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世的时候,时常教导我们,人在这个世上活着都不容易,有的人甚至连活着都无法做到。
我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里,爸爸是公务员,每天早晚上下班过着有序的生活,但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漂亮美丽且繁华的城市里。与城市里的孩子想比,我比他们多了一种洒脱的性格。
小时候,父母经常在外面打工,爸爸虽然求学成功成为了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大学生,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大学生到底该怎么供出来,那个时候学费显然便成为了我家里最大的开销,爷爷曾说:“孩儿一年的学费,咱三年的开支。但是咱知道没得学费,孩儿上不了学,上不了学我心疼啊。”
爷爷生活的年代是战火纷飞的民国,大炮、枪械、轮船、军舰甚至是皇上。爷爷都见过。同样的,他也见过那些上过学的学生。有一次在打仗的时候,很多学生冲到了前线要求参加战斗,但是被爷爷连队的连长给全部赶回去了。
连长说:“十个兵,顶不上一个读书的娃,来这瞎捣乱,都回去!”
但是战斗中不免有些意外还是有几个学生将生命留在了这片本该就属于我们的土地上,一连队的的战士战斗结束之后流着泪将这些学生的尸体给掩埋了。当兵的在战场上都知道,他们能为国家做的就是上前线打仗,同时每一个当兵的也清楚,读书人是建设祖国的苗子。
爷爷以此砸锅卖铁,也供完了父亲读完了大学。
没过几年,父母就生下了我,将我留在了爷爷的身边。
我从不恨父亲,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工作不稳定,还要照顾妈妈,将我送到爷爷的身边也是给爷爷一个念头,让我能够陪着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家里这才算是有了点烟火气,以前爷爷家几乎从不燃炊烟,但是我去了之后,几乎顿顿都烧上了柴火。
听隔壁的一个老奶奶说,爷爷独自在家时,就蒸上一大锅饭,能吃好几天。有的时候饭都长出了霉爷爷也舍不得扔,在家里是节俭又节俭着。但爷爷却并不吝啬,常常有了什么好东西跟街坊邻居一起分享。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们村子里来了一个流浪汉,姑且这样叫他吧。他看起来年轻力壮的,但是却整日游走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走走停停的。接受这家的施舍,接受哪家的施舍,有的时候到了农忙甚至还帮助以前施舍他的人家做一点小活。
这里有这么多善良的人,于是个根底如同浮萍一般的流浪者将根扎在了这个偏僻的但是土地却肥沃的村子上。
于是这我八岁的时候,必须要读书了,但是十里八乡的就只有一所小学,爷爷的年纪也逐渐的大了起来,他送不动我,就让那个整天脏兮兮的流浪汉送我。其实我跟他关系并不差,因为爷爷常常接济他到我们家里吃饭。
我不愿意让他送我的主要原因就是我嫌他丢人,到镇上下雪得走十几里的路,而且小学里有不少的学生四从各个地方来的,他们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流浪汉,所以便围在一起嘲笑我。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令我掉面子的事情。
就在某一天,他又要送我去镇上学校的时候,我严肃的告诉他:“你以后不要送我了,这点路我自己能够走到镇上去。”
流浪汉傻傻的笑着,一直点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应该是笑的,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做过其他的表情或者其他的能够表达他情绪的动作。
以后的日子里我便开始自己去走山路,走小道,走桥。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跟着我了,但是直到有一天我好像又发现了他。
周一,大家都要去镇上的学校上学,我刚要走进红色的校门时突然听到有几个同学正张扬的笑着,我听见这种笑声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于是我立马便跑了过去。看见几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正将他围在角落不断的用脚踢丢一些小石头到他的身上。
我赶忙将这些学生给推开,护在了流浪汉的身前,那些学生也不敢再继续打骂下去了,便一哄而散。
我看着流浪汉,他看着我,用一种不好意思的眼神看着我,用手接连比划着,好像是在跟我道歉一样。我恍惚之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无数次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看着我一样。
他依旧履行着和爷爷的承诺,只不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我。让我免受那些学生的嘲笑而侮辱。
我心中一阵难受,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流浪汉,跑到了学校门口那个开着早餐店的店里买了两个包子,塞到了流浪汉的手上,他支支吾吾的将怀中的包子想要还回来,我拒绝了。
一大早我就得走山路来到镇上小学,但是流浪汉肯定没有吃饭,但是他依然每次都送我来这里,然后再独自一人走回去。
最终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他收下了。用脏兮兮的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着,只不过太烫刚放进去又吐了出来,我只是觉得好笑,在旁边哈哈大笑。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就跑开了。
我在流浪汉的关照中度过了小学初中的这九年时间,我也从一个世事不经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懂得他艰辛的人。每次过年的时候,爷爷都会让他到我们家里吃年夜饭,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亲人。
他似乎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每次都是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话。爷爷见状也就没有在问过了,后来我就这些事情去问爷爷的时候,爷爷那天晚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抗战年代死的人多了去了,找不找得到家人,知不知道名字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活着。”
活着,很多人的追求仅仅止步于这里,城市的繁华,花天酒地其实都和这些人没有关系。无数人的亲人都死在了抗战时期,即使没死也有很多人再也找不到了。
上了高中,父亲将我接回了他的身边,虽然他以前每年都会回来看一看,但我印象中的父亲脸庞一直都是模糊的。小时候天天幻象能否有一天生活在父母的身边,但是当我真正的生活在了父母身边时,却又开始怀念起爷爷的温暖了。
我天真的问父亲:“你能把爷爷接过来一起住吗?”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回答道:“你爷爷说不习惯这里,在农村过了大半辈子,就不在来了。”
到了城市之后,便很少回爷爷家里,就算偶尔通一通电话,爷爷也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健不健康,学习成绩是不是像我爸一样混蛋。我每次都笑着说,都挺好的。问起爷爷,爷爷却又说,和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又是什么样子呢?冬天的时候腿经常痛,夏天的时候胸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和以前一样,却也没有变好。
上了大学,再次回到爷爷家里的时候,爷爷已经躺在了哪个长长的盒子里了,爷爷常说战友死的时候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得体的衣裳,像一片树叶,落在哪,就在哪归根了。他还笑,说他死的时候,一定要放一片树叶到他的棺材里,到了地下拿着树叶好相认。
我回去看着那个黑色的棺材,在爷爷门口的银杏树下拾起了一片银杏叶,塞了进去。
“您的战友有的都没有见到过新中国,拿着这片银杏叶,好好炫耀一番。”我站在爷爷的棺材前,插上了三支香。
爸妈招呼着周围的街坊邻居,我坐在爷爷的棺材前看向门外,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站在爷爷门前。我看向他,他看向我。我对他挥了挥手,他却跪在了那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随后站起身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路人一样渐渐走远,也许这一站也不是他的终点吧。
我站在门前招呼着,正准备邀他到家里一起吃顿饭,却在风中,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