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家乡那口井,据说在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了。
《长物志凿井》中记载:凿井须于竹树下,深见泉脉,上置辘轳引汲,不则盖小亭覆之。上置辘轳引汲的井我只在电视上看过,我们家乡,水井有用地下水的,也有用地表水的。如果是地下水的水井,都是在桶把上系一根绳子,用桶往井里打水再拉上来;地表水的,就用瓢直接舀进桶里。这可能是因为南方水资源丰富的缘故,就算是地下水,水井也不深,很多水井伸手就能碰到水,根本不需要辘轳引汲。
水井有一口、两口、三口之分,一口井的多为圆形,多口井连在一起的大部分是四方形。“日”字形的为上下两口井相连,“品”字形的为三口井相连。四周砌上大理石,石板虽饱经风霜历经大自然的磨难却依然有它厚重的魅力。两口三口的水井才具备饮用水和洗刷水的功能。不管是两口还是三口井,最上面一口就是饮用水,下面的才是洗刷用的,如洗菜、洗衣等,因井水都是流动的,很干净。如果是一口井的,为保证井水的干净,都是挑回家去用,一般是不会允许在旁边洗东西。这样的井水用起来干净、卫生、方便。井水冬暖夏凉,夏天可以用来冰西瓜,在冬天还能看到有热气冒出。
罗马尼亚人尼斯·米列斯库任沙俄使者时,曾于1676年来到中国,1678年返回莫斯科后撰写了《中国漫记》,里面有段关于苏州的记载:“整个城市都建在水上,和威尼斯一样,但是这个中国城市的条件要优越得多,因为这里的水为淡水,可以随便饮用。”他说的饮用水就是指苏州的古井。苏州古井,设计讲究,古朴大方,对古城苏州而言,古井是不可缺失的文化符号,在南方有着典型的代表。
可我要说的井却与这些井大相径庭。家乡虽然多竹,却没有凿井与竹树下,也谈不上设计,只是供养我们的饮用而已。所以,井很简单,有水即可。家乡的井很小,分为上井与下井,呈不规则长形,上井与下井之间用一块石板隔开,看上去有点像葫芦打开后再连在一起,中间大两头小。上井用来饮用的,下井可以洗衣服和猪草。站在中间的石板上可以洗菜,这样一边洗水一边往下流,依然能保证上井水的清洁。
井边上同样砌有几块大理石让我们挑水的时候不会粘上泥浆。井的一边靠山,一边是稻田,只有靠着稻田这边才能站人,而且只能站一个人;如果有两人来挑水,另一个就得站在一边等着。我们挑水都会带一个葫芦瓢,一瓢一瓢的把水舀到桶里。水也不大,从山上沿着一条小溪细细地流来,不紧不慢,但从不枯竭。水清澈甘甜,无杂质。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感冒了,连续几天茶饭不思,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喝凉水,母亲便把井水烧开放凉让我喝,可我觉得烧开了的水再也没有水的原味,没有那种甘甜。后来我偷偷地舀了一勺冷水喝下,那感觉舒服透了,清凉甘甜的水仿佛就是人间美味,顿时浑身都轻松下来了,觉得病也好了一大半。
下面的稻田由于有了井水的滋润,常年不干,我们称之为“冬水田”。到了冬天,田里的水都结冰了,我们便敲下一小块冰来玩。那冰拿在手上,凉凉的,晶莹剔透,像一面镜子。春天,我们脱了鞋袜到田里抓泥鳅。泥鳅不一定抓得到,但把一身弄得与泥猴子差不多是常有的事。
井里常常有一些小鱼小虾,我们便用竹枝扎一个圆圈,在上面套一个网兜,再用一根长竹子固定好,就成了一个渔网了,小鱼小虾被我们网上来后,用铁锹烤熟,不要盐,也香气四溢,回味无穷。
大概是在1980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家里来了客人,吃过饭后大家坐在坪地里乘凉,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凉风习习,我趁着月光去井里洗东西,居然发现有一个动物在井里,于是我大呼母亲来看,母亲一看说是穿山甲,可能是山上在开荒,将它的家园毁了,它找不到吃的东西,就跑到井里来觅食了,它在我们的视线中有些慌措的朝山上走去。我当时看到它的样子还以为是恐龙,因为我觉得它长得有点像图画书上的恐龙。
儿时的我,很奇怪山上为什么会有水流下来,经常呆呆的望着山上,想象着水的源头是什么样子,或许山上有个大湖,或许山的那端连着大海,这样我们的井水才永不枯竭?别笑话我,儿时的我并不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
有几次,我沿着小溪朝山上走去,希望能找到水的源头,山上有很多松树和油茶树,小溪在树林里躲躲藏藏,一会儿被杂草覆盖,一会儿躲进山沟里去了。每一次我都爬不了多远就累得不行,可水的源头却不知道还有多远。只能仰望着高山,希望它能给我答案。
在春天的时候,雨水下得多,便会看到半山腰有一瀑布顺山而下,白花花的闪着银光,哗哗的水声很远就能听到。那景色,幼时的我觉得很壮观。
于是我就想:井水一定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是我们的生命之源。为的是让我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回到了家乡,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找到了那口井。井的四周长满了野草,井底也露出了干裂的黄泥巴,枯草落叶飘落在井底,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美丽。
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再也不用来井里挑水了。可井里的水,怎么会枯竭呢?山上的那条小溪为什么就没有水流下来了呢?我望着光秃秃的山上露出的石头,无言以对。
那记忆中甘甜清澈的井水再也没有了,它随着童年的记忆一同远去,突然间,我觉得心里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