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面》

落雪了，年近了。如今已经离开故乡有九个年头了，每年小年来时，都要蹲点，抢票。

我不喜欢坐高铁，倒喜欢那上了年纪的老朋友--吐着烟气的“老绿皮”。离家不算远，也可以在忙碌的生活里，留一点时间，好好的，瞧一瞧窗外的雪景。

提着沉重的行李，坐在我的老朋友，这条“老绿皮”身上，使我感到一种厚重的归属感，不知它已驮着我在故乡和异地间来回穿梭过多少次了。

从窗口往外看，看着一片片此起彼 伏的高山，我的眼睛产生了小小晕眩，使我不禁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家乡的画面，美食，集市；老桥；杨树林；菜园……，而从这些画面中使我最怀念的就是家乡的特产美食——油面。

从我到外地上大学一直到工作以来，油面是让我最无法忘怀的美食，这是我们哈镇的特色美食，如果离开哈镇，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吃上油面的，油面的油用的是羊油，色泽黄白的羊油增加了面的香味，更增加了顾客的食欲。面是一种细嫩的白面，和米线很是相似。油面为何会在我们那里这么受欢迎？我认为第一点就是价格实惠，物有所值，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现在都是小碗三元，大碗五元，从来不涨价。第二点就是老少皆宜，受众群体多，油面香而不腻，吃起极其爽口，面条劲道滑嫩，再搭配一根炸肠，放一点辣椒油和老陈醋，一定会让你吃的流连忘返，忍不住再让老板接着来一碗。

小的时候，家里比较穷，那时最渴望的就是想让爷爷奶奶每天能带着我和弟弟赶农村大集，因为去了大集我们就能吃上香喷喷的油面，可是事与愿违，我们平均三周才会去一次大集，所以小时候相当于快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油面。

到了大集上，我们总是用小手拉着爷爷奶奶往油面馆里去，奶奶也总会笑呵呵的抚摸着我们红扑扑的脸蛋，说:两个小贪吃鬼，就知道吃。到了面馆，我和弟弟一人拿一双筷子，在面里放了很多辣椒油和陈醋，坐在面馆里享受着属于我们的美食，他们老两口就坐在一旁，“吸收”我们流露出的幸福，嘴角洋溢着甜甜的笑容，我也会很好奇，每次来到面馆，他们总是给我们点两份面，可是他们二老为什么不吃呢？难道他们压根就不爱吃油面？可是每当我和弟弟吃完要走后，奶奶总会端起我们的面汤喝，捞起汤里剩余的几丝丝细面，嘴里还不停的说，面汤也是花钱买的，不能浪费……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不爱吃，而是不想多花钱为自己买碗面，有时候吃面时我忍不住会说:爷爷奶奶你俩为啥不吃呢？可他们总说根本不爱吃那东西，但我却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谎言，这么香气十足的油面，有谁又能会拒绝呢？

我那时是多么想让老两口能吃一碗油面，可是他们太过倔强，就是不舍的往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有一次，奶奶带着我和弟弟还有二姑姑家的表妹一起赶集，那次她点了三碗油面，可表妹因为身体不好，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只好让奶奶吃了，奶奶炯炯有神的望着油面，拿起筷子刚想吃时，突然，三姑姑带着表哥来了，奶奶毫不犹豫把油面给表哥吃，不让三姑姑再花钱买了，那一次我看出奶奶眼神的失望，那是她第一次离吃油面这么近……

到了初中之后，我渐渐有了自己的认知，不在会跟他们老两口去赶大集了，都是自己去或者是跟村里的哥们儿一起去，初中和高中去吃油面去的方式都是一个样，相比自己一个人去，更多的时候还是会跟哥们一起去，油面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消费起而且最喜欢的食物，有时我也会用在学校里省下的钱给老两口买油面带回家吃。

那时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几人聚在一起，一人三瓶青岛啤酒，再来一份老醋花生米，三根碎鸭腿，配上油面，那别提有多“爽”了，我们会吹吹牛，会谈论一些古代中国的历史，反正聊的是五花八门，就是这种简单的生活却伴随着我们这么多年，是我们每个离乡的孩子都无法抹掉的回忆。

油面店开遍在我们哈镇的大街小巷，你不用担心他们竞争会不会激烈，因为每个店里都坐满了来吃油面的客人，生意都很好，不过在众多油面馆里，我最喜欢去的就是“赵二姐油面馆”，因为他们家的分量足，而且辣椒油特别好吃，老板娘人美心善，不仅追求面的质量，还追求面的分量，使我们很难不爱上这家店。

每每想起二姐家油面时，总会有一个人会跳到我的视线里，那就是“董老憨”，董老憨并不老，可我们却喜欢叫他老憨，因为他是真的精神不正常，我和他相遇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他比我小两岁，却比我高一个头，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双眼呆滞，一年四季永远是一套衣服。我们相遇就是在赵二姐的面馆，那天是我自己一个人独自来吃面，他偷偷来到我身后，对着我傻笑，嘴里溢出口水，说想吃我的面，把我吓得一身冷汗，身体不断的颤抖，二姐慌忙来到我旁别，让我不用怕，说他是一个傻子。

我问二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二姐后来一一告诉了我，说董老憨是我们邻镇董村的，一岁多因为发高烧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把脑子烧坏了，后来父母相继离婚，他的爷爷因病逝世了，只有奶奶一个人照顾他，可由于他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长大后多次偷偷跑出去来去街上疯癫。那时因为我胆子小，只要是在集市上遇见他，我都是避而远之，有几次我发现他经常在二姐店里晃悠，吓得我都不敢再想去二姐家吃油面，也不知道为啥他就迷恋上了二姐的油面店，后来才知道，每次他去二姐家时，二姐都会给他一根炸肠。

有一次放假回家，我匆忙骑车就往二姐家的面馆飞奔，来到之后，我停下车，仔细环顾四周，发现没有老憨的踪迹，于是我大步迈向面馆点了份大碗面，吃着正香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拍我，我转头一看，果然是他——董老憨，他还是流着口水，并且说到:我也想吃面。我故作镇定，没有搭理他，虽然流着冷汗，可还是安然吃着面，我那时真的很怕这样的人。

他很失望的摇了摇头，很快又一直盯着我手里的面，就在这时，来了三位农民工人，他们穿着衣衫褴褛，手上还留有深深的泥渍，很显然是刚下班回来，他们要了三份油面，随后他们注意到了一旁的董老憨。

你也想吃面？三位工人憨厚的笑着说道。

董老憨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板，再来一份大碗面，给这位小同志。

当时我很震惊，他们非亲非故，并且自身也并不富裕，为何会无缘无故请老憨吃面呢？慢慢的我有了醒悟……

在我去上大学的前一天，我又去了趟二姐的面馆，恰巧，老憨也在店里，而那天我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多的恐惧，相反，产生的却是同情，我向二姐多要了份油面给他，他坐在椅子上，兴奋的手舞足蹈，开心的享受热腾腾的油面，看着他大快朵颐的吃面，我对他情不自禁的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就像是小时候的我，对吃一碗油面是多么的渴望和激动。

从我离开家乡的第三个年头，我听说董老憨因病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虽然和他没有太多的接触和熟识，但我却对他产生强烈的感情，因为从他身上能看到曾经小时候我的影子。

火车到站了，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伴随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漫步走向车站附近的一家油面馆，点了一份大碗油面，正当我狼吞虎咽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我看他的背影很像董老憨，对，很像……我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董老憨。

离开店后，我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雨落在我的头上，慢慢滑向我的身体，我张开嘴，品尝大自然的赐予，家乡的雨还是那么甜，那么清脆……

雨中似乎带有我儿时的记忆，那时是多么的美好、惬意，美好的生活是什么？美好的生活就是一碗油面，而现在的生活却忙得连一碗油面都吃不上。有时我想，我也该停下脚步，去追寻那份味道，毕竟，美好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