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

可能是小时候母亲从不允许我有倚在门框或坐在门槛上的习惯，一转身我就注意到倚在门框上的那人，搭眼间就明白他是一个盲人。他面向着房间里面，手握一支笔直磨的光滑的竹竿，另一只手食指与母指之间夹着一支已经吸到烟嘴根部的香烟，他还在使劲的吸着直到白色的烟纸已经彻底没有了，他才小心的用竹竿试探的往门口摸索，直到摸出门在门口石台的边岩将手里只剩下的烟嘴扔了出去。

在这不到七十平方大的村委会，我说了几句关于培训上的事就出去到了院子，院子里很是热闹，抱娃的二三个少妇们嘴欢实的闲侃着，几个小孩子彼此追逐打闹，四五个老人们坐在村支部门口的石台上议论着些闲话，还有些男人女人们前来咨询培训的，天气阴沉，时而伴些毛毛细雨稀稀落落。

一转眼，突然又看到他，就是那个盲人，他尽然站在我的身后，离我很近，只要我稍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他握着的竹竿，我吃惊了一下，便没多想以快速的步伐走向村委会院子门外的村子，村子里极为安静，安静到听不到一声狗叫鸡鸣，偶尔有车辆速速从我身边驶过。

初秋的陇东原是美丽的，五谷丰登、硕果累累。而今天真是秋雨潇潇、村边果园里有红有大的苹果倒挂在枝头很醒目，红彤彤的苹果脸颊给这潇涩的秋增添了一些安慰。

转身之间，我又看到他，那个盲人。他站在离我不远处，脸望着我这边，不到五百米左右的距离，看到他尽然和我穿着同一款喇叭裤，我的是现在正流行的黑色毛边九分牛仔喇叭裤，他的裤色是灰不灰白不白，估计已经有些年久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八十年代初我大哥穿着的喇叭裤，时代变迁好多东西有随着流行趋势变回去了，尤其服装。他站在路边上，手握那根竹竿，一动也不动。因为毛毛稀稀的小雨，村子的“水泥公路”有些泥土的潮湿，我也没地可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散步式的走回村部，站在在院子门口正对着的是村上的药房稀稀嚷嚷偶尔有人进进出出。这样不到四五分钟时间，我感觉身后有什么异常，侧身余光之间。他又站在我的身后。

他距我很近，两步之遥的距离，我转过身与他相对而立，看到了他的样子，我想知道他是一个眼盲，还是全盲呢，我轻步走近他，非常近，近到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这一次我更细腻清楚的看到他的样子，估计他有四十岁左右，眼睛上戴的黑色墨镜照出了我，他的脸比起同龄的人的脸相比很平展，那是一张没有经历岁月的脸，没有皱纹，没有像一般农民那样透着结实的身体脸面黑红色尽显活力，他的面色黄而白，身体单薄，一件西服款式的上衣旧也不旧新似不新，但从磨的光滑的衣袖上能感知到已经有些光阴了。他的裤面膝盖处原有的面料色已经不见，却也干干净净，这样看来他的身边一定有人照顾着他，他稍左右摆了一下头，我明白他在用双耳感知着他面前的我。

我闭上了眼，四周漆黑一片，这样的生活真没感受过。如果在成长中失明，那他要承受多么大的精神苦痛。如果他自小失明，那么他的儿时一定比常人少了些追逐打闹的乐趣却也无需像常人那样要学习要追求的艰苦；他一定没有过恋爱的激情与甜蜜却也少了些失恋的哀愁与酸楚；他无需要像其他人一样背负一些责任，去追求名利还是学识还是事业还是婚姻及一切责任。他的人生是平静的，平静到这张舒展的脸似乎从未经历过任何岁月苍桑，他的心智可能也尤如黄土高原深层的地下未开辟的沃土一般不见天日。他的人生也如岁月一样任凭四季变换仍旧如故，四季倒是他的过客了。他的生活一定是简单的，简单的路人怜悯给他一支香烟，在一丝吸烟吹烟中唤出着寻找自己的存在；他的一生也是轻松的，轻松的只活自己根本不需要想太多做太对却也不受谴责；他的一生也是沉重的，沉重到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一个完整的躯体来世间一趟啥也做不成的满腹伤悲；他的一生是平淡而渺小的，平淡到身边的孩子都无视着他的存在，渺小到离开了那只竹杖他还是他吗。

我们有双明亮的眼睛，看过日升日落、经过人来人往，总是反反复复，寻寻觅觅的追问生活，直到历经风雨，读懂人心，才知道从容原来是最真切。人生总是充满未知与微妙、在人生的路上我们享受着人生的乐趣经历着悲欢离合还抱怨还哀愁，如果我们与他调换，成为这样一种寂静的人生，你是否会惋惜与感叹？我们行走在时光中，无论你走与不走，行与不行也被时光间推着往前，岁月的指针不可往回拔动，当你蓦然回首，不是所有的事都会一尘不变，也并非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原地等待，您还会肆意浪费你的年华糟蹋你的人生？

突然间他用竹杖踩住了我的鞋子，我马上睁开眼睛，心归此地。他的竹杖踩上了我大红色的皮鞋上，只是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这样有十几秒，他移开了他的竹杖轻轻的放在我的鞋边上。这样的精确的距离好似他有眼睛看着放的一样。我的鞋面上有了他竹杖底下带上的泥土，看来，他知道我在他面前，这样的人一般是比较有灵性的，我抬脚抖掉了鞋上的一丁点泥土和竹杖留下的烙印，他的存在如同我抖落的尘土一般，我三步并做二步的向同事们培训的房间走去。

直到培训完我们走，我在也没有看到他，一切尤如他的一生悄悄而来悄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