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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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祝奶奶一双小脚总是走不快。还有她常常骑着的小毛驴儿，也是走不快。可就她那一双小脚和那头小毛驴儿竟一口气走了上百里，这让人难以置信。也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和那一头干瘦的小毛驴，竟像发生了奇迹，它能驮着祝奶奶翻山越岭从铁山脚下去了青州，还跟汉奸们周旋数日，祝奶奶竟然救出了自家小叔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传奇。据说那小驴儿关键时刻能托梦，还能制造假象迷惑歹人，反正只要人被救出，有关驴的神话就丰富多彩。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深秋，祝奶奶得到传信，家中小叔子被汉奸出卖押送到了青州石头崖，汉奸们为了惩罚他，天天让他干重活，干重活饭还不让吃饱。为这祝奶奶夜里睡不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小驴儿告诉她，小叔子天天被汉奸逼着下苦力，已经黑干草瘦，让她快想办法……为这祝奶奶几天眼圈就大了。祝爷爷一生老实巴交，仅一个小叔子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小叔子被汉奸出卖了，说是参加了民先队。民先队怎么了，也没什么不好。前几天他还在村里打过抱不平呢，是一个维护正义之人。驴儿告诉她，往东再往南七十里山坡下有个野山客栈，到那先住下，会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不过你得带点银两，卖几亩田吧，要不遇到难事就过不去。那夜祝奶奶捋着驴耳朵，滚落下两行热泪：大妹子，谢谢你，天机不可泄露，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已很感激，我得给你点奖赏，你等着，我这就到田里给你掰玉米，挖地瓜……驴妹子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用嘴巴拱拱她的肩膀，这是驴妹子最亲切的问候。
这夜祝奶奶做了一个梦，她被驴妹子背着来到一座山前，驴妹子说，看好了，我们飞过这座山梁，你会看到这座山有股瘴气，有瘴气的山必有山匪，匪是魔障树下的一根邪茬，别看魔障能横行一时，早晚都会被阳光驱走。你要相信我的话，你家小叔就在这座山里，你记着，山口有棵老槐树，老槐树为什么能生存千年呢，就是因为它最能经得住风雨的考验，为了见证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它总是在五月里开花，它从不与桃李争分前后，开在最后的花香才更浓，要不五月漫山遍野的槐香那么诱人。据说槐花盛开的季节，阳光也是最充足的时候，因此，这时候驴妹子也是最欢畅的，有时候，我一夜能跑上千里呢！祝奶奶惊愕了：怪不得你那么干瘦，原来你是夜里在云游。小驴儿笑了，打几个喷气儿，夜色显得更诡秘。
按照小驴的吩咐，祝奶奶夜里启程了。这夜她感到一点都不累，一双小脚上山时她心疼小驴儿，总要自己走一程，小驴儿这时不做声，只顾埋头赶路，就在这会，小驴儿一声长吼，天就亮了。前面真有个野山客栈，那就要在这里歇歇脚了。祝奶奶心似明镜，果不然一伙壮汉从山上跑下，一见祝奶奶的毛驴便来了兴趣：“老奶奶，这瘦驴能驼动你吗，你看它那两条瘦腿，干脆换头马驹吧，倒不如让我们把这头小驴儿宰了吃肉，我们可以给你头马驹儿。你说你是来此地干啥来了，一个小脚女人，一头小瘦驴儿，家人也放心啊……”
祝奶奶说：“这是俺的全部家当，再就是孩他小叔，说是就在此山……”
几个人一听怔住了，一个瘦长脸说：“我知道了，你家孩他叔是不是参加过什么民先队，后来又参加了游击队……这事很棘手，这儿管事的头叫王大山你知道吧，你要救人必须先拿钱，否则人也见不着……”
祝奶奶：“那看来你能有办法……？”
旁边一个瘦长脸说：“那当然，这是我们的三当家，要不是他眼小聚光，要不是他老扎女人堆早该是二当家了……”
祝奶奶笑了：“三当家，你帮个忙，俺们村也有俊媳妇…… 如果你把这事办成，我给你介绍几个，这个我老太婆说话算话，可不是跟你吹泡泡编瞎话。”
瘦长脸：“那也得先拿钱，要不我怎么找大当家，我们大当家就稀罕钱，再就是长头发……”
祝奶奶：“这好说，男人的狗毛病，早晚都会有报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世间都是看因果……”
瘦长脸：“老人家你真有意思，你的事我愿意帮你，不过我得问你带了多少银两来，这很关键……”
祝奶奶：“我带了一褡裢，你看看够不够，就这些了，我已经卖了房子卖了地，再就是差点卖我自己和小毛驴……”
瘦长脸：“那使不得，我只要你一半，剩下的你回去还得生活是不，帮人帮到底，这头小毛驴我倒是看着蛮不错，它虽干瘦却毛发锃亮，不像有病的样，怎么感觉它像千里驹……”
祝奶奶：“你说的极是，我一路全靠它，在家地里的活也是全靠他，这妹子吃得少干活却精到。”
瘦长脸:“那借我几天好不好，我们家有好多它吃的草料，一周，我保准让它膘肥体壮。”
祝奶奶：“你为我做事，想借我的驴我不能不舍，但你不能虐待它，否则它会伤害你……”
瘦长脸：“老人家，你的话我会牢记，放心吧，我们家人都喜欢家畜，没人敢虐待它……”
就在这天夜里，祝奶奶做了个梦，驴妹子站在她的面前一个劲地滴眼泪……
祝奶奶天不亮就去找瘦长脸，瘦长脸告诉她，她的小驴子昨夜不见了。他也纳闷，怎么这小驴子就那么倔，给它好吃的它不吃，半夜还不停地叫。为这它挨了两磨棍，在挨第一磨棍时还甘心情愿，在挨第二棍时，它就不听使唤了，一蹄子踢伤了马倌的肩旁，然后就在院子乱跑乱跳，后来马倌看到它腾空而起，不知去向，一头小瘦驴怎么就突然间消失……
几天后，祝奶奶果真把人救回来了。
夜里，小驴子却在梦里对祝奶奶说，它已经归山了。如果有人要去看它，它就藏在山崖荒冢下……
不久，祝奶奶说在梦里又见到了驴妹子，它变成了一匹白色的马驹，有时梦里也跟她说说话，但再没过去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