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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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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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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淋湿的庄稼

这是一个干旱的季节,云层像病了似的躲在阳光的背后不肯出来,夏风夹着沙土依旧热糊糊地亲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中午的烈日肆无忌惮地蹂躏着杨光的周身,他弓着腰拼命地铲着田里比苗儿长得还快的荒草,他脸上渗出很多偌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土里,渴了一季的黄土疯抢地将这一滴一滴酷似水珠的东西吞没掉,奄奄一息的沙尘溅起微乎其微的波澜,尘埃贪婪地允吸着。

突然杨光像想起一件天大的事情直起身仰望,正午毒辣烈日的光芒像要射穿他的眼睛,即使这样,也不能遮掩他的心事从眼睛细小的缝隙中透出,他红色背心上泛起的一圈儿一圈儿的汗渍冒着不太明显的气体,干燥的舌头舔着因缺水而裂开多条缝隙的唇,这时候他咧着嘴望着这些蔫头耷脑的玉米苗吼道:“这该死的鬼天,要再不下雨,我就得喝西北风了。”无人应答,只有随风摇摆的叶子像在倾听。一望无垠的田地里,杨光和他的希望一次一次被干旱打击着。

“杨光——杨光——”声音由远及近地传到杨光的耳朵里,他顺着声音转头,只见大磕巴宋玉矮小的身子一歪一斜地小跑着穿过玉米地。

“你——你——妈的——的——”大磕巴宋玉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光手里的水瓶吸引住了,一把抢过,差一点儿没把瓶盖子一起放进嘴里,随后只看到大磕巴的喉咙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快说呀,什么你妈的?急死人了。”要不是宋玉有口吃的病,杨光早扇他两个耳光了。

“病,又——又——严重了,快——快——回去看——看看吧!”宋玉的嘴角淌着泛白的吐沫星子一个劲地说着。

“我妈她怎么了?”杨光扔掉手里的锄头,急切地问。

“晕——晕——晕——”就在宋玉连“倒”字还没来得及说的时候,杨光已经走出很远了,他扔给宋玉一句话:“把锄头帮我拿好。”然后,就消失在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当中。

从玉米地一眼就能看到杨光的家,但从玉米地走到家,就不是“一眼”的问题了。杨光急切地奔跑着,不时弯腰大口喘着粗气。一个月前医生的话又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你妈的病很严重,糖尿病人不能做重体力劳动,还要控制饮食。只能靠自己调整了,岁数大了,你要多关心病人。”杨光在心底默默地念着:“妈千万别有事啊,妈一定会没事的,妈怎么样了……”这种无法预知的想象,促使杨光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杨光一溜烟跑进了屋里,他的母亲冷秀珍闭着眼躺在生硬的炕上显得十分虚弱。隔壁宋婶挨着杨光母亲的头不安地坐着,看到杨光便道:“哎呀,光,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妈晕过去了,我和宋玉咧咧呛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妈扶到炕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老人,这么热的天还让你妈去挑水呀?”

杨光听到宋婶的话一愣神儿,自言自语道:“挑水?”

“别怪婶儿说你,你不小了,你妈从小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也长点心吧!别让你妈为你操心!”宋婶不停地在杨光面前数落着,如同数落着她多年珍藏的回忆。

“啊,婶,我记住了。您放心吧!”杨光从心底感谢宋婶。虽然宋婶很啰嗦,甚至有时达到“蛮不讲理”的地步,杨光依然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刀子嘴豆腐心的宋婶,只因为在杨光娘俩最困难的时候分给他们一碗粥喝。母亲总是把“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可能除了这一句话之外,母亲再没有别的词能够把“要做个有良心的人”这件事形容的更贴切了吧。

宋婶不依不饶的正要絮叨着什么,却被宋玉急急的脚步声打断,随后传来宋玉那略带节奏的声音:“不——不——好了,妈,咱——咱——咱家地——都——都——旱的冒——冒——冒烟儿了。”

宋婶把话锋一转:“你个要帐的货,你看看谁家地没冒烟儿啊?这大惊小怪的?它(天)不下雨,谁都没招。我还以为咱家鸡咋地了呢?”

宋玉伸出左手不好意思地抓着他不到一厘米长的头发,憨憨地傻笑着。

“去,看咱家鸡今天下多少蛋,刨去你汉婶家预定的50个,看有没多的,给你大娘煮熟拿来。”

“不用了,宋婶。前些日子你给拿来的鸡蛋还剩两个,一会儿我给我妈煮着吃就行了!”杨光说话的同时仍然没停下给母亲按头的动作。自从冷秀珍得了糖尿病,头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地疼,时轻时重,杨光总会为母亲按摩头部,就像专业按摩师的手法一样娴熟。

“那——那——我去——去——给——汉婶的——鸡——鸡蛋——送过去。”长相不算难看、人也非常厚道、年纪正值风华的宋玉从没连续说过四个字,为此,宋婶托很多媒人给这个天生有缺陷的、可怜的娃儿张罗亲事,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正午杨光毒辣到像蛇蝎妇人的心肠,要把每一寸土地都炙烤成标本那样的干瘪。宋玉的背心湿透了,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可不是几步远的事儿,何况宋玉的手里还拎着装有50个鸡蛋的框。他刚到汉婶家门口,就看到汗良玉正要出门,宋玉忙抢先说:“汉——汉叔,这——这——热的——的天,你——你——要去——去……”

“我要去田里看看,商量商量打井的事儿,再不去的话,咱村就都得像你家一样靠养鸡卖鸡蛋生活喽!”汗良玉打断宋玉的话,直截了当地说。

“都——都——是你——给——方的,谁让——让——你——姓——姓汉(旱)的?”

“去你个小犊子,和谁都开玩笑!”汗良玉说着正要去追打宋玉。

“别欺负人家孩子,这死热的天儿,大老远把鸡蛋送来还不够意思啊?”汉婶从屋里端出一盘西瓜继续道:“来,小玉,尝尝这西瓜,可甜了。”说完,接过宋玉手里的框。

宋玉像三天没喝到水一样,连西瓜籽都来不及吐出来,一并连西瓜汁儿咽进他饥渴的喉咙里。西瓜汁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再顺着脖颈一直往下淌,和汗液混淆在一起。

“队里宋铁是不是感冒了,你不说挺严重的吗?不行就给他放两天假吧!”汉婶以询问的口气向汗良玉说道。

宋玉听到他爹的事儿,吃西瓜的动作戈然而止,将头望向汗良玉。

“没看这地都旱啥样了?我们打井的进度,就决定咱村老百姓的收成问题呀,像宋铁这样的技术工还缺。我问过宋铁,要不要回家休息两天,他也坚持说不用休。我是队长,我不知道关心队员吗?我比你们都急。”汗良玉转身对宋玉说道:“你爸没事儿的,回家慢慢儿和你妈说,别着急。”

“汉——汉叔,我——我——能——去——去——井队吗?哎呀!我——我——不是——那个——意——意思……”宋玉这一急,又冒出了一脑门子汗。

“你的意思是想去井队上班?”汗良玉询问的语气回答。

宋玉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汗珠随着他点头频率的增大而四处飞溅。

“这可是吃苦的活,你可想好了,有时候碰上个困难户赚不到钱不说,还要往里搭钱。”

宋玉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汗良玉,像要问汗良玉一个解释。

“咱打井队总不能看钱去打井吧,都是越旱越穷,越穷越打不起井。这样恶性循环下去,那咱村的老百姓不就都喝西北风啦?困难户要帮一把,打上井了,地有个好收成,不就富裕了嘛。越富裕就不忘咱打井队呗,那咱打井队的口碑也好了,钱也赚了,这样咱井队这个企业才能立足啊!”

这时,宋玉的头机械化地一上一下,并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汗良玉。

“我正有这个打算,想招几个咱村能吃苦的青年去城里培训培训,把咱井队搞活,搞大。还能解决村里无所事事的青年就业问题。”然后汗良玉用手指着宋玉继续道:“就像你小子似的。”

宋玉听完,就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的不得了:“汉——汉叔,汉——汉——婶,我——我——回了。”说完,顾不得正午阳光的暴晒跑出很远。

“你小子慢点说话,别总一个字一个字的崩。总这样,连媳妇都找不到。”汗良玉和他媳妇笑了起来。

低矮的泥墙上站着一只花色的公鸡,冲着宋玉趾高气昂咯咯地乱叫着。这被雨水冲刷成很多沟隅略显沧桑的土坯墙和隔壁宋铁家高大整齐的砖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杨——杨光,你——你妈——的——的……”宋玉吃力地说着。

“哎呀,别说了。说话敢称骂人了。我妈病好多了,你妈我宋婶回家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杨光不耐烦着。

“别那样和小玉说话,他不是有口吃吗?”冷秀珍数落完杨光后,转身对宋玉道:“小玉,别和杨光一般见识,他心情不大好。大娘告诉你,说话慢点说,别着急,慢慢儿就好了。”

宋玉不好意思地用手抓着头,憨笑声覆盖了杨光不耐烦的心情。

“有——有——好事儿。”宋玉仿佛忘记了刚才杨光的数落,高兴里夹杂着激动和杨光继续说着:“打——打——井队——要——要——招人儿。都——都——去呗?”

杨光听后,他本来坐着的身体“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又缓慢地坐了下去。宋玉瞠目结舌。最后屋子里只传来冷秀珍无奈的叹息声。

月光透过小窗直射进屋子,屋内月光柔和而温暖。炕头的冷秀珍已经熟睡。炕另一头的杨光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地望着窗外。此时的杨光真想去井队当一名打井队员,让所有的田地都有涓涓细流的声音;让每一颗苗儿都不需要老天爷的怜悯也能有好的收成;让他在城里打工的女朋友不再说他是窝囊废,仅靠天吃饭不去城里寻找好的前程。杨光非常眷恋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因为这里有爱他的母亲和亲人;虽然,这片土地还有可以用自己的双手轻而易举改变的贫瘠。可是这些,他仅仅是想想而已,他一刻不能离开母亲,因为母亲的病情很严重,随时都有晕倒的危险,身边没个人是不行的。

当宋婶家的公鸡喔喔鸣叫的时候,天空依然万里无云。杨光和母亲冷秀珍已经在谈论昨天井队招工的事情了。

“妈,您就别说了,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去报名的。”杨光坚决地说完,就拿着锄头走出家门。此时的冷秀珍只有眼泪能够表达她当时的心情。

正午时分,宋婶乐颠颠地在墙头边儿冲着冷秀珍嚷嚷道:“我说嫂子,你没让杨光报名吗?今天早上可广播啦,我让小玉报名了。”冷秀珍知道宋婶说的事儿是报名打井队的事情。

“我们家杨光太犟,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我。”冷秀珍唉声叹气道。

“他是不是怕你的病没个人照看着,不放心啊?”

“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我一小看到大,就是脾气犟点儿,剩下的就没缺点了。他想的什么,我一猜准中。”宋婶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她看人的本事。

“你让他放心吧,只管报名去。这还不容易吗,我照顾你。你家杨光要是嫌人情重,就多少给我点钱好了。”

冷秀珍感激得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打井队队长汗良玉的声音传来:“二位嫂子在唠什么这热乎啊?”汗良玉以及村会计等几个人已经来到冷秀珍家院里。

“哎呀,都是领导啊,几位领导进屋坐。”冷秀珍招呼着进屋里。随后,宋婶也马不停蹄地赶到。

“我们几位是为了打井的事情来的,经过我们的领导班子协商呢,嫂子你们家的情况挺特殊的,地又不多还处在岗上,要是再不打眼井浇水的话,恐怕今年收成就会受影响了。我们决定先给你们家打井,然后打井的钱先由村里垫付。你看这事行不?”汗良玉叙述着。

“这不太好了嘛,呵呵呵!”没等冷秀珍说话,宋婶说完便大笑起来。

站在窗外的杨光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化成无边的动力,让他攥紧拳头充满了十足的干劲。

冷秀珍的眼睛潮湿了,嘴唇颤抖着半天说:“太谢谢队长,更谢谢村里。”然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起来。

“这好事哭啥。”宋婶抢先答道。

“还有件好事呢,井队要招收队员,让你家杨光报名啊,然后去城里培训回来,好为咱村井队做贡献啊!”汗良玉精神饱满地说。

“他家杨光孝顺,怕嫂子自己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这事儿我早说了,我替解决。我照顾呗,一个月给我个30、50块地,啥都解决了。”宋婶无所谓地说着。

其实冷秀珍知道,宋婶就想帮她娘俩一把,别说30、50块了,这二十几年中,宋婶没少接济她们。就是从现在开始每月还100块,都还不完啊!她的眼泪还在激动地流着,如果说邻里之间的情是小情的话,那村里的领导还能提前想到她们孤儿寡母,那这份情应该算是大爱无言了!

“好了,什么都解决了,等杨光回来让他去报名吧……”汗良玉说着话的同时,杨光跑出了家门,他想再去看看充满希望的田地,这时的庄稼好像知道这件好事儿了,个个精神气爽,玉米棒子眼看着长,它们的主干一直向着太阳延伸,它们不惧怕太阳了,因为它们的根是用乡亲父老的恩打出来的井包围着、围绕着。

杨光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正从田地里流向他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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