校,对于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可见是多么的不易,多么的难得,也多么的可贵。毫无疑问,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珍重了他父亲的愿望,他没有辜负他父亲的期望,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达到了预期目标,也得以让他的爸爸如愿以偿。
四月十四日,我再次接到胡生刚的电话,让我过去给他帮忙。他说要从澧县买一些东西,一起捎到乡下。
我如约前去,陪同他到建材城买了三组油漆棺木的油漆。他说:一组是给他父亲的,还二组是漆匠托他给捎带的。这时,我再次感到,我的老师,已经是来日不多了。三月下旬的一天,我承胡生刚之托,在给老师送去盒饭的时候,胡生刚就已经按照他父亲的要求,将棺木给准备好了。这次要给棺木上漆,我感受到是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一步步逼近。
在买油漆的时候,胡生刚对卖主说:“要那种好的,上色的,放光的。”
我知道,胡生刚的经济条件不好,可是,父亲的爱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买好了油漆棺木的油漆,来到澧县开往常德车站旁边的一幢商住楼下,胡生刚交待他十二岁的儿子在楼下照看油漆,我和胡生刚上四楼收拾东西去了。
在打开屋门的一刹那,我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但胡生刚没有理会,他说:“爸爸三天没有起床没有吃饭了,打电话无人接听,我感觉有些不对,才从长沙赶回来的。我叫了好一会门,叫得眼泪都出来了,爸爸才起床给我开门。我以为我的爸爸,就此去了;我真的担心,爸爸就此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所以,只有按照他的吩咐,努力的帮助他收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捆扎好被子,床单,衣物;装上没有吃完的大米,面粉;冰箱里面的剩菜,我也分门别类用塑料袋包装好了,再用蛇皮袋子,一并装下。还有恹了几天的青菜,我说:这个不要了吧。胡生刚说:要,乡下没有菜园,回去这几天,也免得买了。总之,我按照胡生刚的吩咐,和他一道装下了几乎全部需要运送回到乡下的所需。楼上楼下各自跑了三四个来回。在收拾的时间段中,胡生刚时不时和房间里还赖在床上的一个人隔空说话。待收拾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我的老师,这里原是他是家。老师从医院出来后,就住到这里了。后来,我向胡生刚打听到,这是老师倾其所有,在二00六年,花十八万元买下的房子。买下来之后,房价就开始始料不及的节节攀升了。
知道是老师后,我进到了老师的房间。老师看我进去,就和我打了下招呼,才从床上强撑着坐起来了。老师坐起来以后,慢慢地将那只浮肿腐乱的左脚放到了床前的一张放倒的椅子上,和我说话。
老师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很好的机会,如果出门去了,现在不会是这个样。”
老师说:“父母在,不远游。就是这一种观念,束缚他的行为了。”
老师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如今,家里的那几亩薄地,从前养活了很多很多人,可现在,养活不了我的儿子和儿孙,我的儿子儿孙已无法在家乡,在我的身边生存立足了。”
老师说:“好在我的大儿子成家了,二儿子也立业了。”
老师还说:“省委副书记郑培民同志,也就我这个年龄,因突发心肌梗塞,在北京逝世,享年五下九岁。死对我来说也不是件遗憾的事了。”
总之,老师恨不能一下子把这辈子的话儿说完,老师说了很多很多。
我用心倾听着老师的诉说,我爱怜地看着老师那一幅苍白憔悴的面孔,我用我的目光抚摸着老师浮肿和溃烂的脚。我说:“老师,你的脚流血了。”
浓黑浓黑的溃败腐烂的血液,沿着老师脚上的创口,慢慢渗出来,然后滴滴嗒嗒地粹在了地板上。
原来,我进屋的那一个刹那,嗅到的一种扑面而来的腥味,就是从老师的房间里传递出去的。
可是我的老师,却混然不觉。
老师接着又说:“我活不过十天了!”
从三月下旬的一天,到四月十四号,差不多才二十到二十多天时间,老师曾说过,想活到今年年底,等他的幺儿回家。可现在听他的说话,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老师一下子,就将自己的生命缩短了大半年。此时,我眼见着我的老师,是真正准备着赴死去了。但这样的话,他没法向他的儿子们诉说。所以,只有向身边的,那些似乎不相干的,不足以触动他们情感深处那根弦的人们说说而已。像鲁迅先生的《生命的路》中所表现的一样:“一个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属是悲惨的事,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起来不算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
我想,这句话错,这句话也不错。我想,这也就是我的老师,除了将儿子们蒙在鼓里,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赴死的决心和勇气。但对于他人,却已经当作了一种饭后茶余的谈笑和谈资。
收拾完毕,胡生刚扶着他的父亲上过厕所,就准备动身回乡下老家去了。本打算达车回家,但来到楼下,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考虑到人货混装,上下车不便,才决定租车。我与胡生刚出门一打听,并说了租车距离,地点,出租车司机开口百元,我讨价还价道,八十吧,要的发不离八。司机在他所要求的条件了退让一步,说:九十。我本来还坚持八十的,胡生刚迫不及待就答应下来了:九十就九十吧。心想,不贵。
将一些东西搬运上车,最后,我与胡生刚搀扶着老师上了车,然后向老师作别。这时,我心里猛然一震:老师的这一去,我怕与老师是生死两隔,不能相见了。
牺 牲
果然,四月二十日,相隔只有六天时间,离老师说的,活不过十天,还相差四天时间。我再次从澧县到长沙参加应聘面试,去胡生刚那里滞留和借宿的时候,听他的同事说:胡生刚的父亲去世了,他今天刚好请假回家。
听到老师的死讯,我已经没有了半点惊讶。但我的第一感觉,老师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自己想了什么办法。那几天时间里,我一边面试一边找事,一边思考这样那样的事件。虽然还是茫然无绪,但就老师是如何死亡一事,我没有找胡生刚去验证我的判断,我知道他正沉浸失去父亲的巨大的疼痛和悲哀里。
送走了他的父亲,五天后,胡生刚回到长沙上班。我与他见面,印证了我的判断。
胡生刚说:“我和我弟,我儿子,都送到终了。”
胡生刚说:“我的弟弟,他先我一天回家。弟弟回家,和爸爸见过面后。爸爸再吩咐弟弟出去办事,就自己把降糖的二十一天的腺岛素,一下子全打下去了。爸爸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胡生刚说:“爸爸是准备好了的,那天,刚好我的儿子考试完后休假,通知我的弟弟那天回家,再通知我回家。所以,我们都送上了爸爸最后一程。”
我知道,老师是个聪明的人,从放弃治疗,准备棺木,油漆棺木,回到乡下,再知道孙子考试后放假,通知儿子们回家。这一切的一切,老师其实早已经就计划和安排好了。
老师本想活到今年年底,老师不仅只是想活到今年年底的,其实还想活很多很多年,好好的看护着他的儿子和孙子,还看着他的小儿子成家。好死不如赖活,叫花子也舍不得过烂板桥啊!然而,老师一下子就舍弃了他的亲情,他的友情,他的希望他的牵挂,奔天国去了。这是一种弃世?还是一种牺牲?这是一种无奈?还是一种伟大?
我知道,大家也知道,老师的糖尿病,如果能够得到比较好的看护和治疗,再活十年八年,也不在话下。况且,在今年三月住院的那一段时间里,老师的病情已基本得到缓解和控制了。虽然是得到了缓解和控制,但需要人的扶理,还需要不断的医疗。老师知道,自己已经是没有这个能力了。既然没有了这个能力,又不愿拖累了二个儿子,也不能把给孩子唯一的遗产房子卖掉。即使拖累二个儿子,即使把房子卖掉,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活多少年呢?在老师从医院出来,放弃治疗的这些日日夜夜里,在死亡的念头从心中升起的那一刻开始,老师就千次万次地想:这不是一天二天,也不是一年二年啊!无论是陪扶的人力需要,还是治疗费的需要,都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都要孩子们倾其所有。
在人民医院住院的十三天时间里,就花了八千五百多元。但八千五百多元的医疗费医院不给报销,老师还是找到了县政府,然后政府出面,才差不多报销了大半。可是,那不报销的小半也是钱啊!以后,政府还会出面给报销吗?我的儿子们,一年能节余上万元吗?即使能节余上万元,我的幺儿还要成家,但却二手空空;我的孙子才读初中,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教育是基础,所以需要不断的资金投入。老师想啊想啊!既然我不能自立了,既然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既然我已经拖累了我的儿子儿孙了,就让我去死吧!
老师一旦去意已决,心里就释然了。虽然释然了的心里,但还是不免有很多的疼愁,很多的无奈,很多的不舍,很多的牵挂。可是为了孩子们!却也是迫不得已;可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为了不拖孩子们的后腿,为了家庭的经济建设,也不得不舍弃我自己了。
笔行至此。我是想证明老师的奉献,老师的牺牲,老师的伟大。不仅仅只是于儿子的,于家庭的,也有于社会的。不仅仅只有我的老师,还有与老师一样,在城市和乡村默默无闻,数以千万的留守儿童、留守妇女和留守老人们。在和你们的亲人们一道,支撑了许多年经济增长的同时,不只是牺牲了亲情的温暖,亲情的相守,亲情的看护,亲情的团聚。有的还不为人知的牺牲了你们的生命。
我是想证明我的老师,这一似是寻常的死亡事件,在这和谐盛世衣食无忧的社会里,而舍去自己的生命,是需要一种奉献的牺牲的精神,是需要多大的信心和勇气。
但是我想,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奉献和牺牲,这样信心和勇气。我们所需要的:不是老有所依却无法依,老有所养却无法养。而应当是合家安康,合家团聚,相守百年,然后寿终正寝。这才是正道,这才是真正的和谐和盛世,这才是美好的家园和社会。
12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