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是一条白底黄花的土狗,是老李从供销社门口的松树下面捡来的。
老李和村里的坐街婆讲:“诶呀,正是冷的时候,我骑自行车路过供销社,看见个小狗娃儿,我刚停下车,它就摇着尾巴自己跑过来,嘿!倒也不怕人。”
“和你有缘么。”坐街婆们随口附和道。
老李一走,坐街婆们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诶呀,就是脑子里带愣的了。”
“十七岁那年,他爹前脚刚把晒了一院子的麦子收到蛇皮袋袋里,他后脚就带着蛇皮袋爬上屋顶,然后把麦子哗啦啦全抖出来,边抖边说:‘下雨了,下雨了。’哈哈哈哈哈——”
“诶呀,他爹妈后来死了,就留下一间老房子,去年我去他家看,人家在院子里像架豆角一样支起一块旧床单,我问他这是啥,他说:‘吊床!’诶呀呀——”
“他把老房子的窗户啥的,凡是木头做的全拆了,就剩一个樟木箱子。冬天就睡在樟木箱子里。啧啧啧。”
“为啥他要把窗户全拆了?”刚嫁过来的小媳妇问道。
“没有烧火的干柴了呗!”坐街婆中嗓门最大的那位说道。
“怎么能懒成那样。”小媳妇脸上满是疑惑与厌恶。
“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打光棍啊!五十好几了都!”坐街婆越聊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李总是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到处逛,哪里人多就去哪里,车筐里装着的是小小的丢丢。
丢丢长得很好看,用坐街婆们的标准来评判,就是花斑没有长在头上,不是“破头狗”,四个爪子都被黄色均匀的包裹着,生来就“穿着鞋”呢,也不咬人,说明性格好,是一条好狗。老李每每听到这些,就会朝着丢丢傻乐,他的笑声很独特,憨厚中带着明显的傻气。
有一次,我去小卖部,正好碰见老李带着丢丢,彼时的丢丢已经长得和成年土狗差不多大小。
他一进门,老板便开玩笑道:“诶呀!看看这,又是来买太谷饼的吗?”
“给我拿三袋太谷饼。”老李平静的说道。
“诶呀,看看人家,给狗吃的是太谷饼,比咱们人吃的也好。”老板故意提高音量,铺子里其他顾客便纷纷看向老李。
“诶呀!你跟这狗亲呐么!”离老李最近的母亲笑着附和道。
老李走后,老板在柜台一边结账一边同母亲说,老李对那只狗特别好,顿顿都是太谷饼,有好几次老板都劝老李买过期的太谷饼,便宜,狗吃了也没事,老李却拒绝了。
母亲听完后回了一句:“看来人家是真亲这只狗呢!”
回家路上,母亲一直在和我唠叨,说玩物丧志,教育我以后可不能像老李那样,见了狗比见了人亲。可是当我问母亲老李为什么那样时,母亲却说:“嗐!愣儿么。”
后来,我经常能看见老李骑着车,丢丢跟在车子后面跑。
丢丢偶尔被路边的垃圾吸引,停下来闻,老李便会喊一句:“丢丢!”丢丢便会赶紧跟上去。坐街婆们问老李:“丢不了吗?”老李斩钉截铁地说:“丢不了,跟得可紧了!”
每每遇见熟人,都会听到类似的赞叹:“呀!有了伴儿了!”老李也总是回过头来微笑着说:“是呢!有了伴儿了。”
村里新鲜有趣的事不少,所以很快坐街婆又有了新的讨论对象,老李和丢丢便逐渐淡出了她们的视线。后来我上了高中,每天早出晚归,再也没见过老李和丢丢。
大二那年暑假,有一天晚上父亲回家,一边脱袜子泡脚一边说:“今天去妈那边,听妈说老李死了,让车给撞死了。”
“啊!啥时候的事!”母亲一脸震惊。
“就今天早上,老李五点出门遛狗,被一辆卡车给撞死了,卡车司机是个刚结婚的年轻小伙,昨天晚上加了一宿的班,早上迷迷糊糊地就把人给撞了。”
“诶呀!可怜了,得赔人家不少钱吧!”
“那可不!可是那个小伙子也不容易,刚结婚,又在玻璃厂上班,没钱赔。”父亲好像感同身受的样子,一直在替小伙惋惜。
过了几天,我回村看奶奶,奶奶和母亲聊着聊着就又提到了老李,奶奶说老李的姊妹回村打发老李来着,最近一直在和肇事的小伙打官司。母亲表示很震惊,带着讽刺的语气问道:“老李还有姊妹呢?咋没听说过?”
奶奶回复到:“有呢,亲姊妹,我还见过呢,后来嫁了就再没回来。”顿了顿,奶奶又补充道:“他姊妹可不愣。”
母亲却很气愤,骂道:“愣不愣先不说,之前干嘛去了!现在回来死呀!还不是不愿意管她哥哥,现在一看有钱拿,就赶紧回来了,他姊妹真是个讨债鬼!”
“能拿五六十万呢!”奶奶也高声附和道。
我打断她们的对话,问道:“那狗呢?”
“扔了呗,他姊妹可不养活一只不值钱的牲畜。”奶奶一脸平静地回复到。
从奶奶家出来,我听见有几个坐街婆讨论老李的事,她们都在替小伙鸣不平,叹息小伙命不好,碰上了这种倒霉事儿。
我骑着电动车载着母亲,经过学校门口时,在大马路上瞥见一只被压扁的狗的尸体,白色的底,黄色的花斑。
丢丢最终还是跟上了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