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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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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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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吃蒜的。

他以前很讨厌蒜,讨厌那个辣,讨厌那个味道。

小时候,他的妈妈总会在吃面的时候让他吃蒜,说大蒜瓣可以消毒,吃了可少得病——他最害怕得病了,又是吃苦药,又是打疼针,一输液就是躺尸一天,只能盯着天花板浪费时间。

可是,面对大蒜,不禁低下了头,他还是害怕,那种渗入肺腑的辣,越吃越辣,从喉咙直冲大脑;他喜欢辣椒那种辣,表皮的灼烧,略带些麻,遇强则弱,或有无穷之回味。

母亲也不做强求,换了小蒜让他吃。小蒜还是很软嫩的,没有其他蒜瓣那样圆润,有着自己的棱角,据说是还没有长到出芽的时候,吃着一点也不辣,也没有那种带着酸苦的蒜臭,反而是有些甘甜,清清丽丽的。

后来,他去外地上了大学,每年也就回家两次,母亲也再没有让他单吃过蒜瓣。

今天,又失败了。

他已经毕业几个月了,还在四处投送简历找工作。他用自己在大学攒下的一些积蓄,租住在市郊一个简陋的集体宿舍里,几个月下来,他还没有找到工作,而那些积蓄,也已所剩无几。

他去了一家公司,上市的大公司,去那里应聘酒店管理职位——他大学的专业就是这个。

去之前,他做了很多功课,比如这个公司下属的几个分公司正缺人,需要引进一些人才,自己的专业也正好对口,而且自己是个本科,起码还是有些竞争力的。

与他一同进去参加面试的三个人,是隔壁大学学物理材料应用的,虽然是一本,但是专业如此不对口,如何能够与自己竞争呢?

看看那三个人模糊的眼镜,凌乱的头发,半白掺黑的圆衣领,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

第一个问题,自我介绍及基本信息,他已经在宿舍里练得滚瓜烂熟了,那三个人,只会问一句答一句;第二个问题,专业知识,他是专业的,那仨完全不懂;第三个问题,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学习四年,他的各种见解相当独到,那仨人呢?赚钱呗。

第四个问题,能否当场签约。一定要先通知家里人,并且还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工作性质,自然是先考虑考虑。那三个人则是异口同声的“无所谓”。

踏出公司的前一刻,人事员来了:“你们一起的三个人留一下,你,先回去,三天之内给你回复。”

还是门口的苍蝇馆子,笑一笑饭店,还是点那一份炒面,还是抓一把免费的蒜瓣。

蒜有新的有旧的,有大的有小的。

他挑了一个比较大的,这个蒜瓣胖胖的,圆鼓鼓的,把它捏在手里,明显感觉朝外那面沙沙粒粒的,厚厚的一层一层,而向里的两面光滑,还有些透明,薄薄的一圈一圈。

从底部开始剥,先把最厚的皮去掉,但这却是最难去掉的:去掉一层,更细薄的一层贴的更紧,外面的干燥具有弧度,里面渐渐湿润,并且一层比一层更平实,要小心地一点一点揭,否则稍微用力一些,蒜仁会立刻破损,流出一滴液体,让整个空气瞬间充满蒜气。这种气味不像洋葱那样让人流泪,而是慢慢侵蚀各种粘膜器官,不刺激不强烈,只能慢慢感受。

向里的两面好剥一些,一般直接就能随着底部一起下来,没有过多的阻碍,最令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向里和朝外的皮其实是一样厚的,只不过向里的那几层,因为自己长时间的挤压和润湿,而变得很薄了。

终于,蒜仁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整个仁也许不像带着皮那样看着工整,也许会有各种小凹陷和瑕疵,但这也就是每一瓣蒜,都独一无二的原因吧。

轻轻地,他捏着那个蒜瓣放入了嘴里,慢慢地扣合牙齿,突然用力,咬下来一块。蒜仁的汁水突然迸发,从门牙一直沾到后槽牙,蒜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那种熟悉、强烈的气味,使他在那一刻,竟感到有些愉悦。

后槽牙慢慢落下,蒜仁细胞一个一个破裂,蒜液不断流出,侵蚀能力越来越强,从表皮到神经,开始变麻,然后感受到了那种酸苦又夹杂些许甜的味道,接着又变辣,最后,慢慢的,变成了灼烧的刺痛感。

他不断咬合着,感受着每一个细胞的破碎,感受着汁水的迸溅,感受着每一寸的反抗。感受着,那种辣味和痛觉,随着他的咬合越来越强烈,从牙齿蔓延到嘴唇,从牙龈蔓延到两颚,从口腔蔓延到舌头上,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最后,整个口腔就像起了星星火种,灼烧着,腐蚀着,大口呼吸、喝水也无法将其熄灭。

汁水浓度越来越高,在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多,侵蚀慢慢深入。突然,一股气流混合着疼痛直冲耳道,在耳朵深处徘徊,这种感觉愈加强烈,裹挟着电信号,在神经的作用下直冲大脑。

瞬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其在脑中游荡。不受控制的感觉游荡到了眼睛,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他想忍住,可早已被大蒜素侵蚀,眼泪便溶着一天的愁苦和哀怨,大把大把落下。

这种感觉又顺着喉咙游荡到了胃里,在五脏六腑中翻滚。他感到心脏在不断变大,速度加快,向双手输送着更多的血液。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还是那么有劲,自己的双拳还是能紧紧握住。

他的脸通红,整个人歪着头,大口喘着气,不断用纸擦拭眼泪,却又一颗一颗,不断地吃着蒜仁。那种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带嫩芽的更加生猛,却又无法拒绝,内心暗藏着莫名的快乐。

终于,面吃完了。突然发现店老板正在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炒面真好吃,明天应该还会来的。”

走出店门,呼出一口气,蒜臭混合着浊气被风吹散了。他又笑了笑,又戴上了那个能遮住整个脸颊的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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