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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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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别爱我

 

陆羽茶庄的正对面是饮中仙酒肆。

秦筝是陆羽茶庄的伙计,今年二十岁。他长着一副端正的面孔,鼻直口方,眼不大但漆黑有神,嘴角一圈胡茬是青黑色的,显得很青春、活力无限。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店里的其他人都穿上了长袖衫,可是秦筝还穿着一件T恤,手臂上的肌肉一团一团圆鼓鼓的,散发出一股男人的粗犷气息。太阳渐渐西落,柔软的风徐徐地吹过,送来了阵阵清凉。黄昏的时候,店里没了客人,秦筝拿出一架望远镜,对准饮中仙酒肆仔细地看了起来。伙计小王见了说,也让我看看!秦筝摇手说,不行!我才开始看。等我看够了,你再看。

秦筝看的是饮中仙酒肆当垆的静婉。静婉柳眼花枝般地俏丽,媚香袭人。身上穿了一袭大红的旗袍,巧巧地袅娜着,十分耐看!她见秦筝举着望远镜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便浅笑了一下,抖了抖腰身,坐在了柜台上,翘起了洁白修长的腿。秦筝一见红了脸,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望远镜。伙计小王说,你看够了,让我也看看!秦筝含笑说,你看!你看。小玊举起望远镜,却看到静婉背过身子,就像是一堵墙,没什么好看的,便说,不看就不看!秦筝笑道,你不看。那我再看一下!小王说,不行!秦筝说,说话不算话。不是男子汉!小王笑道:不是男子汉就不是男子汉!谁让她长的那么好看?连背影都是那么好看。

陆羽茶庄开张了两年,生意一直不好不坏。老板秦西文与秦筝是同一个村的。秦西文是一个本份的生意人,但有一点胆小。他知道秦筝习武,讲义气,爱打抱不平。所以就拿出条约来约束他,要他只扫自家门前雪,勿管他人瓦上霜。反复叮他千万别招惹社会上的地痞流氓。秦筝知道他的心思,拍胸脯保证说,知道!老板你放心。我这点能耐算什么?城里的高人多的是!那里轮得上我充猫捉老鼠?秦西文听了此言,这才放心。秦西文给秦筝开的工资是每月一千五百元。这工资不高。但对于来自农村的秦筝而言却有莫大的诱惑力!毕竟务农挣不到这个数的工资,而干的活儿还吃力辛苦。秦筝在陆羽茶庄干了两年了。他手勤脚快、口齿伶俐,头脑灵活,让秦西文没得说。秦筝来的那一天,碰巧是饮中仙酒肆开业。他每天必去酒肆喝一碗酒。不出两个月,和静婉便相熟了。

静婉是外地人,是酒肆的金字招牌。静婉的工资是每月三千块钱,整整是秦筝的两倍,而且是包吃包住。静婉今年十九岁。她从十五岁起便在酒肆卖酒。先是在老家古田,后来就穿州过府,来到了富春市。饮中仙酒肆专卖各种老酒,生意不错。静婉给客人打酒的姿态很好看,不蹲身、不俯仰、不低头。而是斜着上身,眼波轻微流转着、浅笑着。整个人看上去如一竿轻风中的秀竹,笔挺地斜着,优雅俊拔,散发着细细的幽香。

太阳若柔软的轻纱,轻轻地披在马路上,徐徐涂亮了远近的建筑,以及茶庄里的咖啡色的桌子、柜子和椅子。秦筝隔着马路看到饮中仙酒肆里的人少了,便对小王说,我去喝酒了。你照看一下店子。小王说,又去了!你能不能安份一点?秦筝答:我无法安份!言毕,出了茶庄。

静婉见了秦筝,脸上绽出一朵花,说,来了!秦筝说,来了。静婉又说,酒一碗?秦筝说,一碗。静婉又说,还是五年陈酒?秦筝说,是。静婉取出一只青花瓷碗,咕咕地倒满了酒,轻盈地递给了秦筝。秦筝接了,慢慢地品着,一双眼却是铁见了磁石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静婉。静婉灿烂地笑着,说,还是茶庄好!生意不多,做事从容。秦筝说,有生意做,日子好过。没生意做,日子难挨。一点意思也没有。静婉说,那我们最好换一下!你来酒肆,我到茶庄上班!秦筝笑了,说,这是无法替换的!你到茶庄只怕也挨不上闲!静婉说,为什么?秦筝说,不为什么?只为你没事长那么漂亮!静婉掩嘴笑了,扭了一下腰肢说,漂亮是爹妈给的。谁也没办法!看来这劳碌命也是爹妈给的。漂亮并不好!      

漂亮好!

秦筝大声说着,放下了酒碗。静婉说,好在那里?秦筝说,好在让人眼前一亮!好在如一道美景,让人流连忘返。静婉听了点了一下头说,你很会说话!这时,门口进来了两位男子,静婉连忙招呼说,二位!喝酒?进来的二位一高一矮。高的一个斜眉吊眼,左手腕上刺了一只青色的燕子。矮个子小眼细眉,左手腕上也纹了一只青色的燕子。高个子大了眼看着静婉说,大美女!一人一碗五年的陈酝!静婉说,好!言毕倒了一碗酒,对高个子说,老板!接着。高个子不接,却说,你喂我!静婉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老板!这种喝法不好!矮个子坏笑说,这种喝法好看!静婉冷笑说,那你加钱!一碗加一百块钱!高个子说,好!静婉无奈地端起酒碗说,你喝!高个子喝酒的时候,矮个子在一边鼓噪,说,好看、好看!秦筝在一边见了,心里发火,但见静婉如此,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强忍。高个子喝完了之后,对矮个子说,从美人手中喝酒,果是人生快事!兄弟,你也喝一碗!静婉伸出手说,给钱!不给钱,我就不喂了。矮个子说,那我们喂你!静婉知道碰上流氓了,强笑说,二位!我不会喝酒。高抬贵手,放过我吧。高个子说,我们敬你酒,你敢不给我们面子?静婉说,不敢!矮个子说,不敢就好!说罢,伸出毛绒绒的手,倒了碗酒,往静婉口中就灌。静婉被强迫不过,喝了一口,说,好了!矮个子说,没完!毕了,把一碗酒泼在了静婉的脸上。静婉尖叫了一声:流氓!秦筝闻叫,立即大声说,你们两个大老爷子,却欺负一个弱女子,真给男人丢脸!矮个子说,轮不到你说话!言毕,把酒碗扣向秦筝的面门。秦筝左手拨开酒碗,右手一个冲拳,打倒了矮个子。高个子见了,说声:看打!一记蹬腿直奔秦筝的裆部。秦筝略微一闪,使了一个小鬼倒大树,放倒了高个子。一高一矮二人见了,知道碰上高手了,相视一眼,夺路而逃。

静婉很快镇静了下来,说,秦筝!多谢你了。秦筝递给静婉一张纸巾,很自然地说,别怕!有我呢?静婉眼睛一亮,秋波软软地流泄了出来,似笑非笑地说,是!还好有你。秦筝挺起胸膛,感觉很好地说,以后碰上这事,就大声喊我!静婉用纸巾拭完酒渍说,我谢你一碗酒!秦筝说,不用了!静婉说,你不喝,我以后可不敢喊你!秦筝一呆,然后说,那好!就喝你一碗洒!静婉倒了一碗酒,递到秦筝口边,以目示意他张口。秦筝红了脸说,这不好!静婉一笑,将碗递到了秦筝手上。秦筝端起碗,几口喝了酒,红着脸,离开了饮中仙酒肆。

次日。秦筝走到茶庄门口,先抬眼看了一下饮中仙酒肆,见到静婉正朝他挥手,便也使劲挥了挥手,然后感觉很好地进了茶庄。秦筝一抬眼见到了满脸愁容的秦西文。于是他便问:怎么了?老板。秦西文的头垂的更低了,细声细气地说,你昨天出手了?秦筝说,他们欺负静婉。秦西文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可你,却去管静婉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昨天那二个人是城北燕子帮的?秦筝说,燕子帮又如何?秦西文说,你不如何?我倒是如何了!燕子帮的老大阎王找我了。他要我炒了你的鱿鱼。否则,要为难我!秦筝一怔,心情从阳光灿烂的春天一下子退回了大雪纷飞的冬季,浑身冰凉无比。他想了片刻,昂然道:好!我走人。秦西文说,你别走!让我想个办法!秦筝思考了一下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我去找阎王了断!不牵累你。秦西文说,阎王不是人!你别去。秦筝平静地说,我不怕他!言毕,出了门。

秦筝没见过阎王,但知道他厉害。他感到孤独无助。但想到静婉比自己还无助,而且还是个女的,心里便又升起勇气和力量。他认为燕子帮也不过是一个燕子帮而已,不可能把一个朗朗乾坤变成一个无光亮的混沌世界。秦筝想到此处,淡淡一笑,加快了步子。

阎王在草坪上练刀。秦筝看了,不禁叫了一声好。阎王收了刀说,你是谁?秦筝淡定地说,我是陆羽茶庄的秦筝!阎王一听,点了一下头说,好!你来了。言毕,脸上蒙上了寒霜,一双冰凌似的目光朝秦筝逼了过来。秦筝微笑着,用平静的目光与之对峙。片刻,阎王冷笑一声说,好你一个秦筝!打了我的人、还敢来找我。你来干什么?秦筝往前迈了一步说,找你讲理!阎王说,还讲理?我这里没理可讲!你打了我的人,就是抓破了我的脸,就是没理!秦筝一扬眉说,好!不讲理。讲义气。行了吧?你是江湖中人,不能不讲义气。阎王迟疑了一下说,好。你讲!秦筝松了一口气说,二个男子汉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大义吧?阎王移开目光,没吱声。秦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姐妹。你也有兄弟姐妹。倘若你的兄弟姐妹被人欺负,你不会袖手不管吧?我不过是在该出手的时候出了一回手而已!阎王笑了说,你想让我放过你?这不行!我不能替手下讨回公道,那还当什么老大?以何服众?秦筝叹口气说,你义气!那你就放过静婉。人是我打的,你要怎样冲我来!阎王干咳了一声,阴冷地说,要我放过静婉倒是可以!但你必须替她吃我一刀。秦筝想了一下说,来吧!

阎王倒退了几步,打量了一眼气昂昂的秦筝,拨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狞笑着说,你看好了!他手握匕首舞了几个花,突地一个穿蹦上前,举起匕首刺向秦筝的面部。秦筝一动不动地站着,睁着眼。在匕首就要碰到秦筝面皮的时候,阎王收了手,轻轻踢了秦筝一脚,哈哈一笑说,好小子!有种。算你走运,这一刀免了。好!我答应你,放过静婉!秦筝说,记住你说的话!阎王说,我向来言出如山。一句话是一句话!秦筝说,好!言毕,转身往回走。

沿着街道往回走,秦筝的心里很失落。因为他看清楚了,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能量,尽管没做错事,也保不住自己的饭碗。他也没想到自己忍不住出了一回手,就不能在陆羽茶庄当伙计,看静婉卖酒了。他安慰自己说,好在静婉不会有麻烦了!只要静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一边走,一边嘟噜着,不知不觉间,眼里蒙上了泪花。

不知走了多久,秦筝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看时,却见是静婉。她问:秦筝,你没事吧?秦筝点点头,轻笑了一下。静婉关切的目光如一片绿荫,轻轻托起了秦筝眼中暴烈的太阳。他的精气神为之一爽,挤出一片灿烂的天空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静婉说,我问了小王。他说你去找阎王了。我放心不下,就来了!秦筝听了这话,心里滋润了,脸上又冒出了绿油油的生机,笑着挥手说,我去找阎王讲理。静婉说,阎王处怎会有公理?你也太平直了!秦筝说,他答应我不为难你了!静婉笑,垂下头说,谢谢!秦筝说,不客气。静婉说,我请你吃汉堡。秦筝笑笑说,好啊。

秦筝是头一回进西餐厅。一走进西餐厅,秦筝立即感到耳目一新。眼中所见的是整洁、漂亮的桌椅。耳中所闻的是不知名,但悦耳、流畅动听的音乐。静婉很老练地在一张靠窗的桌椅边坐下,点了三份汉堡,三杯可乐,笑笑说,秦筝!你吃三份之二。我吃三份之一。秦筝说,遵命!言毕,抓起一块鸡腿汉堡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静婉很温馨地说,吃慢点!咬细了,再吞,这样好消化。秦筝说,你这话,我听得很入耳!感觉如亲人似的!静婉浅浅一笑,目光变得油亮油亮,轻轻地涂在黄色的桌面,使桌面也温柔了起来。静婉叹息了一声说,我们可以是亲人。你对我好,也跟亲人似的!秦筝说,那好啊!看了静婉一眼,脸红了,心跳了。

秦筝没有告诉静婉自己即将离开陆羽茶庄。因为怕她担心和伤心。离开了静婉之后,他止不住伤感,心里头知道自己被静婉深深打动了。秦筝脚步迟滞地回到陆羽茶庄,对秦西文说,他不放过我!我走人。秦西文说,那你在别处再找一份工作。秦筝摇头说,不。我回去。我累了。

结算完工钱后,秦筝把望远镜交给了小王,轻声说,我走了!这归你!拜托你照顾一下静婉!小王说,会的、会的你放心。秦筝拍拍小王的肩,出了陆羽茶庄。

回到村子里,已经是正午时分。母亲问清了缘由之后,没说话,只是叹气。她想了许久之后说,翠玉要结婚了!你回来的正好。今晚的喜酒你去喝吧!秦筝点点头,算是回答。

翠玉的婚礼在晚上七时开始,秦筝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去了。在酒席上,他见到了师兄秦德海。秦德海苦着脸一味地喝酒。秦筝看了,心里生疼,便拉了秦德海出了酒席。翠玉和秦德海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但是,秦德海家里穷,又不能赚大钱,最后只好让翠玉嫁给了有钱的姚杰。秦德海打着酒呃说,我是让姚杰。否则,翠玉是我的!秦筝说,少喝酒!酒喝多了伤身。秦德海说,没事!顿了一顿,又说,秦筝!你要以我为鉴。要赚大钱!否则,别恋爱。我给你一个忠告:一个像男人的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受穷。秦筝心头一震,记住了秦德海的话。秦德海笑笑,又回到了酒席上,喝了一个烂醉如泥。

三天之后,秦西文回来了。他说,秦筝!你还是在城里找份工作吧?秦筝摇头说,不了!秦西文问:为什么?秦筝说,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在城里工作,一个月赚的钱,维持一个人的生计还可以,要养家却难!我打定主意了,去省城搏一搏。这样,或许有机会!

怎么搏?

秦筝说,我想拉上师兄秦德海一起去。先在省城武馆找份工作,待条件成熟了,自己开武馆。秦西文说,你既有主张,我就不说了!哦!静婉给你的信!秦西文说完放下信走了。

秦筝拿起信,弹了几弹,轻轻拆了。只见里头写了几行蝇头小字,却是韦庄的思帝乡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秦筝大笑了数声,手舞足蹈了一阵,猛地想起了秦德海的话:一个像男人的男人,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穷!他顿时安静了下来,瑟瑟地冷缩成了一团,想了想,眼里有了泪花。许久,他轻轻拭了拭眼睛,捉笔给静婉写了一封回信。然后找到秦德海说了自己的主意。秦德海拍了一下头说,对呀!我怎么想不到这一步?

次日,秦德海和秦筝去了省城。

下午,静婉收到了秦筝的回信。她走到无人处拆了信,只见上头写着:

静婉:读了你的信,我心里很难过。这是因为我很爱你,却又不能爱你。你是我梦中的爱人。但我也只能在白日梦中爱你!在现实中却不能。因为我没钱——穷,不能给你丰富的物质生活。我是一个农民,只有一个农民的心肠和血性,其余的一无所有。

爱是一种圣洁的情感,是柔软、细嫩的。而现实物质条件却是坚硬、粗砾的。爱是精美的绸缎,现实则是一把锋利的锉刀。爱经不起现实的磨锉。我认为,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而幸福需要物质条件做保障。所以虽然我爱你,但却不能让你爱我!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希望你能控制自己。

我有一个师兄,人品很好。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两个人彼此有情有意。但他穷,没钱!和心上人在一起时,能干的事是看月亮、数星星。最奢侈的事也只是看一场电影而已。最终,他们还是痛苦地分手了。如今,她的男朋友却带她去黄山、桂林,去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旅游。正是我的这位师兄告诉我,不能让心爱的人受穷。因此,请你别爱我!至少现在。爱是蜜汁,也是苦胆汁。痛苦会让一个人猛然觉醒。

我决定出去闯荡一番。为了痛苦的爱和爱的痛苦。你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省城的路上了。因为唯有奋斗,才可能创造出自己的事业,才有可能给心上人幸福。如果我闯出名堂了,一定回来找你!

                          秦筝

 

静婉看完后,折好信,放入衣袋。然后,轻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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