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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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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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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核桃树

                               

转过村子里的弯道,远远的就看到了我家那棵老核桃树。它不再似曾经的苍劲有力蓬勃生机,亦不再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粗壮而干枯褶皱皱的树杆,稀疏的干枝条和零星数片的叶子昭示了它历经岁月的沧桑。

说起这颗老核桃树,我家几代人和村子里的人们都吃过这棵核桃树上的果实,却没有人能够准确的说出它到底栽植于哪个年代,是哪个曾祖父或曾祖母所种植,它从最初的挂果始起,就用它年复一年源源不断的果实承载了自己的一生,恩泽了所有光顾它的人群。日复一日、年年岁岁,它目睹着山村的变化,熟悉了村子里的一草一木,亲历了一茬茬人或出生或离世。直到现在,它老了!老的干枯、老的苍凉、老的再也长不出果实,甚至老的连自己的身体都护佑不了内干外裂周身凄凉。

那年,我还未过门成亲,婆婆便让小侄女给我送来一袋刚褪去青皮的鲜核桃,黑褐色的壳面棱角分明,凹凸不平的表皮自然流畅,两核桃放手心轻轻一捏,伴着咔嚓嚓的脆破声,随之露出饱满圆润的花麻色内仁,将内仁一层薄薄的皮轻轻剥离,便看到那如乳汁般细白嫩滑的鲜核桃仁,世间鲜美的食品都有着各自味美的特色,鲜核桃的美味,真是不言人尽知啊!

那年秋季,正值核桃成熟卸果时节。只见我家的这棵核桃树古木参天,升入云空,即便两个成年人手牵手围起来,也围不住它那粗壮的树杆,叶繁枝茂的长势郁郁葱葱,茂盛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油光翠绿,二个一搭,三个一笼聚的青核桃映衬在碧绿的树叶下挂满枝头,数不胜数,活像那西游记里的人参果树,那一刻,我震撼,世间的植物竟如此神奇!

对家人而言,这棵老核桃树何止只是一棵结果的果树,它对我们家或者村子里的人来说,都有着一段深刻的记忆。

听婆婆说,早在五六十年代。在那个贫困的岁月,人们经常吃不饱饭,饥肠辘辘,而家里这棵核桃树就成了村子里人吊命的金果树,每到挂果时节,即使核桃还没有成熟,其实也就是核桃的果实稍稍凝固了一点点的青水水,已经就有人开吃了,每天吃四五个,以至于不饿死人,待到果子成熟时,树上也剩余不了多少。即使如此,家人会卸下剩余的果食,也是不舍得吃,晒干后,锁于柜中,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偶尔的时间里拿出几个来给孩子们解解馋。

再后来包产到户分了地,但家中仍旧贫困。家里的核桃不仅辅助粮食食用,也给家里带来了经济收入。丈夫兄弟三个都受于核桃树的恩泽,自小吃核桃,也都有过卖核桃的经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那个贫穷而艰苦的岁月里,丈夫的几个兄弟都有了卖核桃的经历。

为了家里能增加点收入,他们从七八岁开始,常常步行五六里到乡镇上赶集,有时还要翻山越岭十多里路去附近的乡镇赶集。当他们幼小的身躯背上那沉甸甸的半袋核桃一步步前行,在集上每一次眼巴巴的期待核桃早一点能卖完,当每卖回一次核桃,那些一路手握衣袋中温热的分分钱,皱巴巴的角角钱一分不少的交给父母时,所承载的是一份经历、一份担当、一份责任,一份成功的喜悦。他们在卖核桃的过程中,浅意识的的知道了什么是买卖,来来去去奔波的山路上坚定信心,卖核桃的过程里,明白了怎么样和陌生人搭话,更多的是通过卖核桃,他们知道了钱财的不易,懂得了生活的艰幸。

在兄弟几个卖核桃的经历里,听说大哥核桃卖的最好,在核桃成熟的季节或逢年过节之时,他经常为卖核桃去赶集。那一年,家里的核桃收成好,十二岁刚出头的大哥背着半袋子核桃,步行十多里山路去另一个乡镇赶集,他穿梭的集市上,一角钱三个的叫卖着。那一天,天高云淡,气爽风凉,他运气格外好,一次性全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司机。那一年的那一天,他最为开心,全家欢喜。

农村有句古语,核桃好吃果难卸。核桃树干光滑难踩而且枝条脆、容易断。每年核桃成熟之际,经常会听到村子里的谁谁因为卸核桃从树上掉下来,其后果真是不堪言。这样的事在村子里经常性的上演。我丈夫兄弟三个,侄儿们也都已成年,可是能上核桃树的只有老父亲一个,几十年如一日,每到核桃成熟时,唯有父亲才能上树卸果。

那一年,父亲得了病,病魔经常使他食不下咽。一次又一次的疼痛折磨着他面容紧缩在一起,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的在床上翻辗翻侧。原本老核桃树那几年已经枯枝连连,偶尔挂果也寥寥无几零星可数,而那一年却奇迹般的满树苍翠果实累累。尽管如此,家人们宁愿满树核桃衰落,都不愿意父亲再上核桃树。

那日中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父亲坐在家中院落的台阶上,抿了一口茶,弓着瘦小的身体,一双皱巴巴的双手缓缓的卷好一支旱烟,喘着粗气打起火机,颤微微的手吃力的把旱烟放到嘴边,从口中吐出的烟圈圈儿从浓到淡,慢慢融入空气中。父亲满眼怜惜的望着墙外的老核桃树,一会儿,父亲坚持着站了起来,以低沉坚定的口吻命令式的要求全家出动!那一刻,父亲表情严肃,似乎很是精神抖擞,撑着弯腰,摔起胳膊向院外的核桃树下走去,家中任何人谁也没再阻拦父亲,似乎谁也不敢拦父亲。全家老少皆上场,孩子们提上笼笼、袋袋,在核桃树下彼此追逐嬉戏,父亲弯着腰,喘着气,手持长杆坚定有力的走近核桃树,尽管他疾病缠身却也如猴子般灵敏,只见他一跃而上,在树上攀爬行如平地,三步跃二步跨到一枝树叉的梢头,双手抓住树枝,双脚用力踩踏,那条支叉上的核桃便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落下,我还站在树下张望,突然头顶万般疼痛,原来抖落下来的核桃打在了我的头上,站在树边上的二嫂望着我笑起来,“这下知道为什么让你戴帽子了吧?”我才注意到,原来家里拣拾核桃的人除了我,每人头顶上都戴有一顶大小不一样草帽(为防止核桃掉下来打头),我神速般地跑向二嫂,接过草帽再也不敢到树下去了。父亲在逐个树梢上抖摇后,接起二哥递上的长杆子,又相继选择了几个树枝叉间站稳,双手拿着长杆敲打树梢边缘未抖落的核桃。婆婆不断仰起头,时不时喊,“站稳、小心点、小心点。”核桃们在父亲长杆子的敲打中个个跌落在地上,摔破了青外衣露出了黑褐色的裸壳。

那一年,核桃收成满满,却也是老核桃树最后一次满树挂果,也竟是父亲最后一次上核桃树。就在那年初冬,满天雪飘,父亲因病逝世。核桃树干枯的身姿上落满积雪,无数层层叠叠洁白的小山丘堆积在核桃树的条条枝叉上,一点也不弱于我们身上的白孝服。也从那年起,老核桃即使偶尔结几扎扎零星的果实,却也再无人攀爬卸果了。

时光荏冓,转眼父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老核桃树已不再挂果,它似乎忘记了岁月,分不清季节,春去秋来,它时而挣扎出几片绿叶,时而干枝外露,时而零星的挂几颗干瘪的果子迎风抖动,时而一果不挂两袖清风,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明白了它的人生。偶尔它根部的某个部位却又长出几缕短短小小的嫩枝叶,秋雨袭来,叶子被雨水滴打的哗哗作响,发出饱经风霜的呻吟。冬天来临,寒气逼近,叶子脱落了,随风卷起,它一身傲骨始终挺立着,以干枯的身姿挺立着迎向每年的春。

在四季的轮回中,核桃树只要生命不息仍以坚韧的身姿傲然挺立,迎着岁月来回辗转。村路要拓宽了,正好老核桃树就在路中间,村里人谁也不说要移除老核桃树,家人更不因它不挂果而轻视,在人们的心底,它阅历了百年的时光,“何止只是一棵果树”。

它的一生固守在原地,它的果实恩泽了家人,亲戚,邻里甚至走了很远的路,或许太多的日子里,我们忘记了它的存在,却无意中又坐在核桃树下歇脚休息,孩子们在它身上攀爬玩耍,在阳光的照耀下地上照影出它斑驳的身影,村子里的路拓宽了,绕着老核桃的身边,一条崭新的村路通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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