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上世纪的荒诞,故事虽有些遥远,但却能让人历历眼前……
一
今夜没有月光,却有无数颗星星;星星的光很暗,像野猫的眼睛,在遥远的天幕眨巴。此时月凤还在梦乡呢,三狗就回来了。他一身酒气畏畏缩缩而又鬼鬼祟祟。他悄悄地爬上床,刚躺下,就缩起身子要做那事。月凤说,看你喝成个啥样,还是安稳稳地睡吧。三狗哪听这些,还是上了月凤的身。可刚一会,三狗就说要出去撒泡尿,样子很慌张,像快要憋不住的样子,灯也没开,就趿拉着鞋出了房。月凤没有在意地又合上眼,懵懂中三狗就回来了。上床还要做那事,月凤不知怎么突然感觉趴在身上的这个人有些不对,他不像三狗。从他身体的体重和接触与三狗极不相符,她顺手就将电灯拉开。——啊,身上的这个人使她惊讶得目瞪口呆,三狗怎么会变成了刘冒?!刘冒在灯光下显得很难堪,腆着脸语无伦次:……大妹子,只要你愿意,咋都行,咋都行……
月凤的头嗡地就大了。三狗这是演得哪一出,她本能地一脚就把刘冒蹬下了床。——滚!你给我滚——!随后又喊:三狗,三狗—— 此时三狗早已不见踪影。刘冒看事不妙,提上裤子趿拉着鞋,像个被抓又被释放的小偷,仓皇地溜出了房门……
屋子里静极了。静的月凤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望着窗外黑魆魆的夜空,她陷入了极度的苦恼。三狗这是搞得啥名堂,他怎么把刘冒引来了,刘冒是个啥人,结婚那天,他来闹洞房,非要把一只家雀放进她的裤子,多亏支书制止,要不事情就闹大了。现在想来还有些倒胃口呢,她不希望三狗和这样的人来往,她看不惯刘冒那双色迷迷的老鼠眼,和见个女人就迈不动腿的贱相,尽管他是牛角村最有钱的人。
在月凤与三狗结婚不久的一个下午,三狗赶着羊群刚到半山腰,没料到山顶开山的炮声就响了,如蒜臼一般大的一块石头恰巧落在了一头青山羊的头顶,那只青山羊还在啃草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了。三狗循着炮响的方位跑进了石窝,只见开山的户主刘冒正在石窝内为这一山炮的收效而庆幸呢。他得知三狗的羊被石头砸死,连理都不理。还胡搅蛮缠:三狗你咋知道,是我放炮打死了你的羊?拿证据来,三狗拿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石头说,难道这不是证据?刘冒说,你说这是证据,你看看这石头上写着我的名字?这下三狗傻眼了,他有理说不出。只得气冲冲地背着他的死山羊下山来。月凤见三狗背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山羊回来,吓了一跳,说,三狗这是咋啦?当她听说是刘冒开山放炮砸死了她家的羊,还蛮不讲理,火气一下就蹿上来了,二话没说,一路小跑地来到山上。刘冒这会一见月凤,嬉皮笑脸地卖起了关子:弟妹家,方才我那是和三狗开玩笑,你想,我放炮砸死了你家的羊,我能不赔偿,你看我这不正准备好了钱,还没来得及给你们送呢,你就来了……
从那天起,三狗和月凤就觉得他们的羊群不能再养了。月凤和三狗酝酿了半宿,决定卖掉羊群,拆掉南院墙建造一个杂货铺,专营烟酒糖茶和日常百货。两人商量到这,三狗还多了一个项目,那就是他在负责进货的同时,兼顾收购酒瓶和废铜烂铁。这一设想,得到了月凤的大佳赞赏,舍弃了羊群从事了经商,这不是件大好事嘛。
就这样,他们的杂货铺开张后,三狗就从集市买回一辆“二混子”驴车。那个个头不大的小叫驴,也真听使唤,三狗一出村,过了村东青石桥,它就开始叫;傍晚一回村,它又是一阵吼。村里人谁都知道这是三狗凯旋了。三狗家的生意越做越越红火。村里人在赞扬三狗的同时,更多的还是赞扬月凤。说三狗找了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贤内助,人算不如天算,有福不在流鼻涕,月凤的婆婆看到儿子和媳妇过得如此殷实,心里高兴的就像灌了蜜。但美中不足的是儿子结婚二年了,怎么就不见媳妇小肚子拱起来,这可就怪了,难道这小两口合谋着要争当村里的计生模范?每当想到这,她的心里就像塞了一把草,乱糟糟的。三狗妈一生可不易,生了仨儿子死了俩,就只剩下了三狗。从三狗结婚那天起,她天天想,月月盼,恨不得不几天就能抱孙子,可盼来盼去儿媳不知怎么就是不遂她愿。有天这当妈的实在憋不住了,就把三狗叫到跟前:三狗,你是不是和媳妇商量好了就是不想要孩子?三狗说,妈,没有,没有…… 嗨!谁想到…… 母亲被三狗说的懵懵懂懂:孩子这到底是咋回事了? 三狗垂头丧气无可奈何的样子:妈……她不是个下蛋的鸡……三狗妈听到这消息,身子像个木乃伊似的怔住了,呆了好一会,才问:那你可和她到医院检查过? 三狗说,妈,哪一次检查不是好好的,每次检查大夫都说她没问题……可她就是……
其实三狗的心里比母亲还急,这一撒急他就对月凤发泄:我就不信你这块地里长不出我的庄稼,你就是块盐碱地,我也要让我的种子生根发芽!当他甩开膀子一次次不善罢休的耕耘时,月凤却心疼了:三狗,我恐怕生不出你的孩子来了;前几天我到镇医院咨询过,医生说咱的结合有可能是血缘方面的事……”
什么血缘方面的事,三狗不信这个邪,他听不懂月凤的话,就越来了牛脾气。月凤,咱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大后天,咱就愚公移山喽喂……
三狗,如果我真的生不出孩,咱何不抱养个?
三狗一听脖子伸直了:抱养?谁给你出的这馊主意?你咋动了这邪念呀你,抱养个屁!那是咱自己的?!三狗第一次发了驴脾气 。
三狗变了。沉默寡言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天一亮就悄悄地赶着驴车上路了;天黑了,他却回来得很晚。母亲望着三狗失落的样子,心底暗暗开始挂念起儿子,埋怨的却是媳妇。她不懂得追究事情的原委,只知道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罪过。儿子刚结婚那阵,她逢人递人夸月凤勤快、懂事,会理家务,现在却变了。她常常在心里犯嘀咕:说不定月凤早就和哪个男人好上过,人家发现她有毛病才把她甩了的呢,要不她会跟三狗?来相亲那天,好些人都怀疑月凤会嫁给三狗,那时她还这样宽慰自己:美妻常伴拙夫眠,骏马才驮痴汉走呢,三狗找这样的媳妇是福份,他命里该摊。现在想想心里倒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都有。傍晚,她又把三狗叫到了西厢房:三狗,月凤要实在不能给咱传宗接代,咱还是早打谱的好……,咱不能摆着个花瓶看一辈子。三狗说:妈,你知道平时她对我有多好…… 母亲说:再好也不能误了咱传宗接代。结婚生子天经地义,非同儿戏,你趁年轻还是早拿主意吧, 过几年就来不及了。三狗说:妈,我准备再和她去大医院看看,她的病一定能治好。
三狗和月凤这次是去了市医院。在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提议他们二人都要进行多样化验,先是化验血再是化验尿,可三狗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检查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月凤未孕的原因竟是出自他自己!这个结果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当他提着医生给他开的药返程的时候,他都在怀疑医生是不是在诊断上把结果弄错了张冠李戴,要是那样的话他可就倒大霉了。月凤望着三狗呆若木鸡的神态,宽慰三狗说,你听明白了吗?大夫的意思是你要安心治疗,把心态放宽……
月凤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和三狗的姻缘会是这样,冥冥之中为什么这样捉弄她。这太残酷了,想想他与三狗那段童话般的依恋,再想想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在安慰三狗的同时她内心却是暗暗流泪。
月凤和三狗的结合完全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天作的巧合。两年前,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三狗赶着羊群登上了牛角山,与肖家庄月凤的羊群来了个大会合。羊群乱了方阵,急得月凤只跺脚:大哥……你看看你的羊,这可咋整呀…… 三狗不急不燥:慌啥,羊还没吃饱,等吃饱了谁家的还是谁家的,错不了。 说实情,三狗这些年哪见过这样的山妹子,那年月凤还不满二十,二十岁的少女赛荷苞,三狗一见就迷了心窍,这么靓丽的妹子如果能轻意让她从眼前溜走岂不可惜?谁承想,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讪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不多时又下起了麻杆子雨。雨点那个密实,打得人眼都有些睁不开,三狗这才一声口哨,带领他的羊群纷纷落逃。三狗在与月凤道别时,还没忘不了高一声大喊,大妹子,明天我还在这!一场时急时缓的大雨点可把月凤害苦了,她还没等跑下山,就变成了落汤鸡。此时她开始气恨起三狗,是三狗贪耍贫嘴误了她的大事。其实她早就看到西天边阴上来的云,没有她的羊和三狗的羊混了群,她也许早下山了。可现在……她真是越想越气,可气又有什么用?最使她气恼的是她到家清点羊群的时候,竞发现少了一只母山羊。那只母山羊可是临近分娩了啊,怎么就会丢了呢?这时她又一次想到了三狗。问题一定是出在山上,那只母山羊一定是跟着三狗的羊群去了。要不它能上哪?月凤换好衣服急匆匆就往山那边的牛角村赶。月凤赶到三狗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三狗听说月凤的一只母山羊不见了,打着手电筒就到羊圈里照,他把羊群清点了三遍,发现自己的羊竟一只未少也一只未多。这可使月凤没了咒念。还是三狗想得周全:我们顺原路寻寻,兴许丢在了山上……月凤跟随三狗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山路去寻找,当他们快要赶到上牛角山的峰顶时,果然听到一阵咩咩的羊叫,那叫声听起来撕心裂肺,简直就是生死离别的绝唱。他们循着声音奔去,在一条深沟岔里,一簇大荆杨棵下,只见那只母山羊正在竭力地分娩。小羊羔已露出了半个脑袋和前蹄,三狗高兴地说,我们来得正好,山羊添喜了。月凤既高兴又激动,多亏三狗与她来得那么及时,如果再来晚一会,母山羊还不知会怎样。
月上中天,三狗为月凤怀抱着刚刚出生的一对乳羊羔,送月凤回家,弯弯的山路那么长,他竟没有感到一点累。从这一夜,三狗记住了月凤,月凤也记住了三狗。
可就在这一夜,三狗家羊圈被盗,一下少了五只青山羊。月凤得知后,心扑通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可让她如何是好?浓荫叠翠的牛角山峰顶,月凤将五只青山羊赶进了三狗的羊群,三狗纳闷了:月凤,你这是干啥?
你的羊被盗,你为什么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你能给我找回来?
俺给你找不回,可要不是你帮俺,你的羊咋会被盗?……收下吧,要不俺心不宁。
这可不成……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嫁给我……!
三狗的脸红了。
月凤的脸也红了。像一朵盛开的山丹花。
二
三狗接触上刘冒是他家杂货铺开张的第二年夏天,那天中午,刘冒喊住三狗,表现得异常亲热,他让三狗来到他家,给三狗装了一驴车的啤酒瓶,让三狗把驴车拴在了他家院外那棵大槐树下,又让三狗坐上他的小轿车,他要和他到镇上下馆子去。他们进了一家名叫兔巴哥的酒店,酒足饭饱后,他又要带三狗上二楼去泡脚。三狗见刘冒对他这般热情,心里毛咕咕的,刘冒这是犯了那根神经?他别是暗地里下套子,让俺一不小心绊了脚跌进他的地窨子。他可是听人传说泡脚的那些地方多半是有开窑子的女人,一旦去了那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刘冒像看出三狗打怵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老弟没事,这地方是文明服务,你别想三想四的,你就是想三想四她们也不敢。走,老弟你跟我大胆地往前走。三狗这会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可那一半还是扑通着乱跳。三狗被安置在一个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服务员让他换上了睡衣,然后就把他的双脚按在了一只泡着中药的木桶里。三狗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不过不一会他就感到更为新奇了。那是服务小姐又开始为他做起了按摩。小姐的手在他的脚心按来按去,一会轻一会重,让他奇痒的难耐,但却非常地舒坦。比他做驴车子畅快多了,其实坐驴车子哪能与这相比,这是天那是地,天地之别。看来刘冒真是实心实意想对他友好了。他把这份友好的愿望落实到了具体行动上,可见用心良苦。刘冒你真行,你有情俺就有义,俺三狗可不是小气的那种人,庄里乡亲的和为银和为金嘛。
第二次与刘冒接触是在傍晚。这回他们没有泡脚,而是来到了镇上颇有名气的今生缘大酒店。
第一道菜是基围虾,三狗一见那红彤彤的大虾,兴致来了:刘冒哥,你真是够意思,这虾我可是第一次吃。刘冒说:那你多吃,这对我来说家常便饭;不光这,那鲍鱼你吃过嘛?那才是酒桌上的高档菜,六十元一个,你见过?三狗说:没见、没见。我听说过。刘冒说,从第一个菜咱开始喝,上一个菜喝两杯,菜完了,咱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你说咋样?三狗急忙相应:好,好。
酒店里的菜上得可真叫干净麻利快,不一会就齐了。三狗这时的脸就觉得烧得厉害,脸一发烧,整个身子也觉得晕糊起来,酒真是好东西,一杯下肚肚子里就能生火炉,难怪大家都把它当作自己的好朋友。三狗正这么想着,刘冒又开始说话了:三狗弟,这些天我一直琢磨着一件事,一件你我之间至关重要的大事…… 三狗见刘冒吞吞吐吐,感到莫名其妙,问:刘冒兄,啥事能扯到你我?刘冒还是吞吞吐吐: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事非你方能胜任,要是托了别人,我倒有一百二地不放心。 三狗见刘冒说的神神秘秘,也来了兴趣,刘冒兄,啥事,你尽管说,咱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藏着掖着?刘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结识的那家洗脚房的老板楼房要拆迁,有一个非常发财的项目他想转让……三狗急忙插话:啥项目,快说说看。刘冒还是要兜个圈子,挣钱这事,看起来是件难事,其实就是层窗户纸,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刘冒绕了半天,三狗才得知他所说的这个发财项目竟是勾兑白酒。说到家就是制造假酒。三狗这会眼珠瞪圆了,毕竟他对这方面知识了解甚少。听说造假酒是要吃官司的,这能成……?刘冒说,什么吃官司,酒是真酒,无非就是加了个包装而已嘛,这有啥,咱又不是毒害人民,毒害党,听老板说,咱要了那玩艺,保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来钱似流水,省得你今天这个村,明天那个庄的比驴还累,也挣不了几个钢镚儿,干脆,咱们合伙,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干个一年半载的,直直你的锅腰子,你说咋样?三狗这会眼睛开始亮了。也提起了精神,好,合伙行,合伙我就有胆量,咋个合伙法?刘冒说,我负责设备和租赁厂房,你负责生产经营,到时咱二一添作五。 三狗急忙端起了酒杯,来,我表示感谢,谢谢大哥的提携!三狗刚说完,想了想,又有些胆怯了,这销售可是个大事,销售渠道哪里来呢?刘冒说,这不难,转让方不但负责技术,同时还为我们牵线搭桥提供部分销售渠道,这事其实我已考察好了,不用你担心。我让你负责经营,是看你是个实在人的份上,所以我才对你信任。不过这事在合作之前,为了预防发生后患,咱还得约法三章。 三狗说,好,你咋说咱咋办,只要挣钱,我在所不辞。 三狗这才猛然觉得刘冒是个高智商的人,虽然上学时调皮捣蛋,可心眼要比他多一驴车。这几年,他承包了石窝,别人怎么没这胆量呢,现在他发大了,连支书都得尊他三分,村里的人有谁不尊他呢?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
来,三狗弟,愿咱合作愉快。刘冒说着又端起酒杯,将来你挣大了,也可以离开咱那个穷山窝子,在镇上买上一套楼房,让妻儿老小过一段城里人的生活,那是啥成色。
一句妻儿老小,把三狗的心给揪痛了。什么妻儿老小,到现在还没看到那孩儿的影哪!
刘冒看出了三狗的心思,说:这人生儿育女,其实学问大着来,他就像那三原色,蓝和黄可以配成绿;红和蓝可以配成紫。你错了那项都不行,瞎凑合那是瞎子熬蜡白费。三狗被刘冒这么一说更湖涂了,不过他倒是认为刘冒说得很在理,医生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看来刘冒对生儿育女也颇有见地。
刘冒兄,你真是活神仙,算叫你说对了。三狗说到这,眼圈更红了,我该怎么办,他妈的我咋就是个疭包,前几天我又去医院,大夫说……咳!
刘冒伸长了脖子凑到了三狗的跟前问:老弟,医生咋说?
这会轮到三狗吞吞吐吐了:他说我的种子有问题…… 真他妈卸气,人咋会这样?我妈还天天盼,急着抱孙子,她哪知道他儿子是个废物……
不行,你可这么着……给你媳妇借一粒种子,她保准能怀上,……这你信不?
三狗一听,愣了,啥,借……?
这有啥,这借地播种的事自古就有,我早就估计你们之间肯定有一个出了问题。
三狗与刘冒越说越投机,既然投机,就有了相互的信任,相互掏心窝子的依赖。三狗恨不得把心里的话全抖出来。那样,他才能找到一份安慰。刘冒点上烟,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半天才说,眼下只有一个万全之策,叫神不知鬼不觉呀……如果这地播不上种,那地肯定得荒芜,荒芜了你可也就慌了,难道这你都不懂?咱村的孙六子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媳妇跟人家跑了,哭都哭不回啊,听说孙六子压根就有生理缺陷,先天性的,结婚不久,媳妇就跟一个外乡人私奔了。三狗记得孙六子媳妇跑得那年他才十四岁,那媳妇是个可俊俏的女子呢。
月凤如果有一天不动不响地走了,那你一切可都望尘莫及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只有一条路可走。刘冒说。
哪条路可走? 三狗的脖子伸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还傻,借耧播种!这借耧播种,据说南方少数民族就有此风俗,是什么族我记不得了,叫走婚。孩子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你看看人家这个少数民族,对性就看得这么开放;咱这可倒好,至今还走不出死脑筋顽固不化的旋窝子。要生活得富有情趣,就得砸烂这世俗的枷锁,拨开眼前的迷雾,那才真正见到阳光!刘冒说。
这借耧播种,我曾想过,可是……将来看着孩子一天天在身边长大,不知这心里是否能承受的了,我也是担心这心理负担……
这有啥,关键是这人要想得开。咱们乡下人,其实多数都是些劣质品种,在人的品种方面并不知道择良选优,你看人家城里,有的一家老小都是大学生,这说明什么,说到家就是一个品种问题。人也是应该要讲究品种问题的嘛。比如说我们国家的男人要是和俄罗斯的女人结合,生出来的后代那绝对是个顶个的身高马大。牛角村可真是钻他妈的牛角尖了,找个媳妇不是本村就是本乡,你要是拐弯摸角地往深处一打捞,准他妈的又是瓜子蔓子的沾亲带故,你说这还有生出好后生的希望?
刘冒兄,咱不谈国家大事,我这事该如何是好,若是让月凤翻了脸,那我就完了……
那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这么……这么……
三狗此时像喝了迷魂汤,进了迷魂阵。稀里糊涂有点找不到北了。
三狗,我不会让你吃亏,今晚这事若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将来有啥困难尽管说,我鼎力相助;不过这事咱不能让你媳妇察觉,你配合好配合不好那是你的事。
咋个配合法,你说到哪我做到哪。三狗终于想通了。
好,那你必须先让你媳妇在很愿意接受你的情况下,你主动出让,我再那么悄悄地……,这样吧,今晚我跟你一起进家,你呢,首先进屋和你媳妇那个,然后你就出来撒尿…… 这时候我趁机……那不就成了!我在睡你媳妇的时候,你可以去睡我媳妇。我媳妇在这方面那简直是旱鸭子下河没那个痛快了,每晚我回去,她都像贴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就揭不下来。我现把钥匙给你,待会你开门去就行。其实,这女人只要那样了,她也就那样了,没啥稀奇。
三狗恍惚间像明白了很多。脖子的问号慢慢也伸起来,成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其实刘冒从三狗娶了月凤那一天起,就在心里犯嘀咕:哪天能享受一回月凤,那也是他一生之大幸。有时他在想,月凤怎么会不长眼呢?比三狗强的男人有的是,她偏偏就嫁给这么个窝囊废,也真邪。三狗哪地方令月凤喜欢呢,世上的女人真是都少一根筋。三狗结婚那天,要不是支书的拦挡,他真想把她给闹了,这事他已和一帮伙计们商量好了,可支书没让他得逞。他听说在入洞房时有人问月凤,你爱不爱三狗?月凤说爱。又有人说,你爱得三狗深不深?月凤说,深。深个鸟,这会我可要让你月凤爱一次刘冒了,也许你有了这一次,以后就舍不得俺了…… 刘冒这么想着就跟随三狗进了家。刘冒一到三狗家,不知怎么,心就不再像方才,跳得格外厉害,他睡外面的女人虽屈指难数,但今晚以这种偷鸡摸狗的形式还是第一次,这第一次心里还真有些摸不着底。三狗悄悄地开开房门,又轻轻地把门掩上。刘冒这时便悄悄地来到三狗和月凤睡觉的窗台下……
刘冒在窗外眼看着三狗为月凤脱下了内衣,月凤的身子全让刘冒看在了眼里,只是到了关键处,却看得模模糊糊。不过这一模糊,他到来了精神,心里话,三狗,你可悠着点,千万别让你那干瘪的糟糠种子跑了膛,那咱可就恶狗扑月枉费心机了。
其实刘冒的挂心是多余的,三狗始终都在按刘冒的吩咐去做。当三狗见刘冒溜进房,心里就开始有些撒急了,你刘冒睡我老婆,我也睡你老婆去,这样咱俩谁也不吃亏,算扯平了。
刘冒比三狗大三岁,结婚也早三年。他的媳妇王爱珍刚嫁到牛角村时,也曾是位苗条女子,可不到一年,身材就开始发福,他不明白,女人结婚后尤其是生了孩子,怎么就突变得那么埋汰,一看到她那副身板,本来想做的事也蔫了。每晚他回家,她总是主动出击,像一头发情的老母猪,不等公猪上,她先撅起了腚。她越这样,刘冒就越感到乏味。他时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有次她竟当着他的面流下了眼泪,样子显得很伤心。
三狗来到刘冒的家门前,心里不但心急火燎,还七上八下地不着调:王爱娇我该怎么对你是好,现在你男人去了我家,我就得来你家,你可别见怪。见怪你去见你男人!三狗这样壮着担子,打开了刘冒的家门,这时他发现屋子里还亮着灯,透过窗玻璃他看到王爱娇这会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一件三角裤衩。三狗的心一下子就悬浮起来了,像坐上了帆船;下身还有种想尿尿的欲望。
王爱娇像听到了院内的动静,隔着窗玻璃往外看了一会,她像突然看到了院内的黑影,以为是刘冒回家来了,赶忙出门迎接:今晚你还回来呀?
三狗这会不说话已经不可能了,只好说:嫂子,是我,我是三狗…… 王爱娇吓了一跳,一看真是三狗,赶忙转身要回房穿衣服,三狗这时上前把她抱住了,可这一抱麻烦了,王爱娇并不买他账,还在他脸上猛然来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他满脸火辣辣的生疼,像抹了辣椒油。过去王爱珍曾跟刘冒开过山,出过大力气的人那劲头绝对小不了。这一巴掌似乎把三狗打清醒了,酒也消去了一大半。到了这份上三狗只好说了实话,嫂子,是刘冒哥让我来的……
王爱娇听到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回屋穿上衣服,更撒泼了了:这该死的,他这是安得啥心肠?他把我当啥人啦?说着眼泪就下来了。随后又说:三狗,那该死的现在在哪?
在山上。三狗撒了个谎。
走,和我上山!王爱娇一蹦三尺高的样子。
三狗这会急了,说,嫂……嫂子,千万别……别,你在家,我去找他回来……
那咋成,今晚我非找他说个明白,如果他说不明白,我跟他没完!
嫂子啊,是三狗的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吗? 三狗说着真的扑通跪下了。嫂子,是我偷拿了他的钥匙,进了你家,你就让三狗一码吧,三狗只求你不要声张,以后我甘愿为嫂子当狗……一只听话的狗还不行吗? 三狗说到这,王爱娇倒忍不住地笑了,说:三狗,你这又是弄得哪一处?快起来——
三狗扫兴而归,回到家,他没想到,月凤已在家等候他了。床头柜上的并蒂莲台灯,被摔落在地上,一地的碎玻璃花子。月凤坐在床头抹眼泪,一副受了巨大污辱的神情。三狗妈坐在月凤旁边也在抹眼泪,她一见三狗回来,起身指着儿子开始骂,你这该挨千刀的,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鬼点子呀……
三
时光过得真快,眨眼间立了秋,一天早晨,月凤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不适,想吐又吐不出,满嘴的酸水直往外流,当她连吐三次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三狗站在她身边眼睛都看直了。这阵子,三狗心里即后悔又难过,他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爬上王爱娇的床,那晚要是壮着胆子把王爱娇给糊弄了,他也许就不至于这样后悔。这倒好,刘冒沾大便宜了。 他却连王爱娇的边都没沾上。女人,真是她妈的神经病,琢磨不透的母崽子情,笃情的时候,她唱她妈的哼哼歌,来不上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人模狗样。现在看来刘冒的种子,已在月凤的肚子里真的生根发芽了,自己还真是个疭包。
这些天,母亲也发现了月凤的异常,她把儿子叫到西厢房,关照了又关照,三狗,好好待你媳妇,她好像是怀上了啊,可别再惹她生气…… 三狗垂下了头,妈,你知道吗?那不是我的……是刘冒的。母亲愣了:别瞎说,这刘冒一次就……,不可能,不可能,可别这么想,一定是你的,她是那种难坐胎的女人,这俺知道;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她,现在她的身子比啥都金贵,记着可不能有半点马虎!好,好,妈我记住了。
这天,天刚亮,三狗赶着小驴车刚出村,刘冒的“子弹头”小轿车就停在了他面前,把三狗惊了个愣怔。刘冒说:三狗,咱们的小酒厂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这销售你可得抓紧;但我今天找你的事不在这,关键在你媳妇,你媳妇现在怎样,她是不是怀上啦?
三狗答应得很无力:是 。
刘冒这会笑了:老弟,现在你可要好好看好她,如果顺利生产,我奖你三万!
你说啥? 三狗感觉耳朵像出了问题。
三万,你听着,只要月凤保住了胎,三万元就是你的。
三狗听清楚了,真真切切。三万呢,身不动膀不摇,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
三狗把刘冒的话揣在心里呆了好一会,像揣了一把火。他急急忙忙回到家,把这消息向月凤一说,月凤却翻脸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三狗急了:咋?不要,你想想,你再想想,把孩子生下来还得三万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月凤去了支书家。其实她不是去找支书,而是去找支书爱人肖玉芳。肖玉芳是月凤的娘家人,一肖家,刚在五服,论辈份她喊她姑,结婚时她和三狗曾委托她做过他们的中间人,就因这,这几年月凤一直把她当作自己信任的长辈,现在遇到这样的烦恼事,她不找她能找谁呢,一进支书家,不等说话,月凤的泪水就已贮满了眼眶。肖玉芳问:月凤,你这是咋的啦?肖玉芳问了三遍,月凤才将心里的话说出。肖玉芳听完,脸立马就拉长了:月凤,这,这可是大麻烦,你的意思是…… 月凤说:大姑,你陪我去趟医院,这样的事我不想再拖。
侄女,这样的事,你可自己拿好主意,当姑的不该多言,你敢说准这孩子就不是三狗的?难说,如果是三狗的呢?多可惜。
大姑,这我心里有数,我明天就去县医院。月凤说。
这么急,你不和家里商量商量?
不商量,这事我想自己做主。
次日,肖玉芳和月凤来到市医院妇产科,在第二诊室,一位男大夫接待了月凤。男大夫约四十岁的年纪,戴一副深度近视镜,她见月凤坐到了他的跟前,很热情,月凤认出来了,结婚后三狗和她两次来检查都是他坐诊。那次三狗和月凤来,这里的人排了一大溜,让他们等了好半天。那天三狗还闹了个笑话,化验室的医生拿一个小塑料杯让他去卫生间取一份化验的小样,结果令化验室的大夫一看就烦了,化验的不是尿,重取!说着将尿杯扔进了垃圾桶,三狗站在那里傻了。月凤见他大惑不解的样子,说,三狗,医生的意思是让你去卫生间取一份自己的那个…… 三狗终于明白了,挺着脖颈说,这咋好……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月凤说,为了看病,什么难不难的,你就讲究一下吧。
这事过去快一年了,妇科的那位男大夫好像对月凤有了印象,他抬起头望着月凤好一会。月凤说:大夫,我想做人流……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为难孕才作了检查的吗?大夫莫名奇妙。
肖玉芳这会插话了:大夫,她打算和她丈夫离婚呢,这离婚带着身孕可怎么行,你就给她做了吧。关键时刻肖玉芳为月凤撒了个弥天大谎。
大夫再没有说什么,看样子是动了恻隐之心。他首先为月凤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撕了一页诊断报告,说,要做你去二楼。
月凤来到二楼手术室,做流产手术的是一位中年女大夫,女大夫戴着口罩,但透过她的眼睛完全可以看出她对来这里做人工流产手术的人都是一脸的沮丧,好像欠她八吊钱似的,这年头青年人拿流产当时尚,你来我往对于一个最终收拾残局的大夫来说,不心烦才怪呢。她一定是把月凤当成了未婚先孕;要不她一进门就不会那么冷淡。她让月凤躺下,两腿放在了支架上,作了一个大大的八字状,不一会,月凤看到房顶上的灯亮了,像探照灯的光,斜射着她,女大夫漫不经心地开始工作了,月凤在恐惧和紧张中突然感到一阵五脏六腑被掏空了的感觉,难耐得只想呕吐,却怎么也呕吐不出来。她强忍着,眼里便流出了泪水,过了不一会,大夫说,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月凤从手术台上下来,想站起身却有些站不稳,她强支撑着身体,感到四肢突然竟是那么无力,眼前一片金花闪烁,就在这时她感到自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她以为把胎儿打掉,就能解脱她目前的困惑,可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今后的生活该何去何从,她的眼前仿佛还是笼罩着一团迷雾一样。
四
收玉米的时候了,这个季节庄稼人最紧张。谁都知道家家户户忙完了秋收紧接着就是秋种,一天都不能耽搁,谁要是误了农时,老天可不讲情面。所以说,庄稼人这时候比谁都急。秋收的第一个早晨,月凤来到玉米地,婆婆已经在忙活了。月凤望着婆婆的身影,心里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一股难言的缠绵,婆婆这一生太辛苦了,太不容易了。她想跟婆婆说说话,可不知怎么又找不到说话的由头,这就折磨人了,憋在心里的话语说不出口,那就把心用在手头上吧。一个一个的大棒槌经过她的手白花花地放在了地垄。她想快些赶上婆婆,可婆婆总是拉下她几米,她们就那么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是在快中午的时候吧,月凤突然见前面地头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竟是村支书李玉德。这大忙天的,支书这会来是做什么?只见支书李玉德站在地头还频频向她招手呢,月凤以为是支书来看她家的庄稼呢,没想到是专程来找她。月凤来到他跟前,李玉德才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三狗出事了。现正在派出所里受审呢,说是涉嫌制造假酒案,月凤这才忽地明白了,这两个月三狗怪不得整日里起早贪黑不见人影,原来是鼓捣这,他曾透露过他要搞个大买卖,当时她没介意,可她哪想到他说的那个大买卖就是造假酒。支书说,三狗是这个窝点的头目,刚才派出所打电话告诉我,今中午让你给他去送饭,你看这事弄的,说是从镇上那个黑窝点一下查封了两汽车假酒,这还了得。月凤听到这,好长时间缄默不语,最后才说: 支书,你就替俺想想办法吧。
傍晚,月凤准备好三千元钱,来到了支书家。她想让支书帮她去找镇上找个人,可支书说,事已办妥,在野风酒馆。一块去吧,也许那白副书记见到你会大动恻隐之心呢。
野风酒馆与牛角山相距三公里,属一条山脉,此地有座山峰叫望月山。奇怪的是山峰有一块巨石弯似月牙;更奇怪的是月牙石被两块巨石高高托起,像一对恋人双手拱月。这一奇观令多少人向往和遐想。谁要弄明白这月牙石的来历,那就有待于考古学家们的考究了。山下乡政府就是根据此石而命名——望月乡。望月,兴旺发达之意,日月呈祥之蕴。望月乡行政管辖十几里,十五个自然村,近两万人,镇虽不大,但事却不少。谁要能请出镇上的领导,那真是显山露水的人物。李玉德为请到乡里的白副书记,特意打电话联系了一辆出租车,不到乡里上下班时间,他们就在乡政府门前等侯了。大约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白副书记就从镇政府大院出来了,白副书记双鬓已有些斑白,身体却非常健壮。
白副书记一上车,他先与李玉德握手,然后才发现了月凤,说:李支书,这位妹子就是当事人的家属?李玉德忙说,正是,正是,你看……出了这事,媳妇急嘛…… 白副书记语重心长,却又有慢条斯理,这件事可闹得不小,这是十多年来咱县里发生的一起最大的制假案,刚才我给工商所的王所长打了个电话,好在这些假酒还没有造成人员伤害…… 说到这,他话题一转又嘱咐月凤说,今晚你要亲自给王所长敬几杯,这是关键时刻,关键时刻不可怠慢。月凤这会才知道白副书记看上去有些矜持,其实还是蛮热情的,特别是他把她称作妹子,这倒有些让她感到不敢当了,白副书记看来是个热心人呢。
野风酒馆到了,白副书记一下车,这时有两辆轿车也同时开进了这家饭馆的大院,一辆像乌龟样的蓝色轿车,一辆像子弹头样的银色轿车,都令李玉德感到那么眼熟。果不然,车门一开,下来的是刘冒,随后是乡党委书记野州里。乡工商所王所长、派出所张副所长也从另一辆轿车上下来了。李玉德懵了。白副书记也懵了。乡党委书记野州里可好像明白得很,也许他以为这是大家的共谋心合。所以他一见李玉德就打起招呼,玉德,今天你得好好喝几杯,我们好久没有碰面了嘛。刘冒赶紧凑上前一个劲地递烟点火:对、对、今晚领导们都要好好喝……
李玉德这会可是尴尬得无地自容。这事咋就那么玄,走开不好;不走开也不好,心里特别地不是滋味。 原来刘冒也是为三狗的事请乡党委书记和王所长他们的,俩人都是为了一个事,下重香了。而且香下的还是一个地方。李玉德被推到了主陪位置上,这是乡党委书记指定的,刘冒坐在副陪位置上,这也是乡党委书记指定的。要说这顿晚餐的气氛如何,表面上看还是满融洽的,其实这顿晚餐的感受恐怕只有月凤感触最深刻。
晚宴结束之后,三狗被派出所释放出来了,令月凤纳闷的是,三狗一出派出所大门,就冲来接他的刘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上了,刘冒兄,多亏你啊,要不是你救得及时,今夜我可麻烦大了,你知道他们是咋整我的,他们把我铐在暖气管道上,让我反省,这一天就跟过一年一样……
五
冬天来了。这一年牛角村的冬天异常干燥,东北风像一群无事生非的疯婆娘几乎天天都在不停地吼;临近小年,乡里来了工作组,说是要帮助村里组织村委换届。这下村子里可热闹起来了,所谓热闹其实都是三狗给闹的。这些天,三狗赶着他的毛驴车,走街串巷,不是做自己的生意,而是替刘冒为村里的村民们发开了福利。刚开始三狗车上拉得是一袋袋的东北大米,他挨家挨户地发,挨家挨户地宣传,今年村主任你们想选谁?这是刘冒给大家的心意,你们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这番好心哪,咱做事得讲良心,你看看人家致富以后不忘大家,谁像他呀!大家可要好好合计合计。要想过富日子,就投他一票;要想过穷日子,就继续选那些疭包…… 三狗演讲得累了,就顺手将宣传单分给大家,这是刘冒的自荐书,上面的话都是刘冒的心里话,拿回去好好领会吧。
送完每家每户的大米,三狗又开始分鸡蛋了。鸡蛋是刘冒从养鸡厂订的,每家一箱。这可热闹了,三狗的毛驴车一到村口,就被大伙围了个严严实实。村民们开始不用三狗送上门,自己主动往家搬。你争我先,生怕自己再落了后。这时有人就开起了玩笑:三狗,分晚了鸡蛋还有啥,刘冒怎么也是发一回善心,干脆再发点鱼肉吧。三狗说,这个要求我一定转达,但记住一条,今年的村长就选刘冒。
果真,第二天早晨,三狗的毛驴车上拉着一车东海刀鱼停在了村中央,这时人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向三狗的毛驴车跑来,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三狗说,你看看人家刘冒就是爽快!
给每家每户分完刀鱼,三狗又开始分猪头了。猪头是刘冒从县城肉联厂订购的,每家一个。原则上是村干部要大的,一般村民要小的,都要贴上标签写上姓名。这样便于送货,三狗挨门挨户的送,以苦为荣以苦为乐,忙得真是不亦乐乎。他在支书家门口,尖着嗓子喊开了:李支书……李支书……李玉德没有出家门,肖玉芳出来了,一见是三狗手里提着猪头,强作笑脸问:三狗,你这是干啥呢? 三狗说:刘冒给大伙发的福利,快拿回家吧。肖玉芳走上前一看,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看见猪头上面的红纸条正写着李玉德的名字,心头的火腾地就起来了,这哪是发福利,分别是在糟践人么!肖玉芳气归气,嘴上却说:好,三狗,谢谢了,发完猪头还发别的吗?三狗说:不知道。
肖玉芳提着猪头一进门,李玉德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望着猪头上面的红纸条啥话没说,一只手拤着腰,一只手捂着嘴,香烟一明一暗地燃尽,快要烧着他的手指了,他还一个劲地吸,最终他感到一阵灼热,才将烟蒂扔掉:妈个巴子的,翻天了。他气得打开了扩音器,广播喇叭呜啦了好一会,又咔地关了。他好像没有琢磨出要说什么好,又好像怎么说又不太合适,所以就关了。这时候,乡工作组的白副书记进来了,就像他的及时雨,一进门,白副书记话说得很明了:玉德啊,刘冒现在多次给村民发物品,你能说他是拉选票吗?明明是拉选票还不能说是拉选票,我问过他,他这么说,我挣钱了,不能忘记众乡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对大伙表达一份爱心。你说咱能说啥?送吧,让他送吧,乱世造就英雄嘛。李玉德听完这话一脸的无奈和气愤,说:乡里应该研究一下,对这样在选举期间大搞蛊惑人心的人取消他的选举权!白副书记说:这不太合适,咱目前抓的是安定和和谐,上级的要求你是明白的,安定压倒一切。如果要是那样,群众的上访率就会急剧上升。不安定的因素就会瞬即而发,这样的事,不光你们村,其它村也是一样,想想我们的工作,前几年我们的经济意识就是没有到位,现在的社会打的就是经济仗,摆得也是经济实力。如果村里经济上去了,这些邪毛鬼祟还能绽露头角?!
白副书记的话,像锋芒一样刺痛着李玉德的心,现在的贫穷与落后就是我们的教训,这教训不但是深刻的,也是残酷的。先开个党员会议吧,和党员们沟通沟通,保住你党员的票,你的支书就不会丢;刘冒不是党员再蛊惑人心,支书这个位子他也得不到,眼下他争的就是村主任。只要党员们拥护你,到时你还是支部书记。白副书记又说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话语,这点李玉德很是感激。
召开一个党员会,在这时候是多么必要,这次党员会议与选举起着举足起重的作用。肖玉芳说:要不把党员们请到咱家,二十几个党员坐得下,一方面增加一份感情,一方面增加一份理解,这比在村委召开会议好得多。肖玉芳的这个提议是颇有见地的,要是在过去完全没有什么不可以,可现在李玉德觉得不可以了,那不也有了蛊惑人心的嫌疑?做这种事他不想摆得那么显眼。他希望尽快得到党员们的理解,但他也不希望让大伙指他的脊梁骨。党员会他觉得还是在村委召开得好。在这次党员会议上,他决定以坦诚的心向党员们阐明自己的观点,说明这些年来村里的工作处境和遇到的困难,以及下一步怎样抓好经济和为群众谋福利的设想。他相信绝大多数党员还是会与他能达成共识的,人心是靠正义去疏导。做好人的思想工作才是战无不胜的法宝,毛老人家过去不就这么掌握政权的嘛,事情往往不为个别人的意志所转移,但却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所转移。这是李玉德在当支书多年来得出的启示。
腊月廿三,也就是小年,牛角村的换届工作开始。这天村民们起得特早,也来得最齐,熙熙攘攘站满了村委大院。最令人不理解的是还有七八个陌生的青年人,站在村委大院门前,他们很少说话 ,只是用蔑视的目光望着一伙伙马上要参加选举的选民,人们发现这伙人不是在脸上就是在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疤痕,有人说,这是刘冒从镇上请来的哥儿们,说是来压阵的。刘冒今天也打扮得格外亮眼,油光的额头,笑嘻嘻的杏仁眼,又黑又浓的八字胡,在一身崭新的恶浪牌西服的衬托下,特别招摇。那微红的酒糟鼻子也格外的红润。他不时在人群里走动,用目光传递着今日特别的友好,还不时地站在人群中或多或少地听取一番人们对他的褒奖。
三狗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也仿佛成了这次选举的主持者,一会儿在人群这边,一会儿又在人群的那边,除去听取人们对选举的议论外,他还要作一番选举的鼓动:我们要选举那些能给咱好处的人当村长,这些年哪一个村干部能像刘冒这样?这些年,我们村为什么没有发展,就是领导干部不懂怎么发展,不懂发展我们还用那些窝囊废做啥?大伙说对不对?
选举进行的特别顺利。下午三点三十分,由镇党委政府驻牛角村工作组监票,当场宣读选举结果:参选人数550人,刘冒以优胜票480票当选村委会主任。乡党委白副书记在选举结束后,与新上任的村委会主任刘冒握手祝贺,并对刘冒给予鼓励:从今天起,你就是牛角村的新一届主要领导,你应该带领全村村民千方百计发展经济,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当选举的人们陆续离去时,刘冒决定立即召开村干部工作会议,令人吃惊的是刘冒让三狗也列席参加,三狗算哪门子神仙,大家感到很不理解,不理解归不理解但三狗却泰然自若。这时的刘冒满脸的微笑,绝不是选举前的那种微笑了,现在是旗开得胜的喜出望外。他振振有词慷慨激昂:今天是我新上任的第一天,现在我先表个态,为了让牛角村真正走向富裕,我要求大家从现在起都要绷紧工作这根弦,能干则干,不能干咱别勉强。首先我提议当前村委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我们要创造好发展环境,环境好的关键就在于交通,就我村而言,修好村前盘山路,加宽村东西石桥,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中之重。眼下我们村经济条件还比较落后,因此我们就要艰苦奋斗,创造条件。现在我建议村干部每人集资两万元,村民每人集资一千元。我首先带头,出资十万。只要我带了头,哪个村干部交不上这个钱,你们就别再到这个办公室来上班,话是一句,不同意的请举手。刘冒说到这他向四周环视一眼发现没有举手的,就说:那好,就这么办,希望大家今后要积极维护支持我的工作。为了表达我的一番诚意,今晚我请大家喝杯薄酒……整个会议召开得很仓促,内容却非同一般。村支书李玉德坐在一旁,一言未发,这个连任了四届的村支书,到现在突然感到两眼乌黑了。他没有参加刘冒的这次宴请,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觉得双腿竟是那么沉重,像走在泥泞的山路。
六
月凤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三狗在一起了。那天她从医院回来,三狗得知她做了手术就气冲冲地摔盆子砸碗好一阵折腾,从那他们吃饭睡觉便开始各顾各了。晚上三狗只要上床,月风就睡沙发;三狗睡沙发,月风就睡床。那天夜里三狗的狗毛病又上来了,要和月凤那个,被月凤一脚踹了个趔趄,三狗不服气,还想上。月凤就开始与他撕打,最终还是月凤吃了亏。不过三狗的脸和脖子上却留下一道道长长的血印子。
三狗主动和月凤说话是在选举前的晚上,他吩咐月凤要怎么投票,并嘱咐投票的方式,月凤没理他。心里却骂:三狗,这会你可真是给刘冒当了一条忠实的哈巴狗了,只要主子喊一声让你上东,你决不会上西,你昏头算是昏透顶了。
其实,刘冒对三狗并不薄,三狗从派出所释放后,刘冒就让三狗上山做了他的助手,除去早晨到山场检查一番工作,其余就是喝茶打扑克。别看那个不算大的山场,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玩还有美女呢。刘冒聘来的那两个女保安,其实就是两个野鸽子,三狗看中了那个圆脸的,从那他才更深一层了解到刘冒过的是啥日月,这才叫生活。刘冒答应过三狗,如果他真正当上村委主任,村里的大小职位随他挑,三狗说他愿意当“山呆王”。刘冒说当“山呆王”官太小,还是当村委会的治保主任吧,治保主任工资和村主任一样高。现在村主任的这把交椅刘冒果真坐上了,那三狗也自然会坐上治保主任这把交椅;刘冒这次没有食言,在选举结束庆功的晚宴上,刘冒握着三狗的手说,三狗,明天你上任吧,我们如愿以偿了!
牛角村的集资工作开始了。这些天刘冒坐在村委办公室里,那神气比乡长不相上下,他首先归纳了村干部的集资情况,发现在这次集资中有三名村干部未能按时完成任务,一个是支书李玉德,一个是两委成员刘家训还有妇女主任司桂兰 。刘冒听完新任会计他的堂弟刘远的汇报,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说,从今天起,村干部的考勤制度正式建立,没有完成集资的,不能参加考勤。三天期限,完不成集资任务的就当自动辞职。支书李玉德坐在办公桌前压抑着内心的不悦,沉了几沉才说出口:刘冒,我不是反对你做工作,你这样做可是有点太……,太不符合现实现状了,这欺负人也不能到这份上吧! 说着他愤然起身走出了办公室。村两委委员刘家训、妇女主任司桂兰随即也跟在了支书的身后,两人有些不甘心,刚要上前与李玉德说话,李玉德先转过了身,说,你们回家吧,想干点啥就干点啥…… 妇女主任司桂兰哭丧着脸说,支书,孬好我们也是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就这么说散就散了?李玉德说,不散咋的,你看看这是啥局势,他分明是在利用集资逼我们下台嘛,你们还不明白? 李玉德说完转过身,像走夜路的样子,去了。
三狗这些天可是精神焕发意气风发。原来一身的邋遢相,现却变成了西装革履。颇赶时潮的新款式西装,雪白的衬衣扎一条笔挺的鸡血红领带,有时衣领上还扎一个黑色的蝴蝶结,颇有点港商风度。以前他是不扎外腰的,现在也开始扎外腰了。再加腰带上挂着刘冒为他买的“二哥大”,更像换了一个人。过去他可是很少刷牙的,这会他每天一大早总要蹲在大门口的阴沟旁口吐白沫刷个没完。人靠衣裳马靠鞍,穿着上突然焕然一新,难免显得就有些疯疯傻傻。三狗可不在乎这些,他首先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真正的村干部。真正的治保主任。这样他才心安理得。你别说,这人一变天也跟着变,三狗过去村里谁对他说句恭维的话?现在可不同,只要他从街上走过,不光年龄小的要瞪起眼睛;年龄大的同样也要刮目相看。三狗时常这样想:他又不是村主任,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看他,难道他比村主任还主任?就连过去最瞧不起他的王爱娇也这样,过去王爱娇曾讽刺过月凤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放着那么好的花容月貌就怎么会嫁给这么个地瓜蛋!这是他听爱传话的王二婶说的,当时他曾在心底骂过王爱娇,我不好,你好,你嫁给刘冒只不过是个无聊时才用的贱货,太阳晒出沫来都没人理的玩艺!
现在情况不同了,事态在变,王爱娇也在变。她有冷变热了。这令他都有些费解。他发现她看他的那双眼,怎么像聚光的手电筒,一眨不眨的,看得他都有些心里发毛, 完全是夫妻之间上床时的那副神态,蠢蠢欲动还带着矜持难耐。好像母鸡要爬公鸡,王爱娇真是犯神经了。三狗和她发生事情的那天是中午,天气有些闷热,王爱娇正坐在门前的树荫下乘凉,三狗从她家门前路过,王爱娇把他喊住了,三狗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跟随王爱娇进了家门。王爱娇说,三狗,你来,帮我看看房顶的电视天线,我家电视好多天收不到台了…… 其实三狗哪里懂电视方面的知识,完全是看看而已。起码如果是天线被风刮折了,他还是能整理的,就在他发现电视天线并没有出现任何故障、他从房顶上下来时,他发现王爱娇已把院门关上了。三狗心里便开始慌张,进屋刚要探个究竟,王爱娇已经半遮半掩地坐在床沿上,她绯红着脸说:三狗,那晚我对不起你……三狗一听这话,反而难为情了,原地不动地变成了一个木桩子。即不想进攻也不想退却,一副吃到葡萄还嫌酸寒碜相。又是王爱娇先说话了:上来吧,还愣个啥,我吃不了你。三狗这会心才活络了,才感到心在咚咚跳。他在脱衣服时都有些手脚不听使唤,他不相信这会王爱娇会主动出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而且王爱娇的整个举动都令他云山雾罩。王爱娇不等三狗动身,她主动占了上风,三狗想,现在的女人真是要翻天了。整个过程三狗是毛毛糙糙稀里糊涂。在他翻身的时候,他想,这王爱娇真是个泼妇,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母老虎。那天夜里他来她对他那个熊样,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女人也真是羊羔子疯!三狗想着心里不禁有些胆颤心惊,现在这样做让刘冒逮住不扒他的皮?王爱娇像看出了三狗的心思,说,你不用怕,你刘冒哥不会回来的,他已经两个月都不进这个家了,他在镇上买了楼房,天天在外鬼混呢,昨天他刚回来一趟像掏把火…… 说着眼泪扑簌下来了,这男人有了钱都不是好东西,这个家是我帮他创的啊,他狼心狗肺,现在他又当了村长,往后俺这日子可咋过,他已大半年没跟我上过床了,外面的人还眼热俺家是个有钱的主,可有谁知道俺的悲哀,我真想杀了他,可想想孩子才五岁,这没了爹妈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三狗听到这,心软了,心一软全身都软了,他要起身,王爱娇却更来了劲头,三狗你疼疼我吧,你再疼疼我…… 三狗看到王爱娇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三狗记得王爱娇嫁到这个村时,刘冒家还是三间土坯房,那时刘冒坐监回来承包石窝刚半年。眼看就要打光棍了呢,三里五村的闺女谁敢靠近他,他像一滩臭狗屎,谁见谁躲。刘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干脆买一张火车票,去了沂南,以招工的名义找回了三个大龄女青年,最后留住了一个王爱娇。王爱娇长得虽有些老相,不过可是个吃苦耐劳会过日子的能手。她起早贪黑,比男人都能干,家里盖房时,她一人能执掌二三十人施工,在那一个个似煎熬的日子里,王爱娇没叫一声苦,没说一句破气话;她没有文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她知道苦干就能赢得甜日月。在她的记忆里,辛苦中的每一个日夜都是充实的,她最感幸福的就是夜晚。刘冒和她一起钻进被窝,那甜甜蜜蜜和卿卿我我,是怎样的生活。女儿出世那天,她原以为刘冒看到自己生了个女儿,会说些丧气话,可他没有。他还像原来那样安慰她,第一胎是个不带巴的正好,按计生标准我们还可以再生二孩呢……,我们白赚一个。她原以为日子就像刘冒说得那样遂愿,可她想错了。
那是孩子三岁那年春上,有一夜刘冒彻夜未归,一大早,她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想这一定是刘冒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竟是两个“大盖帽”。大盖帽说刘冒昨晚嫖娼被抓,罚款伍仟。这消息把王爱娇惊懵了,她不相信,可不相信也得相信,从公安人员口中说出的话,岂能有假?于是他跟随大盖帽赶到了派出所,果不然,那五千块钱分文不少的当了罚款。从此,王爱娇开始在心里忌恨起刘冒,可这忌恨只能意会却不能言传。谁曾想刘冒狗改不了吃屎,不久就从城里找了两个女保安,他这不是烧包?她到山场骂过两次,可骂跑不几天又来了两位,后来就挨了刘冒的打,刘冒一巴掌打了她一个趔趄,头晕了好几天,她想和他拼命,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女人在这方面永远是弱者。什么女强人,女强人永远强不过男人的巴掌和拳头。她算领教了,领教了就得服。当经过男人的第一次痛打后,她的观念就开始觉悟,那就是采取另一种手段跟他周旋。可这周旋到底没有什么好方法。她等待刘冒能回家和她和好,然后再和她上床;她渴望男人的温暖。哪怕不跟她说一句话,她都能原谅。女人是花朵,男人就是园丁,这没有了园丁,那花朵再芬芳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她又想到了破罐子破摔:你刘冒天天在外寻花问柳,我就不能找别的男人?我也要和别的男人相好,只有和别的男人相好,就能感到安慰。可这安慰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吗?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三狗,三狗那天夜里来,她把他拒之门外,其实想想她还是有些后悔,三狗长得也不算赖,要个头有个头,说话也蛮体谅人的,怎么就轻易把他给打发了呢?这要问个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三狗来了,怎么也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你们男人讲究把握时机,女人同样也不是省油的灯。
三狗,你常来吧,和我说说贴心话。三狗低下头,拿出一块白手帕为王爱娇抹眼泪,王爱娇的泪水抹不完,越抹越多。三狗走出王爱娇的家门时,心才开始感到有些踏实,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安理得。王爱娇也一样,在送走三狗的时候,她的泪水干了。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就好比二狗到她家借用了一件什么东西,完全是那种庄里乡亲的日常往来。虽然二狗倍感大功告成的侥幸,但他内心还是存有些许忐忑,特别是见了刘冒,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像揣着一只兔子。不过这种心态他很快就找到了诠释:你刘冒不是睡过我的老婆吗,现在我们俩画等号了。
人常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这话真是至理名言。三狗就是在失了脚后才深感此话的精妙和绝伦。然而一切却为时晚矣。
那天牛角村集资任务大功告成,中午,村里要在镇上的今生缘大酒店召开庆功宴,三狗一高兴喝得有点过,似醉非醉地回到村委,已是下午三点,不知为什么这时他脑子里开了小差,想起了刘冒的老婆王爱娇,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进得她家,王爱娇正在屋内看电视,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躺椅上,那神态活像一尊泥佛,她一见三狗,双手一撑就从躺椅上站起来了,一副盼星星盼月亮的样子。她一见到三狗,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眼珠子一下就活络起来了:三狗兄弟,你咋这才来呢,我等你好多天了,真的好想你啊…… 王爱娇的话说得很动听,声音还一颤一颤的。三狗说:我——我不是忙嘛。爱娇说,你喝酒了,说不定不喝酒你还不来呢,是不是又和刘冒那该死的在一起?三狗点点头说:是。王爱娇这会眼泪又流下来了,是那种想止也止不住的情不自禁。
嫂子,你别这样,刘冒兄慢慢会回心转意的,男人有了钱都这样,在外面转一圈,到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老窝,还是自己的老窝好,自己的老窝心里踏实。王爱娇说:要是都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恐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他那德性我知道。别,别这么说,想的多伤心多,你要保重身体,有吃有穿学会自足也是幸福。王爱娇说:是啊,我想开了,你刘冒找野鸡,就不兴我找野鸭啊,人都一样,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来吧,我们上床操练!
王爱娇的大胆让三狗听起来胆颤心惊,她怎么就忘记了关门呢,大门、房门全敞着,她简直是胆大妄为得意忘形了,就像得了淫风病。三狗怀疑王爱娇真是得了人们传说的那种淫风病,过去他在男人们闲砸牙时就常听到有关女人得这种病的轶事,村南寡妇花凤娥就是这种病,听说她是婚后得的,花凤娥经常见个男人就往家里拉,拉回家就要求男人做那事,他男人还打过她好多次,都无及于事。后来他男人在下煤窑时遇到了塌方,被砸在了井下;再后来花凤娥过不下缺钱少粮的日子,就跟随另一个煤矿工人离开了牛角村。他听说花凤娥现在还是个偷汉子的贱货,偷汉子比吸大烟瘾还大。三狗不信这,可眼下王爱娇的举动却不得不让他联想起已在牛角村消失多年的花凤娥。
老人们时常还有这么一句俗语,丑事不过三,过三全凭天。三狗正是应验了这句话。三狗与王爱娇的暧昧就是在第三次被刘冒抓了个正着。平时刘冒是很少过午回家的,这一会他不知怎么有种预感,总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坐不是,站不是,躺下也不是,那就干脆回家走一遭吧,他已经半月没回家了。谁想到呢,哈哈,你说那个巧,他早不进晚不进家,单等三狗脱衣上床时,他进了家。赤身裸体的王爱娇也太大意了,她躺在床上那副难堪相,穿穿不迭,躲躲不迭;三狗更是洋相百出,两条裤腿前后不分,穿上时才发现左右颠倒。刘冒看到这情景倒没有发火,却语重心长:三狗,你真行,敢骑在我头上拉屎,你也不掂量掂量我是谁!
三狗傻了,当面跪下,刘冒兄,是我的不对,你看着办吧。刘冒说:三狗,你真是恬不知耻的一只赖狗,既然你们这样黏糊,从今日起,王爱娇就算你的。 三狗说:刘冒兄,那怎么成…… 刘冒说:当初那是我在考验王爱娇,没承想她得了个满分。这次她却得了个零分。所以说就算你的了;再者,我放你一条生路,从明天起,你不再是牛角村的治保主任,你可以去山场做一名放炮员。这是看在咱过去的情份上,你应该知趣。
三狗傻了。像跌进了漆黑的深洞。
七
月亮升起来了,今晚的月亮很大也很圆,吃晚饭的时候就爬上了山顶,她板着一张脸,照得山下一片煞白。三狗从山上踉踉跄跄地下山来,像一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病人。此刻他多想月凤能把热汤热饭端到桌上,等他回家。他可以向她赔情道歉,他可以让她打几个耳光,他也可以接受她任何惩罚。这是他上山当放炮员的第一天,月凤还蒙在鼓里呢。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月凤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而是在卧房里忙着拾掇衣物。三狗一看就明白了,迭忙上前阻拦,月凤你这是干啥,干啥…… 月凤阴沉着脸说:三狗,从今天起我们的缘分已尽,我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三狗一听这话,扑通就跪下了,他的泪水也随即而来:月凤,我对不起你,今后我悔过自新,悔过自新还不行吗?三狗妈这时也从她房里赶过来眼酸酸地劝月凤:孩子,你再消消气,你再细想想,都是这不争气的做得这些好事……
月凤回到娘家已经是深夜,她这一到把父母惊得可不轻。父亲本来 是个老烟民,这会一支接一支,不一会烟巴子就撒了一地。母亲说:孩子,你得考虑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过去你做啥我都依你;可唯独这,俺心里没底。你考虑过后路吗?你再到另一户人家,那可不是你做姑娘时的身价了,离过婚的女人叫人瞧不起,嫁到谁家也不一定应心,咳……没想到三狗怎么会这么不长出息。
月凤不想再听母亲的劝,她早已打好了主意,二妹不是在城里和她的同学办技校吗,她完全可以去她那里做点事,今年她才二十三岁,这样的年龄在城里还能充一个妙龄女子呢,二妹刚办技校那阵还动员过她,让她帮助她招生呢。招生工作用不了多少文化,二妹说她完全可以能胜任。如能在那呆上几年,说不定她还会找到她中意的人。何苦再去受那份煎熬呢?
可就在月凤准备离开牛角村的时候,三狗出事了,出大事了。
傍晚,月凤在灶房里帮母亲正张罗着饭菜呢,就听到一阵汽车喇叭的嘟嘟声, 她还以为是二妹与她的男朋友从城里回来了呢,所以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家门,令她吃惊的是,不是二妹却是刘冒与刘虎兄弟二人。她以为车上会有三狗呢,却没有。刘冒一下车,铁虎着脸,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月凤,三狗出事了。月凤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三狗出啥事啦?刘冒说,……在山上点炮时,遇到石料塌方,他没跑迭…… 月凤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倒,她强按奈住情绪,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为什么让他上山……
刘冒说,这阵子,三狗嫌治保主任得罪人,非要上山当放炮员……咳!刘冒沉了沉又说:月凤你还是先回村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月凤感到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就像晴天的霹雳,简直令她有些猝不及防。月凤坐着刘冒的轿车一进村, 就听到婆婆那声嘶力竭的嚎啕声。那是怎样的悲壮。婆婆每一声都带着呼唤二狗名子的绝望。院子里站满了人,人群中间摆放着三狗的遗体,遗体已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地方鲜血已将白布染得殷红。望着这情景,月凤这会倒显得异常镇静了。就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婆婆的哭声和人们的目光,都没有促使她像婆婆那样,她的泪仿佛是在这一瞬间完全干枯了。她慢慢揭开覆盖在三狗身上的白布,从头到脚认认真真的观察一遍,又轻轻地将白布盖上。这时她在人群中巡视了一会,才站起身分开人群,走到刘冒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害了他。没有你,他就不会死。说着她扬起巴掌“啪”地打在了刘冒的腮上,这一巴掌听起来是那么响亮,似响鞭一样清脆。这下让满院子的人都惊讶了。脸与脸,目与目惊愕之后又对准了月凤,月凤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一头又撞向刘冒,刘冒见月凤这样激动,赶紧往后撤退,在人群的劝阻下,月凤几次都没有靠近刘冒,刘冒趁机赶紧溜之大吉。
牛角村的夜晚突然变得像乱葬岗子一样岑寂,夜色漆黑,只有几颗时隐时现的星星在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深夜时分,天空突然间变得又阴沉起来,要下雨的样子。这时,刘冒又一次来到了月凤家,此时人们已经散尽,只有月凤与婆婆坐在三狗的身边,为他擦洗更衣、为三狗驱赶身上的苍蝇。这时还是三狗妈先说话,她面对着月凤,话却是冲刘冒说的:这时候天气热,待得时间长了怕不行,不过三狗的死是为公而死,村里应该安顿……,我们现在不为难村里,村里更不应该为难我们;至于抚恤金我觉得实在太少, 最少得五万,外村处理这种事都有比照,我们也不会过份强求。
好,大妈,这事咱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刘冒迭忙应承。很有尽量体贴死者家庭的诚意。刘冒在将要离开月凤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劲地安慰三狗妈和月凤,他生怕事情再闹大,耽搁了安葬,那才是引火烧身的导火索,万一上面察觉怪罪下来,他的山场面临的不仅仅是要被处罚,恐怕还要追究他的责任,到那时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赶紧调解赶紧安葬,息事宁人才是最佳方案。
夏日的夜是那么短,有了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的匆忙。月凤催促婆婆说:妈,你歇会吧,我陪三狗。婆婆却说,孩子,你睡会吧,我很长时间没有跟二狗说说话了,谁让他不听妈的话,上了贼船呢 …… 月凤听着婆婆的埋怨,脑海里不知为什么一片空白,现在再埋怨三狗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去了那边,再说这些还管什么用?
夜更深了,村子里连一声狗叫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微风摇动树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这个时候不知是下半夜的什么时间,三狗妈无意间突然发现远处东山坡的夜空闪现出一道火的弧光,那弧光有点像火焰的映照,映红了整个东山坡的夜空,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这样的光亮,她好奇地继续向远处眺望,眺望了好一会,她就开始纳闷了:一定是谁在这深更半夜点燃了什么,要不那光决不会那样红烈,不对,又像是山坡麦田里发出的光,麦子,一定是谁家的麦田里起火了,那火焰仿佛就在半山腰上的树林下,不好,山林下面的那片麦田就是她家的麦田呀,三狗妈想到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兆攫住了她的心,她对月凤说,孩子,我去看看,不好了,一定是不好了……
漆黑的夏夜,山坡路的特别地难走,三狗妈一路上磕磕绊绊,都没有感觉到。三狗妈的预感没有错,山坡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在她家的麦田里。等她靠近时,整片的麦田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片漆黑的麦茬了。这是谁这么歹毒,看丧的还不嫌殡大,天哪,这不是要治俺母女于死地吗?就在这一刻,三狗妈忽然感觉到一阵旋晕,头重脚轻地倒在了田埂上。不知待了多久,等她醒来时,月凤正在轻轻地摇晃着她,妈,妈,你醒醒,你怎么啦,说话呀,妈你怎么啦…… 可是婆婆明明睁着双眼却说不出话,月凤知道这会婆婆的病一定不会轻。祸不单行,月凤意识到这个家算是天塌地陷了。眼下只有把婆婆立即送到医院,要不就来不及了。月凤想到这,背起婆婆就往山下走。她边走边想,那医院怎么去,不求人她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求人就得求刘冒,这深更半夜的婆婆必须得用车护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走进村,她先把婆婆放下,就来到了刘冒的家,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王爱娇却说刘冒不在家,当她听说三狗妈病倒时,也着了急,说: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
过了不长时间,刘冒开着车来了,这么晚的天,刘冒又去了哪,月凤不想问,只想尽快把婆婆送到医院比啥都重要。
为照顾月凤,刘冒安排人员,首先为三狗撰刻了一块一米高的石碑,另栽植了一棵长柏松以示对三狗的纪念。三狗是为村委做出突出贡献的村干部之一,应该享受特殊待遇。为此村委又为三狗召开了牛角村最为隆重的追悼大会。追悼大会由刘冒主持,刘冒在致辞中说,今天我们村的刘三狗走了,但我相信有更多的刘三狗还能成长起来,刘三狗死得不幸,令我们痛心;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这次村民选举和新班子上任工作中,刘三狗是功臣,有他的大力相助,我们村才有了这么一个团结奋进的领导班子,这一点我们应该感谢他,可他也有自己的缺点,那就是过于让金钱迷住了心窍,如果不是他辞掉治保主任,今天他也不会死;常言道:命里没有莫强求嘛,他强求了,这不就出事了嘛,就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还落井下石,硬往他家的伤口上抹盐,把他家的麦子给烧了,这种做法非常歹毒。我已经汇报了派出所。如果大家发现线索要及时汇报,我们对对抗村委和报复村干部的行为决不手软,对于纵火者,你可给我听着,可别让我逮着,要让我逮着了,就别怪我心狠……
夏日的中午,天气非常的炎热,人们额头上都已冒出了汗水。整个丧事刘冒表现的让月凤无可挑剔。三狗走了,麦子烧了,婆婆病了.幸亏婆婆被及时送往医院。婆婆的生命总算保住了,但她的右腿却失去了知觉。
八
三狗的死同样使月凤的父母感到悲痛和不安,在三狗出殡前,他们俩人就急急火火地赶来了,一进门,母亲哭得像泪人,她直埋怨女儿,闺女呀,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声,这往后的日子你可咋过?此时肖玉芳也赶来了,她一个劲地安慰月凤的父母,在把月凤父母安慰一番后,她才说,我听说三狗并不是愿意上山的,你们想想,三狗正在给刘冒出大力的时候,他怎么会突然辞职去做一名放炮员呢?放炮员是要经过严格培训才能上岗的,怎么能随便就干……肖玉芳的话更提醒了月凤的怀疑,其实她一听到三狗上山做了放炮员心里就犯嘀咕,她从来还没听三狗说过要到山上去当放炮员的事呢,怎么突然就……现在看来,三狗的死一定是事出有因,可这因从哪里去知晓呢?
三狗去了,婆婆住进了医院,月凤的生活一下跌入了深渊,这些天,月凤为了给婆婆治病,不到半月就把家里的积蓄花费一空,现在还急需伍仟元没着落呢,在这时候,刘冒又冒出来了,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月凤,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紧…… 其实现在村里也很紧,这样吧,晚上我给你先送伍千…… 月凤说:正缺这个数呢。吃过晚饭,月凤在等。她希望刘冒能按时把钱送来,万一送不来,她就得去借。可是她从七点等到十点还不见刘冒的影子,月凤以为刘冒说了谎话,把她的事给忘了,正要躺下睡觉,刘冒就来了。满面红光魂不守舍的样子。月凤知道他是带着酒意来的,迭忙为他沏茶,刘冒说,今晚我有个酒场,本来想早给你送来的……让你久等了,不过再晚我也会来的。月凤说,谢谢,你又为我御了急。刘冒说,这话我不爱听,以后我还要常来照顾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助你吗?我是从心里愿意,不,叫乐意。 说到这刘冒又继续深入,说实在话,你的命也太苦了,作为大哥我从心里也是很难过,以后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我将竭力而为。说着他拿出了一叠钞票, 你点点,要用钱你尽管说,集体的钱紧巴,我自己却是宽松的。月凤说,那三狗抚恤金你啥时付清? 刘冒说,这不用急,你随时用随时跟我说,公家给不了你,我给……不过,大哥有个要求你也得听……说到这里,刘冒不说了,眯起眼睛,等待月凤递接话茬。月凤只好说,你的话谁敢不听。刘冒说,可不能这么讲,最难拢的就是人心呢,有些人表面上和我好,可实际心里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就拿你来说吧,你就不跟我一条心嘛,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给了我一巴掌,还撞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痛。月凤说,都怨俺一时冲动,你是村主任,哪能和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刘冒说,好,咱不说这。你知道我也有难言之隐,这些年来,我从无到有,辛辛苦苦地创业,我本不想当这个村主任;可想到为了全村的发展,我还是当了这个村主任,我不容易,好在我过来了,我走到这一步感谢的应该是三狗,他是实心帮我的第一个人,当然我也得感谢你,来,你陪我喝杯茶水吧,我们以水代酒……月风听着刘冒的话,心想,不就一杯茶水嘛,为了尽快让刘冒离开,月凤还是端起了水杯。可她喝了那杯茶水后,突然竟不知怎么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时,已是赤身躺在了床上。她是怎么被抱上床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隐隐约约感到一阵窒息,那是山倒下来般的窒息。
婆婆出院了,又躺在了那盘她昔日依赖的土坑上,这些天婆婆的情绪一直不好,时常以泪洗面,闺女,这个家你还是早打谱离开得好吧,我这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活不几天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你还年轻,走吧,要不你可就受罪了。月凤说:妈,我怎么能忍心走呢呢,你就安心养病吧,我哪也不去了,直到你病好…… 月凤说到这眼睛潮湿了。
九
下午,月凤回了一趟娘家,她带回了一只大黑狗,这是她在娘家时精心喂养起来的一只黑贝。三岁了,生得身高体壮,既有纵身能跳墙的本领也有凶猛彪悍的厮杀技能。记得刚喂养的第一年,坡里的玉米被盗了,为了看好坡里的庄稼,她就带上它上坡去。她与大黑贝静坐在玉米地头,那是中午,人们午饭的时候,突然大黑背一阵狂蹿,月凤跟随它跑进了玉米地,只见大黑贝一个纵身扑向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贯偷玉米的孙赖。大黑贝首先咬住了孙赖的胳膊,随后就撕破了他的裤腿,孙赖的胳膊流出了鲜血,裤子也被撕成了裙子。从那她家的庄稼再没被偷过。从此一家人把大黑贝宠为了心肝宝贝。大黑贝不但脾气烈,还非常通人性,不让他吃的东西它决不会吃,让它吃的东西只要用手一指,它就会狼吞虎咽。有几次,孙赖想把它毒死,都没有得逞。现在月凤把它牵来,一方面为她充当了卫士,一方面为这个家院增添了几分家的生气,这些天,她总在做噩梦,尤其是深更半夜的时候,她常常梦见三狗血淋淋地又站起来了,总是站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人影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样子还蛮憨的。但她一但醒来,就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阴瘆,现在她完全可以不再在夜里感到恐惧了。有了这只黑贝,就是鬼进了这个家院,也得后怕三分。
谁想到,鬼真的来了。那是一个初秋的深夜,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夹着雷鸣地动山摇,闪电一道道像张牙舞爪的魔掌,笼罩了牛角村的上空。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溜进了月凤的家院, 大黑贝发现了,它早不动晚不动,单等黑影走到院当央,它才一个纵身扑了上去,只见那黑影和大黑贝展开了搏斗,黑影没来得及抵招,就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吼叫。月凤赶忙拿着手电跑出房内,喊住了黑贝的撕咬。这时那个黑影已趴在地上滚成了泥球,双手捂着下身苟延残喘的样子。月凤用手电一照,她吓坏了,原来是刘冒。刘冒下身的鲜血把双手都染红了,这可怎么办,她急中生智,赶紧去通知刘冒的二弟刘虎。刘虎赶来一看,也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招呼人把刘冒急急火火地抬走了。
在乡医院,大夫经过一番检查后,无奈地拒绝了治疗。刘虎这才知道大哥的伤势惨重,他又立即将大哥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大夫为刘冒诊断结束后,告诉刘冒一个不测的消息,他的“老二”不行了。手术后他将失去那方面的能力。刘冒得知这个结果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夫啊,我不能失去它呀……花多少钱你们也得为我治好,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说到这,他吩咐二弟拿一万元送给了为他诊断的主治医师瞿主任。几天后,在瞿主任的帮助下,方案终于有了着落。医院经过研究,决定为刘冒实施人工移殖。正巧这些天法院要判决一批刑事罪犯,有一个二十四岁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家属,同意献出其生殖器官,这对刘冒来说不啻于喜从天降。但医院瞿大夫说,此类移殖手术是医院首例,也是全市首例。还必须请国内专家论证,成功与否难以定论。
事情还往往就那么凑巧,刘冒还真有这个福气,没想到移殖手术相当成功。这令医生们都大为惊叹。据言传,手术不几天,刘冒的“新老二”就冒起来了,恢复如初,一下成为全市的特大新闻,刘冒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这件事对月凤来说实在是太出乎意外了,她的本意是只想让大黑贝帮她看家,没想到不几天就捅了大篓子,这可如何是好。刘虎护理大哥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就带上猎枪来到了月风家,他要月风交出大黑贝,他要让大黑贝吃枪子,谁想到大黑贝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黑贝为月凤闯了祸,不几天就被传训到乡派出所,派出所的张副所长道貌岸然:你这是故意伤人,你知道吗,故意伤人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现在他有可能就是一个废人,你不让狗咬别处,单单冲那地方下口,你也够狠心的嘛……月凤说:他半夜进民宅,难道我还没有喂狗的权力? 张副所长说:什么半夜进民宅,他是一村之长,想到谁家去还用事先打招呼吗?体察民情调查群众是他的责任,你是困难家庭嘛,难道安慰一下还有错?!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月凤的眼泪哗地下来了,张所长,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 张副所长拍了桌子做了最终定论,不管怎么说,一切的责任你都得承担!
在接受了乡派出所的审训后,月凤怎么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审训比派出所还要厉害,她被刘虎请到了村委办公室东侧的一间偏房,这间偏房,过去是村里的仓库,屋子里没有窗口,完全是靠电灯照明,刘冒上任后,经常将一些与村委对抗的人请到这里来训话,一般来过的人,大多数都要被“改邪归正”。一进这间房屋,刘虎吩咐治安办公室庄耗子、王秃子就把她给绑了,刘虎将手一挥,庄耗子、王秃子便站在了门外,这时刘虎坐在了月凤的面前,开始训话,你为什么别有用心地伤害我大哥,我大哥哪点对不起你?
我喂狗是想看家,我怎么知道……
你还胡搅蛮缠,那狗呢?
我把它牵到了集市卖了。
卖了,你胡说,这只狗你得交出来,我要亲口把它吃掉,说,你到底把它放在了哪?即使是卖掉,卖到了哪?
不知道。月凤回答。
不知道,我会让你知道,说着他将门关了,将灯熄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刘虎并没有为月凤解绳子,他一边解着月凤的衣服一边说:你陷害了我哥,我得替他偿还。
下午,月凤一气之下来到了县政府。县政府大院里很空荡。办公楼前的车辆也稀少。她刚走进大院,就见身后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中年人似醉非醉的样子,嘴里还吐着脏话,好像在说中午的酒喝得不公平,全让他一人给喝了。难怪老百姓说政府机关是上午开会下午喝醉呢。不亲眼目睹,真难相信这是事实。月凤这会算是见到了,也相信了。
月凤刚进办公楼,就被传达室的老年人喊住了。老人询问了她一番,往楼内一指,说:接待上访人员在那,里边那大厅。月凤按照老人的指点走进大厅,却发现大厅内并没有坐着办公的人员。可他们细细一瞧 ,倒是在办公桌一侧的两个双人沙发上,一边躺着一位正在打呼噜的男人,满屋子飘荡着酒气,有一位年轻人显然听到有人走进,迭忙起身,睁着猩红的双眼,问:你是……
我们是牛角村的,来上访,名叫肖月凤。
你有现成的材料吗?
这……,如果需要写材料也成,明天就送来。月凤说。
原来接待月凤的是县纪委郭干事,在郭干事的询问中,月凤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郭干事边问边记不一会就被月风的陈述震惊了,他情不自禁地问,当时你为什么不及时反映?他们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嘛。郭干事在记录完月风的控诉后,握着月凤的手说:肖月凤同志,你放心,政府一定会给你个公正。
不几天,县里果真派人来村里了,他们进村下户暗访群众整整两天,村干部们竟无一人发现,不几天刘冒就被一辆警车带走了。刘冒被带走的那一天,村里有好多人站在村头看,有人说,刘冒也会有今天。
十
牛角山的傍晚像一幅画。金灿灿的晚霞映照着黛色的山和明镜的河,也映照着绿荫斑驳的村庄。这时的山最好看,这时的河最好看。月凤在河边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来,一件一件的将衣服在盆里揉搓,被揉搓的衣服泛起层层的水沫,水沫在晚霞的映照下也变得色彩斑斓;这一刻,她的心也像河水一样波光粼粼,现在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上访后的事,她担心事情的处理结果,想到这,她桨衣的手更用力了,当她将一件件的衣服洗濯得干干净净,提上洗衣桶正要穿过柳林回家时,刘冒突然又像幽灵一样从地上冒出来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使她大为愕然。洗衣桶扑棱棱滚落在地上,衣服撒落了一地。只见刘冒的身后还紧跟着王秃子和庄耗子。
现在的刘冒比以前更加发福了,酒糟鼻子也更红润了,他皮笑肉不笑之后便是恼羞成怒:月凤,你竟敢去告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县里的那些干部会听你的?告诉你,那都是我的些哥儿们,现在的干部认的是钱,不是信你巧言花语,懂吗?你有多少钱,想把我扳倒,不那么容易吧。说到着,他一摆手,王秃子和庄耗子上前就将月凤按倒在地。
此时的夕阳正将最后一抹红彤彤的晚霞斜射在河滩上,整个牛角河都沉浸在了一片橘红色的世界,不知为什么现在月凤坐在草地上到感到特别地冷静,她坦然地望着晚霞,望着村河,她仿佛看到的那并不是夕阳的光彩而是漫天的火焰,整个村河也仿佛燃烧起来了。
秃子,你们到前面给我望风,我要让这个女人演一台好戏!刘冒见王秃子和庄耗子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他这才放心地来到月凤的面前微笑着说,月风,今天我看还是你自己脱吧……
月凤好像没有听到刘冒的话,不过,她还是按照刘冒的话去做了。此时的晚霞更红、更艳,村河也更红、更艳,如火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