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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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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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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蔫的爱情故事

                老蔫的女人

                                            杨金辉

 

傍晚的时候,老蔫常常坐在门前的台石上,张望村前的那条路,路是弯的,像羊肠,一直飘向了村外。他仿佛只有这时候,才会看到他的女人从夕霞中走来,可是这种向往往往都是一种虚幻。细想起来,他与她的接触又快一年的光景了,一年的时间,算起来就像在昨天。是的,不算太久也不算太短。只要希望在,他都会耐心地等。傍晚的阳光很柔,像一张温柔的纱,漫得大地像在梦里,也很暧昧,但却温馨。这时大家望着他会突然感觉他更像个孩子,是那样天真和稚气。可有些时候,看上去他又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孤独、无助、失魂、落魄。

她的名字叫榛子,多好的名字。他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就开始紧张,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那样执着,记得村主任马达曾诙谐地说,老蔫,你又在举办培训班啦,几期了? 老蔫笑笑不答,村主任马达说,快一个班了吧,你小子艳福不浅,我这村长都不如你,抽空你得给我介绍一下经验。老蔫听到马达的这番话,常常显出无奈的样子,然而他的内心却在暗暗滴血。马达的话没错,他真是快与一个班的女人同榻共枕而又分道扬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触犯了哪条章戒得罪了月姥姥,月姥姥怎么就是不让他的姻缘梦囫囵,这让他想起来就苦恼和沮丧。

老蔫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算卦的先生曾对他这样说:你还是过了这年再结婚的好。老蔫说:为啥?算命先生说:二五二五,我担心这个数字不吉祥。老蔫说:我不信!算命先生说:谐音谐音,你想想。老蔫说:我就不信这个邪。结!算命先生只好说:万般皆由命,由他东西去。

老蔫第一个媳妇是夏家庄的,同岁,比他小仨月。是村里花风风给介绍的,名叫石苹果。花风风说是她亲侄女,闺女高挑个细柳腰,身体结实双手巧,针线活、庄稼活、家务活样样拾得起放得下。相亲的第一天,她就给老蔫家扫院子挑水,还主动视察了他的猪和羊,并提示他猪羊圈要勤垫,卫生讲得好猪羊才康健,同时还有要勤通风,通好风猪羊才不生病。秋花的到来使老蔫大为感动,他这是第五次相亲了,这个福分来之不易,记得第一次相亲,也是花风风给介绍的,那姑娘生得四大魁肥,一张大脸盘像一朵大大的锅饼,一进门就昂着头四处张望,看了东房看西房,一脸的冷漠。临出门时篾生篾气地对花风风说,看看吧,我再想想……  谁曾想,她这一想就没了音信,他几次去打听花风风,花风风诙谐地说,她想她老娘家去了。老蔫这才明白,噢,原来是想她娘的娘家去了,那就是这事没指望了。在他再次为花风风送去五斤猪肉十斤鸡蛋时,花风风才大发感慨:老蔫你等着,你这个媒我包定了,我就不信你这条鲤鱼我吃不上,回家等三天我再为你领一个!事情真像花风风说的那样,第三天她领来个花枝招展的小圆脸,叫红儿,那女子倒不像第一个那样东张西望了,有点腼腆,涨红的面颊一看就对老蔫有意思,女人害羞是什么,那是含情默默不易言表的表现,果不然,红儿就收了老蔫一千元见面礼,第三天就主动登门来了,说是给老蔫做了条裤子,让老蔫试试,老蔫一试正好,老蔫这时就怀疑,这女人的眼也真玄了,像带尺子似的?他怎么就把尺寸把握的那么准!老蔫高兴不已,一穿上那条裤子就不想扒了,一把搂过红儿说,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哪!可令老蔫想不到的是,又过了三天,红儿说家中有急事要他拿三千元,这可不是小事了,因为他眼下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就搪塞说,你等着我到外面给想想办法。红儿明白,到外面想办法就是到外面去借。老蔫走出家门就想:才几天哪,就这个来法,那以后要不几日再向我要钱那我不就坐腊了。倒不如连这次也推委得好。于是老蔫就对红儿说,我到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我看还是再等几日吧。红儿像看出她的心思,说,那你就再等几日吧。老蔫怎么也没想到,红儿说这话竟是永久的辞别,这一别从此再不见踪影。一气之下她又找到花风风,花风风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大包大揽:老蔫,红儿又回她老娘家去了,这女人要回她老娘家去,谁也没办法,罢,等我再给介绍一个便是。三条腿的稀少,两条腿的还是遍地,我就不信这个茬,在你这就这么难!你等着,我五天,就五天。花风风的话没有食言,因为平时她说起媒来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像运动员传递火炬那样勇往直前。不出几日,第三个女子就捷足先登了,说她捷足先登就是说她不等花风风进门,她到比媒人还着急,一进门就嘻嘻哈哈地开起玩笑,老蔫一看是个子自来熟,很高兴,一般自来熟都是外交家,一旦过起日子来,肯定是芝麻开花或锦上添花?!想到这,老蔫本来有些紧张的情绪自然也得释怀。好,还是自来熟好,天天就像家里飞进了只花喜鹊,有谁不向往这样的新生活!老蔫想到这里再看姑娘那张不肥不瘦的身材和那一对微微扬起的短刷儿,就感到特别亲切,尤其是她那一走一颤动的短刷,好像时时都在向他招手致意,这就别有一番意味了。她的名字叫改儿,老蔫一听这个名字有点不高兴,她怎么会叫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难道这世上就没个好名字吗?经花风风一解释,他才明白,原来改儿的父母一连五胎都是女儿,到了第四胎时就希望改改茬来个小子了。老蔫又为之兴奋又暗自称道,这样他将来看丈母娘会格外受尊重,好!果真是这样,改儿和老蔫成亲后,一不要见面礼二不要改嘴钱,不出半月就在老蔫家安营扎寨了,改儿说,时下提倡易风易俗喜事新办,咱为啥不带着个头领这个先,我改儿就是要在小旮村树一面旗帜,立一块牌坊给大家看看,日子不是靠父母过的,是靠自己过的。这话让老蔫好一阵感动。难道改儿是仙女下凡,难道老蔫来了时来运转?老蔫自幼失母,十四岁那年父亲也因病早逝,十几年来跟随哥嫂,眼下婚姻大事只能靠自己独打单挑,忽然间来了个改儿,他怎不感谢上苍,这是老辈为他烧了高香啊。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待改儿好。改儿果真是个过日子的强手,里里外外放下杈把摸扫帚,一天到晚很少时候有闲着。村里人都说老蔫摊上个好媳妇。家有产万贯,不如摊上个好内贤。可改儿千好万好就有一样不好,就是喜欢和村里的好多男人磨嘴咂牙,男人们无论说什么昏话她都笑脸相对,没个尺度和分寸就把得不好了,为此老蔫心里很烦嘴上却说不出口。村头卖咸菜的张三桂,绰号张漏斗,本来就是个说话管不住嘴的漏斗,改儿不该和他多言,可那次改儿去买咸菜,张漏斗说。改儿,你也吃咸菜呀?改儿说,吃,我可喜欢吃咸菜了,尤其你们这辣罗卜,即辣又脆真好。漏斗说,我就知道你爱吃罗卜,改天老蔫不在时,我给你送……  老蔫在一旁听着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多希望改儿攮他一句,可改儿没有。改儿只是不咸不淡:漏斗大哥,我看你还是省了这份心吧,好好看好你的咸菜摊,当心误了你的生意。再就是好吃懒做的王二胡了,不知怎的王二胡这个名字也真对了他的号,他从小就真的喜欢拉二胡,他虽没参加过什么有名堂的专业培训,可他拉的二胡差不多快要赶上那瞎子阿炳了,村里好多人都在夸张着他的许多传奇,据说王二胡在树林子里拉了一阙《二泉映月》,树林子里竟飞来了好多的鸟,那鸟有白的红的,都是当地人从来没见过的,有的还飞到他的头顶,跟他对话,说,张二胡啊,我们想飞到你造的那片林子里,你就告诉我们那林子在哪吧,那里有我们的祖先…… 王二胡的手艺虽好,却就是有个讨人嫌的怪毛病,嘴碎。特别是跟女人们扯起淡来,总爱漫天乱放流弹炮,说些满嘴不长牙的话。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见了邻居张二婶,她竟叫了声大妹子,张二婶说,二胡,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嘴里没有牙,看来还真是没长牙。二胡说,二婶,你别火,倘若说你要跟了我,我不叫你大妹子还得叫你娘?女人是男人的花衣裳,披在谁身上谁就亮堂嘛。这年冬天,他来央求改儿到村里参加戏班子,说是让改儿担任《姊妹易嫁》中的主角,改儿不想去,他就三反五次地缠磨,改儿呀,你去吧,大家都希望你去,这又不是让你真改嫁,有啥不可以得嘛。不就是大冬天里大伙凑成一块乐和乐和嘛。老蔫感到从面子上过不去,最终还是对改儿说:你看看王二胡这般央求,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令老蔫想不到的是,王二胡拉二胡拉到了他家的床上。那天老蔫到集上去卖猪崽,本想要大半天才能回来,可他一到集上不一会,一对猪娃就被一抢而空。老蔫高兴地回到家,想把这消息告诉改儿,可发现自己的家门已经上了锁,他原以为改儿这回不在家,可他开开院门和房门的时候,一个令人犯呕的场面出现在老蔫的面前,改儿正躺在王二胡的怀里哪,老蔫立时肺都气炸了:王二胡,今天你把二胡拉到我家来了?王二胡无言以对,赶紧提裤子穿衣,随后扑通跪在老蔫的面前。老蔫两个耳光打在王二胡的脸上,终于对改儿说:你给我滚——  从今往后,你不得再进这个门。改儿双眼留下了泪水,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好,我走。

改儿就这样走了,改儿走的那些日子,老蔫在家躺了三天滴水未进。最后决定再把改儿叫回,可改儿说,老蔫我们还是分开得好,我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何脸面见小旮村的人,再说就是我们重新和好,我们的感情也不同往日了,我倒心怀歉疚,可你就不同了,天天想起这事心里就窝憋,像堵着摊鸡屎,那滋味谁受得了,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得好……

改儿走后不几天,花风风又来了,说,老蔫啊,看来你这名字就是有问题,老蔫老蔫嘛,就是要你越过这三道谷,才能下川地,这叫越过山谷是平川,走过崎岖有平坦嘛,有道是命里没有莫相求,命里有的自到口。再有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风水轮流转,四季有分明嘛!不出三日我自会再领一女子来相会,定会让你辞旧迎新心想事成。但有个前提,你必须再给我一千元的活动经费,眼下已是经济社会,一切都要绕着个“钱”字转,也就说蚀本的买卖谁也不愿做,这样才能把路走得越来越宽阔。老蔫说,那好吧,我给一千五,省得你再到时为难。花风风这时高兴了,这就好,还是你看得清事理,这人就得在风浪中练就,这见风见雨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回我定要把个两全其美的带回家,让你一见就嘴巴变成喇叭花!就在这当儿,老蔫的哥嫂出现了,嫂子说,老蔫啊,以后别听花风风满嘴喷雾了,她南坡里说话北坡里听;歪嘴子吹喇叭不着调。这小日子可经不起折腾了啊。老蔫说,这如何是好,我已答应了人家啊。嫂子说,这有啥难的,这回你跟嫂子走,嫂子从娘家已经为你物色好人家了。那闺女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哪像花风风三轮车上挂铃铛,车小动静大,动不动就跑偏。哥嫂的这份关心,老蔫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知道这是他几经波折已经让他们看不下去了,他们这是平日里在暗暗为他焦心哪。父亲去逝后的这些年来,兄长的关怀从来都是很少溢于言表而先付诸于行动的,那是在牛角河修筑拦河坝的工地上,寒风肆虐的雪天,哥哥告诉他中午放学要他顺着河堤跑,他在工地给他留了两碗萝卜蛋,萝卜蛋是每年冬天最养人的庄稼饭,里面有小米,那个年代能喝上几碗萝卜蛋是何等的畅快。哥哥为了他,宁肯自己忍受饥饿也要先留给他,而他却在当时没有丝毫的感悟,还以为工地上有吃不尽的好饭好菜哪。嫂子就不同了,特别吝啬,把每顿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到吃饭的时候,她是不允许随便吃零食的,她说随便吃零食是一种浪费,很容易不知不觉就把粮食吃光,他不信,总是偷偷到干粮篮子里拿干粮,有一次他发现干粮篮子里有三个煮熟的咸鸡蛋,他就偷吃了俩,那个咸鸡蛋的味道真好,是一种既咸又香的好,特别那蛋黄,真是世上无与伦比的美味,他从来就没尝过这么好吃的蛋黄;如果让他一顿吃饱了让他去死都成。可是就因他偷吃了那两个鸡蛋,麻烦就来了,嫂子发火了,而且语言还相当地难听: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狼羔子,平日里省吃俭用的为了你,你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简直是不可救药,不可救药啊,你再这样就跟你分家,把你分出去我看你还偷吃不!嫂子的这番话把他激怒了,他拿起板凳就摔,他哪想到这时嫂子怕他摔坏了板凳,跑上前去阻拦,谁曾想,板凳落在了嫂嫂的肚子上,嫂子当时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腿裤脚便流出了鲜血…… 他这时被吓懵了,赶紧去找哥哥,哥哥一听便立即去找来了乡医,好在嫂子的命是保住了,可他失去了一个已经在嫂子肚子里生长了五个月的侄子。那晚哥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以为这次哥哥一定绕不了他,可哥哥对他说:弟弟呀,你不该这样,你嫂嫂从娘家拿来三个咸鸡蛋,本想咱们每人一个,可你怎么就早早偷吃了两个…… 你呀,这让哥怎么说你是好啊…… 老蔫这时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梗着脖子出去了。过后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一生想起来都悔青肠子的错事。多少次想对哥嫂赔个不是,可他始终都没做到。只是在心里念叨了一千遍一万遍。后来他就主动提出了自己过,自己过后,哥嫂也没少操心,反而比以往更亲切了些许。一连几次的婚姻大事,他们都是跑前跑后,既出钱又出物,现在这不又牵连的他们做起媒人来了,可事情让他预想不到的是,哥嫂与花风风说的是一个人——河头村的榛子。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只见那榛子生的白生生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水灵灵的眼,使他一见就想起评书里形容女人美貌的那句台词——花容月貌或沉鱼落雁。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哪,命里没有莫相求,该来得来该走得走,我老蔫看来命里还是有,浪沙淘尽使得金嘛,果然如此。他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可他在花烛洞房之夜,发现榛子的那副沉鱼落雁之容,还是没有一丝笑容,最终榛子才对他说:老蔫,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待我好。老蔫说:那是那是,如果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就在夜里我入睡的时候,把我掐死。榛子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原来榛子有过心上人,只是这心上人和她相濡以沫三年整,竟背道而驰另有所欢。榛子从此心神颓废萎靡不振,为了摆脱困顿,她与老蔫走在了一起。老蔫听到她的陈述,将榛子抱得更紧:榛子,你听着,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若对你有半点不是,甘愿出门跌进枯井…… 榛子听到他这番铮铮誓言,赶紧劝阻:老蔫,我不要你自己诅咒自己,我要你从今以后对我好,日子好了人人都会看得起。老蔫说:好,三年我定叫咱家实现四个现代化,你信不?榛子懵了,问,你说啥,啥叫四个现代化?老蔫说:空调、冰箱、太阳能,再加出门有摩托。榛子笑了,你吹牛,要是吹牛也纳税咱可麻烦了。老蔫说:你不信,其实这很简单,不超过两万元就会样样齐办,只要我想办法,你再当好我的贤内助,这不难,真不难。老蔫说着,榛子就扑到老蔫的怀里,老蔫想:四个现代化如何实现呢?我决不能以这话当儿戏糊弄榛子呀,有了这心思,他就睡不着了,大半宿眼巴巴地瞅着房顶,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不知道了。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巧,想来的它不来,不想来的它竟会送上门。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机遇吧。清晨老蔫像往常那样,挑着水桶到村头挑水,平时老蔫有个习惯,就爱这时候听听收音机,因而兜里的那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就成了他每天早晨必备的什物。虽然他最喜欢听收音机,却最烦那些无休无止的广告,什么男女不孕不育;什么这病那病的药到病除,以及各种各样的健康保健。今天他突然听到这样一条广告:要致富养牛蛙,牛蛙帮你快发家,莫失良机快快来,小本投资发财大!老蔫听到这则广告时,却站住了,再仔细往下听,更是摘不下耳朵来了,他听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那就是牛蛙的繁殖太惊人了,这个惊人并且产生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财源滚滚,不知怎么他的眼前一时间竟出现了满河塘的牛蛙在万头攒动,这不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想到这,他的心就再也不能安静了。此时老蔫有个急切的想法,就是顺着收音机里提供的线索,赶紧购进几只牛蛙做实验,如果失败全当破财。如果成功立即繁殖,力争在两年内大发一笔,那时他要带榛子到全国各大名胜游乐景点游一遭,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再到五星级大酒店撮上一顿,何等风光!为了尽快实现这一目标,给榛子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决定在事情未办完之前,决不向榛子透露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他不得不告诉榛子他要出一趟远门,做一件尽快实现家庭四个现代化的大事。榛子一听想问个究竟,可老蔫说,你现在先别问,等我把事情办好,你自然会明白。榛子说,那你出门可得小心,我在家等你快回。

老蔫说话办事总有股立说立行的爽快,果真不出三日,就得胜归朝,一进门就喊:榛子榛子,我回来了。榛子一见老蔫也高兴得不得了,爽忙跑出房门,见老蔫提着个大木箱,就急切地问:老蔫,你带回了个啥东西呀?老蔫这时把木箱打开,榛子一下被惊呆了,呀地一声,差点岔了气,因为她从来没见长得像兔子般大小的蛤蟆,怎么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大的怪物,简直是不可思议。老蔫这时说话了:榛子,这是牛蛙,又称美蛙;这是从美国引进的青蛙。你看看他的个头,是我们中国青蛙的几倍,我这买的还是小的,最大可到三至四斤,这样的牛蛙目前在市场每只可卖到二百八十元左右,你想想如果把它繁殖起来,那将是什么效果,一只牛蛙甩多少籽,八九只牛蛙又是甩多少籽?我们不是等于栽上了棵摇钱树嘛……!榛子这才再次探望箱子里的牛蛙,你这是弄了多少只?老蔫说:十只,九母一公。榛子说,你倒挺会算计。老蔫说,那是,这叫最大限度地挖掘潜能,一夫九妻。我要让这九只母牛蛙,像星星之火那样,把希望的种子燎原。榛子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哪?老蔫说差三十整三千。榛子问:你这钱哪来的?老蔫说:借的。榛子问:跟谁借的?老蔫说,村长马达。榛子说:你咋借他钱呢?老蔫说:他有钱,再说他很支持我搞养殖,那天他说了,说不定这事他回报到乡里,乡里还要给咱扶持呢,那养猪养羊的都有扶持,咱养这美蛙更应该得到扶持。榛子问:那为啥?老蔫说:咱这是高科技养殖,咱引进的是美国青蛙。你想想这外国动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也是外宾,那还不得享受特殊扶持?坐上上宾?它这一来呀,不出几年,我们国家这鸡狗鹅鸭都得统统靠边站,迎接美蛙的入座。 榛子说:老蔫无论啥事都得经过实践才能出结论,不要一时冲动就把一件事看走了眼。老蔫说:你知道,牛蛙的作用有多大,它可以说全身都是宝,它的肉是上等的美味佳肴,它的皮更是价值连城,能做女同志用的坤包和女同志穿的七彩皮衣和皮鞋。榛子问:还能做皮衣,那得需要多少个牛蛙皮?老蔫说:这咱就不要操这个闲心了,眼下咱操心的地方就是如何养好牛蛙和繁殖好牛蛙。榛子想了一会问:你打算在哪喂养?老蔫说:咱家。榛子说:就在咱家这院子里?这哪成?老蔫说:这有啥难的,找几个人来咱家帮个忙,挖个大水池,把它们放进去不就是了,我这就去找几个兄弟来挖土动工。

老蔫家的这个大工程可以说速战速决,仅用一天,一个十几平方米的蓄水池就得以竣工,他请来了村里的快手工匠兔子嘴、镰把腿,外加几位打下手的小工,兔子嘴出生时就嘴豁,多亏年幼时就做了缝合手术,才不至于疤痕过于明显,不过说话怎么也不和正常人一样流畅,有点漏风撒气的迹象。就因这先天性的不足,他才发奋图强,成了四邻八舍都称道的泥瓦匠;镰把腿也是跟他如出一辙,所以二人便不谋而合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老搭档。只要兔子嘴上哪他就上哪。谁家建房子垒墙盘炉灶,都少不了他们二人大显身手。可就是有点不好,爱插瞎话倒舌头煽风点火。你看吧,无论谁家有点趣事,他保准不出几日就把这消息播便全村,甚至再送出几十里。老蔫家养牛蛙的事也是有利于他们的功劳,不出当日,村主任马达就赶来了,马达这人和兔子嘴做事差不多,除了有个健康的身板,嘴和腿也是天天不消停,这几年虽是分管全村的经济发展,也未见这几年村里的经济势头有啥起色,倒是他的脸色比过去红润了些许,身板比过去健壮了些许。也不知他是那时听兔子嘴透露的消息,反正他是在夜晚老蔫家喝庆功酒的时候,他来了,进门首先向老蔫道喜,并绕着老蔫家刚刚竣工的储水池转了三遭,大家赞赏:现如今你你老蔫第一个引进高科技养殖,理当汇报乡里,早早给予扶持,你咋不早跟我说声呢,其实现在也不晚,只要我现在知道了,定会马上把扶持申请递交上面,倒时你晴好吧,咱干别的不行,这扶持个庄里乡亲的事还是要做的嘛。一席话把老蔫的心说热了,敢紧拉起他的手,就往餐桌旁拉,这一拉,马达就坐下了,一坐就再也不想抬屁股了。一霎间这里便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仨仨三,六六六,五魁首,八大仙的叫喊声,半边村都能听到。老蔫却有点受不了了,因为由于他昨晚挖了一夜的地基,再加一天的劳顿,没喝几杯就困得不成样子了,不一会就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马达不管这些,只要是他进入酒场,别的事他一概不管,经济发展嘛首先人要发展,这发展之中的人是一宝,只要带动起了人,何愁促进不了经济发展?

一次酩酊大醉之后,马达便变成了老蔫家的常客,因为马达给老蔫带了许多有关侍养牛蛙的小常识,这是他从一本农业科技知识的小册子上了解到的,比如夜间在储水池上架个电灯泡,这样就会引来很多小昆虫,那牛蛙就能自然跳出水面啄食;再就告诉老蔫抽空到鱼塘网点小鱼,小鱼也是牛蛙的最佳食品。还有就是让老蔫到集市买个丝网,物色一块杂草比较多的地方,那众多的蚂蚱就会自投罗网。为此老蔫非常感激马达,他没想到,马达会为他搜集那么多小知识,怪不得村人都说他是百事通,看来一点都不假。为了感谢马达的这份情意,老蔫从此便把马达当成了上上宾。三天两头地请他喝上一壶。特别是他们二人几杯酒下肚,老蔫脑海里期盼牛蛙甩籽的愿望就格外迫切,他常常抽空就绕着储水池探望一番,心中祈祷:上帝呀,财神呀,保佑我家发发牛蛙财吧,我给你老人家磕头作揖了……老蔫的心是虔诚的,他不知祈天叩地多少次,然而牛蛙们好像就是不争气。

有一天老蔫发现他的好多只牛蛙正在甩籽,那浓浓蛙籽如同一张带着无数斑点的丝网,织遍了储水池的四周,这真是太令人振奋和鼓舞了,老蔫一发现这个心仪的奇观,就高兴地跑进屋张开双臂一下将榛子抱在了怀里,这已是好久没有这样亲热过她了,这次的亲热就格外突兀和热烈。这夜他亲自和榛子在储水池的灯下,观赏着他们的牛蛙在水上跳跃,在水上啄食昆虫,这情景使他们产生了许多生活美好的向往。榛子说:如果在储水池里再栽上几颗荷花,那将是什么成色。老蔫说:对呀,栽上几颗荷花,不仅优化了水质,也为牛蛙们啄食昆虫提供了方便,再者也为他们谈情说爱提供了温床。有了这个新的设想,他们的兴致也备受鼓舞。榛子也即兴大发:要不咱再让牛蛙们也听听音乐?老蔫说:对呀,我听说人怀胎几个月后常听听音乐都能促进胎儿智力发育,那小生灵们不也同样大有益处?于是他们便将影碟机的喇叭扯到了院外,选择什么样音乐好呢?想了半天,老蔫选择了那首萨克斯的《回家》,回家的音乐柔和而委婉,还带有几分缠绵,特别是在这寂静的夜晚,听来就别有洞天: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我想可爱的家,想爸爸妈妈亲爱的爸爸妈妈,多温暖的家呀,好温暖的家,幸福的家啊阿阿……我好想可爱的家……

   这歌真好,如梦如幻。老蔫说。

榛子说:是啊,让我听来想起童年。

   可是这份美妙的享受,仅仅是几日,老蔫却发现储水池里出现了意外,他发现储水池里的牛蛙甩得籽逐渐在减少,再细细检查,他又发现一个蹊跷事,那就是有的牛蛙在吞噬幼蛙,这可就怪了,父母怎么能吞噬自己的骨肉呢?前所未闻,前所未闻哪,难道这美国来的青蛙竟这么野蛮?老蔫想了半天也没招,这可咋办?总不能从白天到黑夜地拦着他们吧?这个突如其来的新课题,一下把老蔫难住了。他只好把马达找来仔细研究对策,还是马达见多识广,马达说:这个问题还不好解决?赶紧把牛蛙母幼分离,母幼分离方能万事大吉。老蔫说:母幼分离怎么个分离法?马达说:将幼子分离到村前鱼塘,那样不就确保你一举两得?老蔫啊地一声说:还是你心计多,你说这个点子我咋就没想到呢?不过我还得问一句,如果我的牛蛙在河塘里生长起来,是不是还得向村里交点承包费?马达说:那自然,不过事情未成之前,咱先免谈,到那时我保准胳膊肘往你这拐,我知道你也不会忘了你马达兄。老蔫说:那是那是。

老蔫和榛子忙活了半天,才把储水池里的小蝌蚪转移到了村前的河塘,他们是用水桶将小蝌蚪们转移的,老蔫算了一下,这次大约转移保护小蝌蚪上万只,他想,这下也好,不出多久河塘里就会蛙声四起,美国的青蛙比中国的青蛙嗓门大,叫起来像一只只小牛犊子在吼。那是一个多么优美的大合唱。到那时再承包下村前的河塘,不发个肥头大耳就不算他老蔫!一想到这老蔫的心就汹涌澎湃,心一澎湃也就像有了灵犀,于是他吩咐榛子每天要坚持上山逮蚂蚱、捉昆虫,他呢也不闲着,抽空还要到河沟捞些小鱼小虾和泥鳅,这样一来牛蛙的饲料就格外丰盛了。用榛子的话说,那就是侍候牛蛙比养娃子还要上心。

可令老蔫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天他发现牛蛙的腿上出现了许多不同情况的斑点,那些斑点像米粒,这让老蔫的心头像压上了一块石头。这可咋办呢,难道是水池里的水质出了问题?想到这,他立即将水池的水进行更换,可是这项举措并没有改变牛蛙的疫情,关键之时马达来了,他见老蔫的牛蛙出现了问题,大大咧咧地说:这还不好办,赶紧请村医,打点滴,庆大霉素、安卞,都行。眼下就是给牛蛙消炎,只有消炎牛蛙才会平安。老蔫打了个愣怔:打点滴怎么打?马达说:就是把牛蛙逮住,在它的大腿上扎针,和给动物打针一样,也和人打针一样,人物一理嘛,他不就是比其它动物体小而已嘛。你甭再犹豫了,赶紧去喊乡医吧。老蔫懵懵懂懂地来到村卫生室,见到了村医马二勺,不管他忙不忙,拉起他胳膊说:二勺弟,你先救救我…… 马二勺说:救你……你这不好好的吗?老蔫说:不……不是我……是牛蛙,牛蛙呀…… 马二勺说:咋,牛蛙病了? 老蔫说:我想让你给他打点滴…… 马二勺说:你开什么玩笑?癞蛤蟆能打点滴,你这不在制造国际新闻吗?老蔫说:不管世界……国际……你赶紧跟我走,打点滴要紧,否则我这可是几千块、几千块哪……我就这么点家底了啊…… 马二勺执拗不过老蔫,还是让老蔫好歹给拉进了家院,马二勺见老蔫侍养的牛蛙确实有病,也无奈地应付说:你老蔫听马达出的馊主意,如果牛蛙再出了啥问题,到时可不要怪我。老蔫说:那自然,只求你赶紧给我的牛蛙做最后的努力,以后如果出了啥问题,我老蔫保准不赖你一点责任。马二勺说:也就是几只癞蛤蟆,否则我说什么也不冒这个险,打就打,也全当做一次科学实验,如果成功说不定还是一次发明。老蔫说:就是。如果成功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二人说着,老蔫就从院内墙角找出几根一人高的树干,作为挂吊瓶的支架,在储水池的周边扎起了架子,一个个的吊瓶高悬起来,很容易使人想起战地后防的临时医院。老蔫在水池里把一只只牛蛙逮住,并帮助马二勺在牛蛙腿部找血管,牛蛙的血管太细了,好长时间他们才扎准一只,不过这也是取得了一份胜利,空前的胜利。为了怕牛蛙在水中游动,老蔫还利用网兜固定住牛蛙,这样牛蛙在打点滴的过程中就安然顺利了。十只牛蛙经检查仅有六只提前先打上了点滴,这六只却占用了马二勺大半天功夫,为此老蔫吩咐榛子赶紧炒菜上酒,好在马达也在场,正好把这个人情给答复了。这真是烦恼之下强作乐,一杯苦酒辣衷肠。

经过这次折腾,应该说效果还颇佳,可十天之后牛蛙的疫情再次出现,没想到这次的出现,已不再像过去,而是一只只地飘浮在水面,有的竟把身子反了过来,白白的肚皮飘在水面,看上去像死了一样。其实那果真是死了一半。不久这死亡就全显现出来了。牛蛙的死亡第一次的数字是三只,这个情况的出现,使老蔫大为震惊,当他惊魂未定的时候,另三只的死亡随即而来,这时老蔫才真正慌了手脚,他已不再相信这是打点滴能解决的问题了,很可能是水土不服的问题,想到这,他赶紧把马达召来商量对策,马达说,我在想一计,就是把你家所有牛蛙迁至河塘,河塘的水毕竟在流动,这流动的活水和不流动的死水就大不一样了,如果此招再不灵验,那你只有给这几只牛蛙买几刀黄表纸开追悼会了。老蔫说:这剩余的几只牛蛙放那么大鱼塘里,就是死了也找不到尸首,我担心它们这一去就再不见踪影了。马达说:也许,其实你不用担心,把它们放进河塘其实这是唯一的选择,要不你就让他们坐以待毙吧。榛子这时在一旁插话说:还是马达兄弟说的对,老蔫你还犹豫啥,赶快行动吧。

老蔫在将剩余的三只牛蛙放入河塘的时候,没想到牛蛙竟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在水面上漂浮了很长时间,久久不忍离去,还有点挥手致意的样子,老蔫被感动了,也禁不住向它们招手致意:蛙们,求生路去吧,但愿来年子孙繁衍,子孙繁衍,我老蔫祝愿你们了…… 榛子也恋恋不舍:要不我给蛙们炒几个鸡蛋,它们最喜欢吃的还是西红柿炒鸡蛋。老蔫说:对,对给他们炒点。

榛子在把炒好的鸡蛋均匀的撒在水面,几只蛙还真像理解主人情谊似的,开始慢慢蠕动过来,然后又慢慢隐退到水的深处。榛子说:该是咱的它就来,不是咱的留也无济于事。

牛蛙们最终还是全死了,第三天,当老蔫在水面上发现他们时,它们的身体一字排开漂浮在水面,像集体自刎,老蔫一见这情景,眼泪骨碌碌就下来了,他没想到自己做得这个发财梦,这么快竟会破灭了。令榛子没想到的是,牛蛙这一死,后面的麻烦事也接踵而来,村南头小卖铺的苟秃子来找老蔫了,说眼下小卖铺生意紧,让老蔫抓紧把帐还上。老蔫不在家,榛子一听就明白。原来老蔫卖牛蛙是借苟秃子的钱。于是赶忙解释,苟秃子再过阵子吧,现在家里正拮据,又加上牛蛙刚死,等过几天老蔫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一定想办法。苟秃子这时嬉皮笑脸:榛子,不碍事,不碍事,我知道你们眼下手头紧,我也知道金钱不像土坷垃,说拿就拿……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榛子说:啥办法?你快讲。苟秃子说:这话我说出来怕你不高兴。榛子说:我啥不高兴的,你只管说就行。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还有啥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大闺女害臊。苟秃子支吾了半天还是啥也没说,就走了。榛子说:你看这苟秃子,神神秘秘缩头缩脑的跟王八差不多,不说拉倒。是又一天,还是老蔫不在的时候,他又来了,这回还是有点神头鬼脑。榛子只好说:苟秃子,你是不是想来催账呀,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苟秃子说:我这么想……这么想,如果你……如果你…… 榛子说:如果我怎么?苟秃子说:如果你要是果真听我的话,那两千元的小帐……就一笔勾销……一笔勾销。榛子说:真的?咋个一笔勾销法?苟秃子叹口气: 咳……咳……,我我有点难以说出口。榛子说:这有啥难说出口的,只要你说出来,能办到的我就敢立即答复,没事的。苟秃子这时才眯起眼睛色迷迷地说:那我可就说了…… 望着苟秃子那双暧昧的小眼,榛子忽地像明白了什么似地说:看你假惺惺的样,像偷人似的,不说拉倒。这时苟秃子才得寸进尺了:榛子,我真是想偷人,就怕你不肯,只要你肯,我今生就不再提让你家还账的事。榛子一听这话,突然间变得比苟秃子都大方:好,你咋不早说,只要你舍得两千元,我一天都属于你。你们这些狗男人,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啥屎。苟秃子一听这话,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跺脚,说:榛子你真好,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翻脸,没想到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哪,好好,你真是太好了。比王母娘娘都理解我心思。我真想一口把你吞到我肚里…… 榛子说:那好,我就做一回你肚子里的蛔虫儿。这句话有点让苟秃子亢奋难耐了,一把搂住了榛子,榛子却说:馋狗莫贪吃,当心身后挨打。苟秃子一听这话心中一颤:榛子说得对,狗太贪了就挨揍,人太贪跌跟头。这样的教训不少了,记得那年,他到李寡妇家把墙根,没想到透过墙缝看到了李寡妇的大白腚,原来李寡妇正在茅厕撒尿,这镜头好看,他这些年来最爱看的就是这一幕,这一幕比啥都好,白白的胖胖的多刺激;可他没想到的是,突然挨了村长一脚。这一脚不轻,不偏不正,刚好踹在他尾骨上,骨碌碌打了三滚。窝囊,真窝囊。

这些日子,老蔫脑海里突生一奇念,和马达联合再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之路,马达有思路,又是村主任,和他联合那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他便天天跟在马达身后,成了马达的一根尾巴。马达见他这般心切,只好说:老蔫,看在你兄弟这样实在,我思来想去,你只有走一条路。老蔫说:马哥,你说,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挣钱我就干!马达说:好,我不是叫你下刀山,也不是让你下火海,我是叫你空手套白狼。老蔫一听这话没谱了,空手能套白狼?马达说:能。这就看你的嘴了,一张巧嘴就是大把的票子,就看你怎样把票子拿回来了。在城里这叫皮包公司,所谓皮包公司就是什么都没有,光靠一张光亮的外皮,就能呼风唤雨引来巨资,你要是练就这么一身硬本领,那何愁不吃香喝辣?马达的话让老蔫大受启发,外面的世界可真精彩,天下竟有如此好事我为啥不干,再说又是无本生意,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无本生意更吸引人的呢?!可他就是不明白这无本生意怎么个开始。这时马达说话了:要想空手套白狼,这也得先从政府机关做起,也就是说要正确利用政府机关人员为我们引路。你以为这挣钱光老百姓想,当官的就不想?这些年政府不是提倡招商引资吗,这招商引资就是我们大展宏图的有利地形。老蔫有点感到一头雾水了。这又不是打仗怎么还占领有利地形?马达说:这你又不懂了,这招商和打仗是一个理,只要你找准目标定好位,瞄准一个目标猛攻,直到拿下这座山头,那么这就证明你是一个成功的招商卫士了。老蔫说:这个卫士我敢当,只是你得手把手的叫我擒敌本领,我没想到马兄还有这般神通广大的本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马达说:刮什么目,刮脸就行,不过我得先给你点头衔,就给你挂个经济联合社副主任吧,正主任是我,你就是我的副手,这样你既好工作,我也好帮你出出主意。回头我跟村干部们再汇拢一下,等村两委同意后你再开展工作也不迟。要想快,你就回家杀只鸡请一桌。大伙一吃什么事就好办了,这叫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嘛。很多问题就是在酒桌上发生历史性的转变,所以以后你还要学会喝酒交际,酒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今后要下大力气动大心思攻破这人生堡垒,这座堡垒如果真正拿下,恐怕要等到我们熬白了头发也是一知半解哪…… 老蔫又一次被马达说迷糊了,只好强作点头状:好好好。 老蔫嘴上虽然迭忙应承,心里却一直在敲边鼓,这座堡垒不好攻啊,空手套白狼那狼就那么容易让你套?马达这时说话了:再天我把乡里负责招商工作的郭大云请来,让郭大云喝个脸红脖儿粗,只要他从此对我们重视,那以后来了客商或什么招商好消息,他自然会往我们村里引。老蔫一听豁然开朗:对啊,这真是个好办法,蹬堡垒的梯子就在眼前放着,你说我咋就想不到呢?马达说:师父领进门,成全在个人。往后你就尽情发挥吧。老蔫说:再天你把郭大云请来,我作东,我就不信灌不醉他,只要把他灌醉,往后我们就可称兄道弟!马达说:好,一开始你能有这想法,可喜可贺,看来你是个空手套白狼的能手。老蔫说:手是把好手,就看狼愿不愿让我们套。马达说:只要你有钓鱼的心,你一定就能把鱼钓上钩,只是一个早晚的事。老蔫说:那好吧,我这钓鱼的耐心是有的,哪怕我坐在河岸三天三夜,也一定要把这条大鱼钓上岸。我就不信那鱼会绕过我的钓竿到别处去寻食,只要他靠近我的鱼钩,我就有办法把它拖上岸。马达说,你先别吹,再天我就把他领进你家,先让你过第一关。老蔫说:你早跟我说声,我好准备上等佳肴,咱只要行心请客就要上一流佳肴;省得咱花费了银两赚不出人。马达说,这话在行,我就喜欢这样的观点,怎么也是破费,你说有些人咋就那么死心眼,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专爱钻牛角走那死胡同?看来你是个开明之人,有前途,大有前途呐,只要你大刀阔斧,明天就一定是大路通天,鲜花烂漫!

这一天终于来了。马达告诉老蔫,郭大云明天就来小旮庄,要到老蔫家也得晚上,因为中午村里请。老蔫说:晚上更好,真正的喝酒就在晚上,这回我要好好陪郭主任喝一顿。

马达一走,老蔫方才的高兴劲却有点犯愁了。原因是这美味佳肴可怎么办。想来思去,他想到了村前的河塘,对呀怎么就不能到河塘去打捞一下呢,说不定还真能钓到一条白鲢鱼呢,这些年村前河塘无人管,野生的鱼虾也不能少啊,要不镇子上那些垂钓者来忙活个啥?想到这他就到集市上买来钓竿,刨了蚯蚓,在河塘岸边一坐就是大半天,可是他的这份虔诚并没有感动河神,因为他的这份辛劳并没有得到收获,倒是看到许多鸡鸭在荷溏边觅食,这突然让他灵机心动:钓不到鱼钓不到虾,就不能钓只鸡、钓只鸭?这念想不错,这叫车到山前必有路,急了就能出神仙;可让人看到那就不好了,必须得干净麻利快,否则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会身败名裂。可是这份担忧并没有阻挡他的这份行动,打他怀着试试看的想法把钓鱼竿甩向河塘岸边草丛的时候,很快就钓到一只又肥又胖的老母鸡,这只老母鸡实在是太听话了,一被钓到就一声不吭地随着钓竿走动,直到老蔫把它擒住都没挣扎一下,老蔫想,这才是河神赐予他的最美佳肴,这不比鱼要好得多,有了这就好说了,再配几个青菜就完全可以让郭主任大喝一场;可就在他要打道回府的时候,他又发现几只鸭子来到他跟前,这让他眼睛禁不住又是一亮,为何不再捎上只鸭呢?一只鸡一只鸭不是更丰盛了些,于是他立马就将眼前的一只鸭子抓在了手中,这时他面前的几只鸭子就受了惊吓,扑棱棱飞出老远,呱呱地叫着逃命去了。老蔫这时赶紧收拾好他的战利品,顺着河道急匆匆往家直奔。

老蔫的这场酒宴真是不错,最起码是实在和丰盛,这是马达所料想不到的,郭主任也大佳赞赏:好,好啊,你这鸡鸭的味道真是好,不像集市上那鸡鸭,吃起来像嚼木渣。老蔫说:那是什么货,咱这是农家鸡,不用任何市面上的饲料,全是靠自个的庄稼饲养,当然是天壤之别了。我听说市面上的家禽饲料全是这激素那激素的,那玩艺用了还了得,听说有一个女人,吃了某鸡场的激素鸡,突然就生了胡子,你说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多可怕;还听说有个孕妇吃了养兔场的兔子,生下小孩来,竟是个兔子嘴,你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嘛,这人怎么会想起利用科学手段自相残杀呢?这话好像激起了郭主任的兴趣,郭主任笑着说:老蔫同志看来还了解事不少啊,我就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来我们先每人干三杯,三杯过后再展开,今晚我们要痛痛快快一回,省得辜负了老蔫的一片好意。马达说:老蔫这人实在,要不我能推荐他到村委负责村里的招商工作?你看老蔫在个人发展经济受挫的情况下,还这样盛情招待我们,其精神可嘉…… 郭主任说:是呀,一般人是经不住挫折的,你能正确对待新鲜事物,这很进步嘛,下一步我们要多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只要人不断进步就一定能取得进步的收益,目前上级提倡招商,那我们就想尽一切办法招商嘛,其实招商并不难,这就看你会不会交际,只要你懂交际了,那这个招商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马达说:郭主任说的极是,从现在情况看,老蔫的为人是不成问题的,下一步就该练就一张方的能说圆了,圆的能说方了的嘴,别看这嘴张来顺口,可要说出人人爱听的话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所以说老蔫呀你得好好修炼修炼。榛子在一旁插言说:就是,得学会吹牛和胡扯,世上很多事是靠吹牛和胡扯得来的,大跃进、农业学大寨那年月,一亩地能打几千斤粮食,说什么赶长江超黄河,哪件事不是靠吹牛扯淡扯出来的,不是有这么个寓言是这么说的嘛:说是有一天一头母牛和一头公牛在田里耕地,两头牛正干的起劲,抬头一看地头来了几个公社的干部,那头母牛抬腿就跑,母牛一跑公牛也跟着跑,公牛见母牛跑得欢,就问公牛你跑啥呀?母牛说,你不知道吗,公社来的干部见母牛就吹,我哪受得了,不跑等死啊。于是又拼命地跑。母牛跑累了,便停下来,开始问公牛,你说你是跟着我也跑个啥呀?公牛说,这不是明摆着嘛,你母牛让他们吹死了,我公牛还能活啊! 郭主任听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连忙说:好好,有意思有意思,简直是太有针对性了,虽然是个笑话可寓意深刻,就为这,我们得连喝三杯,来来……

郭主任一走,老蔫就和榛子大开杀戒:你说你是得啥毛病,怎么当着郭主任拉这样的笑话,你就不怕郭主任拿乔?如果他拿了乔,我们不是白破费了这一场?你说你傻呀你,简直是傻逼了你!榛子说,你才傻逼,我不讲个笑话把郭主任逗乐,他能记得你和我的这片盛情?我们请客不容易,每一场酒宴都要请到让人知情,要不咱不如不请!老蔫一听这话没辙了,难道说了半天他倒理屈词穷了,于是耍起了大男子主义:我不听你这套狗屁理论,你记着,往后男人们的事情你不得多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榛子一听这话,也来了劲头:你不客气,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你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窝囊废,我不嫌弃你就烧了高香,你倒嫌弃老娘来了,今天老娘就给你点颜色看看!榛子说完这话的时候,老蔫的巴掌就抡过来了,这一巴掌可打得不轻,正打在榛子的右腮上,就那么一下,榛子的嘴角立时就流出了血。榛子一摸嘴角流出了血,撒泼得更厉害了,你个窝囊废竟敢打我,今天老娘不跟你过了,离婚离婚——  老娘今天非跟你离婚不可!说话间左邻右舍就涌进了门,大家看小两口吵架,有的劝榛子,有的劝老蔫,就在这时,榛子更来了脾气,撒腿就跑出了家门,榛子跑出村外,顺着河岸跑了好久,渐渐感到河风是那样寒冷,很后悔自己跑得急竟忘了多带件上衣,他面对河岸抹了几把眼泪,骂了老蔫无数遍,就自然想到了苟秃子,此刻苟秃子在干什么呢…… 女人在委屈的时候,最容易想起能照顾自己的人,她需要一份安慰,一份贴心的呵护。特别在寒冷的时候,他多想得到一份温暖,是躺在男人怀抱的那种温暖。夜色暗淡,像她的心那样沉重,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给她陪伴,是那么空旷。她的心中也只有这几颗星星了,星星啊星星,不愿俺无情不愿俺无意,是老蔫对不起俺,这回俺要背叛老蔫了,让老蔫看看俺离了他照常吃饭,而且还要吃更好的饭。榛子想着,就来到苟秃子的杂货店,此时的杂货店没有一丝光亮,在夜幕中显得比往常更加宽敞,如果将来她成了这个家的主人,那前程绝对要比老蔫实惠得多,看看人家苟秃子,不动不静地就搞起了买卖,而且还成了小旮村名列前茅的富裕人,人这才叫做木木楚楚念真经,不动不惊挣大钱呢。老蔫可好,整天想的是天上掉馅饼,出门能叫元宝绊着脚,可能吗,你做梦吧你,谁的梦不美呀?可到头来能有几个圆了自己的梦?俺陪你做这样的梦也不少了,俺也想过来了,要现实一点,实惠一点,再不能跟你拉下一腚饥荒,做那白日梦了。这次俺就对不起了,你看看人家苟秃子,你哪怕是有他一半的心计也行啊…… 苟秃子的门被啪啪敲响了几下,里面才有了橐橐的脚步声,随后又是苟秃子很不情愿地埋怨声:你说你什么时候不能来啊,咋就单单抽这时辰来了,我正做一个好梦那,你看看…… 榛子说:秃子哥,你做啥梦呢,吃得还是喝的?苟秃子一听是榛子来了,一下差点被绊倒,打了个趔趄就赶忙开门,哎呀呀,是你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了,梦已成真梦已成真哪,今天这是咋的啦,半夜里盼来了活神仙,活神仙哪…… 榛子笑了,问,咋就梦已成真……又咋来了活神仙…… 苟秃子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啊,我刚才正做了梦,就梦见你和老蔫远走高飞了,我跟你说话你连理都不理我,我说榛子啊,难道你真要辜负我对你的这片深情,我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呀,你不能就这么无情吧…… 可你还是连头都不回,最后还丢给我一个冷冰冰的笑,那是蔑视,我从来就没见你那么笑过,那笑简直是对我的不屑一顾…… 榛子笑了,哪能呢,亏你想得出。苟秃子说:哎呀呀,这世间的事就是那么怪,我一场梦醒来,梦还是应验了…… 你说这事怎就那么巧?榛子说:看来我来是天意了。苟秃子说:是天意,真是天意啊……说着就把榛子抱在了怀里,那我得亲亲这心肝宝贝,心肝宝贝啊,你使我心肝欲裂呀…… 榛子说:我既冷又饿,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吧。苟秃子说:好好好,鸡蛋荷包面,不不不,牛排荷包面,再加一碟炸刀鱼…… 

 

季节渐渐来到了秋天,满坡的绿草眨眼就泛黄了,完全是一副衰败的样子,大地都衰败了,何况人呢?所以这时候的人看上去,没一个精神的,个个缩着脖子,寒冬还没来,村庄里的人就很少出门了。老蔫不行,他得每天出村,因为他还喂养着一只小山羊,由于今年他懒惰,储存的草料少,所以每天他得牵着山羊到山岗子上放牧,这些天他却出来的少了,因为榛子和他分手了。榛子的离去使他很丧气。他想不通一个跟了他三年的女人,怎么说分离就分离了,女人怎么像水上的浮萍,就那么飘忽不定,难怪有人说女人就像一只猫,谁喂它好它就往谁家跑。真是这样。苟秃子对她好,所以她就往他跟前跑了嘛,这该死的榛子,他真想打断她的腿,可他想想还是软了手。因为他又想和这样的女人较真不值,唯一征服她的行动是要争口气,过一份让她羡慕的日子,那时她自然会悔干了眼泪,悔青了肠子。到那时他再啐她一口,那是何等的气派,想到这他自然又有些释怀。

羊儿在山坡上寻觅,它仿佛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许它早已看到山坡上的草吃不尽,那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粮仓,不管是什么时候,它都能填饱肚子,永远都不会为自己的饥饿犯愁和担忧。如果他能像一只羊羔就好了,在大自然中羊羔永远都是悠哉游哉放荡不羁。老蔫这么想着心情仿佛比方才好多了,正要坐下来吸一支烟,就见马达风风火火地跑来了。马达老远就喊:老蔫,老蔫,快快快,郭大云来了,他带来个女老板,广东女老板那,哎呀呀……你就不能快一点吗,怎么还是慢吞吞的跟噎住了似的。老蔫这才回过神来,广东女老板?那还了得?这该如何是好,我也不会广东话,那我去有什么用?马达说,哎呀,你真笨哪,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我告诉你,这个广东女老板,看中了咱们的河塘,他想在咱村找一位助手,也就是副总经理;于是我就想到了你,你担任他的副总不正合事宜嘛。老蔫说:她想在咱这搞啥名堂啊,我能担任她的副总?马达神秘兮兮地说:养美蛙,也就是养牛蛙;另外还养鱼鳖虾。老蔫疑惑了:养哪门子牛蛙?我都把牛蛙养到它老娘家去了,她还不同样养到它舅舅家?马达说:你懂个球,人家是大棚养殖,你是咋养,人家说了,大棚养殖好控制温度,温度你懂吗,这没有温度养啥都不成,你没见现在的农贸市场上,啥菜都有?夏天能吃上冬天的大白菜,冬天能吃上夏天的大西瓜,这就是大棚的威力!老蔫说:对呀,这我咋就没想到呢……?马达这时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出他眼下心中的真实想法:我说老蔫呀,这次招商的成功,我琢磨了一下,为什么要你当这个副总呢,因为我推荐你有我推荐你的道理,但你也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这片期望。老蔫说:那是那是,我老蔫今生今世都不能忘,只要你马达在哪里发动我就在哪尽心竭力,这点你不要担心和顾虑。马达这才开始抛砖引玉:现在的人,无论干啥都要讲究一个效益,古语讲,无力不起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老蔫说:那是。马达说:所以咱就借水行舟吧。老蔫说:马哥你……这是啥意思,你有啥想法就尽管直说,何必跟我来这弯弯绕?马达说:那我就直说了,不过这总让我感到有些难以开口,可难开口也得开,谁叫咱是兄弟来,所以想到这我就不背你了。就是你当这个副总可不要忘记你马达老兄,发了的时候,也要顺便稍稍给你马哥留一点酒水钱。老蔫明白了,忙说:马哥,这你放心,只要有我的就有你的,老蔫不是忘本的人,敢对天发誓!如果做了忘恩负义的事,天打五雷轰。马达见老蔫感情慎笃,赶忙说:好,只要兄弟有这话,马哥就放心,再说了,不放心的人你马哥也不会托付你呀是不?老蔫说:对对对。马达的眼光比手电筒都亮。马达说:你说得是,那叫贼亮贼亮。

这位来自广东的女客商,名叫金晓雨,白嫩的肌肤,大大的眼睛, 说话总是带着一副甜甜的微笑,老蔫没想到她竟然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告诉老蔫她要在小旮村的河塘之上建造一个巨大的塑料大棚,把整个河塘都笼罩起来,那时这条河塘就会成为一条鲁中地区最富有的河塘。老蔫想象不出那时的河塘是怎样的富有,但他相信那是一个能兑换出很多很多钞票的河塘。一想到这,老蔫立马就来了心机:金老板,那这大棚的工程就包在我身上了,您看如何?金老板说:那当然,你是副总,就得依靠你,不过这基础设施应打在你村里的帐上,看在你村里经济基础薄弱,我先垫上,你跟村里反应一下,以后可从我的承包费中逐年扣除,你意如何?老蔫一时没有言语,迟疑片刻才说:这个我得跟村里商议商议,兴许能成吧。金老板说:就是,基础设施一般都是由当地投资,再说就是将来我不承包的时候也带不走啊。老蔫思量半天说:对,是这么个理。

马达面对金老板提出的这个条件,攫起头皮,他左右思量颇感棘手,不答应金老板的这个条件,很有可能这次招商就要泡汤,答应吧,那将来村里就要增加多少负担和承担多少损失;可想来想去,他只有硬着头皮先应承下来。他算了一笔帐,应承下来总比闹得不愉快好的多。再说一个商招不来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村穷了就这样,生怕掉下个树叶打破头,咋办呢?应就应了吧。看来这商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呐,怪不得人说无奸不商呢。

 

 这些天,苟秃子准备要大办喜事了,这是榛子的心愿,因为榛子跟老蔫时也没摆过大席坐过花轿,这事想起来心里就窝憋,一个黄花大姑娘,从小到大长这么大容易吗,到头来却弄了个做贼似地嫁了人,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想吐都吐不出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今天她要苟秃子大办婚事,也是对过去耻辱的一次赎回,也是向老蔫做一个证明,证明她离开老蔫过得比过去好,不是一般的好,是出人头地的好。

 苟秃子在这方面非常通情达理,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榛子的身上,一边抒发自己赞同榛子观点的一百个诚意:好,我要雇用镇子上最大花轿,我要开设村子里最上乘的酒宴;杀一头猪,宰三只羊,屠十只鸡,还得大公鸡;让村子里的人都来喝酒吃肉;还有老蔫,老蔫我们过去是好兄弟…… 榛子说:村子里谁都能请,就是不能请老蔫。苟秃子说:不,请,我得感谢老蔫把你让给了我;他不来是他的事。榛子说:不,坚决不,你要请了他,这婚我就不结了。苟秃子说:好好好,依你、依你。不过过后我再请他;在这村子里生存,最好一人都不要得罪,得罪一人就是一堵墙,咱做买卖,和气生财,一个人打你的酱油买你的醋,和不打你的酱油买你的醋,一年下来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榛子说:你原来是钻钱眼里去了呀。苟秃子说:钱虽不能万能,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许多领袖级的人物好像都这么说过。

榛子坐在花轿里,不知为什么眼泪总是连连不断,苟秃子见她这样,有些大惑不解:榛子你咋了?榛子说:不咋,我就是觉得满腹的泪。

婚礼上,苟秃子说:榛子,你能向乡亲们说几句话吗?榛子这才摸一把眼睛说:大伯、叔叔、大妈、婶婶们,兄弟姐妹们,今天俺榛子总算做了一回女人,也许有些人背地里指俺的脊梁骨,可俺不在乎;因为人活着不是为别人而活着是为自己而活着!院子里的掌声四起,像浪潮,漫过了小旮村的上空。

今天来祝贺的可真不少,满满当当半院子,可见苟秃子平时是多么注意人情练达,令榛子没想到的是老蔫临近开席的时候也来了,并且把一千元的贺金送上,这在小旮村可是前所未闻破天荒头一会的事。榛子懵了,苟秃子也懵了。老蔫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其实老蔫葫芦里什么药也没有,完全是表达一份特别的祝福。祝福榛子离他而去寻找到她的真正幸福;同时以他的大度炫耀一下他眼下迎来的这份前途无限的好光景。自从他成为金晓雨的副总后,那真是日见天丽,小日子过得比芝麻开花还风姿,不但手中有了钱,更主要的是他得到了金晓雨的小表妹雅小丽。雅小丽的得来可来之不易,具有戏剧性也富有传奇性,不管怎么样,雅小丽眼下已成为他的人了,这使他回想起来常常都有些难以置信,那是村前河塘开工建设的时候,他作为监工者,发现了施工单位的偷工减料,这还了得,几百万的钢结构,如果将来哪天出现事故可是哭都摸不着坟的事呀,想到这他爬上钢架逐一排查,就在他爬上河中拱架梁的时候,他发现了问题:此处钢架焊接质量与两侧有明显差距,这可不是个小问题啊,老蔫当即决定停工整修。就在这时老蔫伴随着河床上的钢架梁倾斜下来,老蔫掉入河中,差点因公殉职。可是就因为这个关键性建筑环节,让金晓雨感激万分,不久就把自己的表妹雅小丽介绍给了他。从此老蔫不但得到了施工方几万元贿赂,也得到了倾天而降的雅小丽。那天雅小丽的到来,使老蔫始终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的状态,他不相信雅小丽会那么大方而温暖的体贴起老蔫,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温柔了,让他感到一种柔情似水般地滋润。尤其她那微笑时露出的两排小米牙,看上去特别迷人。整齐而又纯白,均匀而又俏丽,他甘愿做这两排尤物之间的餐物,死而无憾。其实这两排尤物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把他吞噬,而他却丝毫无以察觉而已。那夜雅小丽表现的是老蔫从未见过的殷勤,雅小丽日夜守候在老蔫的病床前,像妻子一样地照料着老蔫,不分昼夜,一待就是半月。渐渐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已经暗暗喜欢上了雅小丽,而雅小丽也已经在像他的妻子一样,默默地在为他做着一份特殊的奉献。这是他发现他是多么的幸福,他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女人。

 

  老蔫在榛子与苟秃子的婚宴上喝醉了,而且是酩酊大醉。可他还是竭力端起酒杯,这时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一阵模糊就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这些日子,金晓雨的养殖基地真是一夜春风来,万木又葱茏。眨眼时间,不仅河塘里喂养了大量的牛蛙,同时鱼鳖虾蟹也在此繁衍子孙。望着这景色,很使老蔫自惭弗如,自己咋就没有这方面智力和魄力?人家还是一个异地人呢,而堂堂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土著,却不能自有建树,想到这,他总有一种揪心的难受。不过这种内心的苦楚却只能理喻却无以言表。令他更加羡慕的是金晓雨把养殖场更名为水产品养殖培训基地后,在国内几家知名大报及电台、电视台做了几则广告后,竟陆续引来无数客户和学员,这份收入那是日见高涨,他暗自为她算了一笔帐,一个学员交纳壹千元学费,一年下来,如果培训三五百人那是一笔多么可观的数目,这比单一搞养殖又高出一筹。这个智慧简直是太高明了,怪不得现如今冒出那么多培训基地和技校,原来这里面的玄机竟有如此之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明明就有点空手套白狼的味道嘛。南方人为什么那么精明,看起来个子不高,心计却比个子高出几倍,完全就是被心眼子给坠住了嘛。

 第二年的秋天是金晓雨养殖培训基地最火的时段,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竟超过了两千人;金晓雨的外出也坐上了“雅格”,金晓雨说:当企业形成一定规模的时候,是需要进行一下包装的,如同人的外表举止一样重要。比如一个人进饭庄,衣衫褴褛的和西装革履的进门得到的效果就截然不同,为此我们何不把自己打扮的靓丽一点?这次老蔫终于又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可金晓雨又说了:事物往往在最红火的时候也就要面临最严峻考验的时候,因此我们必须要做好两手准备。花儿没有百日红,太阳没有全天晌嘛。老蔫这会既明白又费解了,他有点不相信这做生意还会能和花儿和日头有所关联,他说什么都不信。 

 金晓雨真是料事如神,不出几日她的丈夫贺元就从广东乘机赶来了,说是他的生意出现了问题,被人诈骗了伍拾万,这个消息给金晓雨震惊不小,金晓雨立即就断定这是一个莫大的谎言,真实情况应该是他在赌场输惨了才急火火地赶来了。尽管是她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可她也和他一样还是束手无策,因为她阻止不了他,他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人到了站在悬崖上的时候,是没办法拦截的,这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记得三年前也有这么一次,那是他在输了八十万的时候,他发疯了,说什么也要挽回这个损失,好在他真的挽回了。她知道一般小数目他是不会跑那么远来求助的,他既然来了,就得给,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现实。因为她了解他。金晓雨在送丈夫离去的时候,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次你再输了就不要再来见我了,记着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笔款子!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已是泪光闪烁。

不知为什么老蔫得知贺元拿走金晓雨五十万后,心情特别的不是滋味,他憎恨贺元,更埋怨金晓雨,干吗要给那个一条道跑到黑的败家子?这不是拿钱往火坑里抛嘛。雅小丽也看着不对劲了,说:我看这事没那么容易,我表姐早晚得倒在这上面,咱倒不如早打谱自个另起炉灶。老蔫说:对呀,你说咱这样起早贪黑地为她卖命,啥时是个头?可咱离开了她做啥去好呢,雅小丽说:老本行,我们可在其他地方租赁土地搞养殖嘛,好在这几年我们也掌握了这项技术,到那时我们也面向省内外发广告,招收学员,那可是咱自己的天地哪,何乐不为?老蔫听完这话,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抱起雅小丽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好、好实在是好,我咋就没想到呢?!老蔫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榛子突然来找老蔫说有要紧事。这太令人纳闷了,他知道前些日子苟秃子出车祸不久就死了,现在这时榛子来找他可不是来借钱的?如果是来借钱,那可是一分都不能给的,给了可就是肉包子打狗。可榛子来找他要说的并不是来借钱,而是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她生的娃是老蔫的娃。老蔫当即就否认:这不可能、不可能,咋会有这样的事嘛。榛子说,就是,你想想俺结婚九个月就生了,不是你的是谁的,俺本想不说这事来的,可苟秃子死了,苟秃子死了俺就啥也不怕了;要不你就到大医院做做那什么鉴定。老蔫这有些犹豫了,难道榛子说的是真的?这事我们必须做个鉴定,万一再为苟秃子做了龟孙替他养了娃子岂不亏死?!

当县医院的鉴定结果一出来时,老蔫傻了,他没想到榛子怀里抱着的这个男孩真是他的娃,本来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可这会老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我的老天爷……!

雅小丽得知老蔫有了儿子后,并没有感到悲伤和失落,反而微笑着说:好啊,老蔫哥,你这是天大的喜事,将来我再给你生个女儿,那时你就可以儿女双全了,到你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会高兴死的。

令老蔫没想到的是,在他和雅小丽准备离开金晓雨的时候,金晓雨把五十万元的存折放在了老蔫的面前,老蔫又一次傻眼了:我的天,你这是做啥?金晓雨说:老蔫,我不能没有你,你这一走会把我的心也带走的,钱对于我来说已不算什么,你要是为了钱,就拿去…… 老蔫望着金晓雨双腿突然间变软了,我的天,三个女人,这可如何是好?尴尬的同时,他却突然望见对面站立的另一个自己,老蔫,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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