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姑姑带着九岁多的表姐到我家,在我的记忆深处似乎就是第一次见表姐。
表姐的个头比我高点,黑幽幽的皮肤,单单的薄皮小眼,圆脸蛋,腮边一颗黑痣特别显眼,朝天扎着的两小撮头发毛里毛燥、七上八下在头上好似开着两朵喇叭花。
在我的眼里她特别“匪”(调皮捣蛋的那种),比如,我和伙伴们正在玩“走格子”(在地上画的格子线走着玩的游戏)。她会突然蹿出来,直接跳进我们的游戏里,表演起她走格子的娴熟技巧,她更不在乎大家对她的态度且非常霸道的要重新规划,重新分人,重新开始玩。如果稍不顺她的意,她就把我们划的格子线全部毁坏。我们伙伴中的宝梅是很厉害的,她上前准备和表姐来一场大战时,表姐的气势就更狂,在我们几个小伙伴们的劝架中,宝梅恨得几次握紧拳头龇着牙骂骂咧咧。我们的游戏也无法继续而不欢而散。或者说我们正在玩扔沙包,她会趁我们不注意把沙包扔上房顶,大家都眼巴巴的停了下来时,她会想尽办法上墙,上房顶去拣,然后得意的站在房顶把沙包拿在手里,等伙伴们向她示好。
表姐真匪,匪得让我的伙伴们讨厌嫌弃,躲避不及。也就在那年冬天,大爷爷去世时,姑姑带她住在我家,大人们似乎白天晚上都在忙活着办丧事,就闲着了我们这些孩子。晚上,她特别兴奋,带着我两个小表姐不睡觉在炕上跳舞,一时间我家的土炕成了舞台。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我看到灯泡下照出她们的影子做着各种动作。突然间,她和一个表姐伴着床上的被褥溜了下去,平坦的炕面一下子出现一个炕。一个表姐喊着炕塌了,顺势跳下炕赶紧叫大人们。后果就是我被母亲狠狠的来了几笤帚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炕塌,那一时刻我真的好讨厌我那表姐。
九岁那年,乡上唱大戏,学校也给学生们也放了假,她家距街道有三里多路,我忘记了因什么事我到她家的,只记得表姐带着我去看大戏,突然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一把揪走了我胸前的项链。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表姐一个箭步就追上去,我也跟着在后面追,那男孩子似乎认识表姐,边跑边回头看戏谑的喊着表姐的小名,手持我的项链撒着欢的奔向农贸市场、又跑进唱戏的舞台下、又蹿进看戏的人群里,表姐紧跟在后面追,我一会能瞅见,一会摸索着她跑的路线紧追在后面。表姐紧追不舍,我累的气喘吁吁,只要稍一看见表姐的身影,我就喊“姐别追了,咱不要了......。”我所有的喊声也没能挡住她,那天下午表姐终是追要回来了我的项链,可是大戏也唱完了。她手持项链自豪的在我眼前愰荡了一下,我刚要接过来时,表姐却挂在了她的胸前, “项链我先帮你戴着” 没等我说话,她已经撒腿跑了。
自那次,我与表姐再无机会相见。
几年后,我上了中学。报到那天,在操场边上看同学们打篮球。一群男孩子你争我抢,场面很是激烈精彩。其中只有一个女孩子也在场上,她短头发,身体匀称,奔跑速度非常快,能和男孩子们一起抢球,带球,真是厉害。似乎她有点眼熟,我细一看,是表姐。原来她也上中学了,而且还和我是同级。
虽然我们是表姐妹但交往很少,表姐的性格和小时候没有多大变化,在学校她的名声大,没人敢惹她。有一次,她对我说,“谁欺负你,你就说我是你表姐。”而我始终不曾在任何同学面前提及她是我亲戚。当有的同学知道她是我表姐时,会拉长语调的说,“她是你表姐?”嘲讽的眼神,惊讶的语调就是音乐符号“7”一样的调子。
中学时期和表姐虽然同级,见面也是常有的,但也只是微笑一下擦肩而过从不亲切交谈。我对表姐的了解很少,但表姐有个跟班,那姑娘姓赵,和我同班我是有所了解的。人的长像受于父母且不做评论。就说她那脸,每一天里,她都把她那张脸抹的像一坨白凉粉,嘴上已经开始涂口红而且是很红的那种,因此经常被老师点名训斥;穿衣也不搭调,经常穿件深蓝色西装和一条花裤子。尤其是她的性格,记得那年冬天很冷,课间同学们会站一排在教室前晒太阳,只听见她声音最大叽叽喳喳话特别多,发现谁穿个新衣服或者新鞋子了,对着人家上下打量,用羡慕的口吻说道,“哪缝的、多少钱、谁给你做的”且嘴里发出啧啧啧源源不断的夸赞。她的学习非常差,抄作业连同学写的标点都一并抄。我无意中看到她写的字,就像夏天的麦子被冰雹打了一样的潦倒,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正好和她目光对视。
我从来都瞧不上她。她和表姐倒是形影不离,除了上课她到教室外,上个厕所都跟表姐在一起。不过在初二时,姓赵的同学就出嫁了,原于她有点早恋,听说她父亲怕她跟人跑了,赶紧要了些彩礼嫁出去了。我上中学时是一九九二年左右,那个时候,小学成绩不好就会留级,所以中学时年龄相差四五岁的很常见,所以也不知道那姓赵的同学到底多大出嫁的。而表姐也是在那年离开了学校,听说堂姑姑没有女儿,带她到外地的城市去读书了。
一九九八年春节,我见到了表姐。或许亲戚就是如此,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像同学或者朋友不联系这辈子也就不往来了。
表姐满头披肩大波浪卷,皮肤白晰,右脸蛋下的黑痣似乎不太明显了,她穿一件灰色风衣敞开着亮出内里的一套黑色毛衣短裙,红色的细高跟(那时候农村基本没有冬天穿短裙的)。挽着一成年男子在家人及亲戚们的迎接着拥进我家。表姐找的对像是越南人,他中等个头,目光牟利,皮肤黑而粗糙,脖子上的黄金链子伴随着他的身体愰动在胸前来回摆动,只见他一屁股坐在我家沙发上深陷进去,右腿搁在左腿上,左手夹着一支雪茄烟。我急忙回厨房帮母亲做饭。按我们当地的习俗正月里来亲戚是要吃饭的,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嚷嚷开了,原来表姐下午要坐火车赶时间。她也赶时间需要去另外几家亲戚走走,没时间吃饭。母亲和家人都拦着让吃了饭再走,表姐一边解释着,一边挽着那人走到院子中心。“姐,”我喊了一声,她向我抛了一个媚眼。
表姐走后,亲戚们夸表姐能干,有胆识、有勇气、小时候就和其它孩子不一样,这越南人有个集团公司,人也相当能干。“对对的,这女娃就是咱们这些娃娃们中最出色的,是个金凤凰,”三婶说着瞄了一下我。我低下了头,看着我的牛仔裤和运动鞋。
时隔几年,我去看姑姑,她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在地里干活。这就是你表姐的儿子,快叫姑姑,只见那孩子看了我一眼,扭了一下嘴。表姐呢,唉,一言难尽!姑姑没有说关于表姐的话题,我看姑姑神情沮丧也没有再追问。后有亲戚传出,表姐找的对像在边境贩大烟,被逮入狱,表姐也流离失所,生了小孩就给姑姑带,已经有几年没回家,也没有音讯。
二零零八年春节,我去看望小姑姑,她家距我家有七八里路。小姑姑热情的一边招呼着我,一边说表姐也来着。惊喜之余,我在村子里一家隐蔽的麻将馆找到她,推门间,只见表姐坐在对面的麻将桌上,她右手上夹着一支抽了半截很细的香烟,又长又红的长指甲在拾取麻将的那瞬间很亮眼。依然大波浪烫发,只是这次是一头黄发,头发的色泽很黄很亮,嘴唇紧闭,红漆般的口红色把嘴涂的有棱有角。脸色暗黄已没有了青春气息,目光中透着从容老练,只见她在对面取了一张牌不用看就随手扔到桌上的麻将堆里,我静静站那儿,不知所措。表姐看到我,微笑着的神态用眼神给我打了个招呼,示意让我坐她旁边来。“姐,回家吃饭了。”她看着牌局边拾取麻将边说道,“你们先吃,我一会回来。”
“咱们这有习俗,出嫁了的闺女不能在娘家过年,你表姐这次回来,你大姑就指我这了,”小姑姑边盛饭边给我说,“来我这五六天了,和村子里外出务工回来的人打麻将,可厉害了。你看,小姑姑示意了下墙角的皮箱,半箱子的钱哟,可不得了,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呐。”小姑姑是农民,每天早出晚归的务农,干家务。
那天,我们吃完饭,也没能等到表姐回来,随后我也回了家,以后的日子我也没能再见到她。
二零一七年听家里人说,表姐又结了婚,把儿子接走了,后不太理想又离了,她现在也稳定了,自己在延安开了一个餐厅,生意挺不错的,二零一九年我旅游途经延安,在大姑姑那打问了地址。
那是一个夏季的下午,街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夕阳西下,我顺着狭长的街道走到了一家餐厅门前,老板娘站于玻璃柜台内,右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手上没有了红色的长指甲,左手似乎在翻看着什么,她神态自然从容,身体强壮,猛的一看,有点像俄罗斯女人。肤色幽黑、短头发、脸蛋下的黑痣很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