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碗

砸碗是乡下人发丧出殡时的一个礼节。意思是砸了碗逝者就可安然上路了；从此人间的饭碗也就没了，就到天堂吃仙果了。吃仙果不用凡间的瓷碗，也不用凡间的其他餐具，所以才做一个砸碗的象征。

一般情况下，砸碗这个差事是由主持出殡的长者来具体完成。你别看这个差事有点不太雅观，可这也是乡下许多人眼红的差事。因为无论谁家办丧事在砸碗这事上都爱面子。前些年，一般人都会拿出几十元，押在碗下，这几年也水涨船高，五十一百自然也就不当回事。小王村就是例子，王天麻自幼学算卦又学看阴阳宅，后又跟南村的瞎子夜半仙学了两年半，这样的勤奋好学，自然受到乡下人的尊重，所以村里一设立红白理事会自然想到了他。

对这事，他自然也是信心满满，上任的第一天，他就面对村干部大发感慨：放心吧，各位村领导们，我愿意以最负责任的心态做好此事，我要让每一位不幸者死得安然，死得其所。刚表完态，村里的老辘轳就伸腿了。临死前没什么征兆，完全是活得好好的一瞪眼就完事的那种。这可把家人疼坏了，尤其他老婆疼得满地打滚。王天麻见老辘轳的老婆这般伤心，立马一副安慰可人的姿态开始工作了：她婶子，你要想得开、放得下，其实按照冥冥之中的天象来分析，辘轳大哥走的可是仙路。仙路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能享受的到，谁不是临走前先在医院折腾好些天，他把这一关舍了，这就是你家的福气，这是天意啊！人总归要死的，人死如灯灭，没必要过于悲伤，心到佛知。我已经给辘轳大哥祈祥纳福了，你现在要办的就抓紧买个陶瓷罐，里面放上坚果，不要像有的人放什么油炸食品，那玩意放几日就变质了，千万不可。坚果是不会坏的，神仙一般都吃这个。另外明天我在砸碗的时候你就在碗底押一百，这叫十全十美地走；另外你再给我用黄表纸做的钱包，里面再放一百元。意思就是百分之百地进了天堂享尽荣华富贵。这一百元是放在纳福罐里的。为此，老辘轳老婆在后来的日子里逢人就说王天麻如何处事周到，办事热情等等。村干部们为此给予王天麻高度评价，治保主任马赛克当面对王天麻竖起大拇指：“你是我们村福星，以后要好好为大伙服务，年终村委会给你颁发奖状和奖励。”

王天麻说：“奖状就免了，奖励还是可以的，你说我这大年纪了要那一张奖状何用，我要的是实惠的东西。”

不几天，王天麻的发小关不易在医院查出病来了，是肺癌晚期，临终前他要和王天麻亲热一次，王天麻一脸惋惜：老哥哥，你怎么得了这么个病，真是出乎我预料……

关不易说：他娘的娘胎里带来的，老人给起了这样一个怪名字，这个名字听着就晦气，什么关不易，你说他能好？

王天麻说：当初你家老爷子给你起这名字可是找了六爻先生给掐算了的，他们的意思是想表达你一生取得的成绩每一步都不易，每一步都值得珍惜，这没什么可挑剔的。

关不易：事到如今也被啥可说了，今天邀你来就是想和你唠唠嗑，议一下我去了那边的事。听说你现在是半仙了，砸罐子的那一刻能看到天上的神仙来抓逝者的踪影，这可真奇了。

王天麻说：那是我在砸碗的那一刻，牛魔王就会瞬间来取走逝者的魂魄，这是真的，实话告诉你，那边和这边是一个道理，那边的人也有吃饭的也有干活的，也就是说也有主也有仆。你看老辘轳走得就不怎么样，福罐子里才放了一百元，再说那可是到了那边的口粮啊，他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存口粮。

说到这，关不易说：“那我可不能掉了这个事，你说那罐子里我该放多少合适？”

王天麻开玩笑似地说：“那你就多多益善，多了你不在那边用着方便？”

关不易：“那我就存上六千，六六大顺吧。”

王天麻说：好，这个我会给你办妥，这样吧，咱先把罐子封好，等那天我一砸碗，你就会飘飘欲仙……

关不易：“你咋说我咋办，我还听说，那边也是看人行事，因此，我就买好大礼帽，文明棍，这样那边就不会小看我，起码得给安排个文差干吧，不至于让我下苦力做劳役。”

王天麻赶紧应承：“这……这非常有道理，阎王爷安排事也确实是这样，很容易以貌取人。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老辘轳现在真的就在那边拉起辘轳了，那个累啊，实在是太可怜人了，身穿白色马甲，双鬓大汗淋漓，光着脚在个磨道里，一步一步走得那个吃力，别提了。”

关不易：“我操，那我不可不要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才要戴个大礼帽的嘛。”

王天麻说：“你放心我在下面给你烧炷香，阎王爷知道，自然会给你一个美差，这个毫不含糊。”

关不易：“为这一炷香，我再给你六百元，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关不易真的兑现了他的诺言，不出几日便鹤然仙逝了。王天麻在砸碗的那一瞬间，果然看到关不易在一片白云的托浮下一路西上，白云朵朵，天色瓦蓝，哀乐悠扬。

可时关不易的三儿子关富家来到王天麻跟前悄声问：“天麻叔，你在我爹的钱罐子里放了多少钱？”

王天麻：“几千块吧，这是他的诉求。”

不几日，关富家急呼呼地就来找王天麻了：“天麻叔，我爹昨晚托梦给我，说他的福罐子被人盗了，我得赶紧把福罐子刨出来看看，我看到我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天麻立马应承：“这可不是小事，那得立马刨坟。”刚说到这里他又改嘴了，“不不……这可使不得，随便起坟可不宜良，弄不好那是会让阴气扑身的……”关富家满不在乎：“我不怕，只要你在，我们就不怕阴气扑身，你不是懂得捉妖镇邪吗，给使个镇妖法，我们定会一路平安。”

王天麻显得很无奈：“这个镇妖法恐怕不灵喽，因为土地爷告诉我地下的妖魔属于他的管辖，天爷爷管不着。”

关富家面色骤变：“土地爷说了，我可以管。”

结果关不宜的坟墓被启开后，福罐子里除了掺杂的豆子和谷子外，什么也没有。王天麻明白了，原来这事关富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的关富家慢条斯理：“我要把你告上法庭！”

这会王天麻异常沉着：“凭什么？你有什么……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也要告，这回我决不妥协！”

“好，那你……就你的去吧。我和你爹这个是发小，我给他求神灵保佑下了多少工夫，你不但不知情还倒打一耙，你可真行啊！”

傍晚，治保主任马赛克把关富家叫到村委治安办公室，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为了咱村的文明和谐，你不要做蠢事，王天麻如果拿了你爹的钱，你咋不早跟他理论，非要等到现在？这事你得三思，你王大叔也不容易，人家为你家张罗这事，你再这样多不好，不就是这点不值多少钱的小事吗？至于吗？”

关富家思索半天只好说：“马主任，我明白了，我不再在这事上计较了……”

后来，王天麻逢人就说：“我砸罐子砸了那么些年，差点栽在老关家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