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居住的市区到母亲的老家,不过有七十来里路的样子。现在看不算远,一路宽阔平坦、视野开阔。可是小时候却觉得是那么遥远,一路风尘,坑坑洼洼,回一趟老家不容易,象大人说的闯关东、出西口,可是每回一次老家都长一回见识。那时还小,十七八岁的舅舅曾经用独轮车,一边的篓子里装上自家种的南瓜和地瓜,一边的篓子里坐着小我两岁的弟弟(他小的时候跟着我姥姥长大),一路推来见我的母亲,我母亲心疼得两眼泪花,那时的我总盼着快快长大,盼着有一天我能够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的弟弟妹妹走姥姥家,也向大我七八岁的舅舅炫耀一下我这当哥哥的能耐和实力,我甚至还想过,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里会是什么样子?路是什么样子?如今,近四十年快要过去了,姥姥、姥爷都已不在人世,舅舅也已两鬓斑白,有了孙子并且已经上学……,岁月终究留下了什么?想来想去,印象最深的还是故乡的路。
一路的视野:通往故乡的路总的方向是向西、向北,那时的公路是沙石路面,穿过房镇西至湄家河,沿河边的大堰一路往北,雨天有泥泞、晴天有尘土,行至长山,再往西北方向有十八里路,就到了我姥姥家的山旺村。这是最捷近的一条路,一路穿越二十六个村庄、一条大河,绕过七个水湾,经过两座变电站、三个电磨房,一路上大约要经过十多处高粱地或玉米地、八九个菜园子,还要遇见三十多条狗,五六十头牛,七八十匹正在干活拉车的骡马和驴子,偶尔还能碰上几伙晒太阳的庄稼人、几个疯疯癫癫的流浪者。这些时而兴奋、时而新奇、时而觉得新鲜有趣、时而又觉得有几分恐惧和惆怅的情景和画面,诚然已过去多少年,但至今还能在梦里和触景生情的回忆里不期而遇,遽然都变得无比温馨和弥足珍贵起来,既恍如昨日,又有一种隔世的感觉。
一路的歌声:“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前苏联的这首《小路》之歌虽然寓意非凡,但我听起来好像就是歌唱我故乡的路。小时候父亲母亲用自行车带着我回过老家,但是那时候还没有听到过这首优美的歌,经过城里的公园时听到的是“社会主义好”,回到老家听到的是“社员都是向阳的花”;再次回家时听到的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那是从田野里干活的社员,到村里的喇叭,再到路遇的宣传车或游行的队伍,人如涌、歌如潮,再加之八十年代后的《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在希望的田野上》,一首歌代表一个特别的年代,代表一种昂扬的情愫,它伴着记忆的历程,深深地浸润在我们心里。
一路的故事:儿时在这故乡的路上,父亲骑着“大国防”牌自行车,前面带着我,后面坐着我的母亲回家探亲,我能听到父亲母亲恋爱时最浪漫的故事,看到他们一起去过的河边及垂柳;听到父亲自幼失去父母,跟着伯父在战乱中流落济南的苦难身世;听到母亲的父亲是怎样成为一名八路军和武工队员,又怎样成为解放区的第一位共产党的村长,大舅二舅又怎样被母亲的父亲相继送往部队,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荣立战功;听到母亲的上一代人及母亲的姊妹们有着怎样既血脉相连、又同父(母)异母(父)的复杂血缘关系;听到村里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或老大爷,又怎样叫我母亲七姑八姑;听到母亲领着我,又怎样指认这姨那婶、我永远也搞不清记不住的远房亲戚。特别能记住的,是弟弟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在村里一起掏鸟窝、爬树上墙的那些小伙伴们,每次弟弟回来,都有讲不完的真实传奇和故事,让我们在一个被窝里把这些故事带进梦里。
一路的回忆:记得那是七几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刚刚学会骑自行车后的第一个春节,母亲带着弟弟、我带着妹妹,我们骑两辆自行车回老家探亲,现在想来母亲真是又大胆又有耐心,原本定的是父亲一起和我们回老家,可是父亲因什么事(想起来了,是要出差)去不了,母亲就悄悄地问我学会骑自行车了么?我使劲点点头,母亲又问我能带你妹妹吗?我仿佛要为我母亲争这口气,又使劲点点头说能,母亲立马和父亲摊牌,说你不去我和三个孩子去,父亲明明不放心母亲刚刚学会自行车还不会蹓着上车,就用铁链子把两辆自行车锁在一起,藏了钥匙出发了。父亲走后那时我们学校恰好都放了寒假,母亲决定把妹妹从托儿所里接出来,并且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钥匙,开了车锁,给两辆自行车都打足了气,我们就上路了。母亲把车子推倒路崖石边,先蹁上腿定住自行车让弟弟跳上去搂紧她,然后蹬起车就走;我在后面让妹妹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一边哄着妹妹说不用怕,一边使劲蹓车蹭地窜上了自行车就骑,可是无奈车座太高我的脚还够不着蹬到底的脚踏子,就干脆又蹁下腿来骑起了“插空”。就这样一路上我们不知跌了多少个跟头,但是那成为我跟随母亲进行的第一次“长征”。
一路的探亲:大年初三,我和弟妹我们共三家,同乘一辆面包车探亲上路了,一路宽阔平坦,一望无际,车窗外的景色匆匆掠过,象记忆里的蒙太奇闪回,使你找不到一点老路的痕迹。田野被一片片楼群、一座座厂房、一段段营业房所覆盖,不只是喜是忧,记忆里故乡的路只能是上个世纪、多少年以前的皮影了。来到老家的村子里,小时觉得老长的泥土路现在变宽了、变短了,从村西头一眼能望到村东头,而且都硬化为浅灰色的水泥路面。如今,舅舅从干了二十多年村支书的岗位上退下来了,但是这次他特意领我们巡看了村里这条横贯东西的新村路。这条路凝聚了他二十多年的心血,从土路变成石灰渣路,又变成煤渣路,又变成地瓜石路,最后成为现在的路。伴随路面的改造,村里的住宅和布局都进行了统一规划,几辆小汽车停放在路边,还有摩托车不时驶过,舅舅告诉我们说,现在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了,随着新农村的建设,土地也成为专业承包人士的集约化管理和耕种了,咱们家里的房子都翻盖了,院落也敞亮了,孩子们在院子里挂起了鞭炮,我们在院子里合了影。
唉,故乡的路也是故乡的情、故乡的故事,它不仅满载回忆和温馨,也氤氲念旧和乡愁。
砂树写记于2007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