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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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父亲节。不管这个舶来的节日（而且发轫于美国）是否应该提及或纪念，但是融媒体们并未沉默。翻看手机上的各类推送以及对父亲的问候、感怀和念想，不绝于耳，更不止于心。因家有三代父亲四世同堂，终想对父亲的感念发出点什么，以不负自己身为二代父亲的意识和感想，就此写出心中的致敬：让父亲的感念更加深刻有力。
对父亲的印象来自于童年里的爸爸。无论是被强有力双臂的搂抱和托举，被胡须的扎刺和托举在臂膀头顶上观看游行队伍或文艺节目，初始的感觉是有劲、高大和强壮。后来随着逐渐的长大感受到了带领、接送和大胆，少年时体味到父亲的严厉、苛刻和训诫，在单位上的固执、认真和隐忍，在家庭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和自强不息。上学后随着接受的教育和课外的学习，特别是从夸父追日的古老神话中，开始领悟从很久以前的人类父亲到生活中的亲生父亲必当拥有的伟岸、坚强、抗争和威武不屈、忠贞不渝的品质禀赋，以及作为男性、男人该有的认知、果敢和担当。后来从母亲的口中连同记事后对父亲的见证及深受的影响中得知，父亲是在童年就失去了父亲母亲、跟随他的哥嫂（我的伯父伯母）长大的，所以在他的人生中注满了发愤努力、坚韧不拔，懂得感恩、重情重义，严格自律、讷言敏行的品格情怀，不仅贯穿于长期的生活工作中，也践行于对子女一贯的言传身教中。以至于在我的记忆中或日记中，常常会映出他的为人处世片段和耳熟能详的教诲。关键是他以市级优秀共产党员、省级同行先进标兵的高度为子女及后代定出了人生事业目标方位，让他的后代们始终觉得任重而道远。如果说母爱是我们终生的生命之源、阳光雨露，那么父爱便是我们的动力之驱、导航之星。
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特别是那年暑假父亲把我送到济南跟随伯父伯母度过了整个假期，伯父仔细询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循循讲述他和我父亲童年时所受的苦难和求学求工的艰难，并领我去他工作的山师（如今的山东师范大学）、让我哥哥（伯父的儿子）带我去他上学的山师附中学生宿舍和球场，讲述他们学校和学生的故事。伯父还领我去百货大楼买了10本方格本，戴起老花镜用小楷毛笔写了一整张工整的小楷字帖，要求我每天照此临摹一张，我从那时起就开始了练字。暑假开学后我突然觉得男生在学习上、劳动上和参加文体活动上就不应该落后女生，在同学的进步上就必须不甘落后，无论在班级还是在全校，就该以自己的切身努力成为让全体师生都有目共睹的胜出者、佼佼者。从那时起，学习成绩开始节节攀升，从班级中游赶超至年级上游。
学校放假时，曾经跟随父亲上班。当时父亲是一名仓库保管员，父亲工作时的认真、精细和勤勉，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曾经跟随父亲搬送过物品、抄写过卡片、盘点过数量、打扫过卫生、检查过门窗，关键认识了解了许多邮电专用物品和物资。有次在仓库里，父亲指着一个羽毛球拍大小、二根木质手柄并在一起的东东问我：“知道这个叫什么吗？”我回答说“不知道”，父亲要我猜，我看着它的形状乱说道“木头拍子或铲子”，父亲摇摇头说“不对，名字有点吓人”，我看着那有些怪怪的形状随口说“叫打板子？”父亲说“叫皮老虎”。我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它很厉害吗？父亲回答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个很有力气的清洁工”。随着父亲的演示我发现，其实它的结构很简单：在两个面似羽毛球拍的木板之间，用帆布皮子连接后形成皮腔，皮腔上有一个金属气孔。使用时，先把手柄分开，皮腔随之张开，空气进入皮腔内，将皮腔口对准要吹气的地方，两手柄合拢，皮腔压缩，腔内的空气形成一股气流冲出，把对准处的灰尘与附着物吹得一干二净。我觉得这只皮老虎的作用与效力很像我父亲，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有次斗私批修有个同行栽赃说仓库里少了的铁丝与布匹是父亲干的，父亲梗着脖子说“如果是我干的只管拉出去枪毙，我相信干这事的人罪该万死！”后来事实证明和本人承认，正是那个检举者才是盗窃的罪魁祸首。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人们对父亲口碑的传播，我越来越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从初中上学时，就开始早去晚归，为班里生炉子、扒炉灰，开窗通风打扫卫生；放学时留下来为本班和级部出黑板报和壁报，带领班委几个同学去家庭困难或生病请假的同学家里学雷锋、做好事，挑水扫地砸石子，博得同学家长和邻居的啧啧称赞。上高中时学校每年春秋两季，我们就会来到郊区的付家镇南家村一住一个星期，全班的男生女生分别住在大队里安排的学校教室大地铺，师生与带队农民老大爷同吃同住同劳动，我记得很清楚他姓槐，我们都叫他槐大爷，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当过村长，干各类农活都是高手，在村里德高望重，深受社员尊重和敬佩。他带我们割麦子拉趟子专教快、齐、整的高招，让我们班一直干活进度和干净利落度位居其他班级之首。那时我作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非常珍惜班里的集体荣誉和个人受教育、受熏陶的机遇。早晨天微明，就招呼几位同学一起去给槐大爷和村里其他烈军属挑水扫院子，挎起粪楼去拾粪，开始体味什么是劳动人民的真正生活和荣辱，什么是劳动奉献和快乐，什么是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劳动和成长。正是基于那时的亲身体验，写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首模仿《理想之歌》的政治抒情诗《学农战歌》刊登于淄博五中19级级部的黑板报上，学校会演时，作为我班特别节目集体朗诵，在全校引起轰动。
上高中期间所激发出来的劳动热情和对集体生活的向往，激发了我对上山下乡的渴望。我在家里是老大，按当时的政策规定可以不下乡先就业，但是由于前边说的那种心情，我跟班里的其他老大同学热议过多次，都愿意率先垂范，于是我们联合签名，向校党委递交了我们的倡议书，并有大红纸写出贴在教室外的显眼处。这在校园里又引起不小的轰动，许多别班的同学还把自己的的名字也签上，于是我们形成了“老大共识”。经过与家人做工作，多数老大同学都已成行。下乡插队去房镇公社院上大队的那一天，父亲同去了我的知青宿舍，为我抢选了靠墙角临窗户的床位。由于条件简陋，父亲又从宿舍外找来不少废弃的砖头垒起来放箱子，可是当父亲反复从室外找来砖头不断码放时发现，原先被整齐摆放的砖头不断被人偷偷取走，父亲自语质疑时却没有一人回应，随即朗声说道：“送孩子来下乡，本身就是来接受劳动再教育的，当家长的可不能给孩子做不劳而获的坏头！”只见有位家长羞愧得满脸通红、默不作声，他的孩子白他一眼做悻悻状。插队后首先要接受大队书记和贫协主席的村史村规传统教育，以及农活农事劳动教育，听取老知青的先进事迹，然后分到各生产小队，在入户到社员家跟吃他们的家常饭，跟着出工干农活。农家的父亲个个都是出工干活的整劳力，看我们年小瘦弱，他们总把较轻的农活留给我们，把家里最好吃的留给我们，感动的我们写日记、表决心，并向生产队正式提出，我们下乡知青不是来吃好饭、要照顾的，要干整劳力活，并在干活中接受再教育。当时正值77年秋季，正进入“三秋”农忙季节，我们通过知青点团支部倡议开展了“战三秋、迎国庆、抢进度”劳动竞赛。
下乡两年的知青生活，使我领悟了什么是农村、农民和农业，什么是生存、生活和生长，什么是父亲、父辈和整劳力。后来上级来招工，第一批单位是建筑公司，没人报名，大队书记找我谈话，说上山下乡是党的号召，招工回城也是党的需要，你是知青组长和团支部书记，你不带头响应谁来响应？我欣然同意率先带头报名，我们这批知青共有七人报名，就业到淄博建筑公司。招工到淄博建筑公司后，劳资科根据档案中记载的学校和知青期间表现，把我分到了公司下属的混凝土预制构件厂，成为了一名混凝土工人。混凝土工人在整个建筑行当里称为砼工，属一线技工工种 ，劳动强度和技术要求都比较大。它需要由钢筋工（拉线、绑钢筋）、模板工（支模、拆模）、搅拌工（按混凝土强度要求掌握水灰比、把水泥石子砂子搅拌在一起）的紧密配合，把砼料摊进支好的膜版内，用混凝土振动棒均匀探振 ，既不能欠也不能过，完成砼体的初胎，之后经过水淋养护，完成楼板的初凝、中凝、终凝，最后形成工地上使用的批量混凝土预制楼板，运往工地，盖往楼体，形成不同层级的屋面与地面。然而在建筑工人行列中，瓦工、混凝土工和抹灰工是最苦最累的工种。记得上班第一天，厂里就为我们配发了安全帽、工作服、口罩、眼镜、毛巾、卫生皂、手套、水鞋、套袖等劳动防护用品。时值七月流火，看到都是帆布的穿戴行头，想到水泥台座上40多度的湿热高温，确实有一种内心的抵制和沭头。实际干开了之后才明白，所发的劳保护品一件也少不了。安全帽和工装成为预防吊装楼板掉落的砼碎块和烈日暴晒的“安全罩”；口罩、眼镜、手套套袖和水鞋成为遮挡混凝土沙浆振捣飞溅至身体部位的“护身符”；毛巾成为现场擦汗吸汗、工后洗刷、与卫生皂去污的“清理巾”。一天下来，崭新的劳动护品已经面目全非了，本想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去让父母开开眼，我想也就算了。特别是那锃明瓦亮的雨鞋（学生时期母亲曾用加班费为我买了一双，穿到学校后“震”了好一段时间）第一天就被飞溅的混凝土砂浆“磨光”了，而且要不断地倒出里面的汗水。回到家里，我看到父亲虽然心疼但依然赞许的目光。
就业成为工人两年之后，我经考试选拔进入管理岗位，三年之后成家，四年之后有了孩子成为父亲，28年之后又成了父亲的父亲，我的父亲也早已成为一位离休干部。抚今追昔，恍如昨日，分明感觉父亲的感念更加深刻有力。
砂树写记于2012年6月16日父亲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