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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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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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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

只要一想起姥姥,就如她在世时的唠叨声一样引入我脑。

姥姥年轻时长啥样,我不知道,曾无意中见到过她唯一一张年轻时的二尺寸黑白照,只见眉清目秀,面带微笑。

从我对姥姥的记忆起,她的腿就不好,走路时,经常一扭一扭,儿时总是淘气又调皮,学一些五官不正或扭腿弯腰的人说话或是走路,唯独就是不学我的姥姥。

母亲是姥姥唯一的女儿,农闲时间姥姥经常来我家,记得那日,我还在村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村子里赶集回来的大人捎话来了,“你姥姥来了,在大桥上走不动了,要你们去接哩”!

这话一进耳,六七岁的我就停在原地想开了,咋去接,拿啥接,谁去接,一奔子的跑回家。“妈妈,我姥姥来了,要咱们去大桥接哩。”最后,我和姐姐,把家里接土拉粪唯一的一辆架子车收拾一番,也无非就是扫一扫,铺上两个化肥袋子,这就上路了。

远远的就看见蹲桥头马路边上的姥姥,身边堆着三四个大大小小布包袱,四五只被捆绑着鸡腿母鸡斜躺横卧特别显眼,还没等我们走近喊一声姥姥,姥姥尖腮的声音就开骂了:“你俩个挨揍的,拉一个架子车走半天吗?把我都在这等死了!”姥姥边骂边拐着拐杖一扭一扭的走近架子车,姐姐忙迎上去扶着姥姥上车,我赶紧拾起地上四五个布包袱和几只老母鸡往车上一撩,姐姐拉上车,我在后边推着往回赶了。

姥姥坐在车上就开始唠叨,她为啥来,怎么来的,在这等了多久,鸡不好抓,不带鸡也不行,在家就让傻子(我姥爷)把下的蛋就吃光了,要不就是没人喂会饿死,问母亲,问父亲,问我哥,以及我家养着的一系列的牛狗猪猫等家畜们一并问到,一直唠叨到我家门口。

姥姥爱唠叨,连晚上的睡觉的时间都要占用。我和姐姐上炕后正要香甜的入睡时,总会被姥姥的唠叨声搅拌或者被她的木头拐杖戳醒,娃娃勤爱死人,女孩子不教育不成形,你俩给我坐起来,听我要把你们往正里引,我俩再瞌睡拐杖戳上还是挺疼的,姐姐和我拉着脸、眯着眼,依偎着被窝里的温暖缓缓的坐起来,极不情愿也不好表示反抗的坐起来听她唠唠,姥姥倚靠在窗户边,背靠着墙,她叹着气,神情时而沮丧,时而欢喜,时而无奈,唠叨一些她曾经经历的,对我们成长有着警示教育的一些零碎的事。比如,村子里的哪个邻居多善良寿长或者谁谁的尖刻最后死的多惨,或者说谁谁不孝顺老人,不爱惜粮食都受到了相对的报应,而那些人我和姐姐压根就不认识,让姥姥唠叨最多的还是姥爷,更多的则是姥爷有多可恶可憎等等的责骂和诅咒。姥姥一边唠叨,一边是姐姐坐着睡着的呼吸声伴凑,太多的时间我不知道我啥时候睡着,我也不知道姥姥啥时候睡着。

天刚朦朦亮,瞌睡正浓的我们又会被姥姥喊醒了,天都大亮了,亮的鸡都不打鸣啦,你俩还睡什么呢,赶紧起床!对于姥姥的喊话,姐姐连眼都不睁翻个身继续睡,我眯一下眼看姐姐不动,我也跟着睡,姥姥的唠叨又开始了,她缓慢着一边穿衣,一边唠叨,穿好之后依然会依靠着窗户边边的墙壁坐起来,伴着姐姐的睡着呼吸声,又是时而抱怨、时而叹气、时而责备,一次次的学着骂姥爷,骂舅舅,要不就是怨这个骂那个,在我看来,她的内心似乎有着永不熄灭的怒火且一直在燃烧。

姥姥的腿不好,她到我家除了上厕所基本很少下炕,饭熟了,母亲会盛好端给姥姥,她坐在炕上吃。饭完了,我会帮着拾缀碗筷。姥姥习惯不下床,就连洗脸洗手也在炕上。我在温热的水里摆好热毛巾,递给炕上的姥姥,姥姥自己擦完手脸,会讨出布袋里的雪花膏,不用照镜子就抹到脸上了,我侧着头细看姥姥,她的脸抹的白白的,然后再取开后脑勺的发丸,弯弯曲曲长长的花白头发就披到了肩上,姥姥会用随身带的小木梳子砸上唾液,娴熟而细致把头发梳理的顺顺的,然后重新在后面挽个发丸。

姥姥:“我抹些你的雪花膏可以么?”

姥姥边收拾木梳上的发丝边随口的嗯了一声,我便爬上炕沿,拿上雪花膏,照着镜子把自己的脸也抹的白白的,姥姥无意眼一瞥,突然叫道:“哎呀呀,死妮子,没洗脸呢,咋抹雪花膏?”

“哦哦哦,”我赶紧回应着姥姥,赶紧把盆里的水往脸浇。姥姥又叫道:哎呀,抹上了就抹上了,干嘛又洗,太浪费太浪费哟,”看着姥姥喊起来的唠叨声,我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着,笑的我弯了腰,笑的我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我一溜烟的就跑开了。

那天,家里的鸡全放出笼,十几只鸡撒着欢儿溜达在院落里,我和姐姐给鸡撒些玉料粒。突然间姥姥隔着窗户的玻璃喊道:“妮子呀,我带来的鸡哪去了?”“你带的鸡我捆绑好了在鸡笼里,你回时就不用抓了,”我应着声答道。“你个死妮子,谁说我就回去呀,我要住到老死哩。”姥姥急匆匆边下炕边吼起来,她这一说,我和姐姐互瞅了一眼,都愁的嘟起了嘴。在姥姥的吼骂中,我无奈的把她带来的母鸡从鸡笼里放出来,姥姥拐着拐杖扭着腿来到院落里,从我手里拿过撒玉米粒的盆子,她摄起嘴,奏奏奏的呼唤着院落里的鸡,等她带来的母鸡们全部跑到她脚下了,她才给所有的鸡撒玉米粒,从那天起,姥姥开始在我家干活了,专门喂鸡。

姥姥的性情爆燥,在我的记忆里很少见她笑,她基本一直是拉着脸,冷着眼,似乎对生活极不耐烦。偶尔村上几个认识姥姥的奶奶寻着来找她拉话聊天,邻家的奶奶笑着扯长音调:“哎哟,她姥姥您来了!”姥姥脸上稍稍带点笑道:“她奶奶哟,你快来炕上坐,”然后村子里的奶奶说这说那,姥姥基本不做应答,只是听,偶尔随声的附合道“哦、哦”,村上的奶奶说说便也就停了,尴尬的说道:“家里还有事,要回去了。”邻家奶奶走后,姥姥冷冷的吩咐我:“门关严实些,不要让那些闲杂人蹿进来了。”

在和姥姥相处的时间里,虽然姥姥很少笑,但也有笑的时候,姥姥只要看见我的小表弟,她就性情大变,似乎回到了年轻时的温柔,满眼是怜爱,嘴上喊着乖乖蛋蛋,并且把我家的好吃的似乎全都希望表弟吃了。不仅如此,小表弟流着鼻涕,把我恶心的只要稍有点嫌弃,姥姥就会吼起来骂我,“你个死妮子,看把你猴死了呀。”只要我惹小表弟哭起来,姥姥更会极为生气,在母亲那里学骂我,然后赶紧收拾包袱要回去了。

听姥姥村里的人说,姥姥年轻时长的漂亮,也爱说爱笑,自她中年时,前姥爷车祸去世后,她带着母亲和舅舅娘仨个日子就过的艰难些,最后在亲戚的搓合下,招来了倒插门的姥爷,姥爷比姥姥年龄小,当年家境贫寒未成过亲,和姥姥婚后两人的感情非常不好,经常性的家里鸡犬不宁,哭声四起,那哭声必然是姥姥或是母亲或是舅舅的,最后姥姥的性情大变,她很少说话,性格爆燥。在我的记忆里无论她家有啥事,她基本不和姥爷交流,就连一家人吃饭时的气氛都非常紧张,似乎随时会发生争吵或者说姥爷会突然暴打姥姥。

唉,想想人在那样气氛中生活,长此以往把人煎熬成啥了。

我长大后,姥姥和我说话的情绪有些变化,起码她能认真的看着我说些真切的话。“姥姥你和姥爷合不来,怎么就不能离婚呢?”

“离婚还不笑死人,凑合着过呗,离了地里的活谁干,离婚要受人村子里的人议论,”她叹着气说,“想着也就活个五六十岁,可谁想活了七八十还没死呀,”姥姥神情沮丧,又补了一句。

姥姥的话,我若有所思却又无言以对。但姥姥那一句“凑合着过的话”,却不曾想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再一次重温,人应该怎样选择生活,怎样的提高生活质量而又本真的生活呢。

从我内心深处,尽管姥姥爱唠叨,但我还是深爱姥姥,我把她的性情暴燥,生活不如意全归咎于我的姥爷。我认为,是姥爷坑害了姥姥的半辈子,才使她活在愁苦与怨恨之中,即使以后在我的成长中,无论是姥爷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还是抱我看戏,无论多么的疼爱我,换取的都是我的冷漠,以至于后来,他去世后我都不屑流一滴泪。

那年姥姥得病,我去看姥姥时,病情已经有些严重,基本下不了床,只见她眼睛无光,脸色苍白,表情痛苦,整个身体比先前削瘦得更小了一圈,干枯的皱手似动非动的向我挪了挪。姥姥、姥姥,我附在床边,靠近她的身体伴着哽咽呼唤着她,她用精疲力竭的眼神眯了我一眼,泉涌般的泪水顺着耳畔流向枕头,我将姥姥挪到炕边,取开姥姥蓬乱的长发,那是我第一次动她的头发,梳子蘸上水,就像小时候姥姥来我家她梳理头发的方式,轻轻的梳理,最后缓松松在后脑勺后挽了一个发丸。姥姥被痛折磨着一次次的发出痛苦的呻吟,那种呻吟是一种钻心的疼痛,我无奈的望着这一切,身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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