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宁

猫 宁

九月是我们给它取的名字。这是一只六个月左右的小蓝猫，流浪到我们小区的时间正好是九月初。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过来的，只是听小区北边超市的老板娘说，这个小猫咪一连两天都跑进了她的店里，因为超市有食品售卖，按照规定不能寄样宠物，所以都被她撵了出去。后来还是这楼上的一位女士，晚上散步时候，看到这小家伙在楼下溜达，一副无处安身的可怜样，一喊它就跟了过来，于是便抱回了自己家，给它喂了水和火腿肠，留它住了一夜。但是这位女士没有时间和条件收养它，所以当晚就在业主微信群里贴出来这个小猫咪的照片，希望能给它找个家，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她就只能再放它出去继续流浪。

我看到了消息，那照片上的猫咪好小好小，圆圆的大眼睛，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让人由不得心动，于是就在第二天中午拎着一个笼子把它接了回来。刚来到新家的小猫，难得的是都不认生，谁都可以抱在怀里，它都乖乖地一动不动，倘若再轻轻抚摸它几下，就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回应。

也不知道小蓝猫在外面流浪了多长时间，身上的毛都有不同程度的打结，但它很爱干净，刚放进大猫笼里，就坐在那里开始舔毛梳洗自己，也看不出来急躁，对新环境的适应出奇的好。

我们下午先带它去宠物店洗了一个澡，还做了体内体外驱虫。老板说，这小家伙还挺凶，洗澡的时候想咬人，幸好戴了手套；还说，这小家伙很镇定，毛发吹干的时候很淡定，不害怕电吹风的声音，像见过世面的猫咪，应该是家养的走丢出来。

洗过澡的小蓝猫，浑身香喷喷，抱在我怀里很快就睡着了。等它醒来，我们开了一袋猫粮，它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再把我家原住民猫咪不吃的两款猫条撕开试试，它也毫不挑剔，吃得香甜，吃得带劲，吃完喝完又到新给它准备的猫砂盆里解了大小便，真是一个好养活的“小姑娘”。

妻说，九月接来的，就叫它“九月”吧。

我们连着叫了它两天，小家伙就有所反应。当你喊“月月”或“九月”的时候，如果它躺着，会把尾巴摇一摇；如果它正在溜达，会停下来瞅你一眼；倘若再看到你手里有什么东西，就会颠颠地跑过来认真地闻一闻。

说起来，小九月是这一年多时间以来，跟我们有过“缘分”的第五只猫咪了。

2022年的秋天，我在小区东边菜市场旧公房的楼拐角看到了一窝猫咪。一只成年橘色大猫带着五只花色各异的小崽。这楼里有位大姐用旧的电动车风挡给它们一家做了个简易猫窝，旁边还有一个扣过来的铁盆，一当有路人走近，那几只小猫猫就你拥我挤的藏到盆底下。若是低头去看，就能瞅见好多亮晶晶的小眼睛。

冬天来了，天越来越冷。但凡有太阳的日子，都能远远地看到猫妈妈带着它的孩子们躺在那里晒太阳。遇到刮风下雪的时候，我也曾特意过去看看，猫咪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熬过一个个漫长寒冷的冬夜。

等到春天再见到它们的时候，猫猫都长大了，五只小家伙每天都在一起打打闹闹。我经常在散步的时候，看到它们从旁边拆迁待建的旧庭院中，你追我赶的跑到我们小区院子里。一开始看到我还躲得远远地，喂了它们几次以后就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其中有一只小三花猫，还开始尝试着主动接近我们，每次见到我们路过，便会喵喵叫上几声。又过了一阵子，我们只要在园子里喊几声：“花花”，它就会从藏身的地方飞快地跑出来响应。

时间长了，我发现流浪猫的“社会”里同样也有“霸凌”和“歧视”。本来是五只猫的小团体，渐渐开始有了分化，那只猫妈妈似乎只对其中一只小狸花猫很关爱，走哪都带着它，而对剩下的四只就很不耐烦，一开始不过是不理睬，后来就动爪驱赶，最后干脆带着心腹仔一走了之。

四个小崽崽也就是在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开始了被迫的独立生活，它们经常一起玩耍一起出入，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是会你争我抢，互相打斗。花花很弱小，每次都争不过三个兄弟，只能远远蹲着，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一边等着人家吃饱后，凑过去把剩下的几颗猫粮一扫光。

但是花花很聪明，打过几次“交道”，它就能感觉到我们的善意。在一个下雨的清晨，我们还没有打算出去喂它们，就突然听到窗户外面有很微小的猫叫声，探头一看，竟然是花花，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找到我家的窗户，乖乖蹲在窗户外面，有些犹豫有些惶恐，直到清楚地望见我们的脸，听到我们叫它：“花花”，它才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开始大声喵喵叫起来，那意思有点：“我可把你们找到了！”

从那天起，我们就不再用出去找着喂它们，每到饭点，花花就颠颠颠的自己跑来，没过几天，在它后面又跟着来了一只小橘猫。两只小猫形影不离，只要看到花花，小橘猫肯定就在附近，这就是直到现在还在我窗外就食的黄黄。

花花是不幸中又幸运的，我这么说，是从它后来的经历总结出来。本来，从小被猫妈妈遗弃，可怜兮兮地四处流浪，过着朝夕不保的生活，才不过六个月大就怀上了宝宝，真的是又弱小又可怜，而且未待生产，就发现“她”肚子里有虫，并且伴有先兆流产的症状，有几天经常看到“她”虚弱得走不了几步就歪倒在路旁喵喵叫。幸运的是，花花很亲人，对伸出手救助“她”的人很信任，当我们把猫包冲“她”敞开的时候，花花毫不迟疑地进去了，很安心地跟着我们去了宠物医院。

经过七天的救治，花花的孩子虽然没有保住，但是花花自己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而更幸运的是，有位已经养了两只猫的小伙子听说了花花的事，找到我们说愿意领养花花，能够找到一处安稳的家，这才是流浪猫最“强”的出路。

花花有了温暖的新家，让黄黄落了单。那天天一大早就看它蹲在跟花花一起吃饭的地方，颇有些失落，似乎还有很大的疑问：花花姐姐哪里去了？也似乎有更多期待：花花姐姐还会回来吧！

花花没有回来，灰灰来了。

灰灰是一只狸花猫，比花花和黄黄都要小，胆子也小。刚来的时候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灰白黄相间的“肤色”，头顶处有清晰规则的狸花纹，总是喜欢眯着眼歪着头看着周围，是个很洋气的“小女生”。我们喊它“灰灰”，它竟然也能记住，开始几天总是躲在冬青树丛中，只有当我们放下猫粮走开之后才会跑出来用餐，很快它就跟我们熟悉了起来。因为灰灰小，有时候我会单独给它开个小灶，喂它点猫饭或者火腿肠，它就开心极了，一边吃一边发出快乐的哼哼声。偶尔，我们晚上在小区散步的时候，灰灰也会前后左右欢快地跟着跑上一大圈。

一开始，黄黄胆子也小，我去喂“他”吃饭时候，经常被他“哈”，而且还会像拳击手一样左右晃着跟我们周旋，可这种虚张声势的“威慑”，一点也掩盖不了黄黄平庸的战斗力，但凡有过路流浪猫过来抢食，落荒而跑的肯定是黄黄。所以有一阵子喂“他”吃饭的时候，我们还得站在附近当保镖，“他”才不至于吃一口抬一次头，能安安心心多吃一会。

黄黄长大了，也开始找“女朋友”。但很奇怪，灰灰就是只小母猫，两个却很不来电，只是一起吃饭，吃完就一拍两散，有时间还互“撕”一阵子。

中间，黄黄最长曾经有11天失联，就当我们以为他肯定是出小区玩耍时遇到意外，颇有些伤感的时候，他又在一天中午又神奇般的回来了。本来黄白相间干干净净的身上，也不知道在哪里抹拭的灰不溜秋，连耳朵里都是黑灰，站在窗外发出从没有过的嗷嗷叫，有委屈有心酸有开心，我拿了火腿肠、猫条和猫粮出来，“他”不断地围着我蹭、转、叫，好像在说：我终于回来了。

我们后来猜测，“他”很有可能是晚上到车库里，跑到人家车底盘上面睡觉，结果被车主人开车带走了，而这十几天中，黄黄凭借着猫咪天生出色的嗅觉，慢慢又摸回来了，如果真如我们想象，那黄黄的这段回家之路肯定非常艰辛和不易。

灰灰看上去很温顺，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倒是不害怕过路猫，甚至有时候还会出手驱赶，但“她”对周围的人一直都保持着“安全距离”，我喂了她半年，前不久还照样被“她”拍了一爪。

灰灰很聪明，“她”来了没多久就发现我们住的房子有很多窗户。所以，只要它饿了，前面找不到我们，它就会绕着房子一个窗户一个窗户找，蹲在那里，仔细看窗户里面的人是不是投喂者，确定以后就细声细气地喵喵叫。

黄黄似乎还有其他的去处，很多次吃过午饭之后，就玩彻夜失联的戏码，我们在小区范围到处找他，都看不到他的踪迹。到了第二天早饭时间，它又会如约而至。但是它的那个另外去处看来也是颇多风险与竞争，好一次回来的时候，都似乎经过惨烈的搏斗，甚至有一次左边后腿都是瘸的，跳着用三条腿跑来，我们把消炎药拌在猫条里给它吃下，那两天，黄黄很老实，就在我家窗外待着，哪也不去，一直到它腿好了，才又恢复了猫生正常，继续偶尔的彻夜不归；还有一次黄黄回来，似乎是跟什么猫吵了一晚上的架，嗓子都是哑了，见了我们叫都叫不出来。谁也不知道这小东西短短的猫生里都在经历什么。我们曾想收养黄黄，可它对进到室内极度恐惧，只要一关门，它就激烈挣扎，只好看着它又匆匆忙忙消失在夜色里。

皮蛋出现在小区里的时候，比灰灰还要小，也就成人一个拳头的大小，顶多出生一个月。它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都是一个谜。

它被发现时，正蹲在垃圾桶旁边，精神委顿。邻居姐姐喂它猫粮和水，它吃得很认真努力，一颗都不放过，吃一颗的时候，爪子会护住另外一颗，吃饱了就自己跑到草丛里睡觉。第二天再跑出来时候浑身粘的都是草籽。它很有趣，几个喂它的女邻居一接近它，它就躲到车子底下，可我过去看它，它就跑到我脚边蹲着。我看它实在太小了，小区的其他野猫和狗狗都直接能威胁它，就把它捧到黄黄灰灰吃饭的窗外，那里窝搭了一个简易的猫窝，它似乎很适应。每天早晨我出来给它们放粮的时候，它就跟夹在黄黄和灰灰之间迎接我，我甚至希望，黄黄灰灰能照顾它，把当它成自己的宝宝待，那该多和谐。

灰灰对小家伙无视，黄黄却似乎不喜欢它，甚至有点嫌弃它过多地得到我的关爱，目光里分明流露出嫉妒的神色，一起喂饭的时候，经常会“哈”它。有一次挤在一起吃的时候，甚至一挥爪把小家伙打了一个跟头。但是这小家伙生存能力很强，被打翻在地也不过是抖抖头，继续挤进去强吃，半点也不畏惧。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来临，天是越来越冷。我把新来的小猫崽带回家，给它洗了澡，做了驱虫。它对沐浴吹热风表现出极度的享受，不吵不闹，很淡定地接受我们的服务。清洗干净之后那就变成了一个活泼的小毛球，又经过一夜休整，便满血复活，不停地在屋里子东突西进，精力旺盛，皮的不得了。我们就开始喊它“皮蛋”，它也很快就知道是在唤它，只要听到呼唤就一步三蹦的出现在你的视线中。

十天之后，小皮蛋有了新家。市区一家小超市的老板接它去看店，狸花猫天生就是抓老鼠的能手，放在我这里有点委屈它的天性。刚送走的那几个晚上，我还是挺想它，想它在我读书的时候，趴在我的腿上的样子，看着我一页一页翻书，它的小手就会伸过来够我，心里肯定是想让我跟它玩。我睡觉的时候，它也会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绒垫上，看一会窗外的星星和月亮，圆圆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

九月留在家里比皮蛋时间长。其实我一直都想有一只蓝猫，蓝猫有一种猫界独有的聪慧和厚实感。九月也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极尽温顺，就喜欢让人抱着。渐渐熟了，小脾气也开始暴露出来，在它自己玩的时候，谁也不要想去打扰，不然它就开始快狠准的咬，当然不是真咬，就是提示你不要干涉本喵正在进行的玩耍。

九月的新主人，是在北京的一个爱猫男孩。在九月还没启程的时候，就开始天天筹备着与九月的相聚，买了九月喜欢吃的猫粮、猫条，准备了生活用品和玩具。

九月离开淮北的时候，我送它上的车。小动物的灵性肯定是有的，九月放到车上就开始趴着车窗看我，平时这种时候，它该着急地叫或者挣扎，可这天，它除了盯着我看，一声不吭。车开后，我听说它一直坚持着望向走的方向，等到上了高速，它才长出一口气坐下来，安静地开始睡觉。一千多里路程，小九月不吃不喝，默默地奔向一个未知的城市。

我在写这篇回忆的时候，九月已经在新家安顿下来。新主人很喜欢它，它刚到新家不熟悉环境，在新买的猫抓板上尿了，那男孩子立马到宠物店给它新买了一个，九月带去的逗猫棒应该还有旧时的味道，它经常会坐在旁边默默地审视。猫咪也应该有记忆，我经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相见，九月会不会记得我，我喊它的时候，也许它会迟疑一下，然后颠颠颠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