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 救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来到工地搬砖。

飘飞的黄土糅杂着呛人的烟雾，机械的轰鸣混合着暴躁的嘶吼，眼中的血丝愈加突兀，手腕上的裂痕愈加深刻，心情降到了冰点。可能是吃补子的缘故，周围的一切总是让我头晕目眩。

下了班，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烟草的云雾，打开了家门，一股花香袭来，清新而不浓烈，冲散了烟臭味和汗臭味。从鼻尖涌入，挤进了大脑，震动了神经，一瞬间让人心情愉悦，仿佛从地狱跨入了天堂。

这种感觉，让我又充满了活力。

坐到床上，从堆放的药里抽出一板，挤出一颗补子，放入嘴里。补子吃起来比糖还甜，因为外面有一层糖衣，压在舌下，可以感受到它一点点变小，然后露出药粒，释放出药物，慢慢渗透进体内。这种变化极其轻微，但仔细感受却又非常明显。

我正细细感受着，却瞥见了包装上的图案，粉色的，如同斐波那契数列，一点点叠加着的不同思绪，又如一轮漩涡，一点点戳入内心深处……

等到缓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肿，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沉重，兴奋，悲伤，高兴，郁闷，焦虑，各种复杂的情感交集在了一起。手中还握着一把刀，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又头晕目眩起来。

突然，又一阵香气袭来，将我的心神拉了回来。顺着香气望去，一瓶香薰静静的立在那里。这是一瓶从网上买的便宜货，用着廉价的工业合成物——我是化学专业的，凭着气味就可以闻出来。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轻轻的将玻璃瓶捧起来，我发现香薰木条上爬满了黑色的小虫子，它们蜷缩着，一动不动，看样子都已经死掉了。它们的每条腿都弯曲着，有些僵硬，仿佛想要抱住身边的一切，它们的翅膀都紧缩着，仿佛封闭自己，才能够带来安全感。我又发现，它们的口器都伸着，可能是要吸吮木条浸上来的液体吧。

我开始大笑——它们费劲千辛万苦，从阴暗潮湿的地方跑出来，一闻到香味，就趴在这香薰上使劲吸吮，好像一辈子就这么一件最值得去做的事情，就算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再想想，这个香薰的味道确实像花蜜一样，可能也像一种完全不同的激素，在一定程度上给它们带去对未来的憧憬和美好，那么它们去寻找美，耗尽全力，去追求美，倾出一生，这种追求也该是有的吧。

突然我又开始痛哭——它们只知道去追求美，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人工合成的化学品，虽然没有成瘾性，但是长期接触，对生物体还是有一定毒性的。它们也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否是真的花蜜，也不知道是否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只是如前辈同侪一样，全靠经验，然后不断探索，最后是死是活也不知。但是，也许自己是对的呢？也许真的可以让自己有所改变呢？不去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呢？能够从一个阴暗的地方逃脱出来，本身就是很伟大的事情了吧。

缓过劲来，我叹了口气，用小刀轻轻将它们刮下，拂到纸上，细细包好，让流水带走了。拿出护腕戴上，上面的蓝粉白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舌下的补子，只剩了糖衣，深呼吸，感觉整个世界都变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