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访梨花共议《一路上》 赴淮阴襄理兄丧事
早在决定到蠡湖建车间时,向河渠就想去看望王梨花了,尽管从书信中知道病已康复,没留后遗症,身体比住院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但总想实地看看才能放心。一方面是顾忌到冒然去访问会不会给她带去负面的影响,如以前诗中所说的“盼见怕见”的顾虑,一方面是开拓、发展中的事务繁忙,使他分身乏术。就这样他还挤时间去过一回,偏偏又逢星期天她不在校,也就没去再找。去小王庄工作也有几回,不过没有一回是单人独往的。现在蠡湖的工作大体上了轨道,蔡家弟弟和小妹,还有老同学谢登海都安排到人地相宜的公社去上班,他可以心无挂碍地去圆他见心上人的梦了,于是这一天他到蠡湖后跟张井芳说要去拜访一位同学,就一径骑车向东向北而去。
王庄小学位于蠡湖东北十多里路,加上从沿江骑来,共约四十多华里,尽管起得早,待到校门口时也已九点多了,巧的是正逢下课,向河渠进校门就看见王梨花从教室里出来,王梨花呢,也是一出教室就瞥见向河渠,两人都快步走来,到靠近时,王梨花一笑,说声“跟我来”转身往宿舍走去,等到向河渠撑好车子走进室内时,王梨花责怪说:“老天爷,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一看?”向河渠没作任何解释,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还有课,没空陪你。”王梨花指指窗前小桌上堆放的书,又打开办公桌靠床那一侧的抽屉说:“抽屉里是日记,看书看日记,都随你,累了躺会儿,喝水自己倒,没茶叶。我得准备上课去。”说罢匆匆走了。向河渠赶来为的是看望王梨花,可人家得上课,这也没办法,书,不想看,她这儿的书,不少就是自己寄来的,日记倒是可以翻翻的,借以与她进行心灵的沟通。他拉开抽屉,见都用红线捆着,只有一本没捆,翻开一看,原来是近期的。第一篇就是正月初十写的:
“ 2.6 正月初十 星期二 晴
立志昨天归队我回校。开学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立志说随军事恐怕还得过两年,军龄不满十五年,是不会批准的。过两年就过两年倒无所谓,只是家中房子又少又小,年前例假没来,恐怕是怀孕了,如果是真的,将来生孩子,那地方怎么住?都怪他,说什么有这么一间就可以了,他很少回来住,即使将来转业,也不住在家里,因而房产都归其他四个兄弟分配。这倒好,难道到部队生孩子去?”
再往下看,还是韩立志在家期间发生的琐碎小事,大概韩立志在家期间她没写日记,他走了,来个追记。向河渠翻过不看,再从后面往前看,最后一篇是昨天刚写的:
“ 4.6 星期五 晴
今从沿江那个叫周兵的人口中证实收尿制激素的厂叫沿江生化厂,河渠是会计,蠡湖分厂由他主建。周兵说他到王庄来过几次,可怎么没见他来呢?这个冤家!忘了我,不可能啊,我能忘了他吗?避嫌疑?有这个可能。可是去临江医院五六天怎么就没避的?再说这儿除雪如外又没人认识他。
周兵说他见过我。沿江我就去过一次,十来年了,他说还记得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仅凭见一次面就记得,渠会忘么?不会的!周兵似乎知道我与他的关系,说他不会不来,只是这一段事情太多,忙,说建这个车间,忙得他够呛,眼下他二哥病重,进了宿迁医院,他不能不去。二哥?他家不就他一个男孩儿么?哪来的二哥?恐怕是堂兄吧?等他来,一定要让他说过清楚,哼!”
向河渠笑了,他明白梨花之所以让他看日记,大概就是为要他老实交代。是啊,自相识十二年来,自己又何尝有一天忘记过她?可是不忘又如何?即使有时间常来,那“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滋味难道好受?当然了,再忙也不至于连这么一点时间也抽不出的,这到真的难以解释清楚呢。凭心而论梨花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是谁也替代不了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之所以要自己交代清楚,只不过是女子对心上人常有的支配欲而已。他暗自一笑,拔出日日不离身的那支“关勒铭”在日记的“哼”字下一行写下以前曾寄给她的诗中的一首,说是:
“桃红柳绿蜂蝶萦,牡丹自有贵客评。生平偏爱淡雅素,请问梨花可知情?
写完,吟咏一遍,原来自觉不错,猛然想起的是:最终离开自己同意许给韩立志的决定是自己作出的,会不会对‘牡丹自有贵客评’这一句产生误会,以为自己在抱怨她?其实自己内心没有这种想法,这可糟了。他恨自己太草率,没作考虑就一时随心所欲地写到本子上了,怎么办呢?慌乱中忙用笔在诗句上乱涂,直到涂成一团墨迹再也看不出什么字了才放手。涂过以后再一细想,觉得这真是欲盖弥彰了,先不说从反面看,从下一页印出的字迹看,仍然能看出写的是什么来,就是这涂抹本身就不对,不涂倒还好解释,一涂反而倒说不清了,抱怨到是小事,只要她不真生气,不惹她内心难受,说什么都由着她就是了。想到这儿,联想到凤莲天天都有的抱怨、晓云惯有的挑剔,他无端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大概就是命吧。”
“什么大概就是命?不信命的书呆子什么时候也信命啦?”王梨花端着一个大脸盆走进门来,向河渠顾不上搭话,忙将桌上的东西往墙边推推,让梨花放下盆子,从中端出饭菜:当底两只饭盒,饭盒上一小碗红烧肉,一小碗炒蛋,一碗鲫鱼,两双筷子,打开两只饭盒,一只装的是菠菜,一只是饭。“哎哟,忘了拿汤和空碗,我去拿。”梨花又急匆匆地走出去,进来时小心端来豆腐汤和两只空碗,河渠伸手去接,她说:“别添乱了,一接就会泼。”慢慢地将叠在一起的三只碗在桌上放稳,再端下最上面的汤碗,拉开椅子,对站在身后的向河渠说:“你坐椅子,我坐床梆。”向河渠说:“还是我坐床梆吧。站了半天,也够累的了,又带着身孕。”“你的眼睛到尖,已看出来了。”她脸一红,就没跟他再推让,坐进了椅子,忙又站起来盛饭,向河渠横她一眼,拉过饭盒和空碗,用筷子分饭。王梨花虽遭白眼,心里却甜滋滋的,没再争。两人就吃起饭来。王梨花边吃边说:“食堂里就这些菜了,还没酒。”“就这样已是很好了,我们食堂还不如你们,不可能天天有鱼有肉又有蛋的。”“家里经济情况要比过去好得多了吧?听周兵说凤莲姐也到厂里上班了。”“好得多,三个人拿工资,就两个小孩吃闲饭,能不好吗?”两人边吃边谈,不喝酒,饭就吃的快,十几分钟就已吃完。向河渠伸手去收拾碗筷,被王梨花拍了一掌,说:“别动,你洗,让别人看到会怎么说?”向河渠一想,不错,就没再争。王梨花笑啐他一口说:“没脑子。”向河渠也笑了。
王梨花收拾好碗筷并送往厨房后回来就问:“日记看的哪一本?”“你不都捆着吗?还能看哪一本?”“噢——,嗨,捆着又不是锁着,你不会解吗?”“哪一本不是看?费那个事干啥呢?”“说的也是。”王梨花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么些年来,没能与你沟通交流,很想同你说说话,没机会,就写日记;平常见到一些人和事,有想法,就写日记。没想到一写就是好几本。立志原来说争取今年就随军的,这些日记有的不能让他看到,就捆成一捆,打算捎信让你来一下,放在你那儿,让你没事时看看。你不是有过写一本叫做《一路上》长篇小说的打算的吗?这些日记说不定也会有点用处。”“行,今天我就将它带回去。”向河渠嘴说手就拉抽屉打算去拿。王梨花伸手拿过被推在墙边的那本说:“先别忙,说会儿话。那捆着的你拿走,这一本我留着,一来没写完,二来暂不走,立志说还得等二年。”边说边随意翻动着那本本子,向河渠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上了,心想老天爷,可别——。怕鬼有鬼,她果然翻到那一页,看到被涂得漆黑的那一团,看见向河渠慌乱的神态,奇怪地问:“写了什么又涂掉了?”见向河渠不吭声,细看看,看不出什么,翻过来一看,那字迹清晰地显现在下一页的同一位置上:“桃红柳绿蜂蝶萦,牡丹自有贵客评。生平偏爱淡雅素,请问梨花可知情?”她抬头望望心中的他,心头一酸,两行凄楚的清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到不是怀疑“牡丹自有贵客评”是在说她,,而是为“生平偏爱淡雅素,请问梨花可知情?”这一句难受:如果早就知道夫妻关系位居人际所有关系第一位,怎会为救父而离开他呢?其实当初不离开他也不一定就救不出父亲,每当想到这些,总是禁不住要心酸落泪。向河渠只以为是‘牡丹自有贵客评”惹的祸,连忙跳到梨花身后,边说:“梨花,别误会,我没有你想的意思。”边伸手要去为她擦眼泪。梨花一手掏出手绢,一手拦住河渠的手说:“还不让开,让人看到说不清。”河渠闻言缩回正欲扳过梨花身子的手,退开一步,说:“我真没有抱怨你的意思。写了又涂是怕你误会,谁知一涂反而说不清了。我正懊悔自己呢,别哭好不好?”梨花擦去眼泪说:“我知道你是怕误会才涂的,写下这首诗是表明你不会忘了我,又怕我误会牡丹这一句,我怎么会误会你呢?坐下说话,我不哭。每当看见你的深情时,总禁不住会流下后悔的泪水。”向河渠坐到床梆上说:“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我认为我们毕竟还是幸运的。象国良与紫娟的恋爱失败了,虽然没有成仇,却也形同路人,我们毕竟还是知己朋友嘛。”“知己朋友?”梨花露出迷惘的神色。
“难道我们不是知己朋友?”“不是!”王梨花斩钉切铁地说,“我们是互相深爱的爱人,而不仅仅是朋友。”见向河渠张口诘舌的样子,王梨花说:“知己朋友是相互了解很深而又相处很好的朋友,比如我们与徐晓云、李晓燕,你与曹老师、沙忠德、冒坤平等等。朋友之间没有利害关系,为朋友的利益可以拔刀相助,但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无关。深切相爱的爱人不同,他将爱人的利益纳入自己利益的范围之内,是夫妻固然荣辱与共,不是夫妻也以维护对方利益为己任,为爱人的利益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这就是区别。当初你为我家能从绝境中走出而违背自己的心愿离我而去,是爱的一种表现;就象我一度不与你见面、不回你的信,宁可饮泣于枕上,硬行压抑对你的思念,是为你与凤莲能成为好夫妻一样。”
象两年前初闻精神恋爱一样,向河渠静静地听她陈述着她的见解,觉得有道理,又不全有道理。爱人是一个专用名词,是专对夫妻和恋爱双方而言的,词典中有这个定义。可是梨花说的也有她的道理:“什么叫爱人?就是自己倾心爱着的人。不少夫妻之间根本没有爱,甚至象仇人一样,也互称爱人,不是笑话吗?我俩之间倾心相爱不是爱人是什么?”是啊,倾心相爱的人不是爱人是什么?可这观念能得到社会的认可么?他没跟她争,他知道与她之间和跟徐晓云之间是不一样的,他就得听她的,这之间没有多少道理可说,也不存在是非对错,听她的是自己的义务,其实有时候又何尚不是自己的一番长篇大论,她也是只听不驳啊,难道自己说的都是真理,就没有一丝缪误?不是啊,只是因为是“她”或是“他”说的,“他”或“她”怎么听都觉得不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在起作用了,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说到底,王梨花的一番说辞不为别的,就为将两年前所说的精神恋爱再向前推进一步,变成法律之外、性生活之外的精神上的互爱关系,而且是终生的互爱关系。对于这一点,向河渠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听你的”这句双方公用的短句,今天成了向河渠的专利。
见向河渠毫无疑议地听从了自己的主张,王梨花一展愁眉,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会听我的的,我很高兴。现在我们再来说另外一件事,你说要写一本书的,打算怎么写?”向河渠见问到这方面的问题,知道下面该自己说了。他说:“文化革命象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波浪,我们的正常生活被打乱了。从六六年下半年开始,我们的理想落空了,一切都乱了套。离校后尖锐的现实、曲折坎坷的道路让我们磕磕碰碰走得非常吃力,十多年来,我们深味着人生的艰辛,看见的、听见的、亲身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常常撞击着我的胸膛,使我有一种不说出来就不痛快的感觉。记得去年秋天我给你的那封信吗?”“怎么不记得,那封信里你说了很多事,只不过信不在这儿,要不还可以翻出来看看呢。我只要一回家就可以找到。”“找到不用找了,那时候说出来为的是怎样走好我们的人生路。”“我记得你说想共同探讨四点问题,一是如何对待自己,二是如何对待别人,三是怎样正确观察、分析、处理问题,四是怎样才不虚度年华。”“对,对,那时想的是在朋友间互相探讨,现在是想将这些事整理整理,进行适当的艺术加工,成为今后走好人生路的借鉴,并盼望能抛砖引玉,引起社会上的议论,说不定还能起切中时弊、发扬正气的作用。”王梨花笑着问:“书名可就是你上次信中所说的《一路上》?”“是的。”向河渠说,“想法是前年就有的,还是徐晓云先提出来的,只是那时候忙煞了,要自制水泥瓦、烧土窑砖、平整宅基地,然后又是盖新房,整理旧宅基,忙得个不亦乐乎,直到现在,老园上的树竹还没清除干净呢,这是私事,公事方面就更不用说了,老厂倒闭,新厂开张,四处奔波,忙得象个皮猴儿似的,没个空闲的时候,啊——,倒不是为没到你这儿来做辩解。”“别贼不打自招啦,谁稀罕你来呀。快说正题。”王梨花将倒好的洗脸水往向河渠这边一放,没好气地说。“遵命!”向河渠边洗脸边说,“这本书将依据我们的亲身经历为主线,加上广泛收集到的当前社会上的素材,进行拆拼、揉搓,按照我们的理解、体会去观察、探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组成的家庭、形成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主要靠的是什么东西?试图表现一个我们认为的真正的人的内心世界和他所走的路。噢——,你不是有封信要我回答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人吗?我就想通过这本书来告诉人们: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人。”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算真正的人?”“这恐怕得我们共同探讨,因为时代、社会及各人的角度不同,其标准也是自以为是的,古人有入世思建功德言,盖棺应有一纸书的观点”“别扯到古今中外,我问的是你的看法。”“我也说不好,”向河渠说,“勤劳、正直、诚信、富有同情心,恐怕是最基本的,做一个公认的好人,大概就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怎么个公认的好人?”“那还不就是子女眼中的好父母,父母眼中的好子女,妻子眼中的好丈夫,丈夫眼中的好妻子,还有职工眼中的好领导,领导眼中的好职工,邻居眼中”“停,停,”王梨花笑着问,“哪来的许多眼中的好好好的,你觉得你算不算个真正的人?”向河渠也笑着问:“你说呢?”
“让我说,你不是个好东西。”王梨花完全摆脱了郁闷,开玩笑地说。“是啊,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嘛,你爱的人能有个好的?”向河渠开怀地笑了,还有比看到心上人摆脱了消极情绪更高兴的事吗?只要她王梨花高兴,让他干什么都愿意。“好哇,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王梨花跳起来,作势要打,那形态活脱脱的象个娇憨的小女孩儿,把向河渠都看得呆了,自谈恋爱以来还没看到过这么美的形态呢,他后悔死啦。王梨花一见向河渠不闪不让,一副痴痴呆呆的神态,猛地意识到什么,忙收敛了笑容,又跌坐到椅子上。两人都感到有些尴尬。还是王梨花先打开了僵局,她笑了笑,问道:“主人公叫什么名字?”“叫,你说什么?”一时间向河渠还没回过神来,待弄清了问题,开颜一笑,说,“男的叫魏青山。”“魏青山不是你表弟吗?叫他当主人公?”“有青山的影子,但不是他,或者大部分不是他。”“那怎么用他的名字?”“魏青山也不是他的专利,别人也可以叫的,如果从人口档案上查,全国怕没有成百上千个魏青山。我们队有个叫赵云的女孩,你能说她就是三国里的常山赵子龙?”“胡扯,叫什么名字总得有个理由吧?”向河渠笑着说:“是胡扯。还记得郑板桥那首诗么?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取名青山,含义就在这首诗中,至于姓魏,到没有深意。”“女的呢?也是一个熟人的名字?”“女的叫徐兰。”“徐兰,徐兰,”王梨花念了两遍后说,“是晓云的姓,我乳名的合称?”“难道不可以是我的‘渠’你的‘兰’的结合?”“傻瓜,‘渠’念瞿秋白的瞿,而姓徐的徐念需要的需字的阳平声,不是你那个‘渠’。”“不!她就是我俩名字结合的产物。”向河渠认真地说。
“我俩结合的产物,结合的产物。”王梨花喃喃地说,猛抬头急切地问,“我们也生一个好么?”向河渠一愣:梦中几曾有过,现实难道也能?他摇摇头,却又笑嘻嘻地说:“好哇。”“真的?”王梨花惊喜地站起身,那神态就象会立即扑进向河渠的怀抱,她是多么地想啊,她不但爱他,而且也欠他,谈恋爱时欠他,老爸遭难时欠他,生病晕倒时欠他,她真想以身报答,见向河渠依旧笑嘻嘻地说:“名字就叫《一路上》”王梨花泄气地重又坐回椅子,无艰怨尤地扫了向河渠一眼,低下了头。“精神恋爱生精神儿子,心灵相爱生心灵娇儿,难道我说错了?”“你还会错?错的总是我,一厢情愿。”“其实谁不想与心爱的人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哪怕一天也好哇。可是能这样做么?那后果你想过没有?”王梨花抬起头来,凄然一笑,然后一咬嘴唇,说:“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一路上》吧。”
向河渠当然不愿纠缠在这种话题内,他重拾先前的活题说:“这十多年来我在生产队、到公社、到各个大队、到单位,接触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也阅读了上百本的小说、哲学、毛选和马恩列斯,还有鲁迅的著作,做了不少笔记,慢慢地,逐渐对世事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也常和同学、朋友高谈阔论,想把这些体会和感受融到小说中去。”王梨花的心绪随着向河渠的侃侃而谈,已逐渐恢复了常态,她问:“打算从什么时候写到什么时候?”“你看呢?”见梨花已恢复了常态,向河渠很高兴,反问着。“从你的叙述看,你是想将你我作为男女主人公了?”“是啊。”“那就得从文化革命写起,因为我们是从那时才认识的,至于写到什么时候,恐怕要写到脱稿时为止。”“那就有十几年的时间跨度。”“是的。我们也才初味人生。时间跨度短了,恐怕经历不多,难以安排。”“有道理。就从在镇北第一次相遇写起,直到眼前。时间是长的,十多年;经历也是丰富而又曲折的。要是我们的经历都能写进去的话,回味起来 ,还是有泪有泣,有长吁有短叹,有喜也有悲的。”“喜少悲多,恐怕是个悲剧。”“悲剧就悲剧吧,悲剧只怕比喜剧更能感动人。好吧,就这么办。”“怎么办由你定。你上次信中说要与我合作,恐怕不行,笔头不行到好办,定稿有你呢,问题是我要随军。一随军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又不能不随军。”王梨花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初稿由你写,那日记里记的事可作徐兰塑造的参考。如果我在家,你写好后拿来,我作第二稿的修改,再由你写成第三稿,最后我来缮清,向出版社投稿还是用我的缮清稿为好。只是不知随军前你能不能写出来?”“那就说不清了,听说写小说不比写理论文章可以赶进度,它得跟着灵感走,有事写时出劲写,写不出来时不硬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只好试着写了,随军前能不能写出来?我努力吧,争取就是。投稿用你的缮清稿那是必然的,你的字漂亮,不象我的,象用豆桔棒撬成的,难看死了。”随后他又说,“学校、邻居的人和事,不妨多听听,勤问问,多积累点素材,补充我的缺乏处,有新的观念的,将来不妨增添一章两章的。”王梨花说:“我注意就是了。”
说到这儿,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两三点钟了,向河渠问:“怎么,下午没课?”“你呀,”王梨花娇嗔地虚点了他一指说,“星期六下午上什么课?好啦,说也说累啦,到我妈那儿去吧,在那儿再好好聊聊。”“车间的同志知道我到这儿来,就在这儿再说会儿话,妈那儿以后再去,比如暑假。”“好吧,就依你。”
接下来向河渠询问了梨花娘家的情况以及她自己的详情,王梨花自然也就向河渠的情况作了详细了解。关于高考问题,她说如能争取,还是参加为好。她说如果她是凤莲,那怕苦脱一层皮,也要推他去大学深造,毕竟从大学里出来时的知识、能耐和在学校积累的人脉关系,与没上大学是大不一样的。她说目前弟弟在生产队种田,妈也时不时的去上上工,妹子已出了嫁,家中已不用她负担了,上大学的费用,估计她能维持,所以能上还是上。向河渠说,上不上大学已不是经济能不能负担的问题。凤莲也知道困难再大,也大不过她爸死后她妈的困难大,三个孩子,大的才十三,小的才四岁,一个寡妇拖三个孩子,那才叫难。关键的问题在于她不放心,怕自己成为陈世美。这一担心决不是四年的事,是她今后的永远。既已娶了她,打这把锄头就薅这个草,与她一心一意地往前过,不让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不真心让自己去上大学,就不带勉强去上。他苦笑笑说:“说句笑话吧,徐晓云说,假如凤莲是你或者是她,那我铁定是要去上的,不上你们会饶放了我?苦死你们也心甘,可是凤莲不是你们。唉,命也运也,大学梦留给孩子们吧。”王梨花陪着叹了口气,就没再劝解。
“哎,梨花,从日记中看到你的住房太小,是不是改建一下?”“改建?谈何容易。韩家不会有人出来主持,难道你可以来?”“我看那个,你那个叔子就可以主持嘛。”“他有事找你好的,你有事找他,门儿也没有。”“让建明来主持行不行?他也二十三四了吧,应该能行。”向河渠扫了她的腹部一眼,说,“你那间房子将来坐月子真的嫌小。”王梨花盯着河渠的脸,叹了口气,说:“我跟建明说说看。”“不是说说看,就是要他负责。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说一声。”“好吧。有事我写信给你。哎,对了,你们厂可收人?要是收的话,将建明收去。要知道靠做工分赚不了几个钱。”“这事怪我,我到忘了他已大了。只要有机会我会办的。”
“忘了问你,晓云困退以后回过沿江了吗?”王梨花关心地问。“不知道。自她回城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也没通过信。”“走前她总说过什么吧?”“说了,她说她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走了。”“唉——,是我害了她了。”王梨花说,见向河渠没明白,解释说,“插队沿江是应我的要求,为我而去的,却害得原先那位疑心与你相恋,加上地位变化而抛弃了她。”向河渠说:“也是我害了她。不过后来谈的这位对她到是言听计从、附首贴耳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说的也是。”“不过这一走就不再通音信,想写信给她都没处寄,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王梨花略带醋意地说,“还不是怕陷入情网难以自拔吗?”“这不可能,我对她一直”向河渠连忙辩解,王梨花却不听他的辩解,挪喻说:“你是不自知罢了。晓云一直对你有情,倘若不是因为我,你早成为她的俘虏啦。”向河渠还想辩,王梨花笑着说:“假如没有我,你能违抗她?”向河渠一想,确实如此,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劝阻梨花继续送行后,向河渠高兴地踏上了回程。他边骑边回想着今天的会晤,特别是回想到梨花那娇憨的神态和希望也共生一个的心愿,向河渠真是傻了。他一路走着想着,几乎进入与梨花已成夫妻的幻境,直到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横向开过来,才惊醒了他。接下来回想刚才的幻境,边回味,边遐想,还又边吟诵,回厂后,竟凑成了一首由六段组成的《道情》,说是:
“无聊间、编道情,击酒瓯、当鼓声,权将无意当有心。杜撰捏造随意编,假想胡诌信口吟,真真假假谁分清。镜中花、枉去栽培,水里月、空捞费神。
水有源话有头,人有心、情才投,无缘无故有也丢。密切交往谊渐增,志趣融洽秋水流,披棘斩荆手携手。抚摩着、心灵创伤,约定了、风雨同舟。
粉蝶舞、蜜蜂飞,黄莺唱、百灵回,鸳鸯盘旋互伴随。如影随形肝胆照,心心相印谁跟谁?豆蔻、红豆齐栽培。学郤缺、相敬如宾,效孟光、举案齐眉。
长江水、浪打浪,心潮涌、胜潮涨,夜夜梦醒心惆怅。同心协力创新业,把经把纡建家园,梦想毕竟是梦想。这惘然、不比往日,这滋味、有甜有酸。
梅花放、秋菊败,迎春归、含笑开,冷暖冬去夏又来。光阴似箭穿梭过,昆仑万劫貌未改,盼日西出是痴呆。路千条、条条曲折,情万端、桩桩在怀。
岔路口、路几条,茫然间、哪方跑?冷热亲疏哪头好?子曰祸福相倚伏,天堂、地狱任选挑,世间无事本自扰。痴呆汉、愁城忧国,聪明人、展翅翔翱。”
写完后,他问自己:我是聪明人呢还是痴呆汉?想了想,只能回答:不知道。
小汽车的鸣嘀声惊醒了向河渠一家人。五队门前的机耕路虽说常有手扶拖拉机开来开去的,却从来不曾有过汽车来往,噢——,不!两年前那场大火过后,儒仁单位曾有车送建房材料来过一回,那是在白天,这深更半夜的,哪来的汽笛声,正不解间,窗外传来向玲带着哭声在喊:“叔叔,快起来,我叔叔没了。”一听儒仁没了,向河渠大吃一惊,连忙起身,凤莲也坐起来穿衣服。向河渠没顾上扣衣扣,就拉开了大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他边扣扣子,边跳出门外,向玲已在呼喊西隔壁的姜家了,殷成惠可是向儒仁的岳母。
说到向儒仁的岳母,有的读者大概还记得向家遭火灾,后来向儒仁新房建成后为父母的居住问题,姜桂兰的生母还带着子女们来闹了一场。闹嚷中,姜桂兰的养母殷成惠只顾在河北与向妈妈翻晒土坯,连人也没过来一步,更不用说参与其事了。殷成惠在同龄人中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然指在本队。她通达人情世故,口才在周边几个队算得上第一,尽管不识字,但识事,国民党部队在时她与姚班长相好,跟共产党游击队的小队长关系也不错,解放后凡各种类型的工作队都与她说得上话,她事不肯做绝,话不肯说绝。姜桂兰不让老的住,她觉得不对头,劝过女儿,女儿不听,她也不强求。尽管中间只隔向河渠一家,但凡姜桂兰与公婆闹矛盾,她基本不参与,也不让孩子们掺合。两年前那场纠纷过后,成坤姜家差不多不到向家来,向家正常情况下也只认殷成惠为亲家母,儒仁的孩子们除每年的正月里去一趟成坤外,其余时间基本不去。殷成惠对成坤姜老四家硬送个女儿让她抚养这事一直联耿耿于怀,特别是姜老大死后,殷成惠和她的子女除婚丧大事外,与成坤那一头,基本是不来也不往的,而今向儒仁死了,向家当然只会通知殷成惠这一家了。
向河渠是第一个先到的,见场上停着两辆汽车,儒仁一家哭成一团,伯伯边哭边与淮阴来人说着什么,见向河渠来了,忙说:“这是我侄子向河渠,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们跟他谈。”还没开口说话呢,殷成惠一家、向泽周夫妇、童凤莲都哭着来了,向河渠高声说:“大家先别哭,人已死了,要紧的是了解死因和处理丧事。”大家都止哭望着他。
淮阴来人中的一位是工会副主席余主席,他介绍了情况:向儒仁是自缢身亡的。说是今天早上,他一边神神道道地说“我有罪,我有罪”一边走这儿跑那儿,后来就骑车上街,午饭没吃,科里小王不放心,去看望,推开房门,只见他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重复说着我有罪的话,小王喊他去吃饭,他理也不理,没想到晚上去喊他时,他已用绳子吊在内房门的横梁上了。厂里一见,立即派我带车前来接家属前去处理丧事。说到这儿,余主席环视了大家一眼,继续说:“你们都清楚,向科长在厂与大家关系都很好,上上下下没有人说他不好的。这次事故实属他自己神经错乱,与他人无关,厂里决定不作自杀身亡,而以工伤亡故处理。请你们迅速派人去淮阴,会同厂方妥善处理好后事。厂领导要我对大家说,凡事都好商量,有话去厂里说。不过需要说清的是人数不能太多,我们两辆车载人不多,只能六至七人。”
伯父是个没主意的人,凡事都听伯母的;伯母虽然口头手头都来得,但那在平常,丧子之痛打击太大,她哭着对向泽周说:“老三,一切你作主吧。”向泽周擦擦眼泪说:“我呢病魔缠身,是去不成的了。这样吧,桂兰和三个孩子要去,亲家母必须去,河渠去一下,凡事多听姨的,不可擅自作主,立即通知儒桂同去,哥嫂也去一下吧,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见见的,不是病,我也是要去的。”余主席说:“人是只嫌多了些,既是老先生说了,就挤一挤吧,只是要快一点。”向玲说:“我让金德立即去喊大姑回来。”大姑就是向儒桂,是必须去的人员之一,不但因为她是儒仁的亲姐姐,还因为她有决断,是向家的女强人。
等到应去人员收拾好需带用品,再度集中时,向儒桂也哭着来了。她一到就厉声责问淮阴来人,她弟弟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向河渠忙一拽姐姐的手,说到淮阴再说。向儒桂知道在这儿说没用,也就没再吭声。余主席见状知道这位不是省油的灯,见她不着声了,也没作解释 ,大家就上了车。
对于向儒仁,向河渠心理有数,余主席说的是事实。紧房堂兄妹八人中,以儒仁与他关系最好,主要是年龄靠近,儒仁只比他大三岁,属马。人们称向河渠为秀才,那么向儒仁则是秀才中的秀才,他性格内向、文静,除喜欢钓鱼外,在玩乐方面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同伴们拉他玩耍,有些游戏他不会,有些则玩不过别人。以打响儿为例,孩子们以铜钞为玩具,地上画一个圆,将钞放在圆心,轮流用铜钞去打,能将铜钞打出圆圈者为胜,赌注则是蚕豆、花生米之类的小食品,儒仁赢的少输的多,常要堂弟帮他带本。所谓“带本”就是帮人扳回输掉的本钱。儒仁输得多了,又还不起那许多小食品,就在向河渠家门背面写上所欠的数目,直到长大后两人看到那帐目,还乐得笑出了眼泪。性格内向、文静,对读书写字是有利的,在家庭没条件供他上高中读大学的情况下,以高分考进了苏州建筑学校,一手字则常能帮人家写春联。缺点是:凡事爱自己捉摩,谨小慎微,多愁善感,放不下想不开。正是这些缺点要了他的命,本来文化革命中一句呼错的的口号,将“打倒江渭清”呼成“打倒江青”也没有什么大事,再加上他只是个小小的财务科长,不是当权派,与人一贯和善,不跟人争执,凡事退让,人们对他印象很好,所以没人把这事放在心上,可他越想越害怕,以致跪在床脚旁请罪,并用砖头打破自己的头,被送进宿迁医院。出院后在家休养时,精神也还时好时差,时有恍恍惚惚的现象,并且多疑,疑心妻子红杏出墙,郁闷成为其常态。向河渠也曾多次跟这位二哥聊过天,劝他凡事要想得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可收效几乎为零。一把大火将家产烧光,为建房作准备而烧制的土窑网砖需要用力劈开,辛勤劳动使得他的病情渐轻,不注意的话,跟好人一个样。为养老的争执和岳母家来人的吵闹,使他受到刺激,病又有复发的迹象,他回淮阴也是带着郁闷心情走的。一贯不信神的向儒仁,临走前一段时间总是说神怪鬼狐之类的话题,而且常常自言自语,有时一人走出不归,累得二嫂常与孩子们四处找他。几个月前老病复发,又到宿迁去了一次,这类病极难治理,假如有他信得过的人经常开导,心病用心药治,要好些,尤其是配偶的疏导更为重要,遗憾的是二哥与二嫂感情不那么融洽,在一定程度上还没有兄弟俩说得来。这一回大概老病又发,一时想不开,就用绳子吊死了自己,余主席说的是可信的,无钱无势,对他人造不成威胁,别人没有谋杀的动机。
一路无话,除在江都短暂停车,大家吃了点午饭外,车子直开到淮阴建筑公司机修厂,灵堂设在小会议室,经过整容的向儒仁面色如生,新衣新鞋,不象个死人。二嫂哭得死去活来,伯父母更是痛不欲生,三个孩子还有向儒桂、殷成惠,连同向渠都哭出了声。这九人都是向儒仁生前最亲近的亲人,面临阴阳阻隔,如何不悲从心上起呢。
余主席将殷成惠、向儒桂和向河渠从痛哭的人群中叫出,说厂领导要跟他们见见面,商量一下善后事宜。然后将他们领到一间办公室内,两位年近五十的一男一女在等着他们。刚进门,余主席就介绍说他们是向科长的姐姐向儒桂、弟弟向河渠,老人家是向科长的丈母。转过来指着女同志说这位是我厂葛书记,指着男的说王厂长。落坐后,葛书记先开口说:“余主席一定已将情况作了介绍,我就不再重复。事情既已发生,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丧事如何办,这容易,有什么条件呆会儿你们提,只要我们能办到,都可以满足。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的怎么活下去?我们知道儒仁同志作为顶梁柱一倒,势必给家庭带来巨大困难,因而儒仁一去世,我们立即派人去人事局要顶替名额,只要儒仁同志的子女年满十八周岁,我们就千方百计招来工作,但又知道他的大儿子虚龄才十七,正在上高中,这两岁之差的难题要请你们解决,这是儒仁死后事情中头等大事,所以你们一到,就请来商量,看有什么办法?”没等其他人开口,王厂长接口说:“向河渠同志,听儒仁说他弟弟曾在公社任通讯报导干事,你能不能从公社办到你大侄子叫,叫向振国的年满十八周岁的证明?越快越好。”灵堂充满人情味的布置、两位领导推心置腹的谈话,让泼辣、强悍的向儒桂和久经世面的殷成惠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是啊,即使是自己主办,也不过如此罢了,不,还办不到这一步呢,看人家领导为儒仁家想得多么周到哇,于是都转向向河渠,等他的答复。向河渠也没想到机修厂领导这么善解人意,更为向儒仁惋惜,他说:“谢谢葛书记王厂长的关心,我想跟我们公社秘书通个电话,行吗?”葛书记说:“当然行,小余,你帮他将电话接通。”
那时的电话不象现在,号码一拨就通,需要通过许多总机转接,向河渠帮徐晓云坐过总机,所以知道。大概过了十几、头二十分钟,电话通了,向河渠将难题告诉了印秘书,请秘书帮忙解决,电话里传来印秘书爽朗的回音,说是:“秀才的事还有不帮办的。什么时候要?是寄还是你自己来拿?”由于回音较高,没等向河渠转述,葛书记就说:“去拿。我们派车专程与你去拿,越快越好。”向河渠就这样回复了秘书。
机修厂的这一手完全填平了单位与死者家属间的沟壑,向河渠乘坐机修厂的小轿车赶回沿江,印秘书按照机修厂的证明文稿一字不差地缮写了一遍,盖上了临江县沿江人民公社的公章,向河渠将一包上海牌的香烟全扔在秘书的办公桌上,千恩万谢地走了出来,印秘书送出办公室,等到向河渠上了车才回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