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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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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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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一棵树

——讲述父亲和雷锋那段鲜为人知的情缘

杨金辉

2007年对我们家来说,是很不幸的一年,父亲的疾病在日趋加重,农历六月二十那天不幸去世,那天我们除了伤痛便是敬佩他对雷锋的那份尊崇。父亲出生于1940年,1956年到鞍钢参加工作;1962年支农下放回村,曾当过中学教师和村支书,曾在乡政府从事乡志编纂工作。享年67岁。

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就在学雷锋演讲会上这样说:同学们,学习雷锋首先要做好三件事,一要热爱党,热爱祖国,勤奋学习,做一个为社会有奉献的人;二要为人正直,面对生活困难,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钉子肯钻的精神;三要做好人,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这才是你的人生精彩!

1.父亲与雷锋相处的岁月

父亲告诉我他和雷锋结识的时候,是在鞍钢化工厂洗煤车间,当时他是洗煤车间的一名电工,那是1958年秋后的一天,他上夜班,在洗煤车间集中操作室的电话交换台前,年轻的女操作员赵秀芬对他说:“杨永新同志,今天是你值班呀,车间来了部分新工人,是湖

南的,你替我登记一下。其中有个小伙子,看上去很年轻,个子很矮,长得挺帅,名字叫雷锋。我问他你这么年轻跑这么远来当工人,想不想家,他说我没有家,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真有意思!”

父亲在洗煤车间见到雷锋时,果真像赵秀芬说得那样。看上去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伙子。那时天已经很冷了,车间里升起取暖的火炉,空闲时雷锋常常跟大伙凑到火炉旁,许多工人师傅好奇地问这问那,雷锋讲他是烈士子女,爹妈都死了,能有今天全靠党的养育。他挽起衣袖给大伙看他身上的伤疤,大家这才明白他所说的“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的含义。说实在的,雷锋来鞍钢当工人起初心想是学点技术,由于工作的需要,他最初的愿望没有实现。鞍钢化工厂洗煤车间是炼焦厂的原料供应点,这里有600多号人,整个车间都是自动化控制,80多部电动机械,看上去非常壮观,这是洗煤车间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可惜用人太少。雷锋在车间里待了两天有些失落,车间主任就宽慰他说,鞍钢是联合型企业,没有洗煤车间就炼不出焦炭;没有焦炭就炼不出钢材。来洗煤车间当工人也是为多炼钢服务嘛!车间主任问他有什么特长,他说,他在家开过拖拉机。车间主任说,那好,我们有苏式链轨推煤机,你就到储煤场吧,那里有德国进口的门型大吊车,那是个重要的岗位。于是雷锋就高兴地跟一位叫闫志升的师傅去了。

储煤场是几百亩宽阔的大场地,这里卸运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煤炭,场子西侧是一个个漏煤口,漏煤口下是传送带,两台推煤机就在这里工作。驾驶这种大型链轨推煤机和在农田驾驶小型拖拉机大不一样,它马力大,既笨重又不好发动,尤其是冬天,雷锋为了替师傅发动机车,双手握紧摇把,两臂用力时双脚常常都得悬地而起,而且一次次地发动,多半是累得满头大汗。他的师傅闫志升逢人就夸,我还没有见过这样能吃苦的小伙子呢,湖南来的这个小雷真是好样的!储煤场全是露天作业,煤尘煤屑一遇大风吹得漫天尘雾,北风呼啸,煤屑打得脸都生疼,雷锋和他的师傅就在这种环境下工作。雷锋素日白生生的脸庞,常常被煤灰涂得像个挖煤工,然而他却从不叫一声苦。下班后洗把脸就是一副笑哈哈的样子。当时雷锋的工资是33元,但他为人从不吝啬,一次他刚发了工资,就买了一大包土豆煮好分给大家,师傅们说,小雷呀你工资也不高,平时也要节俭点,光这样,你还得打算将来有用钱的地方呀!雷锋说,知道,我是寻思师傅们上夜班肚子饿,其实一次半次地吃不穷。大家笑了,雷锋也笑了。那年工人的生活水平都很差,能和这样一位好同志朝夕相处有谁不为之而高兴呢。就是这年冬天,车间里为了提高工人文化水平,成立了夜校,分初级班和高级班。雷锋和我父亲一道当了高级班的文化教员,他经常和我父亲探讨教学方面的事情,雷锋的每一堂课都得了大家的赞赏。另外他还积极参加义务劳动和板报宣传,多次被评为车间的标兵和红旗手。一次父亲感冒了,发着高烧,恰巧的是这天正轮到他讲课,这可怎么办呢,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雷锋知道了,他不但送给他治感冒的药,还笑着说,今晚的课由他来代理。望着雷锋离去的背影,父亲后悔怎么就连句感激话也没来得及说呢!

父亲和雷锋共同住化工厂集体宿舍,都在三层楼,雷锋住43号,我父亲住44号,仅一墙之隔。要说起雷锋的学习精神那可真是让大家佩服之至。父亲常常见雷锋坐在靠门口的左侧,细读《毛泽东选集》,他说读毛主席的书心里亮堂,生活工作遇到的许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后来父亲发现他不仅在读毛主席著作,也读其他书籍。他和图书馆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经常到图书馆去借书,对书籍有着特殊的情感。他每次借来的书籍都是潜心地阅读和爱护,发现有损坏的地方,总要细心地把它粘贴好。一次他发现车间里的小刘,在看书时将描述精彩的页码撕下来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非常生气,当即就说,你怎么能这样,你考虑过后果吗?这让小刘立刻感到不好意思了。记得那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把一切献给党》等书籍,对雷锋影响都非常深刻。

那是1959年冬季,征兵工作开始,有一天,雷锋跑到我父亲的值班室,说:听说你要去当兵,我也报了名。父亲说:你是新工人,刚来不久怎么就离开。他说我在这里真没待够,但保卫祖国是我们的义务也是祖国的召唤,所以我决定去当兵。那时当兵需要严格的体检,结果父亲和雷锋一起去铁东医院查体时,二人都没有合格。父亲是近视眼,他是个子矮且体重不足,但雷锋并没有气馁。他缠着领兵的同志在医院就是不走,领导同志,我一生再没别的追求,最大的愿望就是到部队去当兵,你们就圆了我这个梦吧…… 领导同志,我到了部队一定好好听从首长指挥,做一个德才兼备的好战士,虽然我个子矮体重轻,但我的心里却是一个标准的士兵…… 最后他干脆流着眼泪把他的家史讲给领兵的同志,他的这份强烈的要求终于感动了领兵的同志。入伍前他恋恋不舍地向师傅们道别,闫师傅、王师傅对他说:小雷,你在车间这一年是好样的,我们真不舍得让你走,但祖国的召唤我们得响应,我们等待你在部队的好消息……

五个月后,《辽宁日报》刊登了雷锋同志成为五好战士的消息,

有天晚上,雷锋的师傅闫志升拿着报纸对大家说:看吧,这样的青年到哪里都是好样的,部队是所大学校,雷锋一定能有大出息……

2.父亲的乡村生活

父亲是1962年支农下放到家乡的,回乡后,不几年就成了一名民办教师。在学校里他教语文,从小学教到中学,学生们都喜欢听他讲的课,他的写作水平也是高于其他教师的,他还是市区新闻媒体的优秀通讯员呢,每年都受到市区新闻媒体的表彰。那时学生们都感到他与雷锋相处过,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于是课余时间常常围在他身旁,向他打听有关雷锋的事,每到这时他总是微笑着说,雷锋和我们常人是一样,所不同的是,他将工作兢兢业业和助人为乐当作他毕生做人的标准。学生们这才释然,仿佛更进一步地了解了雷锋。

记得我刚上学的时候,父亲就是村里的老师,那时村子里教师很少,一个教师要教好几个年级的课,平日里父亲看上去特别忙。那年月我们家很穷,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地瓜面窝窝头,还有辣疙瘩和红萝卜咸菜。平时很少见到白面和炒菜,只有除夕夜,母亲才和面蒸馒头,那是过年和走亲戚必用的奢侈品。尽管家境这样,可父亲却始终都是乐观的,他常常带我到河滩玩耍,有一天他竟爬到一棵老槐树上,摸到一对刚刚长出绒毛的斑鸠,父亲告诉我,这斑鸠喂好后,说不定能像鸽子一样飞老远还能再回来,也说不定它能像鸽子一样有灵性。这可真是好玩了,我看过电影鸽子送信的故事,所以信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我常常和一帮孩子到河滩逮斑鸠,斑鸠逮不着,就逮别的鸟,或是下河摸虾捞鱼,总之只要和孩子们在河滩玩耍就好。就是这一玩,把我的心玩野了,我开始领着孩子们逃学了,先是逃到树林里,后是逃进村外的紫穗槐里,那片紫穗槐很茂密,一眼望不到边,我们在里面一玩就是一天,母亲找过好几次都没找到。还有一次我竟领着几个孩子到姥姥家去了,因为我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姥爷是村医,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往姥姥家跑,所以从小姥姥家比自己家还亲。那天父亲生气地找我到姥姥家,第一次打了我。也许是父亲打了我感到心疼了,就对我说,你说你逃学怎么能行呢,不念书的孩子长大后你知道做什么?拉犁,拉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就是跟牲口一样的劳动。于是在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头牛,拉着一张耕地犁,后面还不时响起哈啦鞭的声音。

后来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可几次下决心就没能付诸行动,因为我对数学一点都不感兴趣,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这有什么意思?太枯燥了,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太死板,令我感到有意思的倒是语文,语文才有意思呢,能让人产生丰富的想象和对生活美好的向往。还有一个使我爱好语文的原因,就是常常看到父亲夜里起床写作,有次父亲到区里开新闻工作会,回来带回一包炸鱼,他说那是他们吃饭时节余下的,我吃着那炸鱼,感到味道特好,同时感到写作的人也真好。父亲还对我说,这回他在市里开会,还见到了写小说的某作家,写散文的某作家,那才是大手笔呢,比写新闻好。从此我就开始喜欢看报纸上常常发表的那些小小说和散文,这时我发现,小说和散文是那么有意思,简直像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五年级时我就能背诵很多小说和散文了,那时我就想长大后我也要像市里那些作家们一样写小说和散文。没到这时,父亲就会说:你知道雷锋的学习精神是怎样的吗,那可真是没的说,他苦命人,从小没了父母,你想想没有父母那是啥日子……

3.父亲当支书

父亲八年的教师生涯后,就成了村里的支书。父亲辞教从政这在农村似乎是个命运的大转折。许多人不理解,就连家人也不理解。几位叔叔和大伯出于关心都来劝他不要盲目从政,当村干部和当教师不是一个领域,闹不好官位丢了,教师的位子也丢了。可父亲说,党的信任与重托我哪敢有半点含糊?一个党员要时刻听从党的召唤,这是每一个党员义不容辞的责任嘛。那年月的乡村,除了批林批孔就是整修大寨田,到处都是标语口号,再就是村头田边彩旗飘扬。父亲就这样毅然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他义无反顾地出现在学大寨的田野上,整修农田他一马当先,兴修水利他披星戴月。记得那年初秋,乡里的工作组开始驻村了,这年要大力宣传计划生育,并提倡部分超生妇女实施结扎手术。这事可不是小事,得有人积极带头才行啊,要不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是对牛弹琴,如何响应国家号召,实际上群众的眼光还是瞅着村干部,那时有句口号喊得很响,叫干部喊破嗓子,不如率先做出样子;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这些口号哪句不是说明村干部必须首先带头!带头说明什么?说明一个领导者的威望。威望是什么,就是一个村干部说出的话所产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为了这个号召力,父亲在经过一番思索后,终于在一天的傍晚,说出了让母亲去带这个头的决定。刚开始母亲很不情愿,夜里我听到母亲和父亲对话的声音,母亲说:你说你当这个村支书,俺也跟着操心,为啥这计划生育就得咱先带头?父亲说:你不带头谁带头?这计划生育牵扯到每家每户的事,这每家都在打着每家的小算盘,你说谁家的小算盘打得赖?叫我说谁家也比咱算得清楚。母亲说:那是,谁家也比你会过日子,你是光知道为了大家舍小家,你不是天天在学雷锋嘛。父亲说:不管怎么,你得替我想一想,一个村支书在外发号施令,自己家竟没一点行动,这让人怎么看我,我能在大家面前站住脚?母亲说: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带这个头,你不想想,一个大活人躺在医院里,没痛没痒地挨一刀,万一要是因小失大可咋整?父亲说:你想哪去了,这全民实行计划生育,是大形势,怎么会让广大妇女结扎出问题呢,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担心这,医院那些负责做结扎手术的大夫不都成吃干饭的?母亲说:你呀,看来你是非要拿我开这第一刀了。

母亲结扎后,大约待了一年,就时常感到下腹不适,她吃过很多中药,都无济于事,经医院检查查出了子宫瘤,这需要再次做手术。母亲做完二次手术的时候,已是临近年关了。这时家中窘迫得已经山穷水尽了。用乡下人说,就是我家的日子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了。那夜我躺在炕上,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和母亲在说一些过年的事。父亲说:年关了,乡里工作组的人提议咱写份救济申请,写个申请能救济二十元钱,有这二十元,就能过去年;可我又想到村里还有许多困难户,有点于心不忍了。还是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吧。再说,咱一个村支书说啥也不能带这个头。母亲说:那你说这个年该怎么过?孩他姥姥家,咱是不能再去了…… 这些年咱已经愧对二老了。父亲长叹一口气说:那我就给在北戴河的姐姐写封信,我想她会帮咱这一把。父亲说写就写,第二天就把信寄了出去。没想到,不出半月一张汇款单真的就来了。果真是二十元钱。那年春节,我父亲和母亲对年的到来看上去和外人一样喜悦,可我看到父母在微笑之中却总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尴尬。

来年临近过麦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又非常让人棘手的民事纠纷。一个绰号叫三瞪眼的和一个无保户为了宅基界限产生了大矛盾,打起来了,而且几乎是隔两天就开一战。三瞪眼是谁呀,他是村里的烈属后代,光凭这一条你就得让他三分,再不就是他一发脾气的时候,很容易犯病。他的病很特殊,一瞪眼是前兆,二瞪眼就是跟你要急了,急了的时候他就要和人下架子耍无赖,大活人变成土驴在地上乱打滚了。这时,你要不把他送医院,他就再来个绵羊大憋气,抽起风来吓人个半死,那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死相啊。谁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去死?因此,村里就没人敢惹。哪承想,老天偏偏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不吃他这一套的死对手,那就是五保户老镢头。老镢头和三瞪眼是邻居,一墙之隔,就因为三瞪眼家的滴水檐流水没处淌,他要在老镢头家挖一条顺水沟,老镢头上了牛脾气,就是不让动。三瞪眼于是仗着自己家人多势大,一次次地和老镢头干仗,经村里多次调解,都无济于事。这次还是闹大了。老镢头被三瞪眼打得头破血流,吃中午饭的时候,来我家诉冤来了,我父亲看着老镢头的伤势,不高兴了,赶紧打发人去叫三瞪眼,刚开始三瞪眼不来,父亲这回也上了拗劲,非要把三瞪眼叫到我家来,不但这样,父亲还吩咐我母亲赶紧做几个菜,平时有客人打两个鸡蛋,这回要打四个。当时母亲大惑不解,原来是父亲要设家宴款待这两个爱打架的冤家。父亲的这一招还真受用,等三瞪眼红着脸向我父亲赔不是的时候,我母亲的脸色却白了。三瞪眼和老镢头和解离去后,我父母的战争就开始了,父亲一直都在耐心地说明他的观点:你想想,那三瞪眼是烈属后代,他如果他再闹出个什么人命案子,咱村里不光彩呀,你这女人咋就这么死心眼?这叫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你知道不?!父亲的话最终还是激怒了母亲,母亲一怒之下就回了娘家。我小时候记得我的父母一旦发生战争,母亲的首要选择就是回娘家,娘家可以说是母亲的避风港。不过,这次母亲好像是真的较起劲来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这回父亲有点忍耐不下去了,就对我说:儿子,你去把你娘叫来,再不回来咱这家就没法过了。那是一个夏日的上午,我急步赶到姥姥的村子时,天已快正午了,那天天气特别热,大片大片的麦田已经开始收割,没割的麦田泛着热浪,割了的麦田一地白麦茬,可以说这就是麦收最关键的时刻。就在我快要进村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正在一片刚刚收割完的麦田里拾捡着麦穗,我一看到这情景眼睛就开始有点酸,我知道我们山片村庄的麦子年年都收成不好,有时候还要绝产。而姥姥的村子正好坐落在山区的一片大洼地,这是山区人最向往的聚宝盆哪,因而母亲每年几乎都要悄悄地来这里,拾捡一些收割时掉在地里的麦穗,来补充我家的口粮,要不我家又要有断粮的危险了。母亲见我来,目光自然是惊喜,可她还是假嗔似的说:是你爹叫你来的?我生怕说出真情会惹母亲生气,就撒了个谎:不是。这回母亲果真没有生气。而是对我说,咱们在这赶紧拾点麦穗,趁中午没人。望着母亲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我有些不忍,说:娘,费这个劲干啥,倒不如趁人不见,扛个麦个得了。这时母亲却不高兴了,说:那可不行,你捡麦穗能说得过,你扛人家的麦个,那就不地道了。咱不做那丢人现眼的事。当我和母亲收拾好捡到的麦穗,准备要回姥姥家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原来是个护坡的。只见那年轻人看着我母亲拾到的一编织袋麦穗,面目立即就拉长了。说什么也要带我们去见队长。当时我想,他是有意向队长炫耀自己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呢,还是诚心要给我们难堪?不就一点麦穗嘛,不让捡就走,有啥大不了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可他就是一根死脑筋,抓着我们就是不放。结果把我们弄得像被抓了俘虏一样难堪,当我们被带到生产队长面前时,哪承想,生产队长竟笑了,他笑呵呵地对年轻人说:小伙子,这是你姑哪,你咋就这么迷糊?你以后做事要长点心眼。母亲这时也笑了,只见母亲的眼角上挂着汗珠,脸颊上淌着汗水,那是一副多么勉强的微笑。这一刻我不知道母亲的心是什么滋味,我只想哭。

4.父亲工作中的苦与乐

山村的麦收是最忙碌的时刻,也就十来天的样子吧,队里的麦子就收割完了。山田可不像山下的洼田,一忙就是大半月,所以山村的麦收在一年四季中,算不上最忙碌。其实,最忙碌的是在三秋,三秋那才是最忙的时节呢。因而山村的三夏生产就显得不那么热火朝天。余下来的日子他们该做什么呢?那就是锄麦茬点玉米。其实锄麦茬点玉米不用几日,满坡的玉米就种完了。可是这年村里要抽这个农活不算忙的时间,打一打河里的鱼。打鱼的目的一是想和附近钢铁厂拉一下关系,找一个发展副业增加集体收入的机会;二是也该让全村社员享受一下集体的优越。山村一无工厂,二无副业,那只有让大家吃一点河里的鱼了。那天半截村的群众都围观在村河的两岸,有说有笑好像这天是全年最喜庆的日子。有的老太太老爷爷干脆拿板凳坐在了桥头,等候着这天最终的收获。这天我看到父亲和往日也不一样了,简直就像千军万马的总指挥,他一会儿在河岸的这边,一会儿又在河岸的那边,最后干脆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大裤衩,下到河里与社员们拉起了网。谁会想到这天的渔网出了问题,来回两次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不过网到的鱼可真是喜人,不大不小个个都在三斤左右。为了让大家吃到的是活鱼,大家想了一个办法,把鱼暂放在了一个方形水池里,那样满池的鱼真是喜人,说是喜人简直就是馋人,谁看着都想啃一口。一整天的忙碌,傍晚时分,村里终于开始分鱼了。为了及时把鱼送到钢铁厂,父亲首先安排人对个头大且均匀的鱼进行了挑选。然后他亲自与两名村干部骑上自行车急急火火地直奔钢铁厂。可令我难忘的是,那天的鱼分到最后,轮到我家拿鱼的时候,鱼却没有了。事情怎么就那么巧,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眨眼间鱼却从我眼前飞走了。真令我哭笑不得。这天的傍晚是多么美好,全村人几乎家家都在熬鱼汤,那鱼肉的清香,是那样诱人,可我们家却没有尝到。父亲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这次我们吃不到,下次一定补上;下次我先拿两条回家。我在想:下次得等到啥时候呢?后来我偷偷地看了父亲的日记,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鱼,我是多么想拿条回家呀,就是大人不吃,起码也得给孩子们尝尝,可是我没有做到……

夏去秋来,人们在繁忙中送走了这两个季节,冬天又来了。这时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又开始紧张了,这次公社要求要对不响应计划生育工作的家庭实施不同形式的管理措施,这项工作说起来其实是很不容易的,经过一轮摸底,村里真的出现了一个顽固家庭,男人绰号叫老扯杆,女人绰号辣疙瘩,这两个人已经是三个女儿的人了,说什么也要再生个儿子。他们发誓生不出儿子决不罢休。这天终于激怒了公社来的工作组,工作组决定要对他们进行教育。这时我父亲说话了,要继续配合工作组做好其思想工作,今天做不成明天再做,直到矛盾化解为止。公社工作组对我父亲的观点很不以为然,一副主任很不耐烦地说:对这种人做思想工作其实是对痴人说梦,只有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你太软弱了,软弱是不成大事的表现!父亲说,那他们是贫下中农,无产阶级是什么阶级?这一问那个副主任不作声了。不过不几天辣疙瘩真是辣出了味,不是耍赖,就是寻短见跳河自尽。那夜父亲决定到辣疙瘩家再做工作,一进门,老扯杆和辣疙瘩刚开始还蛮和气,可好话没说上几句,辣疙瘩的嘴就变成了喷雾器:支书你说说,我们该不该生个男孩?将来闺女出了嫁,我们年纪大了,没有男孩谁伺候?指望闺女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嘛。你们倒好,硬是想掐了我们的根,让我们将来吃五保,我们就偏不吃这一口!如果工作组敢打保票,和我们签个协议,将来给我们发工资发口粮,我们就遂了他们,要是再这样和俺拉些光好听却不中用的大道理,俺死也不从!今天支书你来了,我现在就问你,你敢打这个保票?你不敢打保票不要紧,就把你家的儿子给俺一个,咱算扯平,你说怎么样?父亲听着辣疙瘩这些胡搅蛮缠的谬理,半天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第二天,不知为什么辣疙瘩不见了,让公社来的工作组非常不满,经过一番简单的商议,大家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找辣疙瘩,一部分人要继续去做老扯杆的思想工作,我父亲选择了后者。他认为要让辣疙瘩转变观念,首先要从老扯杆开始,于是他又一次来到老扯杆家,这次他没有等老扯杆说话,抢先说:这计生工作是国家的一项基本国策,是当前各项工作中的重中之重。要不工作组就不会这么坚定,扯杆,你好好想想,咱是多好的乡亲,要不是为这,我哪能三番五次地来劳这个神,你看看你们现在已是超生好几胎了,国家提倡计划生育,可你们却是接二连三地没完没了,这不能怨政府不看顾,其实政府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如果都像你说的这样,那不乱了套?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要不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这会老扯杆不言语了,半天才说:支书,说实在的我不是不愿意响应,我实在是担心将来老了无依无靠,那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你以为我能管住自己的老婆呀,一人两条腿,她上哪我哪知道,有本事你们去找她本人,只要你们找到她做通了她的思想,我就不拖这个后腿。父亲赶紧说:好,作为男人就得走大道,看清形势,你有这话我就满意了,我就说嘛,你不是那种不走道的人。父亲这么一说,老扯杆反而表现得更进步了:那是那是。就在这时,传来消息,辣疙瘩找到了,她正躲在妹妹家呢。这时父亲赶紧吩咐大家趁热打铁,把辣疙瘩送到公社卫生院一切都好说!

可父亲怎么也没想到,天擦黑的时候,老扯杆哭哭啼啼地来我家了,进门就哭,他要我父亲能不能到公社去帮他求个情,如果要真是结了扎,他可就不想活了。父亲这时疑惑地问:扯杆,男子汉敢作敢当,你怎又反悔?老扯杆一把鼻涕一把泪:支书,我那是瞎说呢,不是我的真心话。父亲说:不管真心假心,说话就得算数!

5.父亲的人生低谷

三年后,父亲果真像叔叔大爷们说的那样,掉了官位也丢了他的教师,原因是他和公社里的工作组闹僵了,他竟然在工作组召开的支部工作会议上和工作组辩论起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可麻烦了。公社领导即使是有些地方说得不周,你也不能拧着来,你不给他们留面子,他们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说不着,麻烦果真就来了。三秋大会战的紧要关头,全村的三秋生产工作落了后,这下终于让工作组抓住了小辫,父亲的村支书就地免职。这个打击实在是太意外了,简直有点让人感到云山雾罩的难以预料。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得立马找条退路,支书可以不当,回学校继续当民办教师总可以吧?可是令父亲意想不到的是就连回校做民办教师的路,他们也给堵死了。那日父亲沉默半天,第一次抽起了香烟,浓浓的烟雾在他的面前翻滚,就像他的心事。第二天他在房内的西山墙上用水泥镘了一块小黑板,当时我还纳闷,难道他要在家给学生们上课?可当我发现小黑板干了后,上面写了白色的九个字: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这是父亲发自内心的呐喊,也是父亲发自肺腑的誓言。

可是父亲最终还是辜负了人民的期望,被生活所迫到附近化肥厂包装车间当临时工去了。这是他在几番要求公社文教助理和现任村支书回校当教师未能得批准后的最终选择。那些日子,他把家中的老母鸡都杀了,可多次请客也未能如愿。化肥厂临时工那是个什么活儿, 一个班要倒运四十多吨化肥,劳动强度可想而知,一般青年刚开始都很难适应,更何况他这个平日很少参加重体力劳动的人了。装装卸卸一个班下来,他常常是一回到家倒下就睡,等醒来时几乎又到了上班的时间。一个村支书沦落到一个装卸工,也许他心理上难以承受,但他渐渐还是适应了这段命运坎坷的惩罚。谁都知道,临时工在哪个单位都是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也就是说干活最多,得到的报酬却是极少;并且还不被人当人看。那是父亲到化肥厂当临时工刚过半年的一个周日,父亲刚上班不多时,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的眼里蓄满了泪光,不过始终也没有流淌下来。只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是遇到了绊脚的事。原来负责管理临时工的是一个老工人,姓徐,平时对待临时工特苛刻,大家暗地都叫他徐黑子,意思是这人心黑。这天父亲是被他指使到一座氨塔内去清塔,此工作需要佩戴防毒面具,可父亲带了几个都效果欠佳,没干多久只好爬出了塔门,这让徐黑子看得不耐烦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就破口大骂,大骂塔内的人消极怠工偷懒耍滑,父亲听着感到很不入耳。便上前解释,可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徐黑子终于找到目标:你干就干,不干就滚,不过今天你们这个班得扣半个工。父亲一听这话来气了,把家什一撂非要问个究竟。哪知道,在这里哪有临时工说话的地?没几句,就让徐黑子给打发回家了。就这样父亲做临时工的路也到此为止。

记得在这些日子里,父亲很焦虑,也很苦闷,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抽时间就读书,他曾对我说过多次:做人要立志,不管命运有多坎坷,人不能被困难所吓倒。学习是命运当中的鲜花和绿叶,有了它的陪伴生命永远都充满阳光。雷锋不是说,谁要是游戏人生,他就一事无成嘛。所以我们一生都不能放松学习。

6.父亲的寻访之路

有人说,命运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有人说,命运是崎岖蜿蜒之中的峰回路转。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老天好像都巴着眼,看着你的脚往哪个方向奔呢,1984年,乡政府要编纂乡志,父亲有幸成了编纂人员中的一员,这份工作使他感触至深,使他进一步看清了许许多多人世间的人情世故。他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在这期间他采访了许多村庄,了解了许多当地鲜为人知的趣事逸闻。那时每天他都夜以继日地忙于写稿,艰辛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心仪的果实。父亲多篇文章已陆续载入市区志书,同时也被有关报刊采用。就在这时,他又从有关报刊了解到,国家正在对“文革”期间遗留的诸多冤假错案进行平反昭雪,许多厂矿当年下放的职工,也相应得到有关政策的落实。为此父亲在经过多次书信联系后,决定亲自去一趟鞍钢化工厂。

记得那是1985年10月下旬,他带着被褥就去了鞍钢。父亲走后十来天就回来了。回来时,兜里仅带的二百元钱却不见了。原来他在列车上遇到了一个声称钱包被盗的陌生人,那陌生人说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仅有一块比较值钱的手表,含金量较高,他想以手表做抵押,暂借200元作为盘缠,等他回家后再书信联系赎回此表。父亲经不住此人的巧言花语,最终以一颗怜悯之心,把身上仅有的200元钱给了此人。可父亲回家后,多次写信联系却杳无音信。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上了当。父亲这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又诙谐地说:看来当今这学雷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7.父亲鼓励我参军

我是1982年的冬天应征入伍的, 那年我们村一下就体检住四个青年,为了能够顺利让我入伍,父亲说,我没别的关系,不行咱就找找区广播站的编辑老师们,让他们帮个忙,兴许他们认识区武装部的人。没想到父亲的这个主意出得不错,广播站的马站长和王师们很关心我的事,立马跟区武装部的宣传干事取得联系,区武装部的宣传干事给乡武装部打一个电话,真的我就心想事成了。临参军那天,父亲微笑着说:到了部队要好好表现,好好学习,在咱们这偏僻的乡下,恐怕一生都难以出息。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送我参军的那天,回家后倒在床上,好长时间不说话。母亲劝了好一会,当年你不是也想参军嘛。父亲半天才说,不知为什么,这儿子参军本是一件非常高兴事,可就是这心里……

在参军的日子里,我与父亲几乎是逢信速回,从我与父亲的书信来往中,我知道来年的春天,家乡开始分田到户了,父亲在信中告诉我,分田到户后,第一年他在山旱田种了一片西瓜,那西瓜种还是报社一编辑给弄的品种呢,长得个头大口感又好,收入比种庄稼好得多。只可惜在第二年的种植中,夏天来了一场冰雹,砸坏了一大半快要成熟的西瓜。就这年奶奶去世了,爷爷也开始生病了,父亲和母亲为了照顾爷爷,天天轮流在医院,爷爷是离休教师,看上去是个很清癯的老人,平时不太爱说笑,始终都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可能这与他常年当教师有关,记得我幼年逃学时,他曾说:咱家是书香门第,你怎么就不知道上学读书呢?书中自有黄金屋,贪图玩乐遭凄苦。你这是随谁呢?我的奶奶却对我特别好,尽管她是我的后奶奶,但像亲奶奶一样,我们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同。记得我调皮挨母亲打时,都是奶奶把我叫到身边给我吃的,因此我对奶奶的印象特别好,记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我每天都忘不了的就是给二老挑水,那时奶奶在每年的除夕都要叫我到跟前,用砂锅炖上过年准备好的菜让我吃,这时奶奶总要说上几句过年的话:一年了,你为爷爷奶奶挑了一年的水,这些个孙子,没一个像你这样的,我看得让他们轮流一下了。我说:不用奶奶,我能挑,再说又不累,还是我给您挑就行。参军后,我听说为爷爷奶奶挑水的事,就换成了我的妹妹和弟弟,我多少次在梦里都在为爷爷奶奶挑水。

后来我在部队接到父亲的电报,说爷爷病危。我拿着电报就去找连部首长,可没有被批准。又一想,从海南到山东路途遥远,探一次家要花费多少?我还是放弃了这份念想。三年参军期间,我的奶奶和爷爷都相继病逝了。

1985年的10月份,我退伍回家了,一进家院,怎么发现家中的院子

和房子突然间比过去变得窄小了许多,这可就怪了,其实房子还是原

来那座房子,院子还是原来那个院子。所不同的就是发现院墙四周垒了不少兔舍,不用说,我就知道这几年父亲所经受的是怎样一种艰辛。第一眼看到父母,发现他们都比过去消瘦了许多,这时母亲从墙厨里拿出一个大大的西瓜,说:这是今年咱家种的西瓜,可甜呢,从六月一直留到了现在,这是我和你爹特意给你留的,你现在来家了,就割开尝尝。

可是母亲把瓜割开时,我吃了一口,却发现瓜瓤已经熟过,颜色都有些暗红了,几乎没有一点甜味了。在乡下多数瓜果是越留越甜,而西瓜一旦留久,甜味就会基本消失。就是这个不甜的西瓜让我想来终生难忘,它比甜的瓜甜至百倍。

8.坎坷中父亲的勉励

退伍回家不久我就到城里一家医疗器械厂当了一名临时工,想来这活儿和父亲当年做化肥厂临时工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活儿松散,再说也没那劳动强度,除了运煤,就是运些医疗器械;不过只要沾上临时工这三字,你无论到哪里,懂者都会不言而喻。我干的是给一辆解放牌汽车当装卸工,开车的姓孙,那人看上去很老实不爱作声,可是个典型的烟鬼,天天嘴上叼着香烟不离口,像不抽烟就没事做似的,抽烟也许就是他一生最神圣的使命。一段时间下来,我才发现这个烟鬼还有一个不小的毛病,那就是太贪,每逢出远发他保准半夜倒卖公家的汽油和让临时工给他买烟买酒。这还不算,还常常说,你们乡下的鸡蛋比城里的好,城里的鸡蛋那是些什么玩意,汤汤水水的,连个蛋黄都不成样;乡下的鸡蛋那是不用化工饲料喂养的纯天然食品,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孙师傅有了这番话,我们跟随他的三个乡下临时工,就得轮流为他从乡下弄鸡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这头低得有点窝囊,一个临时工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委屈,不值。还一个原因,那就是入不敷出,挣几个钱哪能遭受这边待遇,想来想去,我只好与这位孙师傅道别,回村参加了民建队。在民建队里,我不懂瓦工,可跟随几个二瓦匠天天在一起,自然也就成了二瓦匠。还是乡下人好些,没有那么多刁难人的刻薄心眼。

那是这年秋天,快到农历八月十五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乡党委要招聘一名专职报道员,他给我报了名。我一听这事高兴得不轻,连声说好。父亲说:不过这事得慢慢等,要等乡党委研究后才能定下来。

这一等,让我一下就等了快一年,来年的夏天,好在把这个消息盼来了,我带上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去面试,乡宣传委员接见了我,他看到我发表的文章后,给我一番勉励后,让我赶紧上班。可真正到了我上班的时候,却被安排到乡党委办公室,乡党委办公室事情最多,每天除了给领导印刷材料就是下发通知,另外还得为领导写材料,什么大会发言及总结等等,就像个针线簸箩。一切党委的会议、文件都是从这里出。刚开始我和党委秘书二个人,可以说人少责任重。另外我还得负责五六个党委成员的卫生和各项服务;至于采写新闻稿件,几乎没有一点时间。几个月下来,乡宣传委员有点意见了,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党委叫你来是采写新闻稿件的,你得注意……我说:我实在没有时间,办公室事情太多,而且都是领导安排,哪个也不能怠慢……

下班后,我把这一情况说给父亲听,父亲语重心长:你一定想办法挤时间写稿,机关是个复杂的地方,方方面面你都得应酬,有些时候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低头是为了更好地抬头。没想到父亲把问题看得那么透,要是过去他有这番见地,也许就不至于经受那么多的艰辛。

为了对得起这份工作,我从未参与过任何娱乐活动,别人在一起说笑的时候,我就躲在办公室写稿,我想只要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只要我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取得该得的成绩。事实证明这个努力方向是正确的,当年我就获得了市区新闻单位模范通讯员的奖励,同时,我还在多家出版社出版的报告文学集中,发表报告文学十余篇,另外我还在省市级报刊发表多篇小小说,这个成绩是令我感到欣慰的,我时常勉励自己,要想取得更好成绩,就得坚持不懈,收获永远与付出成正比。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乡里又换了一名新书记,新书记的工作方法和原来的书记大相径庭,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随着这“朝代”的变迁。那年,我跟随被精简下来的十余人离开了乡政府。这事可就巧了,我刚离开乡政府,市广播电台《多彩时空》节目部就要我去应聘,难道真应了古人所说的那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我赶忙前往,没想到在和编辑部王主任一番谈话后,王主任竟让我立即上班,这让我高兴不已。当编辑记者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这是我多少年来的期盼啊,从此,我便开始了我的采编生涯。那时白天我忙碌着采稿、编稿,傍晚还要走进直播间做导播,不管工作多辛苦,那时他都觉得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意识到虽然在这样优越的环境里工作,终究还不是我的归宿。因为我是一名农村来的临时工。临时工你再怎么也难以跳过那道拦着的“墙”啊!就是这道“墙”使我一次又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思与怅惘之中,就像农家人一起在田里莳种庄稼,到后来收获的时候,却没了你的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心苦可以说无法形容。同在一个大自然生长的人,为什么就是这般命运?只有农村人才能深刻体会这种无奈,城里人压根就不明白什么是痛苦着还得微笑着的乡下人。

一年之后,我辞去了这份在我内心深处尚有依恋的工作,又来到了《都市生活报》社,在报社和电台工作截然不同,报社需要天天想方设法拉广告,拉专版,几乎每天都没有喘息的时间,从这个区跑到那个县,再从这个县跑到那个区,我跑遍了全市五区三县许许多多的厂矿企业。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历尽艰辛收获寥寥。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我还是没有忘记写作。

1989年,我自己有个思考很久的念头,要腾出时间来,写一部长篇小说,我想,写长篇小说是要付出超人的代价,只有吃尽苦中苦,方得甜上甜。就是那段时间,我到印刷厂印了100本稿纸,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没白没黑无早无晚,一旦脑海里有了故事,就开始伏案疾书,这一写就是一年,这时我家的生活也开始越来越窘迫了,为了弥补自己的经济损失,我开始琢磨要上一个小项目,只有上个小项目才会有收入,要不我将难以维持生计。上啥好呢?思来想去,就以当地优势上个粉条机吧,地瓜粉条在冬天销路不错,世上最能站住脚的项目不就是围绕吃、穿、行、住这四个字嘛。造粉条也是在吃的范畴,再说我所处的村子就是一个种植地瓜的山村,做生意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嘛,于是我一气之下把四处讨借来的几千元钱寄给了温州某机械厂,可没想到,温州的粉条机到货后,几经调试根本就生产不出我想要的地瓜粉条,这可麻烦了,此时,我才知道这是上当了!可这苦要往哪去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细一想,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能这样就了结了呀,得继续干,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爬。经过一番了解,他打听到本省的曲阜就有该设备,于是,我立即赶往曲阜,在曲阜我找到了专门生产粉条机的厂家,这次我提醒自己绝不能再上当了,我要亲眼看到厂家调试生产粉条的过程。果不然,经过厂家试机生产非常顺利,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几天后,我花近五千元购进了又一台粉条机,心想这会老天该开开眼了吧。可是我把粉条生产出来的时候,销路又成了大问题,这年我发现不仅市场上销粉条的特别多,就连进村卖粉条换粉条的也特多,并且人家的价格还低得很。无奈之际我想到了前几年认识的几位企业老板,便带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求援,好在在他们的帮助下,那年冬天的粉条销路总算有了着落。虽然是高兴,可后来细算,粉条的收入刚够还上成本。这叫做的啥买卖?欠下了人情,还没有效益,这不是枉费了一番心机?这时我的那部长篇小说,也被某刊物退了回来。当时我的眼前一片迷茫,前面的路该怎么走?那夜我彻夜未眠。

生活尽管如此,我对文学的热爱依然如初。万般无奈这年我只好到了《鲁中晨报》广告专刊部工作,在那里闲暇之余我又想到了自己的业余写作,这时我开始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我清醒地意识到当下我的文学功底还不够扎实,还需要进一步学习和深造。

一晃又是两个春秋,为了寻找一份边工作边学习的工作环境,我又离开了《鲁中晨报》广告专刊部,来到了淄博高新区新闻中心从事新闻采编工作,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我仍坚持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和写作,几年辛勤努力终于陆续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全国知名大型期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和散文10余部(篇)60余万字。我想工作之余还能寻找到这样一片放飞心灵的天空,这是何等美好! 这时父亲说,读书学习总是很好的,写作更能体现人生价值,不过你得坚持毕生。

9.父亲的牵挂

父母一生养育了我们三个孩子,我为长子。记得我刚结婚的第二年。妹妹就出嫁了,妹妹出嫁没有给父母带来任何负担,因为家贫,说出嫁就简单出嫁了。唯有弟弟为我们全家带来了空前的困惑,因为他已经二十六七了还没看到媳妇的影子,关键一个原因还是家贫,再加他又不想出大力挣钱,而一味地追求要当一名乡医,当然这也是父亲的初衷,可这个学医并不是一件易事,因为他既没有上学也没有拜师,完全是靠自学追寻自己的梦想。这就让人看来有点雾里看花了,自学中医什么时候能为人把脉治病也是个未知数。所以弟弟的婚事就成了摆在家人面前一个最突出的心头之患。

记得有好多个媒人来提亲,可说来说去,姑娘来过了,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又黄了。记得有位媒人来说媒,正赶上我家中有件特殊事,自然就怠慢了他,这下可好,媒人拿乔了,扫兴离去,不但没把亲事说好,还无中生有加塞子说些不三不四,于是这门亲事就算放了个烟幕弹。

那些日子,父亲常常对我说,你弟弟看来这运气有点糟,家贫再加上自己前途未卜,这就跟盲人又遇上害眼差不多,你得帮帮他,要不他可就瘸子掉进沼泽地了,我说咋帮啊,父亲说: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先帮他把房子盖起来,二是再帮他开起门诊。我说:这盖房子是头等大事,没有钱我们就自己盖,一个月盖不起来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只要我们敢于吃苦就能把房子盖起来;至于开诊所那就得让他采取滚雪球的办法了,让他边经营边壮大。

五间北屋,长十五米,宽五米半,八十余个平方的房子,我们爷仨在乡亲和亲戚的帮助下,盖了三个月。这一下节省资金上万元。眼下房子是盖起来了,下一步就是办诊所的事了,父亲对我说:要不我们想想办法为你弟弟买点药,先让他进部分药慢慢干起来?我说也只能这样了,资金多了不好办,少点还是可以的,因为这些年我们家实在是太难了。

就这样,弟弟利用少量的资金开始行医,随着弟弟为乡亲看病率逐步提高,他找对象的事也渐渐看到了光亮,不过这个对象却不是当地,而是来自百里之外。不管怎样,只要弟弟找上对象这就是全家人的一份欣慰。这些年由于家贫所致,致使他的婚姻屡屡受挫,我们全家人真是天天为弟弟捏着一把汗,记得他曾和附近邻村的一位姑娘谈了一段时间,他们每人穿一身黄大氅,走在回村的大路上,就像一对军人来慰问全村人民了。那气度能让每个看到他们的人大受感动,好多人这么说,还是花开到最后才鲜艳,人笑到最后才幸福。可弟弟的婚姻竟是那么难以如愿以偿。最终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分手后的那些天,弟弟经常喝醉了酒,大家看着都难以理解。后来,父母为图清闲,毅然在村南小山沟建起两间土坯房,他们在此开始种植果树、种蔬菜,成了我们村第一户山野人家。父亲每逢提起我弟弟的婚事,总要皱着眉头说:麻烦了,看来这事有点麻烦了。好在弟弟被媒妁之约结识了一个在城里打工的外来妹,这个外来妹离此地百余公里,不管怎样,弟弟的婚事总算有了着落。就在弟弟有了未婚妻后的第二年,母亲突然病逝。这给家庭带来重大创伤,眼看着父亲又消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

弟弟结婚那天,是我为他主持婚事,家中没有电视机,我和妹妹凑了一千五百元为他买上,这是我们村一个最简单的婚礼,真是做到了移风易俗喜事新办。父亲为此感到很自足,这比我们当年真是强之百倍啊。就是这年父亲去了公路站,开始从事村外一段公路的清扫工作,因为这年他从镇上退休回家了,退休金每月仅发一百二十元,这点钱能做什么呢?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再到外面做点事。每逢我回家在公路上见到父亲的身影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这种酸楚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

10.病危中的梦想

父亲常说,有奋斗就会有收获,我们家吃的这点苦,比起雷锋那简直就不算啥。父亲始终这样安慰着我们。好在苍天对每个有所追求的人,都会给予或多或少的回报,这年弟弟经过乡镇卫生院考试获得医士资格。不久,弟弟的小诊所渐渐红火,这是令家人高兴的事,可不知怎么麻烦又一次从天而降,他的诊所被区卫生部门突然查封,所有药品全部没收,这一下弟弟经营几年的家当被一扫而空,被查处的原因是:诊所没有被纳入一体化管理,个人是不能私自开诊所的。这样一来弟弟面临的出路是必须纳入全区村级卫生管理。

经过两年多的争取和等待,弟弟终于进了附近村的卫生室,父亲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可谁会想到,父亲这时已身患重病,那些日子他时常说肩膀疼得厉害,弟弟带他去医院检查后才得知,父亲得的是肩胛骨恶性肿瘤。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我击得好长时间都没能反过神来,我不相信这个结果,他看似什么病都没有的样子,一个平时多么健壮的人,怎么说倒就倒了呢?这也太残酷了吧!

躺在床上的父亲,仿佛是眼看着的消瘦。不几日就变得不能走动了,虽然他不能自理,但很健谈,他似乎已经知道他的病是一种什么样的病。他曾这样说,我比你母亲多活了十年,十年也知足了。等我离开你们的那一天,一切要从简,人如果有来世,咱还是一家人……虽然咱不是一个富裕的人家,可精神富足,精神是生活的支柱啊,生活是多么美好,我真不想离开你们,可这老天不让啊,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人可以征服命运,但难以征服寿限……

听着父亲的这些话,我双眼模糊。他的这一生可以说都是在艰难中跋涉,而跋涉中却包含着每一步的坚韧和自信。

父亲临去世的前一天,他说他夜里做了一个梦,又一次见到了雷锋。雷锋还是那么年轻,工作时一脸的煤灰,下班后还是那张英俊的面孔。父亲说,这次他见到雷锋好像他胖了。我说,爹,你却又瘦了。父亲笑了。他说他梦见他到部队去看望雷锋,雷锋驾驶着解放牌汽车,他坐在他身旁,雷锋和他说了很多话。父亲的话也引得我在夜里做了一个和父亲同样的梦,梦见父亲真的和雷锋坐在同一辆汽车,前面是广阔的绿地和布满鲜花的海洋,风很轻,鲜花的清香却弥漫了天空……

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眷恋去了。留下了家人无法挽回的悲凉和遗憾。当岁月冲刷尽许多往事的时候,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再次萦绕在我的脑海,那就是人生的意义何在,他这样说:人生就在于不断汲取阳光温暖他人,就像一棵树,默默地生长,年复一年,美化着人间。这个过程不求掌声和歌赞。

这个比喻让我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厚重和深奥,是啊,我们生活中那一棵棵树,为我们带来多少美好,谁能说清道明。这就是雷锋在父亲心中孕育多年的结果,人生就像一棵树,大美人间,美哉,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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