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

       杨金辉                     

             一

   麦香离开东亮家的时候，是在榆树盛开榆钱儿的时候。家院里那颗看上去蓬蓬勃勃的大榆树，像撑开了无数簇亮晶晶的小伞儿，它的盛开为这个家院带来了生机，仿佛就是在这时刻，整个家院突然间就变得祥和了许多。 那天傍晚，趁着渐渐黑下来的暮色，麦香抱着她心爱的“京巴”终于出现在婆婆的面前，这是她不知多少次行这样的心思了；麦香总是这样，心里想好的事，总要一番犹豫才说出口。其实婆婆也早已察言观色意识到事情的结果，只是不忍心挑开罢了。当她看到麦香怀抱着她的小京巴站立在她面前时，那份谦逊和那份难言的表情，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碎了。多亏黯淡的暮色做了她们之间的掩饰，要不然她看到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心情还不知会怎样。不过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显得有些哽咽了，她安慰着麦香，声音里带着某些字眼的颤抖：……麦香，你离开这个家，我不反对……，可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俺，……以后就做俺的亲闺女吧，你是好样的，是东亮这孽障不长出息，误了你的前程呀，一想到这，俺就觉得一辈子都欠你的…… 麦香听到婆婆的这番话，禁不住，终于扑到婆婆的怀里喊了一声：妈——

     麦香是趁着朦胧的夜色走出婆家家门的，她的怀里依然抱着她的那只乖巧的京巴，这是去年她跟随东亮到县城宠物市场特意买回的一只品种来自国外的小白狗，小白狗的毛色白得像雪，因而她就喊它为小雪，小雪也特别讨人喜欢，大大的脑袋，一双核桃般的大眼睛，瞪着你，像对人一往情深的样子，特别的乖巧，还像非常领悟主人的心境似的，它常常用一双聪敏的眼神端详着主人，主人高兴时它高兴，主人忧郁时它忧虑。这点就特受人怜爱了。为此麦香便对它有了一种特殊的疼爱，特别是在东亮离开她的这些日子，只有小雪才会让她得到一丝暖意和慰藉。

           二

山路随着牛角河的弯曲而弯曲，月色皎洁而柔和，也许是因了牛角河的反衬吧，河岸边的小路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几年的时间啊，牛角村就变成了一个河东村和一个河西村，也就是说一个新村，一个旧村。新村和旧村相距二三里呐，只有夏日村民们引水浇田把河水吸干的时候，河东河西的距离才自然拉近了许多，那是河底被人们踩出一条小路的缘故。现在河里汪着水，要从河东回到河西只有绕道而行了，麦香走在河岸上，尽管看不到河底的那条小道，可她的眼前现在不知为什么不觉浮现出三年前她与根福还有东亮朝夕相处从河畔走向学校的情景，那是一个麦收刚刚开始的季节，一个夕阳衔山的时候，也是他们即将告别中学校园的时候，她在河道上静心地走着，东亮突然从河道的草丛里冒出来了，把她吓了一跳，差点让她掉进旁边的水湾。多亏根福手疾眼快把她一把拉住了，可是就这样她的鞋子还湿了一只，麦香说，东亮你真损啊你…… 东亮忙道歉说，哎呀，我没想到，没想到，要是早知道你这样，我说啥也不会…… 就在这时，一对白色的河鸟从他们身旁扑闪着翅膀飞过来，他们看清了那是一对雪白的白鹭，白鹭那轻盈的身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和白鹭一起飞逝的许多久远的往事，从童年开始，一切都像白鹭的身影由近到远，像昨天又像过了许多天。根福说，那是白鹭，白鹭姑娘飞来了，又飞走了…… 根福的话，使麦香猛然联想到根福妈妈告诉她的那个有关白鹭的故事，方圆几十里的山脉，这里出了一个专靠打猎为生的懒汉，有一年，牛角河滩不知怎么竟出现了那么多的河鸟，有孔雀、仙鹤，白鹭，还有大雁，这可让当地乡民大饱眼福，谁曾想，这正让懒汉大为得意，一连几个月他总是天天收益颇丰， 有一天他突然打死了一只白鹭，可当他走到白鹭的跟前弯腰要去拣这只白鹭的时候，只见那白鹭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身着白纱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对猎人说，放下屠枪好自为之吧，若要再屠杀生灵，必招杀身之祸。女子说完又还原成一只白鹭，闪起翅膀远去了。懒汉望着远去的白鹭愣怔了好久，他回家把这事情说给村人听，可村人听后一个信的都没有，都说他这是着了魔，一定是得了癔症。懒汉暗自思忖：莫非自己真是着了魔？几天后，猎人主意拿定，继续打猎。可当他来到河滩时，一点鸟叫的声音都听不到，突然间那白鹭仙女又一次降临到他面前，她手持拂尘，吐一口雾气，把懒汉一下就定格在面前，她说，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奉上天旨意今日还留你一条性命，只是你以后再不能持枪到处行走作恶为是。说完她轻轻挥动拂尘，只见那懒汉的双脚瞬间瘫软下来，当村人把猎人抬回家时，懒汉突然又要求村人把他再抬回河滩，他说要用生命偿还那无数死于他枪下的生灵……

高中毕业了，那日麦香独自一人踟蹰在河旁弯曲的河道，不知怎么，杨东亮突然又与她对面相持。

麦香说：东亮，你这是在做什么？

等你。杨东亮直言不讳。

等我？有什么话在校不能说？

杨东亮说：我担心半路有人把你劫持，所以在此为你保驾护航。

麦香不屑一顾：你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杨东亮说，你怎么总不把我当好人，难道我们就不能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现在我们毕业了，有许多话，我还想跟你说……

麦香只好说：那好，我洗耳恭听。

杨东亮这会却变得一本正经而又颇发感慨：麦香，你看啊，这条路，记载着我们每天的脚印，不管怎样，我们毕竟像兄妹一样的朝夕相处……，现在我们要走向社会了，但我们不能忘记这条小路，我们应沿着这条心中的小路继续往前走。将来有一天我们真正走到一起，那就更好。

麦香没想到杨东亮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脸倏地红了，反问道：东亮，你怎么这样说话，难怪同学们给你起了一个花痴的绰号。

杨东亮嬉笑着说：其实这是早晚的事…… 跟别人那是开玩笑，跟你才是真心……

   记得有一次，班里的一名女同学把杨东亮的一封情书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当场就让杨东亮在班上给同学朗诵，那次杨东亮出了丑，难堪了，他干脆把那情书撕了个稀巴烂，说，对不起，老师，我这是从一本书上摘抄的，我只是觉得好玩才这样的……  

麦香一想到这，就感到东亮又有些过分了。她开始内心有了些许说不出的愠怒。

杨东亮又继续说：麦香，从今往后我们将做什么，你细细想过……？

麦香说：这……，什么合适就做什么。

杨东亮说：我们应该共同走一条路。

共同……？麦香愕然。

你还不知道，很快我就要成为咱村的铁矿矿长了！

麦香惊讶了，说：啥，你当矿长，你不是说梦话吧，你能行，你懂啥……？

杨东亮一本正经：我这不是说梦话，这是真心话。我虽然不懂啥，但不等于别人不懂，当干部就是抓人的，这抓人就是抓管理你懂不懂，只要把人的管理抓好了，什么事不是水到渠成？我想好了，到那时你可以到我的财会室……你看，哪时我不想着你呀？

麦香说，东亮，你爸如果那样做，这不是太那个了吗，当支书，不能把集体事业看作私有事业，这不是个体户。你还得让全村老少看着顺眼才对。

杨东亮说：什么呀，你去看看现在哪个村，不是这样，自己搞好了，才有信心搞集体嘛。

麦香说，你呀，这叫自私自利见利忘义，我看这个矿长你还是不当为好。

事情果真像杨东亮说得那样，仨月未出，杨东亮真成为了牛角村铁矿的矿长。麦香服了。村里的人们也服了。一天中午，杨东亮来到麦香家，麦香一家人正在吃午饭，麦香母亲一见杨东亮，高兴得像迎贵宾似的，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地忙活。还迭忙说：是东亮来了啊，咋不早说声，我好备几个菜。杨东亮说：婶子，你别客气，我来坐坐就走，我这次来是有点小事。麦香妈说，大侄子，你有话就说，只要我们能做的…… 杨东亮说，婶子，是这样，矿上眼下正缺人手，我想让麦香到矿上…… 麦香打了个愣，突然间不知怎么心跳得格外厉害：东亮，这真是的？

说真心话，麦香是很不情愿到矿上上班的，这些天她的心情很不是安宁，她感到自己这样做，有点不合时宜，细想想也没什么，可就是不知怎么心里七上八下。就在这时根福来了，根福的到来令她即亲切又惊讶，她本想是要好好跟根福说说话的，可根福一进门看看房里没人，就出言不逊：麦香，和杨东亮打交道你可当心，他可是个今天和明天不一样的人。麦香听到根福这样一句话，似懂非懂，感到有些疑惑也有些逆耳，难道根福是嫉妒她来这矿上？想到这她就感到根福有些卑下了，你根福吃不到葡萄就说酸，至于吗，因此说出的话就有些辣味：根福，这是我自己要求来的，不碍杨东亮的事，生活就是这样，你站在河边，总期望有一条船载着你再到另一个彼岸。咱不说这了，你来有事吗？根福的脸色有些难堪了：是这样，我想让你问问东亮，矿上食堂不是天天进菜吗……，是不是把这任务交给我……，我不要矿上的工资，而且进的菜还要比矿上采购的便宜，麻烦你跟东亮说说，咱孬好也是从小的一把连儿吧。麦香听到根福原来是来做这事的，就感到根福更加猥琐了，嘴上却说：噢，你原来是为这事来得呀，这个忙我一定要帮，你就静听佳音吧。

        三

 根福去了，显得唯唯诺诺，这时麦香望着根福远去的影子，不知怎么心里竟特别难过。童年多么要好的伙伴，可以说在过去他们之间的情谊要胜过杨东亮，本来她和杨东亮内心是有抵触的，可现实却把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调整，人谁能说好自己的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时她的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童年时的根福，多么至亲的伙伴，眨眼却在悄悄地疏远。

那年正上初中，临近中午，是最后一节数学课，数学老师还没有来，班里的学生们还在吵吵嚷嚷，爱调皮的二芽子，突然对根福说，根福，你妈走了，跟着勘探队的大汽车走了，我刚才回家喝水，我妈告诉我的。根福一听，傻了，不一会却又火了，上前就给了二芽子一巴掌，打得二芽子一个激愣，当场就跟他撑起了葫芦架，就在这时，老师一步进了课堂，他们才算停止了这场战斗。这会根福却被老师罚了站。站在了教室外面，让太阳晒出了一身汗。当放学的钟声响起的时候，老师才放他们回家。根福不相信妈妈会真的跟随勘探队离开他，他知道妈妈跟勘探队的傅队长很要好，以为二芽子是在说妈妈的坏话，所以他才打了他。可是当他跑回家的时候，妈妈真的不在了。急得他四处寻找，找来找去却怎么也不见妈妈的踪影。

那天，麦香的妈妈是亲眼望着根福的妈妈田秋云登上了勘探队的汽车，多可怜的根福啊，十二岁就成了孤儿，这时麦香妈就突然产生了一个这样的念头：把根福收养起来，做自己的儿子岂不两全其美？……

吃午饭的时候，麦香妈对麦香爸说：她爸，你去把根福领来，我想收养这个孩子…… 麦香爸说，这咋成？麦香妈说：怎不行，她和麦香一般大，让他俩上学做个伴，这有啥不好的，人家收养孩子的不是很多吗。麦香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已经十几岁了，不小了，他能听咱的？特别是男孩子，这样的事，以后会很棘手的。麦香妈说，棘么手，再棘手，我也想把他领来，我就不信这个茬，事在人为嘛。正说着，麦香放学回家了，这时母亲就对麦香说，麦香，你和你爸去领根福。

麦香跟随父亲刚走出胡同口，就见根福抹着眼泪顺着村中大街一直往村西方向跑，他们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麦香立即双手做成喇叭口，一个劲的喊，根福——根福—— 可根福头也不回，只是一个劲地跑。麦香不甘心地开始追，她边跑边喊，可根福哪里听得到。

麦香妈把饭菜做好，等了好一会，都有些不耐烦了，刚想出门探个究竟，根福就被麦香爸牵着手进了家门，只见根福满头是汗，蜡黄的头发像水洗过一般，一张红扑扑的方脸盘泪水和汗水难以分辨；一件大红色的背心和蓝色的裤子上，沾满了难以拂去尘土。麦香妈一见根福这形态，差点掉下泪珠子：根福啊，以后你放学后就在这吃饭，你妈临走前已把你托付给我了，从现在起这就是你的家。以后要有什么难事，就跟我说；要不你就跟麦香说，麦香以后就是你的亲姐姐…… 你妈这也是不得已，她跟随勘探队走了，那是去挣钱，都是为了你，过不久她还会回来。

麦香最希望根福能在她家住下，在班里她最想接近的就是根福。虽然根福的学习成绩一般，但他诚实，她最想疏远的就是杨东亮。杨东亮太轻浮，好像谁都不如他聪明；好像他父亲是村支书他就是班支书。一次期末考试，麦香在杨东亮的前面，杨东亮悄悄地对麦香说，麦香，你作完题，把卷子递给我，我做完题也将卷子递给你，咱们互相帮助一下你看咋样？麦香说，这咋行？杨东亮说，这咋不行，老师还光在咱跟前盯着吗，你这么着，这么着…… 杨东亮作了个偷偷传递的姿势。麦香只好说，那现看吧。在考试的时候，麦香在杨东亮的催促下还是按照他的话做了。可麦香在等杨东亮给她递卷子时，杨东亮却提前交卷了。下课时，麦香问杨东亮为什么这样做，杨东亮说，其实我没有看你的题，你的答卷我看到有些地方做得不对，所以我就…… 可两天后成绩出来了，杨东亮考了个全班第一，比麦香高10分。这时麦香又问杨东亮了，杨东亮，你不是说你没看我的答卷吗？杨东亮还是坚持他的观点，我真是没看，要不我怎么能比你的分数高呢？麦香这会火气上来了，说：好，杨东亮，但愿你以后再考第一。

根福和杨东亮就不同了，在考试时他不会做的题就不做，他从不抄袭别人的答题，有次他挨着麦香，麦香说，根福你不会做的题就给我递个条。根福说，不用，那样没意思，我不做掩耳盗铃的事。有次杨东亮和班里的二芽子合伙在麦香的书包里放上一只小老鼠，把麦香吓得不轻，是根福一个别腿把杨东亮绊倒，而后又把刺芽子绊倒为麦香解了恨。还又一次那是上班自习，二芽子突然和杨东亮起哄吆喝麦香爸是大流氓，这可让麦香没脸了，羞辱的麦香背起书包就跑回了家，不一会，麦香妈把麦香又领回了学校，本来二芽子和杨东亮不应该再说什么了，可他们还是嘴硬得不饶人，弄得麦香妈很是下不来台。这时根福出面了，他对二芽子说，二芽子、杨东亮，麦香爸是流氓，你们的妈知道。这下班里轰地一声笑了，二芽子和杨东亮这会可受不了了，上前就和根福撕把起来，正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是老师及时赶来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因此说，根福来到了麦香家，成为了麦香的一个新弟弟，麦香能不高兴！有了这个信得过的弟弟，麦香家的生活就增添了许多温暖和亲情，同时她还增添了一份依靠。

可麦香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个认为非常可信的弟弟，在这个家生活了不到半年，高低就不愿再进她家这个家门了。麦香和母亲为了再把根福领进这个家，三番五次去劝说，可他就是一碰南墙不回头。看到他这样，麦香和母亲也只好作罢。这时候，麦香妈心里才翻来覆去体会到丈夫说的那句话，过继儿的事难。这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可细一想，有件事也真让根福受难为了。比如说，麦香的妹妹秋玉，每次吃饭她都爱到大家的菜碗里抢菜吃，抢别人的还差，单单就爱冲根福下手，还把根福始终当外人看，这点麦香和父母不知说过秋玉多少次，可她照常当作耳旁风。有一次麦香动手打了她，可过不了几天，她那老毛病又犯。使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吃水饺，她把根福的饭碗干脆抢了过来，还说了些最难听的话，你滚，你滚，你在俺家做啥？你又不是俺家的人，你怎么天天在俺家？你没有家吗? 秋玉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有人教了似的。有一回，秋玉病了，要吃煮鸡蛋，麦香妈就给她煮了几个，可她在吃午饭时，竟发现少了一个，麦香妈以为是麦香偷吃了，就数落起麦香来。原来是麦香把一个鸡蛋偷偷拿给了根福。根福这时羞愧的一脸的不自在，脸红得像秋天的柿子。麦香这时想，根福这回也真难为他了。作为父母，在对待子女问题上，应讲究一点策略，特别是在对待根福的问题上，他毕竟不是亲骨肉，以不是亲骨肉胜似亲骨肉的心情去对待他这点没有错，可问题就出在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上，应该时时把握一个相互体谅的度。还有对小妹妹的娇生惯养，都很容易促使根福渐渐感受到这个家对他的冷落。就拿小妹妹那次生病来说吧，她不就拿给根福一个鸡蛋吗，什么大不了的事，母亲这一小题大做，事情就不一样了。还有小妹妹的不懂事，一次可以有情可原，多了叫谁能不产生别的猜疑。那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过秋玉的筷子就扔在了地上，秋玉这回可找着撒娇的把柄了，连哭带闹一个中午让一家人都没吃好，父亲嫌母亲平时缺乏对她的管教，母亲一肚子气没处撒，就拉过秋玉打，这一打，秋玉的娇气更大了，干脆一骨碌趴在地上，根福看不下去，上前去拉，秋玉反而不领情，仰在地上还踢了他，根福干脆饭没吃完，就离开了这个家。

根福在他的家院重新升起炊烟的时候，麦香赶来了，她帮着根福揣面，再帮着根福蒸干粮，那密密麻麻的窝窝头像一座座小山，摆布在热气腾腾的锅箅上，很令根福感动。一会儿，火苗子伸着长长的火舌，映红了两张稚嫩的脸，这时麦香说：根福，你为什么不愿再去俺家？根福说：在你家我天天不安，这阵子也真让你爸妈费心了。麦香说，不对，我知道你心中受了不少委屈，可这都是你自己多想，真的，我父母……包括我们全家，我们可是没把你当外人…… 根福说，麦香，你家的这份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将来我一定会报答。 你的母亲真好，就像我的母亲一样。……那我的父亲不好？麦香问。根福说：我不是说你父亲不好，我是说你母亲比你父亲更好…… 麦香趁机说：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就是不愿再回俺家？根福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麦香，你家我是不能去了，……除非将来我到你家当女婿。麦香说，真的……？那过些年，我就来娶你……。这时，根福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听麦香那首《牵牛花》，麦香这时就为他轻轻吟唱起来：牵牛花吆，牵牛花，开在路边和山崖，春风来了我微笑，春雨来了我唱歌……

                                   四

牛角村铁矿不知不觉迎来了建矿五周年庆典，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为了搞好这次庆典，乡里决定在牛角村同时召开全乡经济交流现场会，并决定由牛角村党支部书记杨长远作经验介绍。乡里的这项决定，对杨长远触动很大，他掐指算来任职已是十五个年头了，十五年来，他遗憾的是前些年怎么就不知道发展经济这几个字的重要性呢，要不是地质勘探队使他得了个提醒，牛角村庄也许还没有今天，归纳起来还应归功于农村实行体制改革的政策上。为此杨长远又根据牛角村的未来发展，拟定出了三年发展计划。他在全乡经济现场会上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承蒙大家的光临，我谨代表牛角村广大父老乡亲对各位领导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欢迎！这几年牛角村的发展得到了乡党委政府的支持，同时也得到了诸位兄弟单位的支持。明年我们将实施三年发展计划，未来三年将是大发展的三年，也是大跨越的三年。我们将在继续抓好矿石开采的同时，加大资金投入、加大开发力度、实现矿产双步加工，争取在两年内形成自己的产业链发展格局 ……

 杨长远的发言使与会人员掌声四起，瞿书记在杨长远发言结束后，以总结式的形式对牛角村的发展作了肯定。他说：大家都看到了嘛，你们看看牛角村，过去他们和你们是同样的条件，人家怎么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寻找到自己的发展机遇，而你们呢？我们不能怨天尤人，关键是我们要动脑筋，同志们哪，动脑筋才有思路，有思路才会有出路。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办法是不行了，我们得有充分的忧患意识才行。过去我们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天天和庄稼地打交道，那时我们穷死都蒙在鼓里，包产到户后，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但我们的腰包里还需要有钱，这才是真正的脱贫哪，经济对于我们的生活影响至关重要，可以说没有经济的发展，生活就是一张白纸。白纸要想变成美丽的图画，那就需要经济的彩笔来描绘。为此我奉劝大家，要以这次现场会为契机，深刻反思，认真分析和论证自身发展优势，寻找发展契机，切不可再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了，记住，晚发展一年，对于我们每一个基层干部来说，那都是失职呐……！

乡党委瞿书记的发言，又博得阵阵掌声，杨长远没想到瞿书记的这次发言竟如此言简意赅。这是他任职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热切感言。

午餐时分，瞿书记在饭桌上酒过三巡，又开始像方才那样大侃十里乡经济发展的自然优势，他说，我们十里乡虽然坐落于山区，但却地处近郊，这就为我们的发展环境创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每个村都有着丰富的石料资源，俗语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我们为何不抓住这一自然优势，眼下各行各业建设项目比比皆是，这一大好形势，正为我们乡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空间，所以说，各村要抓住这个有利时机，抓好石料开采，加强经济积累，为将来寻求新上项目奠定基础。山总有一天会开完的，就连牛角村的铁矿也不就是那么几年的开采时间吗？等这些自然资源用完以后，我们子孙后代吃什么，大家是否想过？所以说，我们从现在就应为将来着想，为子孙后代着想。这是百年大计。有时候我静下心来的时候，何尝不为十里乡捏一把汗，你们各村的支部书记、村主任，什么时候能站在瞻前顾后的制高点上，为十里乡的将来苦思冥想过？不会吧，你以为当一个乡书记就那么好当，那是要为全乡的经济发展绞尽脑汁的啊，好，今天我就说到这，来，咱们干杯！

牛角村铁矿餐厅里这会才从鸦雀无声变为人声鼎沸。敬酒的吵嚷声，碰杯的叮当声，此起彼伏，好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瞿书记这时已喝得面红耳赤，不一会他要去厕所，杨长远见瞿书记起身，他也迭忙起身相随。瞿书记走出餐厅，对杨长远说，长远，你干得不错，不过，我看你们发展中还有一个缺陷…… 杨长远赶紧追问：瞿书记，你说，还有哪些方面……，瞿书记刚走近厕所，又站住了，打了个饱嗝，慢条斯理地说，你刚才说今年你要再上一个选矿厂，我觉得这还没有做到一步到位，应该再上一个球团厂，这样三步棋同时走，那才是真正的挣大钱。杨长远一听，豁然开朗，对、对、对，瞿书记你说得太对了，我何尝不想，可这两大步，我实在迈不动，固定资产投入加周转资金投入一下就是几百万，眼下是送出去的矿石收不回款，看着是抱了个金娃娃，实际我们是抱了个大刺猬呐。再说现在银行银根紧缩贷款又这么难，我们实在是顾此失彼呀。瞿书记听后满不在乎大咧咧地说，困难嘛总是暂时的，这好办，我给你想办法。活人怎么会让尿憋死。说到这，瞿书记开始走进厕所尿尿了。他尿尿的很急，呲在便池的冰碴子上，哗哗啦啦像流水；杨长远这时也陪着瞿书记撒尿，他不敢尿出声音，把尿全撒在了墙上，白色的墙壁上立即被洇出一大片的狼藉，那狼藉不知怎么变得像一匹野马，昂首挺胸四蹄腾飞，杨长远眼前这会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想象：马，也许这是马到成功的吉兆啊…… 瞿书记一边撒尿一边说，我给你筹备一部分款，这绝对没问题，过几天你到我办公室咱们详谈。 

三天后，杨长远来到了乡党委瞿书记的办公室，瞿书记此时正在会议室开会，他等待了近半小时，才与瞿书记见面。瞿书记一见杨长远，高兴地赶紧让座：是长远呢，来来，快坐、快坐，你那个事我反复琢磨了一下，球团厂的建设问题是不是能实行股份制的形式，这样我就好融资了。杨长远一听犹豫了片刻，瞿书记见杨长远有些迟疑，又说：实行股份制，是近年来发展的大势所趋，话又说回来，如果你不上这个企业，不也等于什么也没有？再说你也应给自己留一块小自留地，这么些年了，为将来留条后路也是应该的嘛。杨长远终于明白了，瞿书记的想法真是高明。自留地，我何尝不想，既然你乡书记支持，我何乐而不为呢！好、好，瞿书记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瞿书记见杨长远积极响应，他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他诡秘而亲昵地望着杨长远最后说：不过我们这个合作必须是秘密的，万不可暴露半点破绽，为此，我为你提供一个人，和你们共同创办这个企业，这样我们自然就形成了合资型企业……

    牛角村的冬天，比平原的冬天仿佛显得格外干冷，漫山遍野几乎全是凋零的树木和枯萎的杂草，东北风打着口哨几乎天天都在吼叫，就这样，不知不觉人们就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大雪。雪花飞舞，寒风凛冽，东北风就更像刀子，刺痛着人们的面颊和耳廓。苏冬梅就是在这个时候，驾驶着一辆白色马自达来到了牛角村铁矿。她一下车，杨长远和儿子杨东亮就打了个愣怔，这女子高挑个，一件深红色皮大衣和一双黑色长筒马靴，在白雪的映衬下，简直像一位英姿飒爽的草原骑士，特别是那条围在脖颈上的乳白色毛巾，把她那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映衬得像雪崖上盛开着的一朵雪莲；再加之她那双弯月般妩媚的大眼和她那副凸凹相宜的身段，更显得风姿绰约。在她推开车门下车时，乡党委书记瞿志城也相继下车，杨长远和杨东亮望着眼前的这两位不速之客，拱手相迎：瞿书记，这么大雪天，您也来了……

瞿书记今天显得特别高兴，他一走进牛角村的铁矿办公室，未入座就向杨长远介绍说，今天我把县城的时代钢材贸易公司副总苏冬梅女士给请来了。别看她年轻，但经营方面可是颇有独到之处。今天她是专程来和你们洽谈铁矿球团厂合作建设项目事宜的，希望你们合作愉快；资金的问题，你们不用顾虑，她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的……

苏冬梅面对瞿书记的这番夸奖，一脸的谦逊，说，瞿书记你不用这样为我包装，我只是想自己闯荡一番事业而已嘛，并没有像你说得那么完美。

    苏冬梅的到来，最终还是使杨长远大为赞赏。他没想到，瞿书记能为他输送这么一个特使人才，这个苏冬梅不但有一张百灵般的巧嘴，更有一番里打外开的经营谋略，只要她所到之处再难的事，都会迎刃而解事事呈祥。从审批项目到引进设备，完全是她带领杨东亮里里外外地忙碌，那天在办理经营执照时，在一道环保手续上遇到了麻烦，工商人员说，你们球团厂的规模是属小铸造范畴，上级有明文规定一律停办。杨东亮一听傻眼了。苏冬梅一听却不以为然，她带领杨东亮驱车直奔县环保局，在县环保局她找到了一个姓芦的副局长，她一见芦副局长就是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芦叔叔，我是春明的同学，我们的企业遇到了困难，设备都已安装，眼看就要投产，可就在这时…… 芦局长一听，急忙问：是啥企业？苏冬梅一一解答，芦副局长这会也为难了，半天才说：不好办哪，这是属市政府明文禁止的“五小”企业之一，我可不敢开这个口子呀。无奈之际，苏冬梅眼酸酸地说，芦叔叔，你看顾一下，我们可是投资几百万哪，不能就这样毁之一旦吧…… 再说，我们那山高皇帝远，你们不去查谁又会去查呢……？ 这么一说，芦副局长望着眼前的苏冬梅也动容了恻隐之心，想了一会才说，那好吧，再天我安排人去你们那看一看。苏冬梅一听事情有了活口，赶忙又说：芦大叔，你现在就去我们那看看不行吗，下面有车，全当是我们来请你做客吧……  芦副局长笑了，说，不不，改天、改天吧。苏冬梅穷追不舍，叔叔，企业的难处也是你们上级领导的难处啊，你们不也经常这样说嘛…… 走吧，盛情难却嘛，你不去我还得再来麻烦您，这样岂不更打扰您了…… 杨东亮怎么也没想到经苏冬梅这么一说，芦副局长竟然答应了她的邀请。

后来，杨东亮才知道苏冬梅说的那位叫春明的同学原来是芦局长的儿子，而苏冬梅和芦局长的儿子，只是初中时的同学，平时并没多少来往。

杨东亮和苏冬梅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暗自折服起这位来自城里的女子，过去矿上有什么事都是由父亲亲自拍板，而现在什么事似乎身不由己地已经完全托付给了这个新来的苏冬梅了。他几乎天天成了苏冬梅的车夫，车夫就车夫，他甘心情愿。不知为什么只要苏冬梅坐在车上，他的心就感到踏实，有时他在暗暗设想如果苏冬梅有天突然离开这里，那是怎样的处境；有时他还暗暗在心里把麦香和她做一番比较，他把苏冬梅比作是心目中的玫瑰，而把麦香只能看作是一朵路边的牵牛花了。有时他还在心目中暗暗思忖着，倘若有一天苏冬梅成为了他的妻子那该是怎样的情景，可他一想到瞿书记，他的心就凉了半截。父亲说过，苏冬梅是瞿书记的代言人，万不可麻痹大意。

令杨东亮感到意外的是有一天苏冬梅会突然把他当成知己，扑到了他的怀里，这是他做梦都不敢相信的事情。那是球团厂开业的第二天，杨东亮陪苏冬梅去县钢铁厂推销球团，一位夏科长让他们受了难为，说什么也不要他们的球团，他摆了很多难处，什么供球团的客户已经满足；什么为了保证供货质量，厂里规定已不再允许其他客户供货。当他们扫兴地走出县钢铁厂时，苏冬梅又一次不甘心的拨通了夏科长的电话，夏科长，今天中午有空吗，我们想和你单独谈谈，不要我们的球团不要紧，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嘛…… 交个朋友总可以吧，什么，没时间，没时间我也等你，好了，我在你厂附近的红房子酒楼等你，咱们不见不散。说着她叭地把手机关了。杨东亮感到疑惑，说，人家还没回话，你怎么就把手机给关了。苏冬梅说，这叫不容许他有回话的余地，这叫由被动占主动，如果他不能来的话，他一定还会再打回来，不打回来，那就是他已经默认了，这就是生意经里面的处世哲学。

果不然，夏科长按时来到了红房子酒楼，只见他这会的脸色比方才好看多了，还有了些许腼腆的表情。他进门就客客气气地说，你们搞企业不容易，还破费干啥嘛。杨东亮心里只想骂娘，嘴上却说，这是我们苏经理的一份心意，买卖不成情谊在嘛。苏冬梅接上说，就是，情谊第一生意第二，没有生意，也不可忘记情谊啊，今天我们只是想请你来叙叙旧情，过去你们厂是使用我们的铁矿石，现在我们铁矿新上了选矿和球团，铁矿石已经不再对外销售了，下一步你们还得为我们开绿灯嘛…… 

杨东亮很了解夏科长，他是一个喝起酒来不醉不罢休的人，刚开始采矿时，他请过他多次，每次他都得出洋相，有次他竟喝了个天女散花。不仅把酒吐在了酒桌上，也吐在了客房的沙发上，从此他很少再请他了，只是逢大小节令为他买点礼品罢了，看来在这一方面他有所忌恨了，要不他怎么会表现得那样不讲情面。

其实，苏冬梅已经看出这点来了，男人，多数好色，再就是酗酒。有的男人酒比女人更重要，因此对于喜欢酗酒的人，慢待了什么，也不能慢待了酒。这次为了陪夏科长，苏冬梅可是决定破釜沉舟了。她说，夏科长，我们当地的风俗是六六大顺，那我们就六次干了这一杯，过几天我还要把你接到我们厂里，我们那还有一个乡村风味的野菜馆，你再去那品尝一下，那才叫别具一格。夏科长说，那好，我一定，到时我再叫上几位兄弟，喝多了可好背我，哈哈……

眨眼间，一瓶酒见了底。夏科长的舌头明显有些不听使唤。在第二瓶酒刚打开时，他很有自律的摇头摆手，苏经理，今天我们……就如此吧，我想和你唱首歌、唱首歌……你会吗？苏冬梅说，唱什么呢？夏科长说，《纤夫的爱》吧，那歌好听，我最拿手的就是《纤夫的爱》。苏冬梅说，行，我奉陪。随后苏冬梅叫服务员打开了KTV，选中了曲目后一首《纤夫的爱》的旋律便回荡在房间。夏科长这样唱：

妹妹坐船头，哥哥不想走，恩恩爱爱咱是小两口，小两口；妹妹坐船头，哥哥想喝酒，咱俩的情咱俩的爱，在酒桌上晃悠悠，晃悠悠……

《纤夫的爱》就这样让夏科长给串调了。令杨东亮和苏冬梅哭笑不得，还不得不为他鼓掌，苏冬梅说，夏科长，这歌词改得好，改得好，如果你去参加全国新春文艺晚会那保准拿大奖。

一场无奈的酒宴，就这样结束了。与夏科长分别时，夏科长一个劲地握着苏冬梅的手，说，苏经理啊，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送球团的事，我很快就落实好，你放心、放心……

回来的路上，苏冬梅眩晕得厉害，一阵阵想吐，她赶紧让杨东亮把车停在路边，她跑到一棵大槐树低头吐了几次，除了满口的汤汤水水外，并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杨东亮赶紧为他捶背，他捶了几下，苏冬梅开始慢慢站立起来了，在她站立起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竟突然倒在了杨东亮的怀里，这个动作太兀突了，使杨东亮感到非常意外，不过他还是求之不得。毕竟这还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杨东亮这是第一次与苏冬梅靠得这样近，他知道苏冬梅已经醉了，醉了最能表达真情实意，这一靠近使他的心陡然收拢起来，接着浑身像气筒充满了气，在他全身攒动。鼓动得他飘飘欲仙奇妙无限，此刻他多想趁机借着这股劲吻她一口，可他还是有些胆怯，只是慢慢扶她上车。

机会还是来了。就在车子走到半路的时候，苏冬梅说她要回家。杨东亮只好掉转车头，又将车开往县城。苏冬梅的家并不难找，就在靠近县城的河滨小区，一座八十年代初建造的居民小区，看上去很时尚。也许是缘自小区内那一片片颇有造型的冬青和那一行行树木的装点吧，尽管是在冬季，也显得非常温馨。

苏冬梅的家，就在小区的六号楼。杨东亮原以为这里会住着苏冬梅的一家人，可没想到，一进苏冬梅的家，楼房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原来苏冬梅是在这住单身。后来他才知道苏冬梅的父亲早逝，母亲几乎常年住在大哥家，这里自然就成了她的单身宿舍。杨东亮几乎是背着苏冬梅上楼的，走进房内，杨东亮赶紧为苏冬梅找热水，他想用水尽快让苏冬梅清醒，可当他把水杯放好时，苏冬梅却突然抱住了他，她似醉非醉声音低沉：东亮，靠近我，我好孤独…… 杨东亮的心这会彻底失去了理智，心中刚刚平息的火苗一下子又被苏冬梅鼓动起来，他已经没有再思索的余地了，身不由己地把苏冬梅抱在了怀里。看来这会他非要把她“大卸八块”了，他不顾一切地开始为苏冬梅解纽扣，只要苏冬梅不拦阻，他会一如既往地往下解，直到苏冬梅一丝不挂。苏冬梅真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娇美女子，不光脸蛋迷人，身段更迷人。一对挺拔溜圆的乳房看上去饱满而挺实，像石榴，更像一对十里乡河滩上的白银瓜。真是该凸的地方她凸的出奇，该凹的地方也凹的浪漫。在他与麦香第一次亲昵的时候，他把麦香约到了十里河柳树林，他要她在草丛里坐下，麦香就是不从，是他硬把她按倒在草丛里。那时他想，女人在这种事上怎么总爱扭扭捏捏地装蒜呢？

苏冬梅可不像麦香，她的贪婪表现得一览无余，她是透明的，想做的事义无反顾。她像一盘盛上桌的美味佳肴，任你贪任你品。杨东亮伏在她身上时，苏冬梅眯着双眼，像梦呓般的絮语，东亮，我不比麦香好吧。杨东亮说，好，还是你好，无论你哪点，都比她强，她是地上的旱鸭，你是天上的嫦娥。

           五

 牛角村的开矿起源，应该说与根福的妈妈有着决定性的关联。

一九八八年的秋天，村里来了一支勘探队，勘探队在村东山坡上扎起高高的井架时，根福的妈妈田秋云就到勘探队做了一名炊事员。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年轻寡妇，竟与勘探队队长傅金生相爱，可好景不长，勘探队在牛角村仅呆仨月。原因是勘探队在牛角村勘探到的矿石含藏量较少，因此要放弃在此地的继续勘探。

杨长远得知此事后，了解到一条重要线索，就是此地矿藏不值得国家开采，而当地小规模开采条件却是得天独厚。为得到这份珍贵资料，他不止一次的找到傅金生索要这份图纸，可傅金生总是说勘探资料属国家机密说什么也不给，这时他想到了田秋云，田秋云当时没有明确表态，可几日后却把一份图纸送到了杨长远的手中，并嘱咐杨长远一定要傅金生保密。那一刻杨长远是怎样地感激。

 不几日，田秋云就跟随傅金生离开了牛角村。可谁又会想到时隔两年，田秋云又回到了牛角村。有人说田秋云是受不了傅金生常年在外的冷落才回来的；也有人说是傅金生在外又找了小的才把田秋云气跑，不管怎么样，田秋云回来却是事实。这时根福已经辍学。根福天天跟随一帮民建队在外村当起泥瓦匠，田秋云望着黑干操瘦的儿子，抹一把眼泪就找到了支书杨长远，她想让儿子到矿上当一名工人，可杨长远总是支支吾吾，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满嘴里三个字，你等等……再等等。田秋云知道支书这是在推辞，是在打哈哈，干脆心一横，扒掉南院墙，在院里建起四间房，开了一个专卖蔬菜和兼营烟酒糖茶的小卖店，没曾想，买卖还相当红火，也许是她家的位置正处在村中心大街的缘故吧，她家的买卖竟然特别火爆，这时候，麦香赶来了，成了这个店的好帮手，这对田秋云和根福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可令根福纳闷的是，麦香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连个人影也不见了。这天傍晚，根福应酬完最后一位顾客就去了麦香家，没想到麦香家正在大摆宴席，许多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说说笑笑，根福看到这阵势，傻眼了，进不好走更不好。麦香家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要不他们能有这番阵势？正在迟疑，麦香妈突然看到了院门处站着的根福，迭忙起身笑脸相迎：根福，你来了…… 我本想让麦香去叫你，又想你店里忙…… 根福忙问：大婶，今天这是……？麦香妈说：这不是麦香订亲的日子嘛，本来想再过几日，可人家杨东亮不乐意，说什么也要今天订，现人家不是大矿长了嘛，咱得给人家个面子。根福一下怔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实际上，麦香一订亲，就成了支书家的人。本来姑娘在未出嫁前一般是不轻易住婆家的，可她没有这个忌讳，她过早地当作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婆婆逢人就夸，麦香多勤快！勤快就是婆婆对儿媳最满意的奖赏。其实婆婆最希望的就是麦香能天天在她眼前出出进进，杨长远也曾大发感慨，儿好，倒还不如有个好儿媳哪。

麦香对婆婆公公的夸奖还是持矜持态度的，夸奖是对自己的一份肯定，也是对自己的一份鞭策，她心里虽然感激着婆婆和公公，但外表却轻易不表露。每天早晚不用婆婆吩咐，她就开始帮婆婆忙家务。简直成了婆婆的知心帮手，婆婆有时腿痛腰酸她就为婆婆捶腰捶背，抚慰的婆婆真是无微不至，这样一来年轻的婆婆倒真像上了年纪的人了，家长里短叨叨絮絮 ，什么苦尽甘来，什么人生苦短。在谈到儿子时她总是说，东亮这孩子从小没受过苦，看问题总爱往一面想，逢事你可多担待，他们真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说得麦香有时感觉婆婆倒真像自己的妈妈了。

其实麦香想想在这个家还是和在自己家有所不同的，母亲曾多次对她说，到了那边，你首先要记住勤快二字，取得婆婆的欢心这是最重要的，婆婆只要说你好，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将来你才能在这个家不被小看。她正是按照母亲的嘱托在一天天树立着自己的威信。她相信勤快加善解人意就是做好儿媳妇的本钱。可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这个认识，毕竟还是浮浅了些 ，姻缘基石的牢固关键之处还在于双方夫妻，外在的努力只是一种姻缘的铺垫，彼此精心哺育的爱情之树常青，那才是婚姻真正的乐园。可是自打矿上来了苏冬梅，她发现她与东亮的感情就正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这究竟是为什么，她说不清，但有一种担忧却时常萦绕在心头。细想想，关键还是体现在双方之间的交流，甚至是床上的亲近和疏远。归根结底夫妻之间床上的事陌生了，那才真正是出了问题。这谁都会心知肚明。她原以为这种生疏是短暂的，一瞬即逝的，可这种一瞬即逝她没想到竟成了一种长久的煎熬。还是婆婆的眼睛亮堂，她似乎是已经看出了麦香的心事，只要婆媳二人的时候，婆婆总要发表一番发自内心的感慨，这感慨似乎是对麦香的一种特殊的关爱：女人的心啊，往往细得像一张网，发现网上一旦有了破绽，就会受不了，受不了就得千方百计去修补，可什么时候能修补得了，这就很难说了。这就是女人的命……

               六

无奈之下，麦香还是回到了娘家，她觉得这样也许能使杨东亮早日回心转意，早与她重归于好。白天在班上，她几乎见不到东亮的身 影，就是见到他，他也是和苏冬梅在一起，有时她想冲苏冬梅大发雷霆，可这大发雷霆的导火索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只有躲在一旁暗自伤心。

这时比麦香更沉不住气的就是母亲了，女儿的身连着母亲的心，女儿流泪母亲滴血。不行，杨东亮这样下去非要出大事不可，我得找亲家说说这个理，我不能眼看着女儿就这么窝囊下去，想当初俺可不是端着簟子卖闺女，是你舔着脸进得俺家门……

事情终于还是显现出来了，在麦香回娘家的不几天,牛角村球团厂五百万元存款不明下落。这可不是小数目，杨长远坐不住了。在了解好情况后，他直奔乡政府大院，此时翟书记仿佛早有准备。一杯绿茶，一包红塔山香烟往他的面前一放，言语直入主题：长远啊，冬梅还是比较有超前意识的，那五百万是临时挪用，她和东亮这是在合伙开发新项目，你也不要担心，你想想，你们的铁矿还要开几年，矿一旦采完，你们的退路在哪里？上级文件要求，今后要取缔“五小”企业，其实你们今后的日子很危机，如果不趁这大好时机居安思危，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切可就晚矣，事业就是得不断进取，年轻人的思路是对的。你知道他们这是在上什么新项目吗？——通讯电器，当下非常时髦的高科技项目，专门供应通讯行业，将来有一天，你的儿子说不定就是我们全县城大红大紫的人物，这你有啥不放心的嘛……

杨长远回来的路上，怎么琢磨还是觉着不对劲，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怎么能随意让别人来暗地操动，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要捅什么娄子呢，儿子也太不争气了，本来是想让他监督苏冬梅的，而他却成了苏冬梅的俘虏，一个没有出息的疭包啊，瞿书记虽说的天花乱坠，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背地里生米做成熟饭来个先斩后奏。这是怎么一回事嘛，这明明是拿他不当人，苗头不对啊，不行，得赶紧制止，要不就吃大亏了呀……，可现在要挽回这一局面谈何容易。他想来想去最终只有一条，那就是先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办了婚事，儿子的性情兴许能有所收敛……

麦香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到根福的店里去了，不知怎么这些天他特别想见根福。一想起根福她心里就堵得难受，当初田大妈的心思她知晓，根福的心思她也知晓，最终她还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想想过去他跟根福的那些情谊，现在不知怎么竟感到那么遥远，像一场梦幻，也像一杯醇酒，越久越使人感到辣甜。

傍晚，根福家小卖店里的生意依然红火，有了熙熙攘攘的样子，麦香走到近前的时候，她竟没有发现根福，倒是一位年轻的女店员吸引了她的视线，这位女店员中等身材穿一件粉红色的上衣，黑红的脸庞，一支短刷系在脑后，她销售的手技很娴熟，有点信手拈来的干练。售货时她该添的添该减的减，三下五除二，轻轻一点，称就来了个不高不低，麦香看得正入神，田大妈站在了她的跟前她竟没有发现。

是麦香啊，你可是好久没来这里了，这是根福的媳妇枣花，来了一个月了，真是个能吃苦的孩子，起早贪黑从未嫌过累……

麦香听到田大妈的夸奖，本来是应为根福庆幸的，可不知怎么心里竟说不出的酸楚，她在想如果眼前的这位服务员是她的话，那该是怎样。 现在她只有搪塞了，说：大妈，根福真有福…… 她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更引起田秋云的兴趣，田秋云像打开了话匣子，哪跟你有福呢，你是找了个大款人家，我们是自食其力一点一点地积累，这积攒就像燕子衔泥一样，慢着哪。

话到这，麦香无言以对。就在此时，牛角村一件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一阵辆救护车和一阵消防车的呼啸声有远而近呼啸而来，紧接着，有人就呼喊，铁矿塌方了，塌方了……有人被埋在了井下……

这样的消息，像晴天的霹雳，使得全村人有些惊慌失措，许多人已开始自发地向铁矿奔去，不一会，黑压压布满了牛角村铁矿的四围，像夜幕中的森林。可人们只是站在矿区的外围，谁也不能入内。只见消防队的官兵、救护车的医务人员，在一声声呼天喊地的指挥中紧张地忙碌。这场面使人恐惧，使人惶惶不安，恐怕这是牛角村人有生以来感到最大的不幸。麦香站在黑魆魆的人群中，心都快跳到了喉咙眼，她惦念着的是最终营救的结果。可这结果竟是那么满长，让所有的人都在焦虑中踟蹰。

 次日凌晨，牛角村矿难营救宣告结束，死亡五人，重伤十人。乡党委瞿书记带领党政一班人火速赶来了，市里、县里的有关领导也赶来了，在详细了解了牛角村矿难事件后，立即成立了专案组，并对牛角村铁矿进行了查封。

这些天，支书杨长远为矿难事件忙得真是焦头烂额，繁忙之余，他并没有忘记为儿子置办婚事，他想以喜冲刷所有的霉气，以喜覆盖所有的霉运。

初春，牛角村榆钱儿弥漫芬芳的时候，麦香作了新娘。可这新娘她做得却是那么凄惶。杨东亮与麦香拜完天地时，竟悄然消失。洞房花烛夜，她守着那盏红红的蜡烛，把灯火望重了影儿。一会儿灯火变成了杨东亮，一会儿灯火变成了根福，又一会灯火变成了一树榆钱儿。根福说，姐，你在守望啥？麦香说，榆钱儿。只见那高高的榆钱树真的变成一棵挂满无数铜钱的摇钱树，金黄色的铜钱纷纷飘落，像飘了一地的秋叶，也像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