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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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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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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深处的秦腔


家乡每年的三月和九月,都由乡政府出面组织乡会(镇上唱秦腔戏),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的文化生活极为单调,除了过春节这样的大的传统节日外,镇上唱戏那就是全镇最热闹的事了。

唱戏是乡镇周边所有乡民们的热切愿望,有些人从年头到年尾的在向往,每年二月和八月初,人们就赶紧忙活着地里的庄稼,准备着腾出时间去看戏,只要乡上组织唱戏的日子一定,前一半个月集市上贴出唱戏的预报,在那个没有任何电子通讯的时代,稍稍几天的功夫消息就传遍了附近的乡镇甚至传的更远了。

唱戏的时间一般是十天左右,唱戏的那几天,乡镇上的供电所、税务所、乡医院、乡政府等等大大小小的单位都会放戏假,就连乡镇辖区内所有的中小学也是早上上课,下午放假,镇上供销社在前半个月就忙碌着进货,布置着人手做好赚钱进帐的准备。镇上的戏台和集市是连在一起的一个大场子,唱戏前的五六天前,各地赶来的各类型的小商贩们已经在空地处画上了占摊位格子线或放置物品以示占据,这是乡间商贩们占摊位无声的规则。只要被邀请来的戏团一到,群众们会自发的迎上来帮着搬箱拿物,那热情就向接待几十年未见的亲戚一般。

唱戏第一天,乡镇上热火朝天的繁华热闹就正式进入了高潮期,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看戏的男女老少们填街塞巷磕头碰脑,把戏台围绕的水泄不通为满为患,戏台不远处的集市上拿着喇叭叫喊着的各类商贩们激情高涨信心满满,只要你稍一留意他们的摊位,便会被热情满满的招呼,摆小吃食的商贩边做边卖,热气腾腾的油饼油糕,香味悠飘的蒸鸡肉,喊起来叫卖的涮羊肉等等一系列的小吃香飘四溢,惹的孩子们翘首相望,戏台上锣鼓喧天、唱腔悠悠扬扬、台下人头攒动,各类买卖的叫喊声、人来人往的吵杂声,平日里清静的乡镇似乎一夜之间盛况空前的繁华从天而降。

唱戏每天两场,白天晚上各一场,白天一点开始到三点,晚上八点开始到十点结束,白天看戏的,多是些凑热闹的,比如到了谈婚论嫁的年轻人,借着看戏寻个中意的对像,孩子们借着看戏向大人讨几个小钱解解馋,年轻的少妇借着来看戏,赶赶集顺便买件花衫衫,有的家里要卖牲口或者买牲口的也会趁着唱戏的日子把牲口拉到集市上,唱戏摊子大、人多、牲口贩子也多,趁着买个好牲口或者卖个好价钱。上了年纪的奶奶带三四个六七岁的孙子们也来赶热闹,孩子们被带到戏场上看热闹大人看戏嘛,有的人白天晚上不离戏台,真正爱看戏的人多会选择晚上看,他们认为晚上清静,戏台上灯光好,相对于白天的吵杂声更能专注。

在我的记忆里,对于看戏没有从哪一个时间段开始,似乎自小就知道,而小是指啥时候呢,我想一定是在娘胎里的时候。母亲说,她小时候就跟着祖母看戏、年轻的时候也看戏,十天戏母亲能看六七天,我想我就在母亲腹中就已经听上了。我的伙伴们多和我的成长环境一致,在娘胎里就被灌上了耳音。出生后家人看戏就抱着娃去戏场,在集市上,给娃买个把把糖,娃吃糖看人,大人看戏,三四岁了大人就用自行车子载着去,孩子不看也得看,不听也得听。

在我记忆里有一段回忆,那年五岁多,镇上三月分唱戏,傍晚时分,路上走着的、驾三轮车的、三三两两的自行车队、沸沸扬扬的人群已经开始向晚上的夜戏出发了,我家离集市五六里远,大哥骑车载着母亲去看戏,母亲将我搁在那种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前梁上就出发了,迷迷糊糊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的,却知道醒来的时候还在自行车上,哥,还没到戏场吗?在往回走呢,你还没进戏场就睡着了,叫不醒,现在戏都唱完了,咱们在回家的路上。那是我最为真切的记忆!

在稍大点六七岁,看戏基本已经不在受家人带着了。放学回来还没吃完饭,狗旦就已经在我家大门上喊开了,我和伙伴们三五成群的出发,说是去看戏,更多的是去花钱看热闹。花钱是我们去戏场首选的事!伙伴们的兜里都会有家人给的二三角钱,我们会把钱合起来统一花,这样零食就丰富的多,五分钱买一个糖麻花或者冰棍,一角钱可以买碗凉皮,一角钱也称二两瓜子,五分钱还可以买一包爆花糖,我和伙伴们穿梭在人群中,去看做油麻花、看各式各样的玩具、看花书包、看拿着喇叭叫喊神情滑稽的商贩们,看牲口市场上卖牛的人用衣服挡着手拉勾勾。我们也看戏,更多的是喜欢看说着的那种,感觉明了简单、又听的清楚。相比之下,我们更喜欢看戏台上两方开战的场面 ,无论身在街道上的哪个角落,只要那种开战的锣鼓响起,立刻彼此会意,马上奔向戏台,穿过人群、挤近戏台前,只见台子上黑脸花脸分明,戏服战钾鲜亮,分成左右两队长枪短刀相击,伴着激烈而紧张的击鼓声双方迎战在台子上,只觉得有起劲、有好看,这样战况两两三三的打完之后,我们还会在观察一会,比如有翻跟头的,说唱的,我们就会看一会,如果出来那种拉起长胡胡抬起长腔慢唱的,就觉的没意思,除了看开战和说唱的,最让我们好奇的还是戏台上的后台,三三两两的伙伴们挤在戏台后门上,从门缝里看那些戏子们画脸描眉,穿衣擦靴,就连人家出门倒盆水,我们都觉的新鲜好奇。

每次戏还没唱结束的时候,我们钱就已经花完了,也就三三两两彼此相跟着回家后还不过瘾,会组织大大小小的伙伴们在村子里的破场烂院中唱起来,比如找些干了了玉料杆子、高粱杆短、木棍等举上当兵器,找破缸烂瓦敲打着做锣鼓,披上围巾就是娘娘,头上插根草就是丫鬟,当公主头上扎红纸条,男的当奸臣的就脸上用唾沫贴上红纸,当包公的脸上用墨汁涂黑,当兵娃娃的头上戴上尖纸帽子,手上举起玉米杆子,和大的伙伴玩我就当丫鬟,和同年龄或者小的伙伴玩我就当娘娘,或者还当一下杨家女将,对于那几个笨点的伙伴就坐下面做观众,时不时还要配合喊好或者鼓掌,一切分化的有理有据时我们就开唱了,敲打着破缸烂碗的出场,自己都不知道嘴里唱的啥,就是跟着秦腔的调子哼哼叽叽。偶尔也会选择谁家的铁大门,用木头棍子敲打做鼓声,惊的人家院落狗吠鸡鸣,这样多是会被人家臭骂一顿,即使在谁家的辗麦场里玩,也会被大人喊骂上了:这些孩子实实的没啥玩了嘛,看看,把场里的柴火们拉成啥啦!!这样的声音一出现,我们唱戏的场子就一哄而散四面逃跑了。

上中学以后,学校隔墙就是戏台,每天不到放学的点,戏台上的喇叭里就放出唱片,整个校园的师生们似乎随时准备放学,放学的铃声一响,同学们相涌而出,我也不在进戏场或集市了,骑上自行车打起车铃铃,偶尔哼几句秦腔调子直接蹬车回家。集市上还是戏台依旧如小时候一样热闹,我倒是没兴趣了。或者说我从不喜欢看戏,从那时起秦腔离我越来越远。

自小秦腔对我们有着深厚的熏陶,似乎比书本上学到的更为广阔,八九岁就已经知道了好多戏本,比如《斩秦英》《周仁回府》《苏三起解》《窦娥冤》《白蛇传》等等许多戏剧,还有短板如《瓜蛋二百五》、《拾黄金》等等这些搞笑却有哲学思想的段子,在我们年幼的成长中耳濡目染,内心受到极大的感触和教育。我们为秦英的教育可悲,因周仁的仗义而感动,同情窦娥、憎恨法海、可怜苏三,那些伴着锣鼓声双方迎战的场面让我们激情昂扬明晰善恶,带着调子的慢唱熏陶着我们秉性柔顺处事随和,短板的说唱使们的童年嘻嘻哈哈快乐无比后又沉思其中哲理。每一个的戏剧故事都使我们静静聆听,那些故事中婉曲的动人情节,使我们的满眼泪花闪烁,使我们激情高昂迎向生活,使我们的心灵上一次次的击撞、一次次受教育,更是我们自小在浅意识里就渗进了善与恶、黑与白、荣与辱、进与退。

据说有一年,镇上资金短缺,决定不组织(乡会)唱戏,这一消息传出后,各乡村无论是做生意或是村民们情绪激烈,群众们纷纷抗议并各自出资,自发组织邀请了戏团。戏还是唱起来了。可见秦腔已经融入了乡俗,融进了人们的生活。随着社会的进步,各种文化的渗透,电视机,录音机,手机,五花八门的娱乐涌入人们的生活,有些人认为随人们文化生活的丰富,秦腔将会中断,不会有人再有人看戏听戏了,当时,我也有此认定。

今年三月回家,正好遇上镇上唱戏,当锣鼓声响起,一种无名的亲切涌上心头,戏台下依然人头涌动,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把街道依旧堵的水泄不通,离家已有二十多年了,乡镇的街道,马路,学校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没变的仍旧是人们对秦腔的爱恋与不舍,戏台上已经有无数茬人扮演着戏情中的角色,台下也有无数茬人受着秦腔的熏陶影响,集市上仍旧男女老少人来人往,有抱在怀里的孩子们,左看西望嘴里吃着东西耳朵里听着秦腔,还有孕妇挺着大肚子在慢慢穿过人群还在听着秦腔,手拿零售三五成群的孩子们从我的身边拥挤而过亦在听着秦腔,戏台下人们仍旧不顾艳阳高照,站着的、坐着的群众们仍旧如故的热爱着,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也看到了二十年后的我,那种对秦腔爱恋与不舍,是秦腔耕种在我们内心深处的记忆。

社会是进步了,人们的文化生活更丰富了,人也随着年轮的的回转,思想也在无声息的发生着某种变化,秦腔绝然不会中断,它是故乡的乡音,已融进我们每一茬人的血液中,是存活在我们内心深处的文化,是童年、是乡情、是一种内心涌流的亲切,它是一种传音的家门,无论你身在飞机场还是火车站,身处商场还是工作室,或你在任何地方,只要秦腔声响起,你便回首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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