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母亲最早养的花是月季。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把月季当成了玫瑰。月季和玫瑰酷似,而且花茎上都有刺,我便想当然地认为母亲养的是玫瑰。 月季幼枝是母亲从外公家的老枝上剪下来的,小小的一段,直接插到废弃的搪瓷脸盆里。那时候母亲养花,还没有像样的花盆,都是些废旧的日常用具,装进泥土当花盆用。
其实一开始,我管月季叫“扎刺花”(荆棘的方言叫扎刺)。我那时虽然没有见过玫瑰,但对扎刺一点也不陌生。那一小段花茎和新长出来的扎刺嫩枝一模一样。母亲管它叫“扎刺花”,我没有一点质疑,甚至连“扎刺”是方言都没有察觉。月季开的花很漂亮,在母亲养的那些花中,它是最洋气的。在小学的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读到一篇范文中写到“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继而又围绕“玫瑰”这个话题,给我们讲了几分钟。我听完后,心里感到莫名的兴奋:原来母亲养的不是“扎刺花”,而是玫瑰。一到下课,我就在同学面前吹嘘自己家养了玫瑰花。看着他们对我投来的羡慕眼光,别提我有多骄傲。
母亲养过最常见的花是“洗澡花”,学名叫“紫茉莉”。当然,“洗澡花”这么平淡无奇的名字,也是母亲告诉我的。还有一种常见的花是“映山红”,学名叫“杜鹃花”。杜鹃花是清明扫墓时,母亲从山里挖回来的。山里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这种红色的花,好像除了它,再也看不到别的花了。父亲觉得这种花不吉利,只有在这种满山头都是墓地的地方才开这种花。母亲认为父亲是在说瞎话,这么漂亮的花,怎么会不吉利。后来,我在一些景区也看见过杜鹃花。
从最早开始养的月季,慢慢地,家里又种上了杜鹃、紫茉莉、茑萝、菊花、鸡冠花、腊梅,建兰。母亲养花的野心愈发的不可收拾,可她知道名字的只有腊梅和鸡冠花,我也是长大后经常去花店和在电脑上查过资料才知道它们的名字。紫茉莉和杜鹃一开始还是用盆养的,后来随着弄回来的花越来越多,优越感没了,母亲就给它俩移栽到门前的樟树下,腾出盆子养菊花和建兰。我感觉自己很幸运,不管是“岁寒三友”,还是“花中四君子”,那时我都看过,而不仅仅是出现在语文课上空泛的常识提问。
我喜欢上花,是从给它们腾花盆时开始的。家里建完新房后,之前用来装水泥浆的泥桶,用来养花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折腾了一下午,把所有的花移栽到泥桶里,换进新土,最后全部搬到二楼的阳台。门前樟树的枝桠伸到了二楼我的卧室窗前。我给茑萝搭了一个木架子,它的藤蔓顺着架子慢慢地爬上樟树梢,在最高的枝头,绽放出星星点点的小红花。
关于花的另一段记忆,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一次双休日回家,惊讶地发现阳台上的金盏菊开花了。在这之前,我还从没见过金盏菊。母亲应该和我一样,不然便不会随随便便的将它种在以前家里用来盛猪油的黄色搪瓷盆里。那时候母亲已经有几年不种月季和秋菊了,当我看到金盏菊时,着实被它的美丽惊艳到。几支修长的花枝擎着盛开的花蕾,花萼托着褶皱在一起的花瓣,在微风里摇曳着,像极了一把把被风吹翻伞面的黄色雨伞。
不久后,我做了一件蠢事:因为一件小事和母亲争吵,吵完后,整个人昏头搭脑的,我歇斯底里般的把气撒到那盆金盏菊身上,将它从二楼阳台狠狠地砸下去。母亲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声,跑到院子里看。金盏菊都被拦腰折断了,根系裸露在泥土外面。母亲赫然而怒,却并没有立马和我争论,只是压着怒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拿着那个被砸变形的搪瓷盆失望地回屋。看到母亲一声不吭地回屋,我的脑袋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瞬间清醒。愤怒的情绪立马转变为后悔和自责。从脖颈涌上来的热血,似浪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涌上我的脸。
之后为了弥补那个过错,我从省下的饭钱里拿出18块买了一盆白掌送给母亲。她看见后非但没有高兴,反倒心疼花掉的钱,数落了我一顿。她说:“花店里卖的,都是些中看不中活的;要是都能养个一年半载的,人家还挣什么钱。”
母亲爱花,一直以来只是把它当作一种简单的生活乐趣,却从没有为这份乐趣花过一分钱。直到现在,她养的那些花,都是她在外面向别人讨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