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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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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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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金辉       小说


傍晚的山坳是鬼魅的。特别是晚霞褪去、氤氲缭绕的时候,看上去更阴森,再加之那大片大片青黄参半、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玉米地和那几座零星分布的坟茔,就更使人毛骨悚然了。榆长栓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站立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女人。这个女人披着长发,一脸的刮净,一脸的慈祥。一对媚眼特别地明亮,明亮得简直是栩栩如生:尤其是她微笑时,她的牙齿是那样的洁白,两片薄薄的嘴唇在微微翘开时,却没有一丝血色。榆长栓定定神,再仔细看时,那女人的脸就恍惚间不见了。他仔细回味,突然感觉这张白皙的脸就像圆圆的妈,可一掂对又觉得不像;像谁呢?他来到玉米地中间那座坟茔前,围绕着坟茔转了一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依然是杂草丛生秋风瑟瑟。这时他不知怎么突然意识到自己活见鬼了。真的活见鬼了。一想到这,他浑身便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到整个身体都缩小了一圈。为了自己给自己壮胆,他脱口高喊一声:圆圆她妈——是你、你就出来,你出来——喊完这声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觉得呼地飘浮起来,身子一飘,他便开始跑,撇下还没收割完的玉米秸,一古脑儿地跑下了山。他一边跑,却又感到身后个人影在伴随着他,当他临近村子看到陆陆续续下坡回家的人影时,才放慢了脚步。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在路旁的一块光面石上,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这时候,他再回过头仔细张望,四周已是万籁俱寂,愔愔依旧。点上一支香烟,他开始感到轻松了。这会他不再感到整个身子的飘浮,而是整个四肢都在往下坠,双腿就像扎在了泥潭里,沉重的都有些难以自拔了……
一回到家,他一骨碌就躺在了床上发起了高烧,而且还胡话连篇,除了念叨圆圆的母亲就是念叨几位与他生活过的两个女人——月兰和春雅。榆长栓念叨起来,像诵咒语:月兰呀你害得我可不轻,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我怎么就感动不了你……;春雅啊……我可是扒出心来对你呀,你怎么就朝三暮四……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呀……  
圆圆听着父亲的这些絮叨,心里很烦,一听到父亲说女人,她的心就会一下子拎起来,浑身都有些颤抖,不过看到父亲躺在床上的神质,她知道这次父亲一定是病得不轻。父亲过去曾是一个多么富有血性的汉子啊,他曾把她当做掌上明珠,早上亲晚上抱哪天的亲热都少不了。据母亲说,圆圆这名字还是父亲给起的,那是圆了父母梦的象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病逝后,父亲就把她渐渐冷落了。她恨父亲再找女人。其实她是担心父亲再找女人会让她失去家的温暖。
圆圆十一岁那年,父亲给他找了一个后妈。这个后妈是河西村的寡妇,名叫彭月兰,是村东头的疤瘌眼给保的媒,疤瘌眼在村里即是媒婆又是神婆,一般她当的媒都是十有九成。即使不成,经她神啊道地一念叨,该散的亲事也会奇迹般的柳暗花明。因此人们说疤瘌眼是活神仙。可这活神仙也有不灵的时候;这不灵的时候偏偏就让榆长拴给遇上了。 
疤瘌眼是在吃过两次请后,才把河西村的彭月兰领进了榆长栓的家。一进门,彭月兰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围着房屋转了一圈,最后总算应允了。不过心中还是嫌榆长栓的日子过得有些窝囊,疤瘌眼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大妹子,日子哪有天上掉馅饼的,贫富不都是人过的?这些年,长拴要不是遇上老婆生病,他过得比谁都强。
亲事总算谈妥了。彭月兰提出要名门正娶,要像大姑娘出嫁一样的标准。相亲、订亲、送彩礼、三项那样都不能少。榆长拴这可作了腊,自从娶进圆圆她妈向云花,才过了几年的好日月,生下圆圆不几年她那病就显现出来了,真叫缠人,夏天轻,冬天重,一年四季总断不了药锅子。那一年冬夜,向云花躺下一口痰没嗑上来,就离开了人世,人就这么简单,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连句留恋的话都没得及搁下。后来她才从丈母娘的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圆圆她妈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应有生育的,好在生下了圆圆。人常说,人走双,雁随群,人失去了夫妻的疼爱,就跟大雁掉了队一样,孤雁难飞。
彭月兰的这个要求,在庄稼人的眼里,不算过分也不算不过分。毕竟这是出嫁,出嫁就是女人最大的付出。从寡妇这个角度看,她的这些要求是有点过为,可人家也不能白嫁啊。常言道,寡妇老婆四只眼,瞻前顾后赛仨男。意思就是接过婚的女人,已经被生活磨练的失去棱角不再像年轻人那样天真和冲动了,她善于观察对方驾驭生活的能力,她善于权衡和丈量相互之间的利弊;她已经懂得了婚姻并不是鲜花拥抱的乐园,而是为吃穿行住付尽千辛万苦的开始。
榆长拴听到彭月兰提出的条件,心一下子就凉了。要答应她,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办不到啊。这时候,疤瘌眼说话了,长拴啊,你应着,她无论提什么条件你都得答应,这个目标今年达不到,明年还达不到?先和她“拉着练”,功到瓜自熟,水到渠自成。疤瘌眼的这番话真是令他拨开云雾柳暗花明。不出半年,二人的心就渐渐拢在了一起。彭月兰不自觉地已经接受了榆长拴;不过榆长拴并没有妥协,他一直都在暗暗地追求着她提出的那个条件。刚开始他买了一头小母猪,后来又买了一只母山羊,不出半年这一对家畜就“枝繁叶茂了”。到了年关,他又买了一头黄母牛,这样“三驾马车”齐驾并驱,离彭月兰提出的要求已为时不远了。两年的“拉练”,不仅拉出了情感也拉出了脱贫致富的决心,榆长栓终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
在乡下人们曾这样暗暗流传着一句口头禅,原配的媳妇是金,二婚的媳妇是银,三婚的媳妇是铜,四婚的媳妇是铁。意思很明白,原配的媳妇最珍贵。二婚、三婚、四婚,一个比一个差,这叫金瓜配银瓜,铁锅炖了豆腐渣。 
榆长拴正是验证了这句话。在他与彭月兰新婚燕尔之际,这个家就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这场风波的起源不在于榆长拴和彭月兰,而在于两个正值童年的孩子。彭月兰的女儿菲菲比圆圆小三岁,尽管父亲去世的早,但却并没有脱离了彭月兰的娇生惯养。她总爱在彭月兰面前撒娇,撒起娇来那份执拗常常令人厌烦。圆圆也是有点爱撒娇,但比起菲菲来却相差甚远。其实圆圆是藏而不露,一旦那股拗劲上来,也够人瞧的。这不,他们的父母刚刚挽着胳膊走进房内,嘴还没迭的亲呢,院子里就吵起来了,不为别的,原来是为一只毽子。是菲菲看中了圆圆的那只鸡毛毽子,圆圆给她玩了一会,再要时菲菲就不给了,非要和她换,圆圆就是不。那是母亲在世时特意用最好的红公鸡尾巴毛给扎的,因此她特别地珍爱。这样的什物她怎么能随意被别人换去呢,不用说你的不好,就是再好我也不能换。这里边的意义别人不会明白,可圆圆刻骨铭心。为了夺过自己的毽子,圆圆不得不开始发起了攻击,她要亲手把她的毽子夺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夺,就将事情闹大了。菲菲在院子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下子惊动了正在新房里亲热的彭月兰,彭月兰一下子站在了房门外,脸一下子就拉长了一拃,像一个恶煞。榆长拴看在眼里,对圆圆说,给她。圆圆说,就不。榆长拴二话没说,一把就从圆圆的手中夺过了毽子,送到了菲菲的手上。没想到,这会菲菲接过毽子反而一把就抛向了空中,圆圆眼睁睁地望着她的毽子,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最后落在了西南角的猪圈里。圆圆跑到猪圈门口,见那只漂亮的鸡毛毽子正准准当当地落在了猪圈粪池的正中,这下可把圆圆惹恼了,上前就给了菲菲一个猛撞,菲菲突然失去了重心被撞了个趔趄。这下可把彭月兰的火气给撩拨起来了,一古脑儿地冲着榆长拴撒泼。榆长拴听着彭月兰的撒泼,实在听不下去了才说,月兰,你知道这个毽子的来历嘛,那是她妈在临去世前三天,给她扎的……你这孩子不该给她扔到粪池……
彭月兰可听不进榆长栓的这番解释,回到新房拾掇起自己的衣服拉起菲菲就走,榆长栓又无奈了,甘愿再当磕头虫,厚着脸皮不得不低三下四,月兰,你消消气,是我不好,你看这不一不小心,就触犯了你老人家了,你干脆打、打我两巴掌,听听响声……彭月兰的气总算被榆长栓好说歹说过去了,可榆长栓的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他意识到这个家、这片天空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一片湛蓝,浓云密布随时都有暴雨来临的可能,就像六月的夏天。
圆圆在经过这场风波后,忽然之间也意识到这个家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过去这个家是属于她和父亲的,而现在她和父亲实际上已成为了这个新主人的附庸,甚至是傀儡。连说话也得看她的脸色了。一想到这,圆圆心中就有说不尽的苦恼和怨恨,他恨父亲逢事对她都要那么迁就和恭敬,难道她能把你吃了不成?她凭什么在这个家耀武扬威指三道四?她来到这个家应该尊重这个家才是,难道就这样任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不做不说,还像一个指挥官,你再看看她那个像赖狗屎一样的女儿,任性的想怎样就怎样,就差天上的月亮没给她摘了;还有最可恨的是家中那两只老母鸡下的蛋,统统归了她的桌上餐。而她却只能敢怒不敢言。这是事呀,来了这么个母夜叉,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还一点情理都不讲,倒应该似的,真是可恶,可恶透顶!他本想要和菲菲搞好关系来的,毕竟是一家人了,可是不行,菲菲的脾气她融不来 
不欢而散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有一天菲菲把母亲炒好的鸡蛋端到了圆圆面前,还故意炫耀了一番说,你看俺吃到了一个双黄蛋,俺就是不给你吃,非把你馋死不可。这一句可把圆圆气坏了,一气之下就把她手中的碗打翻在地,这下可得罪了天奶奶,彭月兰听到院子里菲菲的哭声,出门一看就大发雷霆,怎么,俺在这个家还呆不下去了怎的,你还打我们的饭碗,今回我非和你爷俩没个完!榆长拴牵着大黄牛刚进家门,一见这情景二话没说,上前按倒圆圆就打,圆圆的屁股上挨了父亲重重的两巴掌,她没有哭。撒腿就跑出了家门。榆长拴这才望一眼地上的鸡蛋,又望一眼彭月兰说,孩子嘛,犯不着跟她生气。
 就在这一天,圆圆天黑都没有回家。榆长拴撒急了,他担心小孩子心小遇事爱钻牛角,万一想不开,做了傻事可咋办?于是他就四处寻找,最后他才打听到圆圆的去处,原来圆圆是去了母亲的坟茔,她在母亲的坟前哭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就到了天黑。当榆长拴一眼望见圆圆躺在妈妈坟前,止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抱起圆圆就往家走,直到这时他才想到了自从彭月兰进这个家孩子所经受的冷落。对不起呀,圆圆她妈,我这是越活越糊涂了啊……
他把圆圆抱回家,一股脑地就将一肚子的酸水往外倒,彭月兰,你给我听着,今天咱非说个明白,你有亲骨肉,我也有亲骨肉,你就不能替别人想一想…… 榆长拴没想到他的这一番机关枪似的喷射,竟把彭月兰一下子给激怒了,当晚她就和女儿回到了河西老家。这一刻,榆长拴望着彭月兰领着女儿离去的身影又感到惋惜了,他追上前说了很多挽留的话,可都无济于事。
真是送神容易请神难,说什么彭月兰也不认这个茬了,无奈之际,榆长拴又搬来了疤瘌眼,疤瘌眼在一阵酒足饭饱之后,又打了保票。好在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把事情敲定:榆长拴必须把彩礼钱一次付清,否则这门亲事就瞎子点灯白费蜡。榆长拴权衡再三,把家中大小牲畜折腾了个精光,一把给了彭月兰,彭月兰当时高兴得扒着嘴,话都说不囫囵,满口全是结巴语:长、长拴,你……这人还是挺讲信用的,改天咱一起去……城里买彩……彩电。
榆长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场骗局。从那天榆长拴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彭月兰的踪影,事情该怎么办,他没了底。榆长拴心里急,急得火烧火燎。于是他心一横,又来到了彭月兰家,彭月兰这会可不像那天的表情了,长拴,你来得正好,现在我把话挑明,你那晚送来的那八千元,今晚我只能还给你两千,我呢也不能白跟你这大半年,也不能白让你给睡了,凭良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榆长拴一听头嗡地大了,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木呆呆地傻了。火从心中烧,气从胆边生,榆长拴怒目圆睁,直刺刺地望着彭月兰,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自己的双臂上,他仰起拳头刚要准备下落时,彭月兰却不慌不忙地沉着得很,榆长拴,你想在这打架?你看错人了。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如果敢动我一指头,你这两千也休想捞到!我是看在你辛辛苦苦不容易的份上,才这么做,所以你还是好自为之。要不然,我随便哈哼一声,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榆长拴创造的家产就这样在眨眼间挥之一旦,看上去他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满脸的胡子邋遢,也好像是在一夜之间挂出来了。他自闭家门整整在家躺了三天三夜,痛定思痛就直奔了镇上的小煤窑,他要在那里换回他的信念,换回他失去的一切。
 圆圆十三岁那年,榆长拴又领进了第三个女人,名叫朱春雅。是村里的幼儿教师,丈夫是个长期跑外的货运司机,本来是殷实的日子,可不承想竟遇上了车祸,撇下妻子和儿子归了西。这回的保媒不是疤瘌眼而是村主任石宝。石宝这几年当上村主任,没别的本事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把村里的光棍子全“消灭”。用他的话说,就是要为群众办群众最想办的事。他曾在村委工作会议上这样教诲村干部:同志们,我们村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消灭”村里所有光棍子,这个“消灭”光棍子你们别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实是一件非常繁琐而又艰巨的重大工程。他不光需要苦口婆心地去磨嘴,还需要脚踏实地地去跑腿;甚至还要实行调虎离山计的智慧去周旋,要不这个问题就很难解决。因为那些寡妇们大世界小世界都明白,她懂得了货比三家,逢事就得上称称、上斗量,难办就在着。关心群众疾苦,什么是群众疾苦?光棍子就是最苦,所以啊,我们必须把他们的疾苦列为我们村的头等大事,只要我们村的光棍子被一个一个的“消灭”,我们村才能走向文明、走向和谐。村委成员们听得都忍不住地笑了,这一笑,石宝的话更尖刻,你们不信?不信你们也打打光棍试试!
现在石宝的任务就是要给榆长拴找上媳妇。他思量来思量去最终看中了幼儿教师朱春雅,这个朱春雅自从死了丈夫,也像河里的鸭子少了对,孤影行只怪可怜的,还拉着一个孩子,如果把这一对撮合成,那不是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家庭的困难?榆长拴从煤窑下班回家的时候,石宝便哼着小曲,走进了他家天井,他先围着榆长拴的天井环视了一圈,接过榆长拴递过来的香烟,就坐在了榆长拴搬来的长凳上,开始慢条斯理地将他这次来的目的循序渐进地一一道来。榆长拴刚开始还觉得他说的这件事有些天方夜谭,可慢慢越听越觉得摘不下耳朵来了,这事能成?那朱春雅比她小五六岁呢,而且是个有文化的人,能看上他?石宝见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干脆打了保证:长拴老兄,你不要自卑,这事保准能成,我事先已经打听过了,那朱春雅有这个意思。你是一个丫头,她是一个儿子,你们俩家二合一不正是天作巧合!榆长拴一听来了精神,说,石宝老弟,你看这事一开始我应咋办……?这有什么难的,你得主动找她谈一谈,恋爱恋爱嘛,不谈怎么恋,不恋怎么爱,你还是经过两个女人的男人呢,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当初你是怎么谈的?榆长栓说,我不是这……意思, 我是想第一次见面总得送给她点什么吧,光说说话哪成,现在咱不是要得赶潮流嘛…… 石宝说,呵,你这不无师自通了嘛,原来你想得比我想还周全,这样吧,就给他买件衣服吧,不过这衣服,你得到城里去买,要买上乘的,决不能买便宜的,起码得三百元以上,这第一次的见面礼最容易决定成败,买次了他会看低了你。榆长栓说,那……老弟要不麻烦你……和我进一趟城,也替我长一下眼色。好,这成。石宝一口应了,像办自己的事一样爽快。
夏天的傍晚,青蛙声刚刚在河边扯起大嗓门欢唱的时候,榆长拴顺着河边来到了朱春雅的家。说实在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不比河边那蛙声乱得差不多少,主要是乱得心急如焚。他始终对石宝的话半信半疑。石宝从小到大没给村里人留下好印象,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二年前他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投亲靠友弄来几万块钱,四处拉票竞争上了村主任,虽然大家喊他村主任、村长,可内心只骂他臭狗屎。这几年他游手好闲,村里的收入全靠征收的开山提留,日子也倒过的悠哉游哉。不过村里的光棍子、小寡妇家倒成了他的常客。你看,这不这些天,他又几乎天天往朱春雅的家里摽了。榆长拴一来,石宝正在和朱春雅说话,见榆长拴一进门,石宝就赶紧起身,说,长拴大哥来了,那你们谈吧,我不耽搁你们的宝贵时间,现在是争分夺秒分秒如金的时候呢!
朱春雅见榆长拴进门没有流露出任何拘谨,倒是和平常的熟人来串门一样待承,本来榆长拴想象着朱春雅会腼腆的有所做作,可她没有。完全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这倒使榆长拴感到有些不自在了,有些心跳不已。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把话题引到他为她买的那件衣服上的,只记得朱春雅接过那件浅灰色的衣服,看了好一会,很喜欢的样子,最后不背人地当着他的面穿上了,并且还站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看,样子特别的大方,就像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的孩子一样坦诚。不用说,从这个动作上,榆长拴已经感觉他们的姻缘关系正大步迈向柳暗花明。果不然朱春雅说,长拴哥,我琢磨着你还是和圆圆来这个家好……你家那房子也该翻盖了;再说你家那家院也不如这宽敞,一个村,男到女家是一样,你说呢?榆长拴一听这话,高兴的巴不得一蹦三尺高,这该让他说啥是好,嘴张了几张都没说出一句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点头就是最诚恳地默认。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第三个女人还让他身不动膀不摇的赚了五间大瓦房,这真是有福不在潮儿逛荡,如果要是让他重新建造五间大瓦房,那得耗费多少精力和财力?现在不费吹灰之力房子有了,就只差置办几样家具,这让他省了多少心!他只差喊朱春雅万岁、万岁、万万岁了。真是趟过坎坷成大道,一路风雨一路歌。
俗语讲,好花全凭绿叶陪,好姻缘全凭家人扶。这话可以说相当精辟。不知怎么榆长拴的女儿圆圆和朱春雅的儿子顺子也特别合得来,俩个又正好是一个年级,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愉快的像两朵蓬勃向上的向日葵,一脸的阳光和一脸的灿烂。圆圆说,顺子,我爸和你妈你说般配吗?顺子说,怎么不般配,你爸勤劳,我妈利落,我看挺好,再说你也挺好,说不定将来,我们还是一对呢!圆圆这会不高兴了,一边追打一边说,打死顺子,叫你再多嘴……
两家合一的日子真叫好,榆长拴仿佛一下子又年轻十岁。过去他走在村巷是很少和人搭讪的,这会不但搭讪而且还哼起了小曲,身板眼看着挺实了,脸庞也红润了,红润的光彩夺目。有人这样跟他打诨,长拴,你可真有福,一辈子净走桃花运,现在的这个女人滋味如何?榆长拴说,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个更比一个好!
天长日久,圆圆渐渐地发现日子却不像父亲那样感到风调雨顺了,她在平静的生活中发现了潜藏在深处的巨大的波澜,这个波澜直接危机着她和父亲的生活,真是太令人触目惊心、太令人不可思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一个星期天下午,圆圆跟随后妈去棉花地摘棉花,摘着摘着就被后妈拉出了一大截,她本想加把劲,撵上后妈的,可她摘得太慢,总也赶不上,后来她干脆不撵了,能摘多少算多少。反正只要不闲着就成。正这么想着猛然抬头看时,发现后妈已经不见人影了。她会上哪呢,会不会是棉花棵子高把她挡住了,这么琢磨,她不知怎么突然感到小肚子特别的胀痛,就想到前面地头的高岗子树林里去解手,高岗子前面那片杂树林很高也很密,一直顺着山沟通向山坡,这是全村多年植树绿化的成就。圆圆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出棉花地,开始慢慢向杂树林靠近,走着走着当她走过高岗子时,突然一下子望见了后妈的身影,她躺在树林深处的杂草中,村长石宝正在为她解衣服。这情景把圆圆吓得不轻,她生怕被后妈发现,赶紧转身向回走,回到棉花地,不知怎的她本来想解手的欲望忽然间没有了。
一连几天,这事在圆圆的心里总放不下,她本来是想要告诉父亲的,可一想又觉得不妥,只好将这事压在了心底。原来她还以为村长石宝是个热心人,谁想到他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还村长哪,猪狗不如!圆圆在心里足足骂了一百遍,骂着骂着,她突然想出一个糟践村长石宝的好办法,你不仁我也不义,咱走着瞧。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夏夜,圆圆的父亲上夜班不在家,石宝村长早早就来串门了,圆圆灵机一动就出了房门,她走进厕所从便池里刮了一塑料兜粪便,用一根绳子吊在了院门外的大槐树上,专等村长石宝出门,只要他一出门,她就松绳子,一松绳子那一塑料兜粪便就会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头上,让他来个狗头吃屎,保准很精彩。果不然,深更半夜村长石宝从朱春雅的房间走出,刚出院门,圆圆就松了绳子,只听外面啊地一声,就没动静了。过了一会,才听到石宝村长在门外破口大骂,他妈的,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往老子头上洒屎!这一声谩骂惊动了朱春雅,朱春雅赶紧打着手电筒出门看究竟,只见石宝村长浑身上下全是粪便,那臭气隔三十米都能闻到。这是谁干的,怎么这么损!朱春雅立即用手电去照那掉在地上的屎兜和吊在树上的绳子,她感到这事怪了,难道…… 她来不及多想,只好说,石宝兄弟,赶紧进家洗洗吧,要不这可怎么回家呀。
第二天一大早,朱春雅从门前那棵大槐树上扯下绳子,掂对了好长久,似茫然疑惑又似恍然若释。从此她与圆圆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隔阂,过去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气氛渐渐消失了。榆长拴似略有所悟,但却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这是怎么了,他时常纳闷,可就是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不过石宝村长还是照来不误。特别是榆长拴赶上上夜班时,他来得更勤,简直是到了每晚必来的程度,而且还是一扯就到半夜。圆圆有天夜里悄悄偷听了石宝村长和后妈的谈话,她这一听才更知道事情的严重,只听石宝村长说,春雅啊,我一天不见你就跟少了许多什么似的,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天天照得我……心里亮……堂堂……  后妈说,你们男人的嘴都是蜜碟子,可心就是馋猫…… 石宝村长说,春雅,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是忠心耿耿对你…… 圆圆听到这里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多想立即把这事告诉父亲,可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如果告诉了父亲,那就预示着他们在这个家已到了尽头。父亲那么辛苦,天天下煤窑卖苦力,图得就是一份安祥,他再经不起半点打击了,万一被他知道,他一定会一蹶不振。不能告诉他,万万不能告诉他。可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办法总会有的,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问题的解决方法就是要善于动脑筋,脑筋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宝库,在圆圆经过耐心细致的策划后,终于决定这次行动带上顺子,她不知道顺子听不听她的话,她开始打探,顺子,我看这石宝村长不是个好东西,他天天在咱家不安好心。顺子说,就是,他还敢摸我妈的手,那是耍流氓,我真想砸烂他的狗头。这样吧……圆圆一五一十地将她的想法告诉了顺子,顺子一听拍手叫好,就这样,就这样…… 于是二人便利用傍晚的时候,手拿镰刀来到了河沟崖,偷偷地砍起带刺如针的荆棘棵,他们砍了一大堆,来回拖了七八趟,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们家的房屋后。
 吃过晚饭的时候,石宝村长果真来了,这时圆圆和顺子玩耍了一会,就赶紧出了家门。他们把那一大堆荆棘棵拖到了离院门十几米远的下坡处,这地方夜里黯,人走到这里很自然有一股惯性,如果再增加一根拦路棍,那才会产生“蠢猪不怕棘针刺”的效果。布置完这些,圆圆就和顺子回到他们的西厢房做作业去了。其实他们的作业一点都做不下去,他们是在暗暗地等待着石宝村长的那一声惨叫,他们相信那一声惨叫绝对是激动人的,也绝对是叫人解恨的。
可圆圆万万没想到,那一声惨叫不是村长石宝,而是自己的父亲。那夜父亲在上夜班时,刚下到井下,正要开始作业,就突然感到一阵阵腹痛难忍,像得了急症,疼得他浑身直冒虚汗。工友们见他病成这样只好把他护送上井。不知怎的,当他上井后,腹痛不一会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再想下井已为时太晚了。于是他决定回家。一想到回家,他的心自然就会产生无比的愉悦,特别是深更半夜,再和春雅亲热亲热,那又是怎样的滋润。他骑着自行车像飞一样一个劲地往回赶。过去他临到家门口隔老远都是要下车的,不知怎么今夜他却懒得下车了。就这一念之差,他忽地就进了圆圆和顺子摆设的埋伏圈,由于下坡路低洼黑暗的作用,榆长拴一到跟前就栽倒了,不偏不倚正倒在了荆棘丛中。只觉得全身到处都是刺在扎,不敢动,越动越痛,不动还不行,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荆棘棵中挣扎出来。当他一步步忍着疼痛打开院门,往里走的时候,猛然发现一个黑影从他的身后窜出了家门。就在这时,院门外又突然传来了哎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很真切,很耳熟,是村长石宝。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当他走进屋子打开电灯时,屋子里的朱春雅衣服还没有穿好,一脸的无奈和羞赧,无话可说而又无地自容。榆长拴这时感到浑身的疼痛在这一刹间突然消失了,但他却感到整个房屋顷刻间呼啦啦坍塌了……
榆长拴像在游梦中醒来一样,又回到了他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临离开朱春雅家的那天,顺子拦住了圆圆,顺子拉着圆圆的手,眼泪婆娑:圆圆姐,我不想让你走,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圆圆说,顺子,俺不走不行,现在你妈和石宝村长好,我们怎么再在你家呆得下…… 顺子说,那我到你家行吗?圆圆说,那……那以后再说吧。顺子说,姐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媳妇。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圆圆没有责备顺子,眼泪倒刷地下来了。
农历八月十五是庄稼人团圆的节日,也是庄稼人收获的时节。满坡的秋玉米和金黄的谷子,都是在这几天收割。榆长拴这些天在矿上请了长假,开始在家忙活秋收。只剩下山坳里的最后一块玉米田了,一大早他就开始忙活,中午他都未来得及歇个晌,匆匆忙忙地吃过午饭就上坡去了,不知不觉天快黑了,玉米是掰完了,就只剩下割玉米秸秆了。不知怎么他割着割着,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这张脸苍白而又刮净,时隐时现还带着笑意,一下使他惊呆了,那不是圆圆的妈妈吗?她妈……她妈…… 
榆长拴躺在了床上,这一躺,病得可真是不轻,天天悠悠忽忽,似梦似幻,像得了癔症。急得圆圆前村后村的求医问药,但总是不见收效。这会她突然想到了疤瘌眼,疤瘌眼可是会看癔病的,不妨让她来一试……?
疤瘌眼来到一看,果真看出问题来了,她点上一盆火,口吐白沫念了大半天降妖捉怪的咒语,收了一百元现金,匆匆地离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领着一个看上去与榆长拴年龄相仿的年轻妇女来到榆长拴的面前,榆长拴一见这女人,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副惊喜若狂的样子,说,那天傍晚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和圆圆的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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