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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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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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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了的祖母

“妈妈,为什么别人家的亲奶奶在家里,我的奶奶一直在别人家里呢?为什么还如姑姑一样有时候就来咱们家呢?”

“去、去、小孩子别胡问,长大就知道了。”

或许在我的成长中,很多事真的就伴着光阴,长大后会知道一些旧事。而懂得人活着都很艰心的时候,我也真的是身心都长大了。

那年,祖母三十岁左右,父亲八岁多点,弟妹五个,最小的姑姑二岁多点。岁月淹没了好多往事,很少有人提及,我不知道爷爷当时去世多少岁,只听过村子里的人说,祖母那年走了,也就是出嫁了。

在我成长的过程里,祖母每次来我家,少则住十多天,多则住几个月。记得那时候我五六岁,每次奶奶来,我都重复的问:“奶奶,你从哪里来,又要回哪里去呢?”每一次,奶奶只会尴尬的笑笑或者胡弄点无管紧要的话忽悠过我。

祖母身材小、小脚、瓜子脸、爱笑,她笑起来两嘴角半开着向上翘,露出几颗缺失的牙齿。祖母非常勤劳,每次回来,似乎要使出浑身的力气,搜集着把我家的活详详细细的干完。比如春天来了,就拆洗掉我们兄妹所有的棉袄棉裤,洗干净、熨展之后有将晒的暖暖的棉花重新装进布衣内。“春天拆洗棉衣,把棉花晒的暖暖的,花布衣洗的干干净净,第二年冬天穿上才暖和,”祖母一边给我说,一边一针一线在电灯下仔细的缝合。到最后,一件棉软软且薄厚均匀的红花小棉袄就穿我身上了,即使在春天我都要穿上在院子里撒个欢儿,祖母便嚷嚷的着:“快脱下、快脱下,这是冬天才能穿的。”我便会看到祖母张嘴巴那缺失几颗牙齿光秃秃牙床以及那着急的样。

祖母做事干脆利落并且能讲故事,母亲去地里忙农活时,祖母便带着我在家做家务,如,做饭,喂鸡,收拾屋子,扫院子,提水等零碎活,虽然祖母六十多岁了,可她干活的速度一点也不比母亲慢,她把我家里里里外外打扫的特别干净,比如,擦家俱,一般我会把桌面上用抹布一擦就行了,祖母可不,她要用拧了水份的抹布,擦了桌面还得擦桌腿,擦桌子边上的每个角落,那种仔细直接就是给桌子洗了一次澡。多数的时间里,祖母会边干活边给我讲故事,一般都是面带微笑,眼睛里散发着灵气的光,祖母讲故事能神情并茂有急有缓,特别容易把我带到故事的情节中去,而且祖母讲故事很有特点,比如:她讲所有的故事,故事的开头,都是以“从前”二字为先,从前呀有一只大老虎、从前呀有一户人家,从前呀山后面还有一座大山,从前呀龙王住在天上,从前呀、、、。“奶奶!怎么都是从前呀,”我瞪着眼睛,跺了一下脚,怒吼!这一吼,祖母就眼睛瞪的圆圆的惊讶的看着我,她憋半天讲不出一个字来。“还是把从前加上吧,”我渴望听故事,无奈的说。

祖母和父亲很少说话,父亲在外地的供销社上班,祖母每次来,父亲都会及时赶回来,并且带些好吃的,这可是父亲平时回家很少有的,我总是先打开包,双手给祖母捧上。祖母就笑的合不拢嘴,时不时的满眼欢喜的偷偷地看看父亲,正好能坐下来说几句话的时候,父亲就二步并三步的到院子扛上铁锹去田地干活了。母亲会说,地里的活多,祖母会有所失望的看着父亲的背影,她的眼睛里有些忧郁,我总感觉怪怪的。

祖母再嫁的祖父我见过,那年我十二岁左右,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大个,方园脸,留长胡须,一根大烟斗的长烟锅非常显眼。他见我们姐妹就很欢喜,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拿出带来的核桃给我们手上捧满了,还要急忙忙的捧上更多的给我们的衣兜里装。祖母见祖父来了就笑出声来,她的眼睛笑的很有光,似乎晚上连觉都不睡了,急咧咧的要帮母亲把那些她能做的事要抓紧做完。第二天,祖父弯着稍驼点背的腰,双手背后,一只手拿着他的长长的大烟锅,一只手牵着走在他身后的祖母,祖母走的很从容,她只要向我们辞完行,就跟着祖父向村头走去,再也不回头。

那一年,我十七岁,祖母又来了,我没看到她眼睛里曾有的光,更没看到她以往满脸的喜悦,祖母神情沮丧,搭拉着脑袋,低着头,听母亲说祖父去世了。祖母年轻时嫁去的那家,原有二个孩子,是祖父在世时前老婆生的,祖母嫁过去没有生育,他家二个儿子当时都还很小,等于是祖母拉扯长大并帮他们带了几个孙子。去年,祖父去世后,他家的子孙们认为祖母有点多余,祖母活的不舒心,她回来转转,母亲边向碗里打着鸡蛋边给我说,同时叮嘱我把小房子的炕烧了,祖母住。我听了母亲的话,一时间,有所思却有不知道说些什么。

祖母婉转的向母亲表达意思,希望给父亲说说,她想回来,永远的留在家里,母亲嗯嗯的应呼着,似乎从来没给父亲说过,祖母似乎觉得无望,和父亲坐一块时,她吞吞吐吐正要说出口,父亲便去干农活去了。祖母向我很清楚的表达意愿,她认为我是个孩子,再三表述,再三的说的清楚了又清楚。希望我能向父亲表达。我点头并带着声音回答:“嗯!”可是,我最终都没向父亲传达,每每我想向父亲开口时,我感觉到父亲感情上似乎有一种抵触,尽管我先把父亲逗开心,然后在试图慢慢说时,我似乎又感觉到父亲目光中透出的威严。我不敢说,一直也没敢说。直到祖母收拾好东西要回去了时,我也没能对父亲说,我很失言。

那年,我刚参加工作后不久,也就在那一年的深秋,祖母去世了,也就是祖母回去的第三年。

母亲匆忙忙把我叫回去,我陪同父亲,去了远在二百多里外的黄土塬上,埋葬祖母。

父亲买了好多的纸钱及很多整张的白低,他没有像别的叔父,姑姑们一样大哭大嚎,我几乎没看见他没流一滴泪。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把白纸打开,折齐、对叠、用刀子一点点的裁开,然后拿出一张百元的人民币,从左往右,贴上去,手撑的打一下,再贴上去,手撑再打一下,一张一张的往过印,这一系列的程序在父亲的手里娴熟的做着。有些张纸他印过了,他又拉过来印,我陪在父亲身边,帮着印部分重复的纸币。

祖母的丧事在祖父家过的,村子里帮忙的人忙出忙进,要看坟地、要打坟、要做棺材、请哪里的阴阳念经(人去世诵经的)、往外送多少孝衣、买多少菜、置办多少洒席、接多少客从商议的开始到祖母的灵柩被五六个成年男子抬上上路,一切都是祖父的子女张罗,父亲一直沉默着,只言片语也没有,他也告诉我,我们只能按着人家的习俗来,不要多话。忙活了三天多,最终祖母的灵柩被吊入深挖的坑内,也就是墓地,那一时刻,鼓乐声起,在孝子们的哭嚎中,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纸活被点燃,坟头边一堆巨大的火海,祖母被寂静的埋葬在土地里,我不知道她的灵魂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除了人世间,世间还有阴间这一说,父亲对安葬了的祖母的事,从头到尾,没有发说一句话,即使,祖父家的儿子们因为一些事征求父亲意见。

埋葬完祖母,我和父亲需要在乡村路上乘沿途的乡村大巴车回家,在等车的时间里,父亲站在路对面的塬头上抽烟。从早上出发到等车的过程里,他一直都沉默着,就像给奶奶印纸钱一样沉默,他不断的凝视着远方。

我似乎看到,父亲的身影变成了我亲爷爷的身影,其实我从来没见过亲爷爷,可那时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亲爷爷的一种威严,一种对自身尊言上的沉思。更看到了父亲内心,他似乎永远没有忘记在他七八岁之时,祖母执意要离开,他幼小的身体奔跑于乡村路上,哭嚎着拉扯着自己的母亲不让出走,祖母还是走了,而在父亲的心上对祖母却从未原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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