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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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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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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鼻涕虫

小时候,我有一个绰号,叫鼻涕虫。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开的,一经传播,它就落地生根,和我紧紧相连,我真正的小名,或者学名,就很少有人叫了。我也知道这个绰号不好,有被戏耍的味道,但嘴长在别人身上,是没有办法堵住的。当然我得到这样一个绰号,根源也在自己,因为我的鼻孔老是挂着两坨鼻涕,形影不离地跟随我,甩都甩不掉;出于这个形象,不管是谁个一和我照见面,他们一概不叫我的名字,而叫我鼻涕虫。很多人喜欢叫这个绰号,能看出来,他们叫着鼻涕虫,显着挺开心,有人有事无事的一遇见我,打趣的话声就会传过来,鼻涕虫,你看看你的鼻涕快要过河了,还不赶快擦一擦。过河了,就是鼻涕快要溜进嘴巴了。还有的说,鼻涕虫,你看看你的鼻涕越拉越长,快成了面条,是不是要煮着吃?看着说话人一付开心,乐不可支,我可不开心,鼻涕虫一钻进我的耳朵, 那种闷闷无奈的心情,觉着自己就成了别人手中的一块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为什么我的鼻孔挂着两坨鼻涕,不挂在别人身上,非要“纠缠”上我?细细想想,好像是天气给我带来的。我经历的冬天特别特别冷,寒气一吹一吹的,它像长着眼睛,一旦抓住谁个,谁个也逃脱不了。它左盼右顾,一下盯上了我,兜头盖脸的扑过来,让我逃离的机会都没有,慢慢,我的鼻涕不由自主就冒了出来。当然了,要是看见我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就不能怪这一个冬天,为什么偏偏和我过不去。我的身上穿着单薄,最厚实的一件衣服,就是上身的一件黄棉袄。说是棉袄,其实它一点也起不到御寒的作用,因为它套在我身上其大无比,不管是在袖口,还是下摆两边,到处吸风。本来这是大一穿的,大一穿着没几天,不穿了,传给了大二,大二穿着时间更短,仅仅过了一天,就说不合身,一把脱了下来。

我看过大一大二穿着这件黄棉袄,式样正好,不大不小,可是他们偏偏说着不上身,对着这件黄棉袄有着相当的反感。大一大二不要这件黄棉袄,接过它的,只能是我。

何况我多了一句话,我对大二说,这件黄棉袄,你穿着不是正好吗。

我的这话,正给了大二一个机会,大二说,你喜欢,就给你吧。我还没有反应,大二把那件黄棉袄,顺手扔了过来。差一点,我被这件黄棉袄,惯倒在地。我在心底说自己,叫你多嘴,这不是自找不痛快。

母亲说了一句话,我才明白大一大二为什么不喜欢这件黄棉袄。母亲说,因为它是你们父亲穿过的,就嫌弃了?

这件黄棉袄是父亲遗留下来的。我对父亲没有太多印象,因为在我六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如果非要说一点记忆,也不是没有。父亲爱酒,喝少不过瘾,喝多,就要发酒疯。父亲一发酒疯,家人就要跟着遭殃。一直到现在,大一和大二都没说过父亲好,在他们脑海里,父亲除了拳头和巴掌,给予他们的,还有什么呢?其实,父亲下手最重的,还是我的母亲。我家有一只三条腿的长凳,现在跛了一只腿,有人说,就是父亲用它砸向母亲,偏离方向,和墙接触,而留下的后遗症。但是母亲不计较我的父亲,她对我说,父亲最疼的人,就是我。我不知道父亲怎么对我一个疼法?母亲说,父亲生前,一有空闲,就喜欢把我担在肩上,一路哼唱着,带我到街上吃早点。母亲重点强调一下,大一和大二小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带你到街上吃早点,那是多大的福气。

那时候我多大?我努力的去回想,隐隐约约的,觉着有这一回事,又像没有这一回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记着父亲动手打过我。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不像大一和大二,那么去仇视父亲。但我不能理解的,父亲干吗要那么凶的对待我的母亲。

母亲看着我穿这件黄棉袄,宽宽松松,确实没有一点形状,她上下拍拍我,左右打量,对着我说,你这个瘦巴鬼,一个身子骨怎么长不起来。为了这件黄棉袄起到保暖作用,母亲用了一个土方法,她把我穿着的黄棉袄两边对襟一叠,找了一根布带,围腰一系,说是这样贴身就不冷了。

我一点不习惯这根布带,它太紧身,勒得我一点都不好受。我想提出我的抗议,话在嘴里没说出来,知道抗议也是白抗议,说不定还会落到一顿好骂。等到母亲一离开,没有了监督,当家作主的就是我了,三下五除二,我就把它解了下来,一扬手,把这根布带扔得远远的,它爱到哪呆着,就到哪呆着,我可不待见;有带哨的风灌在身上,凉飕飕的,让我的牙齿只打颤,我也顾不得了。这样,寒气扑袭不到别人,只好瞄上了我,紧紧地和我抱成一团。

母亲不是没有愧疚,看着我的一付穿戴,她也知道叮嘱我,身上穿的不严实,就不要出去乱跑,外面的冷气刀子一样,就在家里面呆着。母亲的话我不放在心上,她那里一出门,我像脱了缰的一匹小马,爱奔向哪里就是哪里,她不知道,困守在四壁,想说一句话,都找不到一个人,给我的感觉比外面还要冷冷的。

一玩耍起来,冷气忘在一边。我现在长大,回过头去看,很有点吃惊我抵抗寒冷的耐力,我一个人瘦影单只的,刀子一样的寒气也没有奈何了我。

回了家,没有奈何我的天气,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记,鼻孔上挂上了醒目地鼻涕。母亲过来帮我擦拭,她的手劲铁钳一样,我以为我的鼻子要被拧下来,夸张地叫了一声,妈妈你的手劲好大,能不能轻一点,你要把我的鼻子拧下来是不是。母亲不为所动,还要实施她的动作,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我宁愿鼻涕挂在脸上,不疼不痒,也不想得到那一份关爱。

母亲依然不罢休,她看不得我的那付样子,我的躲避,让她火气冲冲,她嘴里发出的话,比她的手劲还大,她对着我吼,你的鼻涕不擤掉,脏气不脏气,赶快把鼻子伸过来。我还想僵持着,母亲说,你告诉我,你留着这鼻涕,是不是要留着当饭吃,等一会你要是不吃饭,就把那鼻涕留着,你可愿意?这一招管用,我的鼻孔只好递过去,任由母亲“宰割”,我可不想拿着鼻涕当饭吃。

我没想到一个鼻涕会给我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围在饭桌,大一和大二听见我吃饭,分别扭头看我一眼,我还没留意,大一和大二吃不下去了,两个人眉头皱得紧紧,把筷子重重扣在桌,大声说,你是一头猪,这么会吭吭叽叽。我一抬头,还没有辨清东南西北,大一和大二看着我的呆样,不容分说,一人伸手给了我一耳光。

都怪这个鼻涕,因为鼻涕很快又冒出来,造成呼气不畅,我的吧嗒吧嗒地吃饭,传进他们耳里,再看见我的一副邋里邋遢,拿在手里的饭碗,怎么也没有吃下去的欲望了;又加上饭食不好,本来火气就大,正找不到出气的地方,这回有了发泄出口,不由分说,两人瞄准我的脸上,甩手一下,狠狠让我品尝了耳光地滋味。

母亲看着我受打,什么话都没多说,不是她要偏袒,大一和大二是她的得力帮手,她一人在外面打零工,就指望这一对兄弟,如果她说话不慎,大一和大二一发脾气,可以为所欲为。

我一点都没有怪母亲,她有她的苦处,我的父亲去世的早,一家的重担全压在她肩,大一和大二多少能缓解母亲一下,他们帮着母亲做一点事,觉得出了多大功劳,稍有不满,他们随意地可以顶撞母亲。这样的场面我见多了,大一和大二一点不把母亲放在眼里。

在家我是孤零的,我原想跑到外面能得到一点快乐,可是快乐又在哪里?

我一个人溜达在路上,真有同龄人围上来,纷纷热情地向我打招呼,鼻涕虫,过来和我们一块玩吧。我看着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些人打着响指,赌了咒语说,鼻涕虫,谁个要是骗你,谁个就是公狗和母狗配的。

这样的咒语也够狠毒,他们的诚心让我受宠若惊,我一激动,就语无伦次,把什么掏心窝的话都说出来。我想证明,他们不嫌弃我这个鼻涕虫,能够主动来招呼我,我的心里还是热热的,当然,有了这一帮同龄人,往后的日子不会孤单。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很孤单。我太高兴,更没有看出这些同龄人的用心,等到相处一块,我才知道上他们当了。

开头玩的“瞎子摸象”。一帮人在一块,其中一个人充当瞎子,剩下的人都是大象。他们一致让我扮瞎子。我的眼睛被一块厚布重重蒙上,那些“大象”围着我,响声群起,快来摸,快来摸,我一摸过去,空空如水。这些装扮“大象”的,不是站着不动,他们在一个瞎子面前嗷嗷叫着,东躲西藏,迷惑你的方向,看着我气喘呼呼,四处扑腾,乐不可支。更让我惊奇的,有一个家伙,他的声音响在耳边,人不知道在哪里。这让我十分不解,也觉得纳闷,为了解秘,我不得不向对方喊话,你到底在哪?你变成隐形人了吗?那个喘出的声音像狗一样,呼哧呼哧的,我听见他嘻嘻地笑声,他快有一点把持不住自己了。我继续努力,还是一无所获,为了揭开谜底,我实在忍不住,一把扯下眼上的蒙布,我要瞧瞧,这个“大象”近在咫尺,他到底藏在哪里。这回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双腿倒攀在一根木桩上,身体悬在半空,一个瞎子无论如何想不到是这样。我一扯开蒙布,那个没法控制的家伙就从木桩上掉了下来,被摔的嗷地叫了一声。不过他顾及不到痛,伸手就指着向我骂:鼻涕虫,你这个混蛋,是谁个让你把蒙布扯下的,你懂不懂游戏的规则。他显然还没有过瘾。

向我叫骂的这个家伙,也有一个绰号,名字很臭,真不知道是谁个给他起的,绰号叫大屎。我一忍再忍,差一点没有忍住口,也想回敬他一声,你这个大屎,有你这样捉弄一个瞎子的,你才是混蛋。想骂,没骂。我知道大屎是什么货色,那个绰号不够分量的一般人不敢轻易叫,叫过以后,会有皮肉之苦。大屎手黑出名,如果我要叫出他大屎,他随手从地上操起一块砖头,能叫我的脑袋开花。这个结局我不想要。脑袋开花不是好玩的。一想到这样的局面,不管大屎怎么向我叫嚣,我的耳里就当没有听见,虽然我的年纪小小,可我也知道一个道理,鸡蛋碰不过石头,该避着,还得避着。

虽然我不敢喊他一声大屎,我偷着乐的地方也有,有别的人喊他一声大屎,传进我的耳朵里,我就当成是我喊的,这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它能让我觉着解气就行。

游戏没有停下,我向大象们提议,该换一换了,不能让我一个人充当瞎子。做过一回瞎子,才能体会,充当瞎子真不好受,一个眼里黑黑的,要去寻找你的目标,谈何容易,不但寻找不到,在耳边响着的哄哄之声,跟一个人掉进深水里有什么两样呢。那一霎那,我有点懊悔,掺和进这个同龄人当中,可能没有我的好果子,在他们眼里,我可能真的就是一条“鼻涕虫”。

我想从黑暗中解脱,也想当一回大象。我的话刚出口,围着我的大象们哈哈笑出声,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难道我提出来的观点,值得他们这么笑吗?我正在停顿之中,想等他们给我一个回答,大屎第一个跳出来,回应了我,在没说话之前,他的鼻孔里用劲哼了一声,表达了他的不屑一顾,他才冲着我说,鼻涕虫,你还想充当大象,摸摸你挂着鼻涕的鼻子,你配做大象吗?我想这是大屎的一人主张,总不会这些大象都像大屎,一致来反对。也是奇怪,大屎都没有征求他们,这些大象就齐齐附和,是呀是呀,大屎说的没错,你一个鼻涕虫,哪一点像大象呢,看看你装扮瞎子,是太像不过。

大屎得到一帮大象恭维,更是洋洋得意,都忽视了叫他大屎,不等我有话,他继续振振有词挖苦我,就你那个小熊样,还想充当大象,给你一个瞎子做做,都是抬举你。

我哑口无语。大屎说的没错,如果我一意坚持,我又能得到什么,可能我连瞎子都扮不上,他们的一双双眼睛盯着我,我看出来他们的得意之色,显然,他们看透了我,知道我会乖乖就范。

这个游戏过后,是“砸沙包”。“砸沙包”游戏,是一个人站在界线之中,在离界线的两边,围堵两帮人,保持规定距离,两帮人把一个手球大的沙包,对着砸向那个站在界线当中的人。

大屎无疑是这些人当中的头目,他喜欢发号施令,他谁个都不看着,就对着我说,鼻涕虫,你去站在那个界线当中。大屎的口气硬硬的,他一点没有和我商讨的余地。

我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动弹,大屎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能说我没有抵触地情绪。

大屎看着我磨蹭,他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一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鼻涕虫,你还想玩不玩,你要讲你不愿意,你就走开。

听着大屎的话,我恨恨无门,围着的一圈人,不但没有一个站出来主持公道,他们还配合着大屎发出呵呵地笑声。

那一会儿,我想甩开手,对着他们喊道,离开就离开,我还不想和你们在一块。可是我升不上来一个决心,我也知道,我转身而去,他们对着我的背影,一定会齐声叫出,鼻涕虫滚蛋了,鼻涕虫滚蛋了。那样我会更加灰溜溜。

大屎看出我不会离开,扬了扬手,鼻涕虫,快点去站到界线当中,别耽误这么长时间。

那一圈人也急不可待,顺着大屎的话说,是呀鼻涕虫,快一点吧,我们不能老是这样等着。我只好站到界线当中。我给自己安慰,这有什么呢,相对来讲,这比当瞎子要好多了,因为当瞎子四面一片黑,摸不到方向,一不小心掉进坑里也不会知道。

两边人喜不自禁,他们交换着眼神,要来一番比试,看谁第一个把沙包砸中我。谁也没把我放在眼里,都以为拿过那个沙包,可以轻易地瞄准击中我。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绿林好汉。

沙包飞来飞去,还伴随着他们的欢呼呐喊,砸中他,砸中他,他们不错眼珠地追随沙包,只是落空,沙包不听他们的,一飞,从我的身边过去了。

我也想不到自己的身子灵巧如燕、轻盈自如。在这个游戏过程,我体验到了一种快乐,看着他们把沙包丢来丢去,白忙一场,倒像我在戏弄他们。

大屎一副急躁,我看到,他丢出一次沙包,嘴里还要骂着,妈的,这个鼻涕虫,我会砸不中他。

我不在意大屎的骂声,只要闪开飞来的沙包,看着大屎失望至极地样子,就足够我开心。

在躲避沙包之间,我还慢慢领会了技巧,对着飞来的沙包,我不躲不避,只用一个弹跳,分开双脚,让大屎掷过来的沙包,从我的腿裆中间窜了过去。

我这么做,只是出于有趣好玩,大屎可是气呼呼,以为我是在挑逗,看着他的蠢笨,讥笑他的能力。

事情来了一个转折,大屎竟然要和我打一个对换,他要站在界线中间,让我做投掷手。

大屎高估自己,他看见我轻松躲开沙包,以为他的能力不在我之下,那个小小的沙包一样会砸不中他。

在界线里,大屎尝到了击打之苦,那个沙包他拿起来打不中我,现在却像长了眼睛,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我,那个沙包不经意地抛出去,不偏不离地就砸到他的眼睛,大屎双手一悟,蹲在了地上,我想不到他放出哭声。可见我那一砸,不但准,也有一定分量。

大屎出了一把丑,怒气在脸,也无可奈何,这是游戏,你玩不赢,输了,要怪只能怪自己。

我和大屎真的是一对冤家吗?在下面玩的一个骑兵游戏,我和大屎彻底闹翻。

玩骑兵游戏,谁都想当骑兵。可是骑兵不是好当的。能当上骑兵,那是无上荣光,也是八面威风。游戏规则是,两帮人骑在“马上”,互相对着冲锋,一方能把对方从“马上”拉下,就算他胜,如果一方一直在“马上”没有掉下,最后的王者属于他。

为了分出骑兵和马匹,大家用锤子剪刀布的方式来裁决。这很公平,我跃跃欲试,急着参与,然而我刚要出手,一旁的大屎把我拉了过来,我不知道他鼓里的名堂,还迫不及待地对他说,快一点吧,就剩我俩了。

大屎心态放松,他对我说,让他们去竞争吧,你和我不需要。这话我听不明白,不由问道,难道不玩这个骑兵游戏了?大屎笑丝丝地说,怎么会不玩呢,我还要当骑兵司令呢。

大屎真把自己当成骑兵司令,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当他的专用马匹,这样一来,我是一回骑兵也当不上了。我再是鼻涕虫,也接受不了这个条件,我对大屎说,这样不行,我总不能老当你的马,骑兵我也得做。大屎拉拢我,换了一种口气说,你给我当马儿有什么不好的,我骑在你这匹马上,会打胜仗的,我一得胜,你不就是一匹光荣的马了、高大的马了。大屎说出这个话,我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他以为自己太聪明,我不过是一个大笨鸟。我的手心痒痒,恨不得拿过那个砸过他的沙包,让我对着他的眼睛再来一下。

处于下风的还是我,我只能给大屎当马匹,在玩骑兵的过程中,因为争斗得太激烈,我倒没觉得做马匹有什么不好。大屎也够利索,他骑在我这匹马上,气势逼人,对方一和他交上手,无一不被他连人带马地拉翻在地。看见大屎横冲直撞,敢和他对阵的没有几个,最后一收战场,大屎骑在我这匹马上,挥舞起手旗,轻易地成了一个胜利者。

骑兵胜利,大屎好像忘记我这匹马了,以为是他一个人的战绩。我知道有的骑兵失败,并不是力不从心,而是自己乘着的那一匹马,故意使绊,他要不想让骑兵胜利,自己脚下一个打软,马先倒下,骑兵再有能力,也得败北。

大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看不到这一点,他把得来的胜利,全部归功于自己。本来我想去提醒他,又放下了这一念头,乘着大屎沉浸在高兴之际,我有话要向他说,在下一场骑兵战斗,能不能让我做一回骑兵。

我觉着我不弱于大屎,要是让我做上骑兵,对冲起来,我一样可以打败所有对手。

大屎听说我要当骑兵,哈哈地笑出了声,他的笑声让我觉得比寒气还冷。我看见他的鼻孔上也有了鼻涕,变成了一个大泡,大屎用手甩掉了大泡,才对我说,你想当骑兵我不反对,不过我要问你,你当骑兵,谁个愿意给你做马呢?

为了显示他的话正确无误,大屎对着一圈人问道,你们有谁愿意给鼻涕虫当马吗?响声齐整整的,不愿意不愿意,还要带出一声,去他的鼻涕虫。

大屎喜形于色,忘乎所以,看见了吧,听见了吧,有谁愿意给你当马呢?

我问大屎,那么我能干什么呢?

大屎说,还用问吗,你给我当马呀。

我为什么要给你当马匹?一种本能的反抗情绪升上来。

大屎呆住,我反驳的一句话,让他一下无语,他真的不好回答我,我为什么要给他当马匹。大屎回答不上来,只好定定地看着我,半天才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的胆量慢慢壮了,我对大屎说,我不要谁给我当马匹,只是我给你当马匹,你也得给我当一回,我们平等交换。

大屎听进耳,暴跳如雷,他有点不相信我说出这话,等到他确定无疑,刚才哑口的他,现在一下变了,他向着我叱骂道,鼻涕虫,你这个鸡巴蛋,上面的毛还没孵出,你敢让我给你当马匹,你信不信,我一拳头能叫你满地找牙。

这种威吓,我害怕,可是一种怒气挥散不去,盖过了我的怯懦,勇气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我第一次向大屎发起挑战,站在大屎对面,我狠狠地把骂声泼向他,你个臭大屎,你以为你是谁呀,别人不掂量称重你,还真帮自己当成了飞机、大炮,你是什么呀,你就是一泡臭大屎,不是臭大屎,你能封住别人不叫你大屎呀。

骂声砸向大屎,我看见大屎跳动的的面孔,他没有话,他已经说不出话,可是他说不出话,他的拳头代替了他的话,他用尽力气,把拳头一下砸了过来。

我没有防范,大屎的拳头,比他的沙包砸的准,我的面门挨了几拳,我不知道,直到我倒在地下,大屎和他的那一帮人,才一哄而散。

从地上起来,我看不见自己面上的表情,我走了几步,觉得有些摇摆不定,一闭眼,就觉着四周在旋转,我忘记了痛,现在我得考虑一下,回到了家,我这个样子,该怎么去交待。

大一和大二看见我,不用问,他们也知道我是被人打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问我,是谁个把你打成这样的?他们的话让我感到有点好过,最起码他们知道问一下,从他们的话意中,说不定要替我讨个公道。我看着他们,就把事情起起因因说了一遍。在我的想象里,作为手足之情的大一和大二听了我的述说,一定会愤怒之极,去找大屎讨个说法。

大一和大二都有一身力气,个头也不矮,只要他们俩出面,不要出手,也能把大屎吓一吓。在我心里,并不想把大屎怎么样,只要这个无赖能平等地看待我就行。

听完述说,我没想到大一和大二会换了一种语气,他们说我怎么会惹上大屎的,那是一个鬼不缠的刺头。临了,他们加重了语气说,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大屎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绰号叫大粪,比他这个弟弟还要坏,你沾上他们,霉头还在后头呢。大一和大二没有想着去给我讨回公道,倒是先怕了起来。我弄不明白,大屎和大粪再坏,不过是两个人,而大一和大二,加上我,是三个人,还会怕两个人吗?

我没法去问大一和大二,他们满面的不高兴,我再多话,就是自讨没趣。我一埋下头,大一和大二真以为我被他们的话吓住,接着对我说,这回你惹下事,得罪大屎,知道怕就好,为了避开大屎,这一连几天,你最好不要出门。

心里酸酸的,大屎的拳头挥舞过来,我也没有这么悲伤,而大一和大二的话,是如此地让我不堪一击。那一刻,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们等待我的目光,还想让我感激吗?我抽身而去,他们目瞪口呆,在以后的日子,他们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我对他们冷若如铁。

吃饭时辰,母亲看到我脸上的伤痕,我并不想让她发现,尽管我把头压得很低很低,可是她的目光如此敏锐,我越不想让她看见,她偏偏看得清清楚楚,母亲的惊慌让我吃惊,她丢开饭碗,过来就扳住我的头,那一个伤痕呈现在她眼里,她再没有心思吃下饭,现在她只想弄清楚,是谁个把她的大三伤成这样。我没有话语,在母亲的面前,我不愿意提到大屎,我觉着大屎的名字不配让母亲知道。

母亲还在追问,我只能很平静地告诉她,这是我不小心栽的。母亲有点半信半疑,她连连地对我说,怎么会摔成这样呢?大一和大二在一旁吃他们的饭,母亲对我的嘘寒问暖,让他们产出了一点妒忌,他们投递过来的目光,明显地流露出不满。

我在想,母亲要是知道这一件事,她会怎么办?会像大一和大二一样,让我躲着大屎那一对兄弟?我坚定地告诉自己,不会,母亲决不会那样,我为什么没有告诉母亲真相,就怕她恼火攻心,会找那一对兄弟拼命。

认清了大屎那一帮人,我再也不想和他们在一块,他们有他们的阳光大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我脸上的伤痕很快好了,为了脸上的伤痕,这些天,我都没有出门,其实脸上的伤并不算什么,我怕有人会问道,鼻涕虫,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一些人喜欢寻开心,他们明明知道是大屎打的,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我难堪的样子。

这不是我的凭空猜测,我脸上的伤痕已经好了,一个人看见我,视若不见,故作同情地问道,鼻涕虫,你脸上现在还疼吗?如果我有足够的胆量,只想做一个举动,就是向着这个问话的人狠狠“白上”一眼,我要看看,他是怎样地无地自容。

可是我只能低头黯然,问话人根本看不见我的内心,蠢蠢欲动地不行,四下张望,情急之间,似乎想找到一根撬棍,来撬开我的嘴巴。

他的急切,到了覆水难收。

我就是要难为难为他,让他挂着那付怪异的表情。不错,我恨大屎,我想了一百个、一千个的办法,怎么来报复大屎,可我就是不透露出来一个。

这人还是不甘心,甚至拿手拍着我,用着一种诱引的方式,悄声问,那个大屎,对你下手那么重,你就一点不气火攻心?看着我不言不语,他继续不厌其烦的诱入下去,你要真气不过,不要憋在心里,想骂就骂,你怎么骂都是可以的。

我并不想去骂大屎,既然人家这样提醒,给了这一个机会,我倒要来看看。具体怎么操办,我要请教那个问我话的人。

看见自己的开导有了进展,那人情绪高昂,马上调整好自己的声式,手拉着对我说,看好了,你就这样骂大屎,狗不吃的大屎,猪不闻的大屎,你下手打了老子,你这一辈子就是臭大屎烂大屎,因为你爹你娘不管不问,你走到哪里都是一滩臭大屎。那人停顿了一下,还怕我记不住,间隔提示我,记住了,我不收你学费。

骂声还在响着,我在心里对大屎说,大屎,你不要怪我,我一点儿都没有想骂你的念头,要怪就怪这个人,骂声都是从他嘴里出来的,我只是帮着你听听而已。

那个人住了口,掩藏不住地兴奋,他对我说,怎么样,教你这些够了吧,你就照着我这样骂,等到你一骂过,你全身就舒展了。

我要走了,我对那个人说,不要再骂了,由你骂他这些就够了。

一张铁青的脸,那个人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势,他费了半天功夫,太得不偿失。他不敢向大屎那样,他是一个成人,如果他轻易出手,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我一走开,那个人的话声没放过我,他的恐吓留在我的耳边,鼻涕虫,你小心一点,大屎不会放过你,他还会继续揍你。

这是一个人气急败坏的表现,他的恼凶成怒,越看越像一条疯狗。

多少天没有看见大屎,慢慢地我快要把他淡忘,可是大屎没有忘记我,有一天他找人带话给我,说让我小心着,他碰见我一次,就要修理我一次。

好你一个大屎,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冒出来,他占了我那么大一个便宜,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和我过不去,是想逼我跳河不成。

那个捎话的人说,也不能全怪大屎,大屎不是听到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说你鼻涕虫在背后骂他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能不生气吗。

我抬眼看看那个向我说话的人,他的口气是非不分,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我没事就找一个地方,尽情地去咒骂大屎。

我问我面前的那个人,你听见我骂过大屎一句话吗?

那个人不屑地看看我,你骂大屎我没听见,别人听见不是一样吗?

听你说话,我是骂过大屎了。

没有骂过,别人怎么会说你骂了。

这个人的话语,让我昏了头脑,他不明白冤枉的滋味,我就让他品尝一下,我对那个人说,别人对我说你吃了大屎,你真吃了大屎了吗?

那个人被我抽打地面无血色,落荒而逃,他没忘记回头指着我,丢下一句话,你等着鼻涕虫,我会让大屎收拾你。

不是同龄人也好,和大屎同龄的也好,他们奈何不了我,喜欢把大屎搬出来对付我。现在我得静静心想一想,难道我真的就那么怕大屎?就是我怕,也得问问我自己,为什么要怕?

我看到了,我叫鼻涕虫,我是一个弱小。

不是说,弱小是让人同情的吗?

大屎执意不放过我,他用拳头揍我,尝到甜头,还想如法炮制。

我不想遇见大屎。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越是不想遇见,一扫眼,那个人站在了面前。

说我的心不慌慌的,那是假的,看见大屎挡在面前,身上麻麻地凉起来。

大屎一把揪住我,他先声夺人,还没动手,我就被他震住了。

鼻涕虫,你告诉我,你骂过我几回了?

现在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软弱呢,在大屎的威逼之下,我简直是他踩在脚下的一只虫。

我告诉大屎,我没有骂他,我真的一次也没有骂他,谁骂他谁就不是爹娘生养的,是从树丫巴里崩出来的。那传出来的话语,蚊蚁一样,好像不是我嗓门里发出的,它嗡嗡地,语不成声,更像是一种乞求。

大屎目瞪着我,凶样挂在他的脸上,我没有看出来大屎的那付凶样,不过是伪装的,他故意凶神恶煞,看着我在他的面前恐慌不安,这让他有高高在上的飘然。

我可承受不住,我觉得一分钟一分钟都过不下去。

大屎的手在我的衣领上不放开,他以为,一放开手,我就会跑掉,他就找不着整治我的乐趣。

我想尽量结束这种对峙,大屎逼着我,不就是想让我屈服,向他求饶?为了这张脸消失的快一点,当一回虫,就当一回虫,我真把自己看成了一条虫。

这样做的结果,适得其反,我被坑的更苦。我忘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虫子落到人手里,还有好日子过。大屎的这一招,我不是没有玩过,在家门前,我经常玩堵蚂蚁的把戏,一只蚂蚁堵住去路,左奔右窜,它想逃离,怎么可能,看着它六神无主,慌无择路,要是放掉它,就放掉了自己的玩乐,谁愿意放弃自己的玩乐呢。

现在我就是大屎手里的一只蚂蚁,我能不能被他放走,当然得由他玩耍够了才行。大屎对我说,你说你没有骂我,谁相信呢,你骂过我了,你会承认吗,除非你是一个傻瓜。

要真当一个傻瓜,大屎会放过我,我宁愿对大屎说,我就是一个傻瓜。可是大屎不愿意,我落到他手里,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我对大屎说,你讲怎么样,才会相信我没有骂你?既然我没有能力证明我骂大屎,我让大屎自己决断,他要是能找到我骂他的事实,是拳打是脚踢,我任由他处置。

因为心中坦荡,并没有骂过大屎,说出这个话,我倒有了一种轻松。

你急什么?大屎看着我的表白,很是沉住气,他细细地打量我,好像要找出蛛丝马迹,证明我就是骂了他。

这是大屎玩耍我的一个手段。我的弱小让我咒骂着自己,你干嘛是一个弱小者,你为什么长大不起来,如果我有足够的身高,给我和对方平等的力气,我不会这样任意被大屎摆布,我要来和他对拼,我要让他尝尝苦头,知道被他人敲打的感受。

我被大屎摇晃一下,才回过神。这时候大屎想出了一个办法,能查验出我到底骂了他没有。

有了办法就好。我不考虑是什么后果了,只要大屎能离开我,或者是我离开大屎,哪怕大屎提出,他要在我脸上来上一拳,我也决不去逃避。

大屎的条件开了出来,有点让我迷惑,那不像一个条件,我愣愣着发呆,他就这么打发我?

只是一迟钝念头,我转身走开,大屎愿意这样做,不会伤害到我什么,我愿意照着他吩咐的去做。

大屎这样对我说的,他让我去一个地方等他,等到他见到我,他会告诉我,到底我是骂他,还是没骂他。

大屎说出来的地方,我熟悉,那是一个山坡,形成一个围坝,零零落落的,还能看见几座坟丘,坟丘上稀稀拉拉的,盖着一层半枯半青的草,风吹过来,枯草直不起身子。

没有人光顾这里,我一个人却常常来到这里,别人觉不着这里好,我觉着这里有不尽的玩兴。谁也不知道,这里的蚂蚱多,浅浅地草丛里,脚一踩上,一只又一只的蚂蚱,呼地一下飞起,再落下去,不去惊动,它伏在那里,像片草叶,如果想去逮它,只要静静地过去,不出声息,可以一把拿在手。

蚂蚱栖息在这里,它们很是吸引我,有时候看着它们飞起,一展开翅膀,才发现,蚂蚱的翅膀并不是绿色的,在它的绿衣里层,还混合着红的黑的颜色,阳光一照,红的黑的颜色,变成了亮晶晶的,像人工的玻璃纸。有时候我并不想去逮,仅仅去惊动,看着它们呼地一下飞着,平展翅膀,露出它们漂亮的彩衣。

这里蚂蚱种类多,但是我更喜欢的是一种叫“老扁头”的蚂蚱,为什么叫老扁头,可能是它头扁身子长,因而得了这个称呼。老扁头有大的,有小的,二者相比,大的老扁头笨笨的,也有点懒懒的,它伏在一棵草身,像是睡着了,如果不给它一个大的惊动,觉着它永远也睡不醒,不过,受到惊动又怎么样呢,它真是笨笨的,懒懒的,一点觉察不到危险,它飞起来,飞不高飞不远,落在一个更明眼的地方,不管谁个愿意去逮,它都是跑不掉的。相反,小的老扁头警觉性太高,人没到近前,响声先到, 它啪地飞起来了,给人一个意想不到,追随它飞的方向,晃悠着不见了。真想不到它飞到哪个草窠去了。

小的老扁头飞到哪里,不去管它,有大的老扁头在眼前,这才是一个口福;小的老扁头能干什么呢,细细的肉身,逮在手里,打牙祭,都不够塞牙缝。

那些大的老扁头,心甘情愿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这么说,不是夸耀自己利索,大的老扁头眼看着我走过去,为什么不逃去呢,其实它一飞,我可以手下留情,它好像愿意栽在我手里,让我去品尝它的滋味。

我的手上有了不少大的老扁头,它们被我串在一根草棒上,看不见它们惊慌和挣扎,好像都睡着了,在做着重生的美梦。

山坡有粗糙的条石,我拾过来几块,架成小灶,手近前就是柴禾,扯过来几把,火就升起来了。

串在草棒上的老扁头,还没烤熟,一股清香的味道散发出来,弥留不去,秀人胃口,我想这种飘在鼻孔的香味,再也没有东西能比过它了。

有人说老扁头是青草变化的,我坚信不疑,它们伏在青草上,就像青草的化身,我想象不出,如果不是青草变化的,老扁头又是从哪里来。

在这个山坡,我不知道吃了有多少个老扁头。

有老扁头在我的眼前飞过,我再也没有心思去逮它们,我不得不去想着,大屎叫我来到这里,他说能证明我到底骂他没有,会用一个什么办法呢?

我的心思一放在这上面,不知道时间过得很快,看看天色,走到这里还是亮亮堂堂的,怎么说暗下就暗下了,四周一片灰蒙,连蹲在枝头的雀鸟也一叫不叫,它们倦缩着,睁着黑亮的眼睛,像在观望我这个傻瓜到底在干什么。

我一连问了自己好几遍,怎么大屎还没来呢?站在这里,一双腿都有点站麻了。看看路头,大屎的身影还是不见。只要天还不是太黑,我会等着大屎的,虽然我想打退堂鼓,可是我告诉自己。要是这一走开,这么长的时间,不是白等了。

天黑降临,大屎还是没来。我还要等下去吗?望望四周,这个白天让我喜欢留恋的山坡,突然叫我心跳跳的,有乌鸦叫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身上顿时感到紧绷绷的,不知道挪动脚下一步,可我还在傻傻的等着大屎。

后来,我怎么离开那个山坡的,我只能说,是一个影子叫我离开的。那个影子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背后,我还不知道,等到它向我发出声音时,我才发现,这个影子竟然会说话,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它向我说,你这个孩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呢?难道没有人来陪你玩了吗?我一激灵,我看见,那个影子慢慢向我走来,它走动一下,影子拉长一点,它继续向我说道,你这个孩子,看你多孤单,要是没有人来陪你,我来陪你玩好吗?细细听着,它的声音挺柔和,有点让人着迷,可是我早身不由己,转身跑开,我一边跑,一边快速地在想,这个影子一下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着想着,我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它还能从哪里来,坟丘是它的家,它是从坟丘里钻出来的,为了不至于让影子追上,我转了一个弯子又一个弯子,这个方法是有效的,当我回过头去看,我身后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这个事情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说给任何人听,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出来,谁个又能相信呢?

我从影子事件中还没有走出来,大屎还是不放过我,他遇见我,又一把揪住我,信口雌黄的话他也能说得出口,竟说我没有到那个山坡。

我看了大屎一眼,又看了一眼,我说给自己听,你不要害怕这个大屎了,这个大屎没有什么了不起。

大屎果然被我看毛了,他有点底气不足地对我说,我问你话呢,干么老看着我,你的眼睛是刀,想杀我不成。

我不回大屎的话,就用眼睛盯着他,这个无赖小人,真把我看成了呆瓜,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就是他给我布下的一个坑。

大屎回避我的眼光,转移了一下视线,手揪住我的衣领不是太紧了,我看出了他的心虚,如果不是死要他的一付臭面子,他会转身走开。

我不给大屎台阶下,他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承认我没到那个山坡,他就会放开我。我不能让步,我一让步,下一回大屎会把屎拉到我的头上。

大屎耐不住了,我的无声让他爆发了,他向我叫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证明你去了那个山坡,我去了那个山坡怎么没看见你呀。我说你没到那个山坡,你就没到那个山坡。

我不能再装哑巴了,再不说话,大屎会逼上一句,你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

我对着大屎来了一句,谁没到那个山坡,谁个就是小鸡巴变出来的。

你说我是小鸡巴变出来的?

我是说谁没到那个山坡谁就是小鸡巴变的。

你敢骂我?

我没骂你,你要没到那个山坡,你就是小鸡巴变的。

你就是在骂我。大屎松开我的衣领,他抖抖手腕,开始做好向我出击的准备。

我无法跑开,也不愿意跑开,要是在大屎的拳头下跑开,我到真的没去那一个山坡。

在这危急时分,我还在想着对策,我并不想无缘无故要承受着大屎的拳头。

眼看大屎的拳头要飞舞过来,没来由的,我一下喊出了声,大一大二你们快出来,大屎在这里要打我了。

见着兔子跑的多快,大屎跑的就有多块,我的声音刚发出来,大屎都没有四下看一看,抽身就跑,他跑远一点,才回头冲着我撒野,鼻涕虫,你等着吧,我不报这个仇,我是你孙子。

想不到一句空话,能把大屎吓得这么慌,这也太出乎我意外。大屎表面的凶悍,胆子也是忒小,我只用一个幌子,就把他吓成那样。

这一次虽然躲过了,我不得不想着大屎留下来的话,他让我等着,他不会放过我的。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早晚我还会落到他的手里,到那时候再喊大一大二恐怕就不灵了。

回到家,我一连好几天没有出门,我想起大一大二对我说的话,那个大屎你惹不起,不能待在家里吗。看来,我只能躲在家里。

我一下老实起来,这是没有过的,母亲看着都觉着奇怪,她过来拉住我,第一次这么称呼我,鼻涕虫,你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不愿意跑出去玩了呀。

我看着母亲,母亲喊我鼻涕虫我很受用,我差一点没有憋住,想向母亲说出来。压抑不住的冤屈,那个大屎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

我向母亲说话了。但是我决没有提大屎的名字,我向母亲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没有人能让我相信,我相信母亲。只要母亲给我一个话,说我明天长大,那我明天就会长大。

这个话让母亲一愣,她问我,傻孩子,你干么要长大,长大了可有苦头吃哟。

我向母亲说,我不怕吃苦,我就是想长大。

母亲摸不到我的心思,看着我半天,真的传授我一个办法,说你这样做,一天就会长一个个头。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母亲,什么办法能这样快速?

母亲把我的双手举起来,说,你拍一下,跳一下,嘴里要说,蹦蹦跳跳,今天不长明天长,就行了。

方法简便。我试了一下,嘴里发出声,蹦蹦跳跳,今天不长明天长。我把双手伸过头顶,尽量延伸,感觉自己真的在长高。

母亲走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想长高,是要去和别人拼打。

多少天里,我一直在做这个动作,蹦蹦跳跳,今天不长明天长,恍如地一下,我觉着自己长高了。

那一天我走了出去,其实也没有目的,在家里时间长了,想走出去,就走出去了。

没想着大屎在等着我,在一个巷口,他一下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想装着没事,我对大屎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让我走路好不好?

大屎是这样对我说的,这回你逃不掉了,我可逮住你了。

我对大屎说,这些天里,我可一直没有招惹你。

你没招惹我,大屎没有忘掉那一份过往,他对我说,你不会搬大一和大二吗,我看看你是怎么搬动的。

和大屎一比,我知道我的力量还是不行,我想掉头而去,可是一转身,我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怒目而视我,他比大屎还要壮,我想起这人是谁了,他是大屎的哥哥大粪。我无路可退。大粪上前一把抓住我,把我摇了几摇,试过我的斤两,才说出一声,真是自不量力。我想向大粪解释,我对大屎什么也没干。大粪一点不买我的账,他对我说,你不会搬大一大二打大屎吗,今天我也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我忙着解释,我没有叫大一大二打大屎,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

没有话声,我的额头重重挨了一下,可能大粪早有准备,手里不知拎了一个什么东西,我还没有看清,那个东西砸了下来。

我一摸额头,手上就潮了,那是额头的血。大屎和大粪看着我,想不到会流血,措手不及地跑去了。

怎么到的医院,我不知道。医生在我的额头缝了九针,一直到现在,额头还有淡淡的疤痕。

从医院出来,是母亲背着我,我真不好意思伏在母亲背上,我对母亲说我要下来,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母亲没有回头看我,她走她的,她说,你还真以为你长大了吗?

前因后果,母亲都知道了,她有点儿责备自己,她说当初就看出我脸上的伤不像栽的,还被我蒙骗了过去,要是知道是大屎干的,早早预防,不会出现今天的头破血流。

母亲话说到这里,把怨气迁怒到大一大二身上,不由地骂道,这两个窝囊废,自家兄弟受到欺负,不去帮着也罢,看看平常对你的一付脸色,真像你欠他们债似的。

我没有话语。母亲停下脚步,问了我一声,那个大屎一直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呢?

等不到我的回答,母亲不问了,她换了一个话题对我说,大三,你不是要当骑兵吗,妈让你当一回骑兵好不好。

我说不出话,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嗓门哽着。母亲觉着不对,她问我,大三,你是不是头还在疼?

我不了一声。母亲不知道,我只想听着她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她说话。

母亲还是要听到我的话,她对我说,大三,你也说说话儿,不能老是让妈一个人说。

我说话了。我的话逗得母亲只想笑。

母亲想不到我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对母亲说,妈,你不要喊我大三大三的,后面的话我压低了声音,有点悄悄地对母亲说,你就叫我鼻涕虫吧,我喜欢你喊我鼻涕虫。

母亲真的笑出了声,我听见她说,你这个鼻涕虫。当她回过头看着我,停了笑声,不由地问我,鼻涕虫,你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里挂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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