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雷锋
杨金辉
父亲告诉我他和雷锋结识的时候,是在鞍钢化工厂洗煤车间。当时他是洗煤车间的一名电工。1958年秋后的一天,他上夜班,在洗煤车间集中操作室的电话交换台前,年轻的操作员赵秀芬对他说:“杨永新同志,今天是你值班呀,车间来了部分新职工,是湖南的,你替我登记一下, 其中有个小伙子,看上去很年轻,个子有点矮,但长得很帅,名字叫雷锋。我问他你这么年轻跑这么远来当工人,想不想家,他说我没有家,走到哪,哪就是我的家。真有意思!”
父亲和雷锋共同住化工厂集体宿舍,都在三楼,他住 43号,我父亲住44号,仅一墙之隔。说起雷锋的学习精神那可真是让大家敬佩之至。父亲常常见雷锋坐在靠门口的左侧,悉读《毛泽东选集》,他说读毛主席的书心里就是亮堂,生活上工作上遇到的许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后来父亲发现他不仅在读毛主席著作,也读其它书籍。他和图书可以说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经常到图书馆去借书,对书籍有着特殊的情感。他每次借来的书籍都是潜心地阅读,他发现有损坏的地方,总要细心地把破损处一一粘贴好。一次他在得知车间里的小刘在看书时将描述精彩的页码撕下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非常生气,立即去找小刘理论,你怎么能这样,你考虑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那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把一切献给党》等书籍,对雷锋影响较深,他常常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学习心得,很多青年都非常喜欢凑到他跟前交流学习经验。
1959年的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有一天,雷锋跑到我父亲的值班室,说,听说你要去当兵,我也报了名。父亲说,你是新工人,刚来不久怎么就想去当兵?他说我在这里真没待够,但保卫祖国是我们的义务也是祖国的召唤,所以我决定去当兵。那时当兵需要严格的体检,结果父亲和雷锋一起去铁东医院查体时,二人都没有合格。父亲是近视眼,他是个子矮且体重不足,但雷锋并没有气馁。他缠着领兵的同志在医院就是不走,领导同志,我一生没有别的追求,最大的愿望就是到部队去当兵,你们就圆了我这个梦吧…… 领导同志,我到了部队一定好好听领导指挥,做一个德才兼备的好战士,虽然我个子矮体重轻,但我的心里却是一个标准的战士…… 最后他干脆哭着把他的家史讲给领兵的同志听,他这份强烈的激情要求终于感动了领兵的同志。入伍前他恋恋不舍地向师傅们道别,车间里的闫师傅、王师傅这时也对他恋恋不舍:小雷,在车间这一年是好样的,我们真不想让你走,但祖国的召唤大家得积极响应,我们等待你在部队的好消息……五个月后,《辽宁日报》刊登了雷锋同志成为五好战士的消息,有天晚上,雷锋的师傅闫志升拿着报纸对大家说:看吧,这样的青年到哪里都是好样的,部队是所大学校,雷锋一定能有大出息……
父亲与雷锋接触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雷锋的为人处事却让父亲刻骨铭心。父亲常常以此为荣耀,但每当说到这,他的目光总是有些呆滞,看得出那是一种一言难尽的情节,一种毕生牵挂的情怀。父亲是1962由一名鞍钢工人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支农下放到家乡的,回乡后,不几年就成了一名民办教师。八年的教师生涯后,又成了村支书。父亲辞教从政这在农村是个命运的大转折。许多人不理解,就连家人也不理解。可父亲坚定地说,党的信任与重托我哪敢有半点含糊!记得那年初秋,乡里的工作组开始住村了,这年要大力宣传计划生育,并提倡部分超生妇女开始实施接扎手术。这事可不是小问题,也得有人积极带头响应才行啊,带头响应说明什么?说明一个领导者的威望。为了这个威望,父亲在经过一番思索后,终于决定让母亲先去带这个头。刚开始母亲是很不情愿的,可经过一番思考,还是理解了父亲。可是母亲带头结扎后,不久就得了子宫瘤,紧接着就是二次手术,母亲做完二次手术后,年关就临近了。就在这时,家中窘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用乡下人说,就是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了。那夜我躺在炕上,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和母亲在对话,父亲说,年关了,乡工作组的人提议让我写份救济申请,说写个申请能救济二十元,有这二十元,就能过去年;可我又想到村里还有许多困难户呢,就于心不忍了。还是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吧…… 母亲说,那你说这个年该怎么过?孩他姥姥家,咱是不能再开口了…… 这些年咱已经愧对他们了。父亲一声长叹,最终说,那我就给北戴河的姐姐写个信,我想她会帮咱这一把…… 父亲说写就写,第二天就把信寄了出去。没想到,不出半月一张汇款单真的就来了。果真是二十元。那年春节,我父亲和母亲对年的到来和外人一样喜悦,可我看到父母在微笑之中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尴尬。
2006的冬天,身患肩胛骨肿瘤的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仿佛在眼看着地消瘦。虽然他经过手术不能动弹了,却变得异常健谈。他似乎已经知道他的病是一种什么样的病。他这样说,我比你母亲多活了十年,十年也知足了。等我不行的那一天,你们要一切从简,还是简单地送我即可。如果有来世,咱还是一家人。虽然咱不是一个富裕的人家,可咱精神富足,精神是生活的支柱哪……生活是多美好,我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可天不假年哪,这是谁都无法挽回的事。人可以征服命运,但却难以征服寿命……
听着父亲的这些话,我不禁回忆起父亲这艰辛而又坎坷的一生。他的一生可以说都是在艰难中跋涉,而跋涉中却包含着他坚韧的自信……
1984年,乡政府要编纂乡志,父亲有幸成为编纂人员中的一员, 他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在这期间,他采访了许多村庄,了解了许多当地鲜为人知的逸闻趣事。那时每天他都夜以继日地忙于写作,艰辛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心仪的果实,父亲多篇文章已陆续载入市区志书,同时也被有关报刊采用。就在这时,他又从有关报刊了解到,国家正在对文革期间遗留问题积极解决并开始落实相关政策,许多厂矿当年下放的职工,已经根据不同情况得到相应补偿。为此,父亲在经过多次书信联系后,决定亲自去一趟鞍钢化工厂。
记得那是1985年的10月,我刚从海南退伍回来,他就打好包裹去了鞍钢。父亲走后十来天就回来了。回来时,兜里仅带的二百元钱却不见了。原来他在列车上遇到了一个声称钱包被盗的陌生人,那人愿意以一块含金量较高的手表做抵押,暂借200元作盘缠。父亲回家后最急切的事就是想与列车上遇见的被盗者取得联系,可他几次将信函寄出都是杳无音信,他才明白原来是上了个不小的当。父亲无奈地叹一口气,诙谐道:“看来当今这学雷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父亲没能等到那封日夜期盼的信笺便走了。给家人留下了无限的惆怅和遗憾。父亲临去世的前一天,他说他夜里做了一个梦,他又一次见到了雷锋。雷锋还是那么年轻,工作时一脸的煤灰,下班后还是那副英俊的面孔。父亲说,这次见到雷锋好像他胖了。我说,爹,你却瘦了。父亲笑了。他说他梦见他到部队去看望雷锋,雷锋驾驶着解放牌汽车,他坐在他身旁,雷锋和他说了很多话。父亲的话也引得我在夜里作了一个和父亲同样的梦,梦见父亲真的和雷锋坐上了同一辆车,前面是广阔的绿地和布满鲜花的海洋,风很轻,各种花朵的清香却弥漫了天空。 (作者父亲杨永新系山东淄博高新区四宝山办事处万盛村人。1940年出生,1956年到鞍钢当工人;1962年支农下放回村,曾在中学任教和在乡政府从事乡志编纂工作。2007年7月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