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用了一夜,一座十七层高的玻璃大厦就在古城南边拔地而起,不过,好像大家并不在意,只是在白天偶尔路过时感叹一句:“现在这盖楼技术,真快了!”
一个月后,县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大厦四层有个天骄培训机构,里面的老师有一套很先进的补课方式,送进去的孩子,不到一周,成绩就突飞猛进。
“怪不得人家大城市的孩子学习那么好,人家老师的教学方法就好么,之前咱们的孩子都在走弯路,现在和人家一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咱们就得承认人家优秀了!”
第五中学办公室内,几名中年教师正在讨论那个神奇的补课机构。
“许艳,你家女儿不是明年考试了么,抓紧时间送过去补上一年么,别看就一年,这一年可关键呢!”
“嗯,我也是这么想了么。”许艳边举起保温杯边若有所思地回应道。
“对着呢!得抓紧,贵也得给孩子报,抓紧这一年,真的可关键了!”
“许艳,我女儿这不是,考完试后悔了,后悔自己没好好学,没有把劲儿全使出来,现在上了个普通学校,每次打电话都抱怨呢,身边没有一个学生学习,天天就知道睡觉,逃课,环境可重要了,人家好学校出来就是不一样,资源,人脉,都好!”办公室最有资历的老师说话了,她教龄二十七年。
回家路上,许艳心事重重的,毕竟县里那么多补课机构,她可是从来没给女儿报过,从前自己觉得没必要,在学校好好学习就成,那些报班的都是不认真上课的。可是现在,她慢慢看着女儿的学习成绩从中上掉到中下,今年的期末考试,她的女儿排名竟然直接掉到了全校倒数两百一十二,不是正数,是倒数,今天上午的家长会她都抬不起头来,她确实开始着急了。可是,不知道丈夫的工厂现在什么情况,能不能挤出前来补课......
晚上九点,西西又一次蹲在了学校厕所里,真冷啊,开始降温了,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厕所窗户打开了,冷风飕飕地。十月份的天气就是这么让人难受,中午热得恨不得只穿单衫,晚上就算外面穿上校服也冷。
今天西西的心情也不大好,因为成绩一直和自己不相上下、多数时候都不如自己的李湾,竟然在九月份的月考中拿到了第一名,西西一点也不羡慕,反倒有点恨她,凭什么她一个暑假的时间就突飞猛进?难道她作弊了?
西西在厕所一蹲就是二十分钟,没办法,这么多年来,西西有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在坐着学习,而久坐不利于肠胃蠕动,所以她的肠胃早就有问题了,晚上只要一吃饭,肚子就会胀气,连带着胃也不舒服。
今天白天班主任开了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在创新楼开的,只有家长,没有学生。
西西很期待这次家长会的内容,因为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每次都会被刚参加完家长会的父母打骂一顿,但西西的小学和初中都没有开过家长会,所以西西很期待父母会向她吐槽学校的哪些基础设施。自己的父母当然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家长一样打她骂她了,毕竟昨天晚上爸妈还开玩笑说:“你妈妈明天去学校,看看你每天吐槽的食堂到底有多烂。”
校门口停着一大堆车,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离学校不到五百米的红路灯路口此刻已经是寸步难行了,大大小小的轿车穿插其中,西西就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烦躁的父亲低声咒骂着前面的车辆。
今天的爸爸脾气不是很好,自己刚才和他分享学校发生的趣事时,他朝着自己吼了一声:“一天天就知道看这个同学搞笑了那个同学搞笑了,看看你那个成绩!你上学就是为了看同学好笑呢?”
西西不再说话,她很害怕,缩在副驾驶上,战战兢兢地看着皱紧眉头、死盯着前挡风玻璃的父亲。
父亲又补充一句:“连自己的职责都不知道!还成气候呢?”
回到家,许艳也没给西西好脸色,不耐烦地对她说了一句:“愣着干嘛!你考好了?对自己没有定位!”
“她要是有定位能学习成这样!”爸爸接起话茬顺势说道:“连学习都搞不好,将来到了社会上能做了啥了!还指望养我们呢!大街上随便捡一个都比你靠得上!”
“我没有愣着,我换鞋呢,我进屋不得换鞋嘛!”西西解释了一句,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
“你没有!你啥也没有!错都是别人的!我们养你错了!行了吧!”爸爸突然怒吼着,脸也跟着一下子涨红,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不是,天天回来不说学习,饿了,要不就是肚子疼了,在厕所一蹲就是半小时!你这是学习呢?这不是!让人家隔壁邻居听听!丢人了不了!谁家十一点了还吵架!我们因为你,脸都没了!”许艳也愤怒的指责着西西。
西西此刻就想一只犯了错的小狗,站在门口,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穿着运动鞋,低下头迎接着意料之外的责骂。
“快!不用说了,老婆,我可气人了,我想起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厂子里加班,人家就用这种成绩来给我看,我明天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厂子里的员工!人家女儿儿子个个都考高分!人家哪天问我我咋说!厂长的女儿学习不好?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去我厂子里赚钱呢!”
“我也气人了!你去去去,给我该死哪儿死哪儿去!我今天不管你去哪儿,反正我睡觉之前不想看见你!”许艳拽着西西的衣服把她拽到卧室方向,“吃这么胖!我拽都拽不动!一事无成。”
西西没动,许艳看见这一幕,火气又上来了:“听不见我说什么?还愣着呢?”
“来你给我出去!我是以后也不想看见你了!”爸爸说着就拽起西西的胳膊来到院子里,许艳见状急忙上去阻止,可是爸爸依旧将西西扔了出去,还锁上了大门,西西听见门里面妈妈和爸爸在吵。
爸爸:“老婆!睡觉!就当没养过她!”
妈妈:“你把她扔外面干嘛!疯了!这都几点了!让邻居听见了呀!因为个她咱们就非得丢人吗?我可不想因为她丢人!”
爸爸:“你要是给她开门你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疯了疯了!”西西听见妈妈打爸爸的声音。
外面很黑,整个胡同口除了自己家门口亮着灯,其他地方都被黑暗包围着。西西听见隔壁的谈话声:“隔壁闹架呢。”
西西低下头,想到:这下!真的丢人了。
真奇怪,这么多年,爸爸都不曾问过自己的学习半句,现在突然这么激动干什么?谁说她没好好学,他们就早上晚上见她两面,连她在学校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怎么就一夜之间全盘否定了呢?
不过西西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俩高兴时就会喊自己“乖乖”,生气时就会将自己贬低地猪狗不如,今晚其实还算好,因为早在这之前,他们就说过比这更恶毒的话。
他们总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即使自己在生气时说话有多难听,都没关系,因为事后他们总会这样告诉西西:“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的好好努力,将来成为我们的骄傲,我们每次听见别人讲自己孩子的时候,都希望那个优秀的孩子是你,都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瞎想,何况是现在这种时刻,西西想到: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恶语相向,可是我长大之后却不会对着病床上行动不便的他们那么做,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是不孝,更重要的是,她自己说不出那么恶毒的话。可是,这样活着真的很不公平,他们生气了可以打骂我,我却得在未来好言好语地伺候他们......想到这儿,西西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之前也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哦,还有,她的成绩,应该考不上好学校吧!最次的学校好像也够呛。
那晚,西西睡得很不踏实,因为自己刚哭过,鼻子里一大堆鼻涕她却不敢擤,生怕自己一个抽纸的举动,再惹来一顿谩骂。她就这么保持着半窒息状态睡在床上,冰冷地双手放在胀气的肚皮上,真难受啊。
西西的肚子很奇怪,就算她在厕所蹲上一小时,疼痛也不会消失,这么多年,疼痛都搅得西西难以入睡。
第二天,爸爸板着脸送西西上学,西西看到爸爸在离开校门后将车开得飞快,他就不能慢点吗?要是出事了,又是我的罪过。西西这样想。
没几天,西西就被妈妈告知:她不用去学校了,接下来的一年里,她就在大厦四层的天骄里学习,吃住在大厦五楼,因为天骄包下了五层来当“小饭桌”。
大多数的谜题都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这些答案会在你不经意间蹦出来,就像李湾,在西西刚进天骄的那天,她从厕所出来,走到12教室,又过了几分钟,12教室又走出来许多西西熟悉的面孔:那个穿校服和牛仔裤的是隔壁389的班长,那个穿裙子的是入学军训时期的校花,靠着走廊和校花聊天、手里还拿着保温杯的不就是西西的朋友王娟一直喜欢的男生吗?叫什么来着?最让西西吃惊的就是郭宇通,那个年年都站在表彰大会的领奖台上的学霸么,竟然也在补课?果然,优秀的人都在努力。
西西觉得这次来对了,她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也能加入这群校园风云人物的行列中,也能和他们一样考好,但西西又明确知道,自己不会和他们主动搭话,他们也不会主动来帮助西西,这些都只是幻想罢了。
但,西西错了,至少有一点不是幻想------优秀的成绩。西西没想到自己的爸妈会下狠心花五万块给自己报小班。小班就是班级人数上限为六人,且有学管和班主任以及六位代课老师来管理六人,也就是说,管理班级的人比班级的学生还多。
“西西同学,你看看你妈妈多舍得为你花钱,你们学校的文科第一名你认识吧,他也才报了个大班,现在马上就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旁听一下,那个班班级人数比较多,上限是30,已经满员了,你的班下礼拜才开呢。”负责接待她们的学管笑眯眯地看着我,她给她们倒了水,又把前台点的草莓外卖端给她们,虽然她们一口没动。她觉得好不适应,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没有人那么客气地和她说过话,也不知道等她迈入社会以后,还配不配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西西这样想。
“你听不听?去试试,听一听人家老师讲课么,咱可是花了钱,要是讲的不好可是得他们退咱钱呢。”妈妈边说边微笑地看着学管。
“许女士,咱们这边您就放心,教学质量、师资力量肯定是最好的,我们不可能做砸自己牌子的事。”学管严肃地解释道。
“我这个女儿,也不能说她脑子不好,就是,诶呀,也不知道咋了,学习方法不对?还是就不会学习?反正和人家成绩好的差一大截,她又不是不学习,要是不学习我肯定不能给她花这个钱,我看着她学习那么吃力,也心疼呢。”说着,许艳伸出手来摸了摸西西的头,西西有点惊讶,妈妈原来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可是为什么总是在发火的时候将自己一通批,批到连狗都不如呢?
西西没有选择旁听,她以为自己的这次拒绝会招来妈妈的臭骂,结果妈妈并未强迫自己,反倒在回家的路上一脸坦然地同西西讲:“也不知道你在这个机构能不能学好,妈妈可替你着急了,你也得理解你爸爸,他......”后面的西西没再听,因为她知道,安慰的环节到了,可是,这次安慰来得也太快了,快到西西有点不安。
西西正式去天骄上课那天,她的心都一颤一颤的,毕竟是一次从未体验过的脱胎换骨,不过西西转念一想,都说这个阶段的学生心理波动不能太大,必须保持冷静,但考试将至,自己竟然直接换了个新环境,还要认识新的同学,这算不算是心理波动太大呢?
八点就快到了,西西紧张地盯着墙上挂着的钟表,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她此刻手脚冰凉,但她明白,现在可不是关注手脚的时候。
玻璃门上贴有毛玻璃,此刻门口聚集了至少三个人,他们站在门外聊天,西西听不大清楚,不过应该和自己无关,因为他们说了“针”“注射”这样的词。但,八点一刻左右,门口的那帮人推门进来了,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这其中有上星期接待她的学管、一个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男子,还有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也就是在西西看到那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时,西西想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从网络上看到的,现在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东西。
没错,现在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件事要从八月下旬、快开学那几日说起:西西坐在书桌边写《数学考试模拟试卷》,脚丫子踩在桌子下面的踏板上,踏板本是用来放书的架子,现在西西用来放被自己抠破的脚丫和爸爸不用的旧手机。西西用旧手机来看电视剧,十年前的偶像剧,还挺好看。就在西西又点开一集偶像剧时,网页弹出了一则消息:育才补课机构已至七十名学生患脑肿瘤。
出于好奇,西西点开了网页消息,她看到,就在一个月前,天泽市接到群众举报,育才机构使用非法药品,反正最后结局就是有七十名被注射的学生查出了脑肿瘤,目前这个机构的学生正在接受医学观察,令人感到窒息的是所有学生都是在家长默许的情况下接受了机构的注射。新闻还附上了该机构被通缉人员的照片,那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赫然在列!西西永远也忘不了照片里那些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她觉得这几个人长得很恐怖,尤其是那个第一张“校长”的照片,那个男的很白,白得有点不正常。
我认错了吗?犯了罪的人怎么可能再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呢?何况那个报道新闻的号可是上过电视的,是很有权威的新闻出版社,不可能会爆出假新闻啊?那就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呢?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通缉犯呢!西西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同学,是叫吕雅西吗?”那个戴口罩的男人说话了。
“对。”西西那带着浓痰的嗓子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伸出手来吧,左手,把袖口卷起来。”穿着红色毛衣的、年纪比较大的女人说道。
“西西,别怕,就是营养针,你看外面都在打。”学管边解释边打开门让西西看走廊里排着长龙的队伍,她认识的那几个人也在其中,他们卷着袖子,目光呆滞的看着前面的队伍。
“外面这些人已经打过两轮了,咱们这个针半个月一打。”穿杏色毛衣的女人也说话了。
西西迟疑地看着外面,然后任由那个白大褂卷起自己的袖子,拴好黄色的止血带,然后摸清血管,一针注射下去。西西将袖子拽下来的一瞬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坍塌了。
再后来,西西开始上课,原本应该六个人的班现在只有西西一个,西西没有问其他人哪去了,因为来之前爸爸指着西西脑门,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你去了别和在学校一样,今天这家长了明天那家短,你就安安心心学你的知道了没有?别人的事从现在开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把今年一年挺下来,过后你可做啥呀了,我们都不会管你了,听见了没?”
对,别人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没来正好,我可以享受一对一,我不能白白浪费那笔巨款,不能对不起爸爸妈妈。西西下定决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打针的事西西没再同家里人讲,她觉得没必要了,爸妈已经因为这件事在电话里骂过自己很多次了。既然这个机构所有的孩子都注射了,而且自己身体并无大碍,所以现在学习才是大事,其他一切都是矫情!爸爸妈妈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机构的授课教师并没有使西西感到有太大的收获,西西感到万念俱灰,心想自己这下算是完了,考试肯定又要考砸了,想着想着突然又特别懊恼,为什么别人在这里上课就能考高分,她就没任何感觉呢?
就这么纠结三天后,西西打算自救:她要像疯子一样学习。
西西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学习,奋进,她感觉此刻的自己简直棒极了,又努力又上进。机构组织了十一月份的月考,这次考试,西西取得了579分的成绩!简直成神了!毕竟一个月前西西的月考成绩才415。不过西西还是有顾虑,她想会不会是题目太简单了?或者机构的判卷老师手松了?
那几个在大班学习的学霸们,他们的成绩比西西好些,最高分是670,是郭宇通,学霸果然不同凡响。
月考后,西西和学管、班主任,代课老师都熟悉了些,他们偶尔还给西西带自己做的面包,分享自己点的水果外卖。西西觉得这里就像是天堂,自己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好意,尽管西西明白这一切都是妈妈爸爸花钱买的。
月考过后的那天晚上,西西给爸爸妈妈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爸妈不再像过去一样责备自己,他们反倒表扬了自己,还贴心的嘱咐自己不要过于劳累,累坏身体可就不好了。这是西西第一次听到爸妈说出这些鼓励和担忧的话语,真的,不是夸张。
西西还和他们聊到了机构的这群大哥哥大姐姐,他们照顾自己,自己就像一个被捧在手心的珍珠。
“爸爸妈妈这次花钱就是为了让你也体验一下人家大城市的教育方法么,就算成绩没提高也可以涨涨见识不是?我和你妈前段时间一直悬着心,就怕你不适应,学习也搞不好,机构到底行不行,毕竟第一次报这种班,现在看来,付出总是有回报,爸爸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别家女儿我们才不管人家学习好赖......”西西听着这些话,这些聊到最后又变为安慰套路的话,不知为何,此刻的西西,竟觉得有点感动。
西西还和他们聊到了打针的事,根据爸爸的分析,这个针应该就是机构的秘密武器,是“新科技”。爸爸还叮嘱西西,不能骄傲,依旧要努力学习,其他的事情机构要怎样就怎样,服从就好。
西西现在开始发愁一件事,那就是那天走廊门口那么多学生都已经注射两次了,自己才刚注射一次,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成绩啊,能补两针吗?西西虽这么想,但她没有问。
其实那天中午下课后,西西又翻开手机查了一遍,但那则新闻像是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奇怪,她记得那件事挺大的,开学还有很多人谈论过这个新闻,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连后续报道也没有,难道嫌犯落网了?应该是落网了,嗯,安心学习吧。
接下来的十二月份,西西又被安排注射了两次营养针,每次注射之后,她都要仔细地检查一遍身体,但两个月过去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或者说她自己根本检查不出来。
西西其实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她怕那些针剂有副作用,可是,成绩在飞速提高啊,爸妈很高兴啊,所以就先这样吧。西西开始这样安慰自己。
十二月月底,机构组织的第二次月考,西西获得了689分的成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自己的潜力如此大,她兴奋的拿着成绩单准备回家。忘了说了,上周学管老师告诉西西,机构今天放寒假,大家都可以回家。郭宇通他们早就走了,西西去办公室拿成绩单前就看见他们提着书包去宿舍收拾行李了。
西西在办公室和历史老师交谈时,学管恰好过来找西西,她告诉西西,机构人都走差不多了,让西西也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别逗留太久,机构要重新装修,这里不能留任何工作人员和学生。
西西背着书包准备去五楼时,在机构门口撞见了李湾,她有了新的朋友,是那个校花,她俩欢笑着从机构外面的电梯里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笑,西西听见她们聊着八楼的事:
李湾:“诶呀!刚才吓死我了!哈哈哈哈,你刚才那个样儿......”说着她就学起了校花害怕的样子,“哈哈哈哈,可逗死我了。”
校花:“不过真挺吓人的!我以为这栋大厦像咱们广场那栋一样,其他楼层开火锅店啊什么的,但没想到全部都是毛胚,除了四楼五楼,你说,诶,不会整栋大楼就咱这一个机构吧,想想也挺瘆人的,嘶------”
“你要是好奇,一会儿咱再走次楼梯,别坐电梯,去四楼下面看看,你说,这里有没有地下室呀?哈哈哈哈哈-------”李湾边笑边提议道。
“诶呀!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一会儿咱下去看看。”
这栋大厦其他楼层没被开发吗?自己来这里两个月,就只顾着忙学习了,也没去其他地方逛逛,问题是和这里的人都不熟,同班的李湾即使和自己已经做了两年同学,也没有和自己说过几句话。西西边想着边往电梯口走,电梯只能去一楼、四楼、五楼、其他楼层不会停,要是这栋楼其他楼层需要开发的话,施工队估计得走楼梯,可楼梯间连灯都没安装,即使是在白天,那里也阴暗得像深渊。
西西回到宿舍时,爸妈已经帮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机构的老师已经在第一时间将她的成绩告诉了爸妈。爸爸看见西西背着书包从外面走进来,马上从她背上抢过书包,连带着被子和一箱衣服,他都一个人扛走了,妈妈也帮她拎着洗漱用品和餐具,这期间西西一直想帮忙,都被爸妈温柔地劝阻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的爸妈会因为西西不愿意洗碗而大声斥责,也会因为西西没有及时过来搭把手而骂她没眼力见,但,不知是她离开他们太久的缘故还是成绩提高的缘故,他俩对西西简直像对待客人一般,一时间她竟无法适应。
等和爸妈走出大厦时,李湾的妈妈跑了过来,她叫住了许艳,一脸焦急地问道:“许老师!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家湾湾,我和他爸一个小时前就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我俩快到大厦了,她也说她收拾好东西了,可是刚才他爸上去之后就给我打电话说李湾不见了。”
“那会不会是等不来你们先去吃饭了......”许艳的猜测被西西打断了。
“阿姨,我刚才回宿舍的时候听见李湾和一个女孩相跟着去四楼下面几层玩去了,要不你去找找?”
“诶呀!谢谢你啊西西。”李湾的妈妈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接着看着许艳说道:“这孩子!瞎跑!我和他爸一会儿还得回玻璃厂上夜班呢!等她等得我们连饭都吃不了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许艳微笑着告别了李湾妈妈。
其实,西西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和爸妈在宿舍其实还磨蹭了会儿,因为西西带着爸妈在五楼参观了机构的食堂来着,后来还在电梯口遇到了学管老师,他们四个聊了好一会儿,西西眼看着窗外由夕阳西下变为漆黑神秘的夜空。由于楼梯间就在电梯口正对面,所以如果有人从楼梯口出来或者从楼梯口往上爬,他们都是能听见的。可是,没人从楼梯口上来或经过,也没人乘坐电梯,所以,那两个人到底是去哪里了?大厦门口有李湾妈妈看着,她俩极大可能还在大厦内......
西西脑海里总是回响着最后一次见她俩时她俩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西西觉得有点害怕,不!是恐惧!
西西的害怕在回家后第二天早上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妈妈决定让西西参加学校的模拟考试,早就听别人讲过,这一学年的三次模拟考很重要,西西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水平,机构到底有没有拿简单的题目当考试内容欺骗她,所以她决定参加。
第一次模拟考试在一月份举行。这次模拟考试比往年都早,而且难度很大,学校大概率是想通过这次考试起一个警示作用,毕竟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寒假期间如果懈怠的话,下学期很有可能就跟不上了。
转眼一月份,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学校老师和领导一致认为那些在外补课的学生影响了学校的教学质量,或者说给学校的其他师生带来了不良影响,所以校领导开会决定:在外补课且想参加模拟考试的学生必须在一月份之前返校,不然取消考试资格。
无奈,西西十二月月底背着书包回到了学校,等她回到学校才知道,原来学校很多学生都去了天骄,他们比西西报名晚,所以被安置在了大厦二楼,二楼也是装修好的教室,听说很多学弟学妹们也会在双休日去天骄补课。
这么多令西西惊奇的消息,可是,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地还是那件事:李湾和校花失踪了。
那天机构放假之后,李湾的爸妈就一直没找到李湾,他们只在八楼楼梯间捡到了李湾和校花的手机,警察找遍了整栋大厦,也没能找到她俩的一点踪迹,没人知道她俩为什么会消失。
这令西西匪夷所思,也让她不寒而栗。西西想起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所以,那两个妄图凝视深渊秘密的人被深渊吞噬了吗?
“你知道吗?那栋大楼是一夜之间盖起来的!”
“啊?你别吓我,我都不敢去了!”
“你们不觉得给咱打针的那个男人脸色很白吗?”
“对啊对啊!哦!我想起来了!开学的时候咱不是讨论过那件事情吗?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他们会不会是那几个通缉犯......”
“我第一天去就查过了,那个新闻早就被删了,你说,那个号挺权威的,不可能发布虚假消息啊!”
......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让本就迷茫恐惧的西西此刻更是焦虑不已,如果那些针剂有问题,那自己岂不是很快就会得肿瘤,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西西突然意识到,自从接种那些营养针以来,自己的身体就一直处于疲惫无力状态,她以为这是她过度用功导致,所以当时并没有重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多用功。
考试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西西这次考得很好,她的成绩是全校第一,698。可是,问题就出在这698分上,你能相信吗?整个年级,只要是报名参加了天骄培训的学生,全部都考了698分。
成绩一样也就罢了,连错的题目,选错的选项,主观题的答案,甚至是语文作文,都写得大同小异,如果不是考场开了监控,且这些考生还分布在不同的考场,学校老师一定会以作弊为由判他们0分。
西西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这种事,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别说是西西了,学校老师教书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可惜,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学校刚放寒假不久,机构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天骄的老板把整栋大厦都改成了教室和宿舍,一个礼拜后,又传来一则消息:机构报名人数爆满,预计春节期间再盖一栋新大厦。新大厦依旧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听妈妈说,很多人都来报名,连外地的都来报名,机构决定不给学管们放年假,因为过年那几天也有不少外地人要来机构报名,他们得准备接待。
自从知道这些消息之后,许艳夫妻俩就像是中了奖一般每天笑呵呵地,逢人便夸奖自己有远见,及早将西西送去了机构补习。
许艳办公室有位教龄27年的老教师,今年过年她的女儿回来了,许艳打算让西西见一面,表面上说是为了让西西多交个朋友,但暗地里其实想的是自己该怎么找机会和那个老教师炫耀一番。
许艳把见面约在了大年初五,地点就在霸王汌大酒店,老教师那边也表示愿意赴约。
初五那天,许艳破例为女儿西西和老教师的女儿小诺包了间包房,就在自己隔壁,西西觉得妈妈很反常,以前她可是从不愿意带自己来这么贵的酒店,也不可能因为自己而安排一间单独的包间。
“你就是西西吧!”说话的这个人,就是小诺,西西看着她,察觉到她眼里有光,那种光是什么呢?西西想不明白,她从未见过,妈妈眼里没有,爸爸眼里没有,周围的同学,老师,学管眼里也没有,自己眼睛里更没有。明明她才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人,可为何小诺看起来无时无刻都比自己更开心呢?
“听说你考试考了全校第一,真了不起,我上学那会儿能上500分就谢天谢地了。”小诺看着西西,眼里的光愈加明显,到最后,西西甚至觉得刺眼,明明只是一个光点,可为什么在自己眼里那么刺眼呢?西西觉得烦躁,真是的!自己之前从未在陌生人面前显露过,可此刻的自己就差把“烦躁”俩字写脸上了。
“没什么,没什么的。”西西的理智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表情、语气、坐姿,可是,身体就像是失控一般,到最后西西竟然感觉眩晕,还有点喘不过气来。
“西西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其实我知道,你这个时期烦躁很正常,我们上学那会儿,快临近学长学姐考试时,班主任还会特意跑来告诉我们:‘最近千万别惹快考试的学姐学长们,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能暴躁成什么样子”我们当时还哈哈大笑来着。”
“我知道,我挺过下半学期就没事了!”
“你,诶!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你身边所有人是不是都告诉你,挺过今年,今后就不会再受这种罪了。都是谎言!”她突然激动起来,把西西吓了一跳。
“其实,他们没必要这样骗我们,对吧。”小诺稳了稳情绪,接着说道:“你和我肯定不一样,你的成绩应该能进好学校吧,加油,前途一片光明,我也要努力啊!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小诺没有再讲下去,西西觉得这些话都太官方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西西只是在疑惑,疑惑小诺眼里的光,那道光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自己没有呢?
机构三月份正式开学了,可开学第一天,西西就在大厦楼梯口听到了一则不好的消息,是李湾和校花的,她俩真的出事了。
据学管老师说,尸体是在楼梯井被发现的,被发现时两人遍体鳞伤,手和脚被捆着,大家都在猜测,会不会是寒假给大厦装修的施工队干的,这个猜测后来被证实是真的,机构刚放假不久,警方就在火车站抓住了逃跑的嫌疑人,他们正是这起案件的凶手。西西有点害怕,她最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去厕所了。
第二天早上,西西站在走廊的饮水机前接热水,郭宇通和一个男孩站在她后面聊天,她听到俩人在聊昨天的事。
“通哥,你爸有没有给你透露些消息啊。”
“别提了,出了命案,我爸一直忙到了过年那会儿,那几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你说,李湾和琪琪俩姑娘都不放过,真是人渣!好像就是他们非法监禁了李湾和琪琪,还那个啥了她俩,听说还给下药了。”
“下药!我天,这么变态!”
“对啊,我听着也很吓人,所以说咱们大厦也不安全。”
西西听入神了,连热水溢出杯子都没发觉,直到郭宇通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同学,你水好像满了......”
西西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猫一样灰溜溜地跑开了,真尴尬。
天骄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开学刚一个月,那些后报班的学生的成绩也和西西他们一样了,是真的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天骄的老板又开始盖新楼了,他这次没盖大厦,而是盖了七栋二十层高的粉色大楼。许艳这边也接到消息:学管又发给许艳一则广告,广告是关于艺术培训的,因为现在县城周边的学生都报名了天骄的课程,换句话说,都注射了天骄的针剂,所以成绩也都接近了满分,可是这样一来,好成绩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那些大城市的孩子们从小就有一技之长傍身,什么绘画,音乐,总之,想让自己的孩子出挑,那么就得让孩子在标准化考试来临前习得一些特长、技能。那几栋小楼就是天骄的艺术大楼。
许艳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尤其是自己身边那几个同事都抢着给学管老师打钱,于是许艳当天晚上回家就和丈夫决定,送西西去艺术大楼。
西西去艺术大楼报道那天,看到门口排着长队,从大楼内部一直排到了大门外,都是等着接种“营养针”的学生。原来天骄的艺术课是这么上的。
学生们在家长陪同下接种,接种完后直接离开,真的是连课都不用上,有的家长当即提出质疑,但很快,学管就会从大楼里拿出一种乐器来,在学管递给孩子的那一刻,孩子就像是音乐家一般熟练地调音,然后闭着眼演奏一曲,有时是流行歌曲,有时是家长们熟悉的广场舞歌曲,唯一相同的是,每次演奏结束,都能迎来其他人不住地赞叹与欣赏,更有甚者专门跑到队伍前面的学管老师身边问:“老师,我家孩子能不能打两针或三针,有副作用吗?”
“这个能打两针吗?”
“打了之后会影响我女儿生孩子吗?”
......
那个总负责人,也就是队伍前面的学管都一一地耐心解答,这让不少家长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西西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个县城的人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开心过。
有很多大学生也专程搭飞机回家来打这种针。
一个礼拜后,县城及周边几个小城市的孩子也都学会了乐器和绘画,可想而知,以艺术来超越别人的梦想又一次破碎了。
许艳很快就又收到了学管的微信,学管在微信里又打了一则广告:出国留学才是王道,要知道,全国最著名的大学都不如国外的好大学,出国镀金,回国之后你就是香饽饽。粉色大楼改为留学生专用大楼,想要报名的赶紧来!
许艳又心动了,可惜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留学生培养课了,可许艳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肯定会有办法的。
这次依旧是身边的同事给出的主意。他们早就已经和银行贷款了,穷啥也不能穷教育,那些没钱的人家有的还是借钱给孩子报班的呢。于是,许艳将房子车子抵押出去贷款,金额是四十万,她和丈夫都打算好了,十万块交报名费,剩下的留着给丈夫工厂用来资金周转,毕竟现在丈夫的工厂可谓是蒸蒸日上,这笔四十万的贷款他俩两年就能还上,同事说得对,穷啥也不能穷教育。
可是,事情怎么可能全部朝着计划的方向发展。果然,老天爷在给县城所有人带来快乐之后立马就换了脸色。
西西病倒了,在留学生培训课上病倒了,毫无征兆。许艳是在西西病倒后第二天才接到电话的,电话是县医院打来的,在此之前机构没有联系许艳,也不允许放任何一个学生离开。
西西病倒之后,机构其他孩子也陆续出现了问题,他们都被送到了县医院。
西西最终被救了下来,只不过脑子里检查出了恶性肿瘤,恐怕时日无多。医生说,孩子们接种的“营养针”是一种通过加速脑部肌肉运动,来提高左脑运算系统速度与加强肢体肌肉记忆的针剂,这种针剂就像是给大脑吃了兴奋剂一样,西西报班早,机构给她注射的每一针针剂药效较弱,所以现在她的身体还能维持一小段生命。而那些下学期开学才报班的孩子们,机构注射的针剂药效较强,所以那些刚报名不久的孩子们,直接就猝死在了机构。
医院外,家长们坐在石阶上绝望地看着彼此,天堂瞬间变成了地狱。
许艳和丈夫坐在重症监护室走廊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白色的墙壁。许艳想起去年西西刚去机构的那几天,几乎天天给她和丈夫打电话,电话里,她不止一次地强调过那则新闻和自己的经历,可是夫妻二人,愣是没听进去一句,那个时候自己就像是魔怔了,只知道催促她学习,因为他们不想浪费那笔钱。她还记得丈夫那天说的话,他说:“我就知道你身为一个学生,现在应该学习,而不是还像在学校一样想东想西,我给你花了五万,那五万到底值不值你自己掂量着办!”
许艳觉得那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她就这样丢了,连同西西一起。许艳还认为自己很无知,明知道丈夫这十几年来从来不曾关心过自己女儿的学习,竟然还和他商量这些,简直太愚蠢了。可转念一想,丈夫也是为了女儿好,他宁愿负债累累也要供女儿上学,这有错吗?错都在自己,是自己不知足还盲目跟风,把天骄的消息带回了家,是自己把西西给害了的。
县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像是睡美人昏睡后同样陷入沉睡的城堡一般,如今的人们终于从狂热中解脱了出来,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过去这几个月是多么地荒唐可笑!过去看到凶杀案都避而远之的他们现在狂热到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那个死过人的大厦里,过去明明连书都不愿意看的孩子们在一周之内突然成为了学霸,那些老艺术家一辈子才获得的荣誉在一针之后变得唾手可得,整件事都那么荒谬可笑,他们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无脑地追随着机构宣传的所谓“天之骄子”。
西西从病床上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应该是昏了多久,但好像这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她再也不需要为了考试而担忧了,时间对她来讲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几天后,西西出院了,妈妈和爸爸这几天一直在医院照顾西西,西西一直在问他俩几号了几号了,因为西西害怕自己错过高考。住院期间,西西一直要求爸妈带本练习册来,什么科目都行,她害怕针剂失效,可爸妈每次都是笑着答应,下次再来时手里却依旧没有练习册的影子。
西西住院期间一直都在强调自己很忙,现在不是生病的时候,她嘴里一直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甚至最后陷入了焦虑的状态,医生建议许艳要么把练习册给西西带来,要么告诉西西真相。
许艳最终没有告诉西西脑肿瘤的事,可西西出院后一直在追问机构的事,她只好告诉西西机构非法经营,已经被相关部门勒令关闭了。她每天仍旧不知疲倦地学着,可针剂失效后,她做题开始吃力,于是她哭着请求爸妈给自己找渠道打针剂。西西简直快疯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热衷于药剂父母此刻变得无动于衷,即使自己将最近做的只考了390分的真题卷摆在他俩面前。
西西觉得不应该这样,他俩应该比自己更着急才对!至少应该先骂自己一顿,没有别的理由、单纯因为分数骂自己一顿,然后疯狂为自己找针剂,郭宇通说过,那种针剂只要出现,市场就不可能不生产,只要你有钱又渠道,就能买到。西西就这么疯了一样地闹,吵,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暗淡与疯狂。直到标准化考试那天,西西走进空寂无人的考点,坐在空无一人的考场,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最终无声地留下了眼泪,那道光,和小诺眼里一样亮的光,在不经意间回到了她的眼里,她察觉到之后,嘴里就一直嘟囔着:“本来这里应该不止我一个人的......”
西西一直坐到了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当铃声响起时,西西默默地起身离开,她走出教室,经过走廊,发现这里斑驳的墙壁上到处都是青春的痕迹。她终于想起,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教室里和他们一起,探讨青春的秘密,那时候,他们才华横溢,对生活和学习的不满都被他们幻化为无奈又好笑的话语,西西曾经那样快乐地存在过,与他们一起。那是陪着她将眼里的光慢慢消散的人们,是与自己一般大、最能理解自己生命苦楚的朋友们,也是应该同自己一起踏入这里、接受命运残酷选择的对手们。同龄的朋友们,如今你们安睡在哪里?
西西走出考场,她看到马路对面的爸妈在向自己招手。
上车的那一刻,西西的余光瞥到了考场大门,她好像看到,那群朝气蓬勃地孩子们,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捡回了自己眼里的光,他们解下自己十几年的旅包,迎接他们的,是另一段崭新的人生。
西西最终没能撑到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其实,成绩如何对许艳来讲已经不重要了,那场考试对县城的所有人来讲都已经不重要了。西西出事那天,医院外面的家长们出奇地安静,他们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谴责谩骂,那一刻,他们都安静地享受着自己与孩子最后的宁静。
从前,这些人坐在一起,总少不了抱怨,那些关于孩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可以叽叽喳喳聊上三天三夜,即使再优秀的孩子,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总之,只要一提到孩子,他们抱怨的话语就如同王勃写《滕王阁序》那时,“文思如泉”;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那日,“妙语连珠”。
“我妈临走那几日,单位领导不准假,都是我儿子一把屎一把尿,代替我和我老公在我妈床边尽孝的,就这样我还总因为一点小事就骂他不孝。”
“我女儿和我说以后要让我住大别墅,还要给我买跑车,让我在妯娌面前扬眉吐气,我那会儿就笑,我说:‘妈哪里会开车,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我老汉可是个讨债鬼,喝点酒就打我了么,我女儿就不让么,每回都给我做主,还说等她长大了就替我出气,我老汉就连着她一起打,她就替我扛呢么,我还老是脾气不好,老打她,把她胳膊打得肿得哟......”
“我女儿人家可会画画了,我是没钱供人家么,画得可好了......”
“我儿子还给我做饭了么,不好吃是不好吃,可是娃娃能给你把饭做熟了呀......”
......
其实,这些孩子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
小诺暑假回家了,她带着满眼星光回家了,她的妈妈抱着她,带着哭腔小声说着:“回来就好,妈妈看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知足了,不想别的了。”
小诺的眼透过妈妈的肩膀望向窗外,窗外晴空万里,远山环绕,县城就像沉睡在神明怀抱里的婴儿,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城市顷刻间化为乌有,头顶的天也在逐渐消散,五秒钟后,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屏幕外,人工智能开始操作:“第21次实验结束,实验结果符合人性定论第三规律,实验数据有效。”
“数据开始保存”
“数据已存入完毕”
“R-103号人工智能即将开启下一项实验,正在发送实验请求”
“服务器未响应”
‘请选择是否继续发送请求’
“是”
‘R-103号人工智能发送请求’
“服务器未响应”
“警报!警报!实验系统存在故障,启动保障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