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我跟着我的老师到乡下开展扶贫工作,而这次经历让我笃定了对党的意志,根据发来的信息得知它蜗居在山与峡谷之间,我们走到那费了不少事,大概是凌晨动身的,到那得近些下午了。荒凉的很,美名其曰是乡,实则全是破漏的木屋,纷飞的茅草,遍地畜牲的粪便,我是扛不住地,伸手便要从包里取口罩,老师却按住我的双肩包,把拉链重新拉上,我是不大理解这般做法的,这里还有没有人都是另一说。
“别戴口罩,乡亲们可能会觉得咱们嫌弃他们。”老师的脸色明显不是那么好看——他大概也是受不了地,我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们两个只能淌着泥水走,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粪还是泥巴,它们太多了,像滴在海洋里的淡水,叫人琢磨不透。
“小陈,你注意点啊,别把鞋子弄得太脏了。”
“老师,这次工作完成了我就把它丢掉。”我觉得屎壳郎半夜把它推走都不足为奇,走得生气了我还会狠狠的踩几脚黄泥。
“不,我的意思是一会到了老乡家里别把人家的地踩脏了。”
“老师,您太多心了,暂且不谈这破地方还有没有人住,就算是有,他们不要下地干活?〃
老师闻言笑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解释,我们挨家挨户的敲门,大部分门都是碎的,我们根本不敢动手敲,就在外边喊“老乡!”
从下午喊到黑天,我跟老师都疲乏了,就找了个没有门的破屋子进去歇息一会。
“老师,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上面来的信息不大准啊。”
“小陈,咱们明天再找一天,如果没有咱们再走吧。”
“老师,你为啥这么坚信这里有人啊?”
老师摆了摆手,从包里找出他用的茶缸,拧开盖子“老师以前就住在这种村子,抗战马上结束,我还是一个娃娃,不大点。”他用手比量出大约四五个小土豆的长度,我算算时间,这小老头没说假话。
“我娘讲过小鬼子进村,所以后来我就对兵官特别抵触,那天早上我老远就看见一堆军人,我害怕得不得了喽,就满村的通知,我藏在谷堆地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待他们进村时候就挨家挨户的敲门。”
“像咱们一样?”
老师抿了一口茶水“对咯,我当时还特别奇怪,就探出一点脑袋,叫人把我逮起来了,他们抓到我,也不打骂,给我些青稞面吃,我娘当时说鬼子也乐意给孩子东西吃,我就更害怕了,吓得哭都都不出来。”
“有个大个走出来跟我讲‘俺们是好人,中国共产党,俺们是毛主席派来的,解放军!’他当时还得意的给我看他的袖标,我听到‘中国共产党’我就不害怕了,我就挨家挨户的叫出人。”
“真好啊,解放军进了村,村里便是史无前例的热闹,每过一家乡亲们就送东西,战士们还不要他们讲‘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拿人民一丝一毫。’然后挨家敬礼。”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就入了团,然后入党,等到把你带明白了,我就退休咯,呵呵。”
“早些休息吧,小陈,别累坏了。”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找了地方闭上眼休息了。
这地方好像没有信号,睡觉之前我想给家人通个电话,我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复杂,就像中药铺案台上的破布,五味杂陈。
“你们是哪个!”门口突然站着一个老头,看着比老师年龄大,脸上的污垢遮不住他的精气神,双眼几乎迸发出火来,身上的衣服是粗布棉麻做的汗衫,里面再无手持沾满泥巴的锄头,正对我们,我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我第一次接触这种场景,我的老师脸色淡然,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一只手拦在老师前面,我害怕他一下把老师怼坏。我跟老师一往前,他就往后退,场面一时间僵持住,很明显,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看着老师从包里掏出党员徽章,用手往前递过去,那老头应该是不认得“为人民服务”几个字,他看着徽章上的党旗出了神,一把将锄头撇到地上。
“同志你们坐,俺给你们倒水。”简陋的厨房里传来声音“要不……你们先歇着吧,莫有水了。”
老师走进厨房“老哥,这里的其他乡亲呢?”
“走了,都走了,有的死了,有的被家人接走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
“以前八路军经过这里,把俺从河泡子里面救出来,俺就认定了跟党走,他们说,让俺守好这里,等他们回来带俺一起走,后来俺就一个人呆在这,也找过他们,俺也不懂什么什么番号,听政府说,方圆几百里有一个队全军覆没,一个都莫剩下,俺不信,俺就在这等。”
我感觉书本上的知识对我毫无作用了,这种毅力真的很难去向别人证明,我就坐在地上,不进厨房。
“那我们带你走,我们是来扶贫的。”
“扶啥嘛,不用扶了,俺不能再叫党费心了。”厨房里传来哭声,我脑中浮现出老人流泪的场景。
“俺感谢党,俺儿子也不记得俺了,俺就知道党一定不会忘了俺,国家不会忘了俺们穷人……”
我无法解释那天的心情,我的眼睛抚不平伤感了,我逼着自己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就挨个房子找,挨个喊,虽然听老头说一个人都不在了,但是我心中的涟漪很难不去驱使我这样。
我又找了些木头,我就在院子里劈柴,斧头的钝感让我感觉到不适,老师轻轻的拍拍我,拿走我手里的斧头,让我过去休息。
“娃娃,你们这是做啥?俺咋不懂呢?”
“我们想帮你把房顶补上,你真的不跟我们走了吗?”
“俺不走……诶,娃娃,你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嘛?”
我一愣,点了点头“老乡,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中国共产党。”
老头摆了摆手,回屋去了。
咚,咚,咚,我不知道那是劈柴的声音,还是我心里那口悬挂的钟被敲响了。
回去的路上,我再也没有回头看那座房子,老人随行的行李很轻,好像什么都没带,只是带着那经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