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头很高。
窑头是用来烧石灰的。
远远看,窑头像个巨身罗汉。
这个窑头,应该年头不短了。一个窑身,黑黑的,又经风吹雨打,翻盖它的青石,已经不见肉身。有的青石填充料,无需助力,自个脱落,现出很大的缝隙。
窑头高。
神仙了麻雀。
麻雀一个个飞来,喜欢上了这个窑头。它们的眼睛清亮,透着一种光芒,一飞,飞进窑身的缝隙,在这安家落户起来。
这个窑身的缝隙,方寸之间,不大不小,好像就是为它们做着准备的。
新家真好。里面还暖暖的,再冷的天气,也侵袭不到它们了。
麻雀怎么选择了这个窑头?
好处大着,安全。
在这山下的一帮孩子,闲着没事,就好掏雀儿为乐。他们把麻雀逮着,拴着一根细绳儿在麻雀腿上,由着麻雀去飞,麻雀怎么也飞不出去。那根细绳儿在小孩子的手上攥着,一抽一放,他们这样操纵着麻雀,觉着是一种很大的乐趣。
一片啾啾地叫声。
苦了麻雀。
现在好了,找了窑头为靠,它们飞进窑身的缝隙,不出来了,再有本事的孩子,望尘莫及。
没有雀儿去落在树上了。
树上潜在的风险一直让它们担惊受怕。
不管多高多大的树,不在这些孩子的话下。这些孩子,一个个,就像灵巧的猴子。 他们上房揭瓦,登高望远,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听着麻雀在窑身的缝隙,一串一串地叫声,小孩们恨恨无门,为了一解心中的闷气,他们拿来自制的弹弓,把一颗一颗的泥蛋射上去,妄想打下一只来。
打不着。
麻雀们息了叫声,钻进缝隙的里面,藏匿起来。
等到小孩们一收手,麻雀的叫声又起,喳喳的、喳喳的,一阵一阵的,都停不下来。
好像故意在惹怒他们。
不解气,天天还是拿着弹弓去射,权当是练习打靶。
这事,窑头做活的山丘看着,一回停下脚步,走过来说,这样打,打到猴年马月,也打不着,不是白费劲。
山丘戴个皮壳帽,穿套很脏的工作服,瘦瘦的脸,跟有多少天没吃饱。
想要吗?山丘问。
想。小孩们说着,不看山丘,眼睛看着窑头上的麻雀窝。麻雀们飞进飞出的,就在眼前,却得不着,让他们无可奈何。
要不要我来帮一把?山丘说。
你行?小孩们说着,眼睛还是不看山丘。他们认为那个缝隙的麻雀窝,高不可攀,没有人能够接近。
小孩们太没把山丘放眼里,山丘的话,在他们听来,只不过是随口说说,逗逗他们玩而已。
这些小熊孩,他们一点不把我当一回事。山丘有点被冷落的感觉,自尊上也有点放不下来,决定显一手出来,给这些小孩们见识见识。
小孩们不及想,山丘上了窑头,他一点一点向窑身爬去……
小孩们一下惊呆。
山丘的举动,出乎他们意外。
慢慢,山丘一个人悬在高空,他的整个身子贴在窑身,一眼看去,就像一只大壁虎。
小孩们不由惊呼出声,呀,这么高的窑头,他攀上去了。
很快又止声,屏住呼吸,一喘都不敢喘,生怕声响,惊动到山丘,山丘会像一张纸,飘落下来。
都看山丘。山丘手脚并用,中间都没停顿,就是那么一晃儿,很快到了窑身的缝隙,也就是麻雀的窝。
山丘会怎么取下这些麻雀?
取下麻雀,又存放在哪呢?
那窝里的麻雀,一定不会少。
小孩们不错眼的看着,兴奋而又紧张,那么多的麻雀,他们想象不到,山丘会怎么安置。
就见山丘腾出一只手,拿下他戴着的皮壳帽,用嘴叼住帽檐,然后空下来的手,开始忙做起来,把缝隙里飞不出去的麻雀,一只一只掏出来,放进帽壳里。
小孩们都忽视了山丘的那一只皮壳帽。
皮壳帽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没有那一只皮壳帽,面对着眼前无处可逃的一窝麻雀,真的是束手无策。
小孩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捕捉的方式,真是让他们开了眼。
他们对山丘不得不另眼相看。早先,要知道山丘有这个能耐,何苦要天天看着麻雀,流漏出无奈,而让自己眉头上了火。想想吧,这中间,浪费了多少颗泥蛋。
山丘从窑头上下来,一个皮壳帽里,挤满了一只又一只小雀,那些小雀,还没扎满羽翅,身子看去,还光溜溜的;它们扑腾着,想飞,飞不起来,发出一片唧唧地叫。这些麻雀,一下离开了新家,是不是很不习惯呢。
山丘很大方。
他把皮壳帽里的小雀儿,一只也没留,全给了小孩们。
小孩们欢呼雀跃,山丘的大度,一样让他们感到意外;他们看着嗷嗷待哺的小雀儿,产生了怜悯之心,决定带回家去,慢慢喂养起来。
有了山丘,山下的一帮小孩们,不愁逮不到麻雀了。
他们很高兴有了这一位山丘。
山丘的本事,不在意这小东西的麻雀,这些麻雀,不在他的眼里。
让小孩们惊叹的还在后面,听说山丘从山上捕捉到一只山鹰,一下惊动了很多人。
山鹰,在这山口子上空,常见,它们独行独往,今天飞来一只,明天飞来一只,它们在这里穿梭不停,流连忘返,好像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旅行的客栈。
小孩们天天看着山鹰飞来飞去,看出了一个门道,就是山鹰在山下飞,看着很高,以为要展翅而去,其实一直在那盘旋,久久不去;而到了山上,飞的就低;一度,他们见过一只山鹰俯冲而下,目标准准的,落在一块岩石上,羽翼平展,目光如铁,直视远方。
咫尺可见的山鹰,对小孩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他们从没想过,哪一天能捕捉到一只山鹰。时常,他们手拿着弹弓,百无聊赖,对着在云端飞来飞去的山鹰,打去一颗泥蛋又一颗泥蛋,只是寻着玩儿,好像是在和山鹰做着一种游戏。
山鹰,常常好叼这里人家的小鸡。
小鸡是山鹰最喜欢盯着的一道菜。
不能不说,山鹰应声而来,是不是被这里的小鸡所吸引?
这里人家,利用满地山坡,喂有不少的鸡群。
大人就交待小孩们,看见山鹰飞来,不要只顾着贪玩,要学着吆喝,把它撵走了,以防叼去了小鸡。
这些人家,就靠着小鸡下蛋呢。
大人又多说一句,叼去了小鸡,可就没有你的鸡蛋吃了。
小孩们每每守在山头,一当看见山鹰飞来,在空中盘旋,小孩们有事做了,他们手卷喇叭,嗓门大开,一声又一声的吆喝,很有阵势:
山鹰、山鹰你飞走,我家小鸡不是你的菜;山鹰、山鹰你飞走,我家小鸡不是你的菜……
吆喝声锣点一样,又像落下的雨滴,敲打在伞盖上,很有回响,直到山鹰飞远,飞到山头的另一边。
现在,山丘竟然捕捉到一只山鹰,不但惊动了大人们,小孩们也是发着不尽的稀奇。
在小孩们的印象里,触手可及的山鹰,虽然就在眼前,但它存在的气场,只能远观,而不可接近,它也是神圣不可侵犯。
可山丘,一下打破了他们心底的神话。
真实的山鹰,是个什么样呢?
虽然天天也是看着山鹰飞来飞去,细致的,谁也没有真正的看清过一只山鹰。
就见着那么一团墨黑,浮现在眼前。
小孩们现在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了,他们这时候,急于想见到山丘捕捉到的那只山鹰。他们不知道那只山鹰是什么样,他们也想象不到那只山鹰是什么样?
看见山丘,山丘被窑头上几个做活的人围着,纷纷问着他是怎么逮住这只山鹰的。他们的好奇,藏在眼里,鹰的利爪,还有那一张锥子一样的嘴,要想拿住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丘怎么做到的呢?
山丘就讲。他讲的绘声绘色,他觉着这个过程值得一讲。
小孩们来了,一旁也听着。他们觉着,听这个,比听故事还入味。
那只山鹰在山头做着低飞,低的还没有一个人高,低的可以让人一把抓住。它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紧紧盯着它。
这双眼睛,就是山丘;他无所事事,就在附近,这只低飞的山鹰,一下闯入他的视线。
那一刻,山丘的心频频跳动,还有一点亢奋,让他不能自己,一只山鹰,从来没有离着他这么近,就像他走在河边,清晰地看到一只大鱼在脚边游动,似乎还在和他打着招呼,你来捉我吧,你来捉我吧。
山丘觉着,这只山鹰,就是自己要送上门的。
他尝试着要擒住这只山鹰。
很快,这只山鹰不飞了。它低旋而下,落了下来。它落下的姿势很优美,风度翩翩,像是一位赶场的绅士,优雅而不失礼节。它扑打了几下翅膀,做了一回舒展,然后翅膀合拢,身子一降,立在一块山岩上。它立着的姿势更加优美,它一腿独立,一腿藏在怀里,真正的“金鸡独立”。
好长时间的一段静默。
白云悠闲,风吹不响。
山鹰望着别处,静若处子,很像雕塑。
山丘就盯着这只山鹰,他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那只山鹰,他被山鹰的那个姿势迷住了。好大一会,他都没有回过神。
山丘更想擒住这只山鹰了,他没有半点的犹豫。要是拿住这只山鹰,把它装进一个笼子里,挂在一处,不是天天都能观赏到这“一幅画”。
山丘决定要“一试身手”。
这时候,机会应该来了。
可山丘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下手位置,他不想留下任何的疏漏,他还想再等等,要做到万无一失,志在必得。
一会,山鹰动弹一下,它的那只独立的鹰腿一滑,没声没响,它跳进一个草窠里;鹰眼锐利,它可能在草窠里发现了什么它需要的东西。
山丘猜着,草窠里可能有一条小蛇,或者是一只山兔,这两样东西,是山鹰最喜欢的野味。
不管是小蛇,还是一只山兔,这时候对山丘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山丘就借着这当儿,脱下他的上身的很脏的工作服,做网,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一下撒了过去,准准的覆盖住那只山鹰。
果然,一只山兔从“网下”窜了出去。山丘看得清楚,那是只灰褐色山兔,毛色亮眼,块头还不小,它惊魂未定,悠忽消失。
鹰眼敏锐。可能它早就盯上了这只山兔,要不然,它也不会这样无缘无故,降在这块岩石上的。
不是山丘这一下子,这只山兔铁定命丧鹰口。
可话说回来,不是这只山兔,山丘也得不着这个最佳机会。
山丘不去留意逃走的山兔,让它逃命去吧,那只山兔,在他眼里,和一只麻雀没有多大的区别;接下来,他要专注地一心一意的对付“网里”的猎物,这才是要做的重头大戏。
山鹰真是好身手,它决不肯轻易就范,它的鹰爪快如刀,山丘脱下的很脏的工作服,刚一撒过去,就有一个回响,发出“嗤啦”一声,在它的一角,立马破了一个口子。不过,那个口子,还不至于能让山鹰逃脱出去。
山丘瞬间心疼了一下,还发出了声音,哎呦我的乖乖,我的好好的工作服,生生让你“打了一个洞”,这回我更不能放过你了,你就等着我来收网吧。
必须控制它的鹰爪。
山丘麻利,他抓过一根用过的炮药线,三下五下,紧紧拴住了鹰爪;炮药线结实,它的结实程度,不亚于铁丝。
捆住了鹰爪,山鹰的嘴也不寻常,它的弯弓的嘴,一探一探,做着攻击的样式,在寻找着空隙,想出其不意的给山丘一下子。山鹰张开的口,挥发出的腥气,直扑打在山丘的脸上,想避都避不过,那股腥气,说不上来的一个味,真是让人适应不了。
山丘知道,要是那么被它挨上一下,产生出来的破坏力,和工作服上的那“一个洞”,会不相上下。
山丘可不想受到这个“待遇”。
要是落了这个“待遇”,不是他收拾了山鹰,而是山鹰收拾了他。这要是传说出去,可就成了一个大笑话,一个大活人,还有被一只大鸟打败的。在这个窑头,也会成为别人的一个话柄。
还有,山下的小孩们要是知道,谁还会看重他。
山丘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他可不想栽在这上面。
一定要把鹰口封住。
山丘有办法,他知道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在这方面,他算上一个专家。山丘摸到一块山石,不长不短,不方不圆,适度正好,他一塞,送进山鹰的嘴里,山鹰的嘴就一动也不能动,那块山石,就像一个控制的把手,让山鹰的嘴巴,一下失去了用武之地。
山鹰嘴里的腥气,很快也给止住。
封住关口。
剩下山鹰徒劳的挣扎。
挣扎只是一会儿,慢慢,山鹰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山丘讲完过程,就像探过一次险。
大家都去看着山丘捕捉到的那只山鹰。
山鹰伏在那,虽然一动不动,但溜圆的眼睛,戾气犹在,让人不敢接近,根本看不到它的害怕和畏缩。
小孩们很好的心情,一下被山鹰的眼神震慑住,甚至不敢多看一下,他们不知道,山鹰被捕捉到了,身上的硬气还会这么重。
有人看不过去了,跟山丘说,还是把它放了吧。
山丘不干。
山丘说,我好不容易把它捉住,你竟然让我把它放了。
人家说,这可是益鸟。
山丘脸上不高兴了,冲冲的来一句,你有本事,你逮一只给我看看,再说它是益鸟。
人家说,你别不听劝,这鸟可是受保护的。
山丘振振有词,我带回去,不是一样给它保护。
僵持不下,窑头做活的工头来了,他让山丘把山鹰放了。
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山丘本来还要固执。
工头说,你还想让“公家人”来不成。
“公家人”是警察,这地方称警察叫“公家人”。
提到“公家人”,山丘才服帖下来。
山鹰被放飞了。
看着一飞而去的山鹰,要说山丘不委屈,那是假的。他抖了一下手中的那件工作服,叹一声,山鹰没得着,这一件好好的工作服,也成了一个半成品。
工头说,那不是你自找的,山鹰在那一疙瘩,可没有来犯着你,是你自个跳进坑里的。
听着工头的话,山丘说不上一句话了,知道这回买卖亏大了,历了一次险不说,还差一点吃了一个小官司。
小孩们才知道,山鹰是受保护的,以后手里的弹弓,可不能对着它去乱打了,要是一不小心打到,被“公家人”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了。
山丘听到“公家人”,都蔫蔫的,何况是他们。
山口下,又能看见山鹰的飞翔。
它们身在云端,飞的自由自在。
一会飞高。
一会飞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