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瘸八

聪明的瘸八

瘸子阿八半闭着眼睛坐在长板凳上晒太阳。正晒的无趣的时候，一抹眼睛，看到郑家大妹子已经如烟似雾地袅娜在了跟前。于是，他呵呵一笑，声音如同风过枝桠发出的轻响，脸上就滚出了些许诡谲的笑容。他用左手一指身边空着的、有点儿发黑的、油光光的半截冷板凳，嘻皮笑脸地说：郑大妹子！有请。郑大妹子闻言，如同被冷风一吹，微微地抖瑟了一下肩头，启开红唇，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冷地说，我才不坐你身边呢？你瘸八这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瘸八得意地讪笑了数声，点亮眼睛，轻声说，我确实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讲！真的。你且坐下!郑大妹子漠然地交叉起双手说，你骗人！骗人!瘸八收起笑容道：骗你，我是小狗。你且坐下！郑大妹子白了瘸八一眼，略微忖了忖，一递屁股坐在了长板凳的左边上，然后乜了瘸八一眼。瘸八见了立马斜歪过身子，眼眉泛光地说：郑大妹子，你越来越漂亮了。真是漂亮透顶，世上无双无对!你挠的哥哥我心烦、心酸！郑大妹子甩着头发说，我漂亮是我自己长得好看，与你无关！更没有招惹你！无须你指指点点评头品足！！瘸八嘿嘿一笑说，怎么和我无关？你坐在我身边，扰乱了我的心情，就和我相关了。如果你要说和我无关也行！但你要先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你和我无关！郑大妹子正色道：什么事情？瘸八哈哈一笑说，这事情简单、容易办到！你做我的老婆就行了。依我看，这事情没有难度，只要你点点头就行。郑大妹子不屑地说，我才不呢？你想得美！听说瘸子都是整天做黄梁美梦的！哼。言毕起身欲走。瘸八眼明手快，连忙用手一按郑大妹子的肩膀说，郑大妹子，坐下、坐下！听我诉诉衷肠，好吗？哥哥想死你了，真得想死你了。语音一落，瘸八那双干枯失色的手有如灵蛇入草，自得其乐地在郑大妹子的胳膊上游走了起来。郑大妹子失声痛骂道：流氓。死瘸八！瘸八听了手上一紧，得意地吃吃直笑，死死拽住郑大妹子的胳膊，往自己的怀里拉。正在这个闹心的时候，一声弱如游丝但却清晰可闻的断喝声飘入了瘸八的耳孔：瘸八！你真是好兴致啊。瘸八闻声一怔，如汽球碰上了钢针，滋地松垮了，泄了气，委顿了下来。郑大妹子乘机挣开身子，怒目横了瘸八一眼，呸了一声，抖起身体，快步走开了。

瘸八的大脑袋转眼之间蔫落了下来，一半青绿、一半枯黄。他偷眼瞥了发话人一眼，勉力一笑说，老婆，有什么最高指示？鄢晓丽苦冷着脸面说，唉！你还有这种闲情雅趣在这儿胡闹！你还不给我去文体局走一趟！瘸八惊问道：去那儿干什么？鄢晓丽说，大好事情找上你了！叫你去文体局泡妞！快去。瘸八再一次问道：什么事情？你说个明白啊！鄢晓丽冷哼一声，一扭肥硕的屁股说，你到了文体局就知道了。还问？你不是自负聪明吗？怎么不知道？你快点给我去！言毕，鄢晓丽一扭腰肢，坦克一般吱吱嘎嘎地开走了。瘸八见她远去，立挺身体，一甩衣袖说，去就去，怕他什么呀？我瘸八会做事。什么也不怕！

鄢晓丽是瘸八明媒正娶的老婆，浙江平阳人。年轻的时候，人长的有眉有眼，有色有香有态，楚楚动人，也算是一朵鲜红明艳的香花。她之所以嫁给瘸八，是有特殊原因的。她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家里头，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已。在她十八岁那一年，父亲染上恶疾，无钱医治而亡。父亲死后不久，母亲改嫁，扔下了她。身单影只、无依无靠的鄢晓丽因此对未来极度失望。在对未来的极度恐慌中，鄢晓丽饥不择食选择了嫁汉吃饭的老路子！因此她快刀斩乱麻，迅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不过，她运气不好，嫁错了人，嫁给了华而不实的瘸八。所以，至今仍有深深的遗憾埋在心头。

瘸八初次见到鄢晓丽的时候，只觉眼前一亮，觉得世界从此宽广、从此充满鸟语花香。因为鄢晓丽美丽可人，年轻纯洁善良，生机勃勃。瘸八心里就想：此生若能够得到鄢晓丽为伴，心愿足矣。于是，瘸八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优点都展示了出来，为的就是让鄢晓丽觉得他人残志不残，未来远大。瘸八耐心地对没有见过世面的鄢晓丽说，我虽然是一个残疾人，但是身残志不残！是一个有志青年！我爱好文学、书法、围棋、象棋，还有乒乓球！我相信，只要我努力，终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扬名万里。我会给你带来幸福！……

鄢晓丽是个乡村小学的毕业生，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是头一次走出农村去城市相亲，更谈不上有什么恋爱经验，不知道世味的咸淡深浅，不知道人心难测。因此架不住瘸八一番花言巧语的哄诱，很快就动了年轻的芳心。当天夜里，眼光毒辣的瘸八就果断地把鄢晓丽这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半个月之后，鄢晓丽和大她十岁的瘸八领了结婚证书。结婚了之后，鄢晓丽这才恍然大悟，瘸八所炫耀的种种优点，竟然全是缺点！他是玩物丧志，根本就没有什么远大前程。因为瘸八的字其实很一般，再怎么练也成不了书法家。文学呢？也只会写写通知、公告之类的文书！断断成不了作家！！围棋呢？自称业余初段，但却只能与围棋三级证书持有者进行对等的对抗！象棋的水平也只能给人家当菜砍。只有乒乓球能够偶尔赢几回所谓的“高手”。结婚之后，瘸八一天从早到晚都沉浸在自己的爱好里头，不问家事，是一个成色十足的甩手掌柜。对此，鄢晓丽自然不满不干。鄢晓丽起初是和瘸八吵吵闹闹，但是于事无补，丝毫改变不了瘸八。因此，夫妻两人终日战乱不休，感情日渐轻淡。于是，鄢晓丽在失望悔恨之下，就一枝红杏出墙了，与情人生了一个儿子叫做陈泰。瘸八知道鄢晓丽有婚外情，儿子陈泰也不是自己下的种生长出来的庄稼。但是，理性告诉他一旦和老婆闹翻，结局只有一个：当一辈子的臭光棍！所以瘸八忍了又忍。而且这一忍就是二十四年！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四年时间里头，瘸八当过富春市建筑公司办公室的办事员，下岗职工，还有就是让他名扬一方的乒乓球教练。瘸八是富春市最早的乓乒球个体教练之一。瘸八在建筑公司倒闭了之后，就在闽东电机厂职工宿舍租了一个一百余平米的大房子当乒乓球馆，开始授徒。瘸八之所以能够撑起乒乓球馆的门面，也是因为傻人有傻福！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宁静市搞了一个全市残疾人乒乓球赛。瘸八所在的富春市找不到真正优秀的残疾人乒乓球选手参赛，就派出了闲的无聊的”高手”瘸八上阵了。在这一次比赛之中，残疾人选手总共有十六名，瘸八取得了“第十名”的好成绩。回来之后，瘸八沾沾自喜，逢人便说自己是宁德市乒乓男单第十名。一时之间，瘸八竟然出名了。聪明的瘸八抓住机会趁热打铁，办起了富春市的第一个私人乒乓球馆，自任主教练，专收小学生进行乒乓球培训。出乎意料的是：生意竟然是出奇的好。于是，瘸八得意洋洋地说，我瘸八一个小时能够赚一千块钱，市长还比肩不了我。给我一个市长当，我还不稀罕！这句话被人口口相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整个富春城的人都知道了本城有一个牛逼非凡的瘸八，比市长还牛逼。但是好景不长，不出两年，瘸八的乒乓球馆很快就走上了下坡路，生意江河日下，直到门可罗雀。瘸八的学生也从数百名，锐减到了今天的六名。瘸八由此心生感叹：在我们大中国做什么事业都是对手众多，想要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何其艰难艰辛！……

瘸八骑上老掉牙的凤凰牌自行车，一路撕撕拉拉，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富春市文体局。瘸八自知没有资格见局长凌力，只好低头弯腰走进分管体育的副局长赵建的办公室。瘸八自然认得赵副局长。但是赵副局长不认识瘸八。瘸八立正身体，干咳了两声，摸出一包七匹狼香烟，陪上满脸笑容给赵副局长敬上一支。不料赵副局长说，我不抽烟。你是谁？瘸八说，我叫瘸八。赵副局长笑道，你就没有贵姓大名？瘸八一笑说，我的学名叫做陈八，绰号瘸八、阿八。赵副局长听后，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说，陈八啊，我们叫你来有两件事情：一是你没有教练证，却在外头执业，教人打乒乓球，并且收费。这是政策不允许的！其二，你办乒乓球馆多年，却没有交过一分钱的管理费！这是违法的。因此你必须一次性交清五千块钱的管理费。否则，我们就封了你的乒乓球馆。……

瘸八如遭雷击，摇摇晃晃地走出文体局，一时觉得脚步轻浮、眼冒金星，山河变色，天地无光，心里乱慌慌的毫无着落，尤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土狗。回到家里之后，他疲疲塌塌地往地板上一躺，就胡地黑天地骂开了。老婆鄢晓丽闻言，绷起面孔，趿着一双拖鞋走了过来，在他的胯部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瘸八稍一迟疑，嚎叫了一声，然后骂道：臭婆娘！臭三八！有你这么对待老公的？鄢晓丽冷笑道，你不是我老公。我不是你老婆。你是诈骗犯！我是受骗者！！瘸八呼地坐了起来，骂道，臭婆娘！连老公都不认了。真是无情无义啊！你是一只吃公蜘蛛的母蜘蛛！鄢晓丽不理会他的骂，淡淡地说，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疯了？说！瘸八道：我没疯！说就说。谁怕谁啊！……

鄢晓丽和瘸八的感情虽然不好，但还是识大体的。她听了瘸八的一番叙说之后，一笑说，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事情只能是钱死，不可能人死！晚上，你出去活动、活动！

晚上，瘸八怀里揣着妻子给的一千块钱，悄悄地摸到文体局局长凌力的家门口。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朱漆的大木门，门楣上高挂了一对写有福字的大红灯笼，桔红色的灯光倾泻而下，映照出了一对门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瘸八看了之后，轻微地跳了跳脚，用手捂住嘴巴，歪起头忖了忖，举起全身最健康的左手掀了一下门铃。片刻之后，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出现了。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瘸八几眼，然后漠然地问道：你是谁？瘸八笑着回答：我叫做陈八、人称瘸八。女人略微点头，又问道：那你找谁？瘸八低声回答，我找凌局长。这儿是凌局长的家么？女人乐了乐说道：是。当然是！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凌局长今天不在家里。应酬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是他的妻子！瘸八迟疑了一下，声音发颤地说，我可以进来说话吗？女人瞄了他一眼，点头说，当然可以。请进。瘸八一高一低地走进凌家，举目一看，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哇地大叫了一声。女人眼尖，微微一笑，蹙起眉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瘸八连忙安好乱动的舌头，在沙发上坐下，缩了缩头，拱起肩，嘻笑着开口称赞道：凌局长的家真是漂亮、漂亮，非常漂亮！非常非常漂亮！女人听了赞美之词，扫了瘸八一眼，花眉笑眼地说，谈不上非常漂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仅此而已。瘸八说道：和我们这种人一比，那你们也余太多了！女人一笑说，这是你的说法。你来我家是为了什么？瘸八挤出一脸的苦相，一摊双手说，我来还能干什么？我是来求凌局长大人放我一马来的。女人凝眉道：你说、说下去！说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瘸八咕噜噜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抬眼看了看吊在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然后搓了搓手，长吁一气，开口说道，凌夫人，你说我的命苦不苦？生下来就落了一身残疾，遭尽歧视。后来好不容易进了单位，终于找到铁饭碗了。可是没有多久，厂子倒了、铁饭碗也打成碎片了。本来我们一家三口，就靠我一个人养家糊口，生活十分艰难。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不是天绝人之路吗？怎么办？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我只好继续深化改革，深入挖掘自己的潜力。经过一番尝试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条活路：办乒乓球培训班。刚刚开始办班的时候情况还好，收入也还鼓舞人心，一个月能够赚一万多块钱。可是好景不长、良辰不常。不到二年，办乒乓球培训班的收入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学生从过去的一百多人，减少到了如今的六个人。可谓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啊！生活日渐侷促经济捉襟见肘，我多想换一个饭碗、换一个行业啊。可是，我已经老了，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而且身无一技之长，又有先天残疾，因此只能循守旧业，赚一点苦钱，以维持生活。可是谁知、谁知，文体局竟然要罚我五千块钱！夫人！我是一个瘸子，而且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又没有特长可以谋生，怎么缴的起这笔罚金？我还过不过日子啊？天啊！我还有老婆孩子啊。我还要养家活口啊！……

瘸八说到伤心处，眼泪就吧哒、吧哒往下掉，一脸的无助，一脸的可怜楚楚。女人见了，沉吟良久，心软了动了，便同情地说，瘸八，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如实和老凌同志说的！你且回去静待佳音！瘸八闻言一喜，身子抖瑟了一下，手就探到衣袋里头，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三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抖起胆子递给了妇人。妇人轻淡冷漠地瞄了瘸八一眼，轻淡一笑道：你这是贿赂我啊！是在犯罪！你也不怕我把你抓起来！真是大胆。瘸八哈哈一笑，不慌不忙地说，夫人，你千万不可以这样上纲上线！我是求凌局长办事来的，应当给他一点辛苦费。三百块钱算什么呢？还不够买一条烟！妇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别送了！落个两头清白不是很好么？瘸八笑道：你这房门的对联是怎么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海不捐细流方成其大啊！夫人，你就收纳了这细流了吧？如此我就安心了！妇人被他逗乐了，笑颠颠地说，好。纳了就纳了。不过，不纳也会照样给你办事。瘸八见目的达到，冲妇人笑笑，拱拱手，告辞了。

瘸八花了三百块钱，得到的是文体局免收管理费的甜果子。得知消息之后，瘸八哈哈大笑，拖着一条瘸腿，一高一低地来到了工业路十二号大院的大门口。瘸八左顾右盼了一下，一扭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对正在晒太阳的邻居刘菁英说，建筑公司里头有一些人心地太坏，心肠太黑，脑子太损，竟然想置我于死地，要让文体局封我的乒乓球馆。真是他妈的！呸、呸、呸！这时，建筑公司留守处的主任池晓晓的老婆苏英从对面直了过来。她乜了流光溢彩的瘸八一眼，笑道：阿八！谁想置你于死地？谁和你有如此的深仇大恨？毙了他！瘸八狠狠地毒了苏英一眼，恶笑数声道：反正有人！但是此人阴险毒辣，专告黑状，却不敢站在阳光下晒太阳！苏英揶揄道，天下好汉死绝了！就你瘸八一个人敢做敢担。哈、哈、哈。苏英嘲笑了数声转身施施然地走了。瘸八朝苏英走的方向呸地吐了一口唾液，然后勒紧了脸面，对刘菁英说，建筑公司里的人最不是人。他们连我这个残疾人都眼红心妒！刘菁英笑着问道：阿八，究竟是谁在背后对你下刀子？瘸八道：反正有人！有人写匿名信，寄到文体局告我非法教学！刘菁英问道：怎么了？瘸八一挺胸脯昂然说，我教学生打乒乓球，凭的是胸中的真才实学！可是有人眼红妒忌了，去文体局告我！真是他妈的黑心烂肝！不远处的苏英听了，微微一皱眉头，然后加快脚步远去。瘸八见了，得意地一笑说，他妈的！别以为耍一点阴谋诡计就害得了我瘸八！我瘸八虽然身残，但本事一点也不残！刘菁英一笑说，对、对、对。你瘸八虽然是一个残疾人，但是我看啊，一般的正常人都不如你。瘸八闻言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儿般绚烂的笑容，摆手说，你不敢这么说我！你这话一传扬出去，眼红忌恨我的人就更多了，算计我的人也更多了。那我还过什么日子？刘菁英笑，说，苏英的老公池晓晓是一个本分人，他是不会玩你的！瘸八圆眼说，谁知道呢？池晓晓和苏英是一阴一阳，一个表一个里，其实质却相去不远！刘菁英低头一笑，不语了。因为她知道瘸八心里头敌视苏英。因为苏英在富春市阳光镇阳光社区当公务员，主管社区里头低保户的低保金的发放！瘸八原先也是低保户，每月领取三百多块钱的低保金。后来瘸八开起了乒乓球馆，月入过万，于是这低保金就被取消了。虽然这事情真得和苏英无关。但是，瘸八却顽固不化、死死认定此事是苏英所为！瘸八的逻辑依据是：苏英是建筑公司里头的住户，和瘸八的住处仅相隔二十余米，所以苏英了解瘸八的经济状况。而且苏英这个人嘴碎心眼小，喜欢搬弄张家长李家短，是一个正宗的婆婆妈妈，十分爱管闲事。因此，瘸八认为是苏英掐了他的低保金。但是低保金被取消之时，瘸八的事业正处于巅峰时期，如日中天，一个月的收入有一万多。所以，他并没有去计较这三百多块钱，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只是哈哈一笑说，政府不给咱们低保金，咱们就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可谁知道，天有不测之云！随着乒乓球教学市场的进一步发展，教练越来越多，竟争越来越激烈，瘸八的生意越来越小，学生越来越少，收入越来越低。如今的瘸八每月只有三千六百块钱的收入，而儿子正在上大学，妻子失业在家闲坐，所以经济负担倍重。而此时的低保金却是上涨了，低保户可以领到的钱达到每月一千多块钱！这一降一涨，让瘸八心里猛然失衡，一下子觉得低保金的意义重大了起来。几番思量之后，于是分外痛恨起了苏英。所以，瘸八一见苏英，就情不自禁地不阴不阳了起来。瘸八见苏英脚步轻浮地走了，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然后气色雄壮地对刘菁英说，你知道文体局的凌力局长？刘菁英点头说，听说过！瘸八呵呵一笑，半闲着眼睛说，这可是一个好局长！好领导。有水平！刘菁英淡淡道：如今的领导都是生财有道，找钱的水平高。瘸八一笑说，这是当然，否则当什么官？升官发财嘛？不过，这个凌局长真得不错。有水平。瞧得起咱阿八！刘菁英说，阿八，你是怎么认识凌局长的？瘸八扬了扬首，冷傲地说，我和他是一见倾心、遂成莫逆的。凌局长对我可好了！一听说我是乒乓球教练，就和我攀谈了起来。从富春籍的乒乓球世界冠军，一直谈到我的学生。谈着、谈着，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了。刘菁英问道，那文体局还收不收你的管理费？瘸八一巴掌叭地拍在板凳上，扬声骂道，你是白痴啊你！我和局长成朋友了，还收什么管理费？刘菁英眨眨浑浊的老眼珠子，说，瘸八！你交上局长朋友了。厉害！我们这个大院里头就数你厉害！数你是一个人物！瘸八哈哈一笑说，不敢、不敢当！但平实而论，在这个大院子里头像我这样子的人还真的不多！乒乓球、书法、象棋、围棋、文学，我可样样都会！……

瘸八说到兴奋点上，自觉飘飘欲仙，陶然忘己。这时，刘菁英伸手捅了他一下。他车过头，猛地看到了鄢晓丽冰封雪阻的脸，便立即打住了话头，讷讷不语。鄢晓丽锁眉痛声骂道：你还多才多艺？对！你是多才多艺，可就是没有一艺能够赚钱养家！狗屁不是的东西！就会瞎吹骗人。瘸八不悦了，说，老婆、你要实事求是！鄢晓丽道，我是太实事求是了。我就是相信你，所以才上了你的恶当，这才嫁给你的！你的特长就是骗人！我太知道了。瘸八一摆手说，好、好、好。你知道，知道就好！鄢晓丽瞄了他一眼说，阿八！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你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瘸八点头哈腰地说，好。我自己一个人好解决，吃一点豆浆馒头就行了。鄢晓丽道，你吃屁吃屎都行！关我屁事。瘸八点头道，对、对！鄢晓丽哈哈一笑说，对你一个屁！言毕，掉头走了。

瘸八摇摇头，太息不已。想想向刘菁英诉苦说，我老婆像丈夫。我却是像老婆。我老婆见了我，就像是金刚碰上小鬼，凶霸霸、雄纠纠的！他妈的，我都成什么了？我老婆一点女人的味道都没有，一点儿也不温柔。刘菁英笑，说，你温柔就行了。一个家庭总是有阴有阳，阴阳互济，否则会乱套。瘸八点头称是，伸了一个懒腰，说，没钱花了，要赚钱去了！否则老婆不给笑脸，家里就会乾坤颠倒，阴阳倒置，洪水乱流。言毕，瘸八缓慢起身，骑上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往自己的乒乓球馆而去。

瘸八的乒乓球馆是一个废旧的食堂改造的，里头放了三台乒乓球桌。瘸八吱吱呀呀地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在球桌上坐下，摸出一根烟，点上火吸了起来。吸了半支烟之后，洪伟来了。洪伟是电机厂留守处的负责人，是一个正宗的管理者。瘸八见了，笑笑说，洪七公来打球？洪伟一摆手说，我不是打球来的。是有事情找你。瘸八笑道：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咱们是兄弟。洪伟说，听了你这话，我心里舒坦！那我就直说了！从本月十五号起，这个食堂的租金要按面积收费！一平方收三十块钱的租金。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瘸八的眼珠子跳出了眼眶，舌头也吐出了一大截。洪伟对此视而不见，依旧神色淡定地说，你有两种选择：一是按照我说的标准缴租金。二是交出乒乓球馆的钥匙，走人！你好好惦一惦，想好了再告诉我！言毕，洪伟转身走了。瘸八骂了一声，妈的！然后扔掉了手中的小半截烟，踩烂了，低头沉闷了半晌，蔫头巴脑地走出了乒乓球馆。

瘸八的心情乱糟糟的，如一堆乱垃圾，散发着阴冷潮湿的臭气。他盘算了一下，决定选择缴钥匙走人。因为食堂的面积不小，按每平方三十元的月租金计算，他每个月要缴三千多块钱的租金。而现在，瘸八只剩下六个学生，每个学生的学费是每个月六百块钱。如此扣除租金，瘸八就所剩无几了。所以，瘸八不干了。以前，食堂荒废，弃在哪儿无人过问。瘸八就趁火打劫，送了洪伟一条中华香烟，就捡了一个大便宜，以每月五十元钱的租金，租下了食堂。可是现在，有人要租食堂当仓库，开出的条件是每平米三十元！乖乖，他怎么消受得了？他妈的！真是屋漏偏逢连绵雨，今后可怎么办？瘸八步履沉重地回到家中，躺在地板上想了片刻，灵光一闪，一拍脑袋，决定去找郭有方。

郭有方也是富春市建筑公司的下岗工人。但是，郭有方这个人头脑灵活，生财有道，运气很好，也不见他出什么大力，流什么大汗，却拥有一部私车，是建筑公司宿舍区里头的人物头。瘸八走到郭家门口的时候，郭有方正在和王道通聊天。瘸八摸出一包七匹狼香烟，递给王道通一支，然后又磕出一支给郭有方。郭有方吸着烟，眯起了眼睛，说，阿八！你教学生打乒乓球赚了不少吧？瘸八道，不多也不少！郭有方说，那你怎么还抽这种破烟？瘸八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你的福气啊。郭有方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整个建筑公司宿舍里头就你最有福气了。老婆漂亮，儿子出息！美中不足的是，你偏是一个瘸子。瘸八眯眼道，我哪儿比得上你？我生的是儿子，而你生了三个女儿。你才福气哩。你不福气那谁福气？郭有方说，女孩是替别人养的，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男孩才是传宗接代的硬杠杠。当然是生男孩福气。瘸八摇头说，此言差矣！此言大谬不然。男孩好是好，但是结婚买房子，都要我操心。所以我要节省一点，再节省一点，好给儿子买房子结婚。而你有三个女孩！每嫁一个，聘金收入至少三十万！三三得九，你的收入不少于九十万！现在的女孩是聚宝盆，摇钱树啊！郭有方笑笑说，阿八，你的嘴功厉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不敢与你理论！！瘸八摆手道，过奖、过奖了！然后微微一顿，江河直下地说，郭有方！我有一个想法要和你说。郭有方道，说罢。有屁就放。痛快一点！瘸八说，你能不能在你的车库顶上加盖一层，然后再租给我当乒乓球馆？郭有方凝眉说，你不是门徒三千，在电机厂开乒乓球馆么？瘸八一挠头说，在电机厂那边干不下去了。人家要赶我出来！郭有方问，为什么？瘸八苦笑一下说，因为我没有请客送礼。郭有方一笑说，那就是你头脑不活络了。瘸八压低声音，但字字清晰地说，也不是我不活络。而是划不来加上气不顺。你想想：我累死累活挣下的一点活命钱，连自己一家人的温饱问题都不能保证，却要拿上它去送礼，怎么着也是心气不顺、划不来。郭有方点头道：那也是。不过你为何自己不去搭盖呢？瘸八一笑说，我也想盖一座乒乓球馆，但是我没有后台。今天盖了明天就会被别人以违章搭盖的名目强拆了。所以才想到了你。郭有方道，我也没有后台。你别乱说。瘸八淡淡道：你哥哥是建委副主任，有他罩着你，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好了，跟你说真的：你盖不盖？我出价每个月六百块钱，一年的租金就是七千二。郭有方想了片刻说，好。我盖。瘸八哈哈大笑说，我早就知道你会盖。郭有方一挥手说，这个当然。因为一年的租金就够本了。好！阿八，咱们就定下这个君子协定。瘸八笑道，好！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誓！来。

郭有方是宿舍区里头违章搭盖的始祖。他搭盖的简易房面积达到三百余平米。他也因此成了收租阶级。郭有方的哥哥郭有才是富春市建委副主任，而建筑公司归建委管，所以留守处的池晓晓见了郭有方是连一个臭屁也不敢放。因此，郭有方在宿舍区里头肆无忌惮，爱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是整个宿舍区里头人所共知的事情。

郭有方说动手就动手，很快就买来了水泥、砖等物，耗时二天就在自己车库的顶上加盖了一层。瘸八见新房落成，就一高一低地走进了新房，这里敲敲，那里磕磕，然后对郭有方说，这房子好像不牢靠！郭有方道，这房子当然没有水泥钢筋的高楼大厦牢靠，但是用个五六年不成问题！瘸八说，五年之内不发生事故，这是你的保证？郭有方道：这个我保证。瘸八说，好。这个写到房子出租协议书上头去！郭有方冷然道，你是不相信我！瘸八说，我是相信！但不敢大意。因为写在纸上，比口头上挂挂保险实在。郭有方不耐烦了，一挥手说，写上就写上。他妈的！阿八，你太不干脆了，太不相信我了。下一回我就不听你的了。瘸八一摆手说，不听就不听。那是你的自由！……

瘸八的新乒乓球馆隆重开张了。虽然放了一串八百八十八响的鞭炮，但是瘸八的乒乓球馆的生意还是发不起来，没一点起色，仍然是一片愁云惨雾，一派风雨飘摇。瘸八的学生又跑掉了两个！这意味着瘸八的收入每个月减少了一千二百块钱。瘸八的愁苦深了，他原本以为换一个场所会给他带来好运气，可是这好运气却迟迟不能来临。这真是烦恼人！

晚饭过后，瘸八拖着一双长短不一的腿，来到了宿舍大院的门口。门的东侧空着一条长板凳。郑大妹子正和刘菁英在闲话天气。刘菁英说，现在天气变热了，以前节气一过处暑，暑热就开始消退了。可是现在，都要秋分了，还是热烫烫的。瘸八听了，停顿下脚，问道，刘大婶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刘菁英摇头表示不知道。瘸八笑笑说，我知道原因！这是因为人类的生产、生活行为破坏了自然环境。……瘸八滔滔不绝黄河东去地说了起来，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唾沫四溅。郑大妹子听了之后就深深感叹道：瘸八，你还真是一个被埋没的秀才。竟然懂这么多的东西。没想到！瘸八闻言精神一爽，开口就说：我虽然不是秀才，但是会的东西比秀才多。乒乓球、围棋、象棋、文学、书法，我样样都会。尽管不精，但是都有一定的水平！郑大妹子笑道，你是多才多艺的身！怪不得鄢晓丽会跟你过日子！瘸八摇头，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娶鄢晓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郑大妹子故意仰起脸问道，是什么性质的错误？瘸八答，严重的错误。晓丽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见了老公凶霸霸的，像一个凶神恶煞。所以和她在一起没有味道！郑大妹子笑道，那你休了她。瘸八苦笑一下说，才不呢？否则，我岂不成了光棍？郑大妹子大起眼睛说，你可以休了她，然后再娶一个心满意足的花姑娘。瘸八叹息说，不行啊。你看我的条件！？郑大妹子笑道，你不是多才多艺吗？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娶不到老婆？瘸八摇头说，我老了。又没钱！那个妇人肯跟我？唉。瘸八说完，一脸的辛酸迷茫。郑大妹子说，你不是一个小时赚一千块吗？怎么没钱？你的钱跑到哪儿去了？泡妞去了！瘸八干咳了一声说，那些东西都是昨日黄花了，是过去的事情了！今不如昔啊！今不如昔啊！郑大妹子笑，坏坏地说，你不是教了许多学生？瘸八干巴巴一笑道，我以前教过的学生加起来有一个师！可是现在只有四个学生了！一个月的收入只有二千多元钱！除了吃饭过生活，还要供养在福州大学读体育的儿子，再怎么厉害也是压力山大啊！怎么可能会存下钱来娶媳妇呢？郑大妹子说，亏了你自诩聪明过人？你就不会想办法拓展生源？瘸八道，我在想啊！天天都在想，但是想不出好招来！郑大妹子笑笑说，我有扩大生源的好招，包你顾客盈门桃李满天下！瘸八眼睛一亮，将身子往前一凑，口里头说，说来听听！郑大妹子笑道，那你喊我三声：姑奶奶！然后，我告诉你怎么办？瘸八狐疑道，你在开玩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郑大妹子说，绝非玩笑。若是，那我就是小狗！瘸八说，我才不要你是小狗。我看你是天仙、美艳无双。这样吧！你若是撒谎，那就嫁给我，做我的老婆！郑大妹子笑道：如果真得是好招，你就请我吃一顿！如何？瘸八说，好的！一言为定。然后叫了三声姑奶奶。郑大妹子闭上眼睛听了之后，缓缓地睁开眼睛，将清澈的眼神投向了远方。然后轻轻一笑，将目光洒在了地上，笑呤呤地说，瘸八！人家都说你聪明！可我看你并非冰雪聪明啊！瘸八一笑说，我聪明，但是不敢和你比！和你一比，我就是一个傻蛋了！郑大妹子一笑说，你的学生越教越少，你想过原因没有？瘸八回答，这个原因是乒乓球教练越来越多！竟争激烈所至！郑大妹子说，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打乒乓球的孩子都上你的乒乓球馆，所以你的生意自然就火热滚烫。可是现在乒乓球馆多如牛毛，你的生意自然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但是这个情况并非是无法改变！而是可以改变的。瘸八问道。你说——怎么改变这种局面？郑大妹子吐了一口香香的细气说，要改变这种局面，须得双管齐下，用两条腿走路！一是降低学费，别人收六百，你就收五百。二是要做好宣传工作，广而告之，让全城打乒乓球的孩子都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教练！你说，我的招法正不正？好不好？瘸八一笑道：太对了。这招法又正又好。郑大妹子，你可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多谢、多谢！……

瘸八还真的有点儿高招！他一动脑筋，就去富春市电视台做广告去了。另外，他也真的从善如流，降下了收费标准。别人一个学生收六百元，他只收五百元的学费。一时之间，瘸八的广告词：学乒乓找瘸八，成了富春市的一个流行口语。

学生多了，瘸八又烦恼了。他烦恼的原因是乒乓球馆太小，而学生众多，教练不够了。怎么办？瘸八转动眼珠子，心里就有了主张。瘸八的学生大都是7——12岁的小学生。瘸八按照年龄将其分为两组。7——8岁一组，9——12 岁为一组。他自己教9——12岁这一组！老婆鄢晓丽教7——8岁这一组。但这还不够，得扩大乒乓球馆。胸有成竹的瘸八不慌不忙地找到郭有方说：有方！我的学生多了，场地不够用。你给解决一下。郭有方一笑说，这一回你出多少租金？瘸八摇头晃脑地说八百块钱，如何？郭有方欣然道：好。一言为定。

郭有方知道瘸八心中着急，就于次日买来了砖、水泥、瓦片等物，在原来的瘸八乒乓球馆的上头又加盖了一层。工程完成之后，瘸八喜孜孜来到了三层的现场，摇晃着脑袋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行。还行！我找不到好的乒乓球场地，就这——凑合着用吧？郭有方说，你用一年半载没有问题！我保证！

随着瘸八的降价战略、宣传战略和扩大场地战略取得了成功，瘸八也俨然成了富春市乒乓球界的名人。瘸八的广告词：学乒乓，找瘸八！也广为流传四方。富春市的许多学生家长都知道本市有个好教练叫做瘸八。因此都把学生往瘸八的乒乓球馆里头送。瘸八的学生从初始的四个增加到了六十个！神采飞扬的瘸八在郑大妹子的跟前重提老话：我瘸八一个小时赚取一千块钱！给个市长，咱也不换！……

转眼到了雨季。瘸八的乒乓球馆经不起风吹雨打日晒，屋顶漏水了。乒乓球馆里头水淋淋的，积水泛滥。学生一见，大声惊叫，然后掉头就逃逸了。瘸八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见多识广，明白学生流失意味着什么？因此，他灵机一动，挂出了一个牌子：乒乓球馆漏水，停业三天！瘸八的算盘是次日放晴，然后找人翻修屋顶，预计二天完工。说停业三天，是为了留有一个余量！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次日，暴雨非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比前一天还大！瘸八急红了眼睛，但是没有好办法，就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头团团乱转。老婆鄢晓丽见了就冷冷地说，都说你这个瘸子的脑袋灵光，怎么却这么笨？连天气预报也不看就乱出牌了！瘸八火了，想发作，但他一向惧内，就强忍了。瘸八想了想，觉得人无信不立，不能够失信于学生。因为学生是他的衣食父母。于是瘸八打开门，撑起了雨伞，走出了房门。老婆鄢晓丽火辣辣地问道：瘸子，你去哪儿？

去修屋顶。

瘸八冷水浇头似的缩了缩脑袋回答。鄢晓丽冷笑，说，你会修个屁！这雨天别去找死！瘸八一笑答：我怎么会死？我命硬着呢？我儿子快大学毕业了。我的大好事业也是如日中天！好希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还没活够、活透呢？鄢晓丽冷然道，越是想活的人越是容易死！你不知道？瘸八听了说道，乌鸦嘴！放屁、放屁！瘸八说完，用手抹了抹嘴，顿了又顿，然后说，我去找郭有方修屋顶去！我是老板，怎么可能亲自出手修屋顶！告诉你，你越是咒我，我的阳寿就越长！鄢晓丽破口大骂，死瘸子！这个雨天，谁会给你修屋顶？梦想！瘸八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我出双倍的工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马上要梦想成真！知道吗？臭三八！言毕，瘸八再不说话，也不回头，一高一低地钻入了密密匝匝的雨帘之中，拖拖沓沓地去找郭有方。

雨下的很大，其声哗然，地上都是积水，踩在上头就像是踩在海绵上，借不着力，让人心虚。雨滴噼噼叭叭打在脸上，给瘸八带来了丝丝隐隐的轻微的疼痛。瘸八没走出几步路，裤脚就被打湿了。瘸八骂了一声：他妈的！然后弯下腰去，伸出手绾起裤管。等他抖瑟着绾好裤管之后，上身的衣服却已经被豆大的雨滴打湿了，身上的肌肤一片冰凉沁心。瘸八这才发现自己非常傻，顾此失彼，抱住了芝麻，却是丢了西瓜。瘸八撑伞在雨中走出几十米之后，刚刚绾上的裤管又松软地垂了下来，并往下流淌着水滴。这一回，瘸八学乖了，不去管已经被雨打得湿烂的裤管，而是用手提起裤管，企鹅似的往前走去。没走几步，瘸八发现这雨确实是太大了，除非不出门，只要出门一定就是全身湿透，雨伞根本就是没有用，是废物！看清这一点之后，瘸八索性收起了雨伞不用，在雨中不紧不慢吞吞吐吐地向郭有方的家里走去。

郭有方正在屋里和三个女婿闲聊，谈的话题是如何把自己的小车出租了赚钱。郭有方见了一身湿透的瘸八，停住话头，抛出一根中华烟给他，然后说，阿八！这雨大的烦心！你怎么了？有急事？！瘸八没回话，顺手把雨伞靠在墙根上。郭有方见了说道，阿八，雨伞不要放在这儿，放门外去！你看，地面都湿了。瘸八依言放好雨伞，回头拿起烟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说，有方，我求你来了！郭有方一笑说，阿八，咱们是同吃一锅饭的兄弟，情同手足！你有屁就放！凡是我能够管到的，决不缩手。瘸八清亮一笑，一挑拇指说，果然是好兄弟。痛快！瘸八说过之后，又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地吐了一朵云雾，想了想说，有方！我的乒乓球馆漏水了，需要马上修理，所以央你来了。郭有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等天晴了，我就给你翻修一下子。瘸八闻言急了，说，你能不能今天就动手？郭有方看了外头一眼，摇头说，你没见雨下的这么大？瘸八苦笑一下说，我出双倍的价钱，如何？郭有方一愣，说，你嫌钱烧手了？对不对？怎么这么大方？瘸八说，我是火烧屁股，急了！乒乓球馆停业一天，就有一天的损失！不仅有经济上的损失，还有名誉上的损失。所以，我拖耗不起啊！郭有方沉吟了片刻说，好罢。我打个电话给王道通，我和他搭手冒雨翻修你的漏水乒乓球馆！瘸八闻言面露喜色，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郭有方说，阿八，你这个破手机也想抢风头？瘸八一笑说，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办事，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出电话费？郭有方一笑说，好了。你想感动谁？痴心妄想！我立即打电话就是！说完，郭有方给王道通拨了一个电话。但是，不巧的是王道通的老婆因病住院了，所以王道通没有办法来。郭有方收起电话，吁了一口气说，王道通来不了。我一个人干不来！还是等晴天吧？瘸八凝眉片刻说，有方，咱们是兄弟！我的困难，你也清楚！如今进入雨季了，这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休停的。恐怕要一周两周！所以我求求兄弟你为我两肋插刀吧？郭有方说，阿八，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一个人确实弄不过来。瘸八一听，一偏头，往窗外的雨帘中吐了一口唾液，然后一搓手说，我给你当帮手如何？我求你了！郭有方沉吟了片刻道：好吧！我们试试看。行就干，不行就停止行动。瘸八转忧为喜，欢颜一笑说，有方。咱们不愧是好兄弟。来，再抽一支烟。……

吸完了烟之后，雨细了一点。郭有方和瘸八一起来到了乒乓球馆。瘸八说，有方，雨天屋顶滑，你小心一点。郭有方说，我知道，你放心好了。瘸八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甩掉了手上的水，看了一眼乒乓球馆,骂道，他妈的雨。郭有方缓缓地架起楼梯，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他只看了一眼，就对瘸八摇头说，不行啊！阿八！不行！屋顶不仅是小漏，东侧墙体更有塌方的危险！这个要动大手术。今天确实是不行了！等待天晴吧？瘸八站在墙根下，听了这话急道：屋顶的情况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郭有方不耐烦地说，当然了。不相信，你可以自己上来看看。瘸八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用手一拍头说，那就麻烦了。嗨！不知道有没有救急的措施？郭有方肯定地说，没有！瘸八急火冒烟了，就说，我亲自上去看看。郭有方恼怒地说，你是被钱堵住屁眼了！你爱上去就上去吧，小心摔死你！瘸八一笑说，摔死就摔死。不过，这怎么可能？郭有方说道，你呀，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好啊，我下来。你上去看看。不过，千万不要乱动！切记！切记！！说罢郭有方缓缓地下了楼梯，扭头对瘸八说，上去有危险！最好别上去！！瘸八皱眉说，我不相信。言毕，瘸八顺着梯子上到了乒乓球馆的屋顶上。然后用手拭了拭脸上的雨水，仔细看了一下，神情轻松了许多。他对郭有方说，问题不大嘛。只有三个豁口，而且豁口面积不大！暂时用三块石棉瓦应急、盖盖就行了。有方，你给我递三块石棉瓦上来！郭有方骂道：你他妈的狗屁！你会修屋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我来！你下来！瘸八坚持道：不！我已经爬上来了，再下去，让你上来，那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不、不、不！还是我来！这一点儿小事难不住我。你放心好了。没事的！瘸八并非不想下到地面，而是心疼钱。堵三个拳头大的豁口，给郭有方四百块钱让他心疼。而他自己堵的话，郭有方就不好意思收他四百块钱了。因此，瘸八固持已见，拒不下地。郭有方见瘸八不肯下楼梯，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就骂道，吝啬鬼、小气包，精明蛋，摔死了才好！瘸八笑道，郭有方先生，先别咒我！我看这工程不大，可以完成。请你递三块石棉瓦上来！郭有方哈哈一笑道：好。递就递！说完郭有方递给了瘸八三块石棉瓦。随后叮嘱道，屋顶滑溜，小心！！瘸八一笑说，谢谢提醒！

瘸八拿起第一块石棉瓦，上下左右观察了一通，笑道，只有一个豁口有难度和危险，因为位于屋顶的中部，并且是无支撑的空心状态。但是，我有信心，因为佛祖会保佑我。说完之后，瘸八小心翼翼地向上一步一步地移去，口中说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是这个人生体验了！郭有方说道，阿八。你还贫嘴？！小心在意！瘸八说道：没事、平安无事！然后向上伸探出半个身位，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石棉瓦，对了又对，终于缓缓地将石棉瓦准确地扣在了第一个豁口上，然后固定住。瘸八做完这一串动作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郭有方说，补了一个漏洞！无才补天，谁说的？言毕，又拿起第二块石棉瓦，向左缓缓地移出了三步半，徐徐俯身将石棉瓦瞄了又瞄，准确地扣在了第二个豁口上。然后呵呵笑道：补天裂也就这个滋味了。言毕，用铁丝将石棉瓦固定好了。然后扭头一笑说，有方！成功就在眼前！郭有方道，最后这个口子有难度，你千万小心！瘸八说道，明白！观察了片刻之后，瘸八又壁虎似的游移到屋顶中央，左手举起第三块石棉瓦，右手紧紧攀住房檩，颤抖着手，对准了第三个豁口。这时雨滴如乱珠打入玉盘，叭叭乱响，声势大作。瘸八觉得视线模糊，就用手去擦拭眼睛，不料身体突然一滑，瘸八人向下滑出了十来公分。瘸八一惊，发出了一声尖叫，连忙重新抓紧房檩，方才止住了下滑的势头。瘸八吓得发起了抖,流出了一身臭冷汗。郭有方说，阿八，不行就下来。别死撑！瘸八疲软地说，下来就下来！言毕坐在那儿喘着粗气，良久又想想，觉得自己成功在即，不应该让郭有方上来抢走即将成熟的桃子。于是壮起胆子，小心地往上移动身体。片刻，离豁口不远了，伸手可及。瘸八休息了一会儿，调好气息，举起石棉瓦对准那个豁口，口中念念有词说，天灵灵，地灵灵，保佑阿八顺利解决问题！然后一扬手，准确地将石棉瓦扣在了第三个豁口上，随后长笑一声，慢慢用铁丝固定好了。然后，喘了口气道，总算是顺利完成使命了！郭有方道，还剩下安全着陆。阿八，你下来小心！瘸八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地带，就半闭着眼睛，口里念念叨叨道，我佛慈悲，保佑瘸八安全脱离险境。言毕，一寸一寸往屋角处移动。好一阵子，来到了屋角处，瘸八心中一下子轻松舒展了，认为一切顺顺当当了，就长笑一声道，好了、好了。有方！我不是吃素的吧？我怎么样?棒不棒？郭有方骂道，好了，还不下来？你他妈的狗屁！瘸八兴致勃勃地呤诵道，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过，我行！怎么样？我证明了自己！！郭有方说道，还是赶快下地吧！入地为安！！瘸八回答：好的、好的！我也怕夜长梦多！说完，瘸八往回慢慢地爬。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回到了楼梯旁，开心笑道：郭有方！现在我宣布大功告成！明天我的乒乓球馆又可以重新开业了！明天就是明天，我们的明天比蜜甜！郭有方摇头叹息，关切地说，还是先安全着陆吧！瘸八大笑不已。许久，俯下身体朝郭有方哈哈笑着说，怎么样？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阿八成功了！

瘸八在楼梯旁边手舞足蹈了起来，庆祝自己取得的成功和胜利。正高兴的时候，谁知脚下一个滑动，人一趔趄，失去重心，就一脚踩空了。瘸八及时地发出了一声悲叹：啊——啊！然后，整个人就成了自由落体，垂直地砸向地面，叭地一声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面上。瘸八的脑浆迸了出来，身上流出的血让地上的水红艳了起来，一时四处血腥，让人作呕。郭有方失声疾呼道，阿八、阿八，你怎么了？你千万别死啊，你千万别吓唬我啊！……

聪明有才的瘸八就这么驾鹤西归了。

瘸八死了之后，文体局局长凌力让人给他送来了一千块钱，并向他的家属表示深切的哀悼。对此，众说纷纭。其中的一种说法是瘸八根本就不认识文体局的凌局长。因为凌局长并没有参加瘸八的葬礼。文体局之所以给瘸八送钱，是因为凌局长收了瘸八的好处费，然后同意让瘸八私办乒乓球馆。而私办乒乓球馆是瘸八致死的真正根源，因此文体局的凌局长害怕瘸八的家人将内情公诸于众！所以才如此安抚瘸八的亲属。否则的话，文体局就可能会惹事上身，麻烦不绝。文体局的人是在破财消灾啊！

不管瘸八是怎么死的，瘸八的亲属都感到异常悲伤。特别是瘸八的儿子陈泰，更是涕泪迸流，长歌当哭地说，爸爸，你省什么钱啊？你拚什么命啊？早知如此，我就不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