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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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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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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富起来的苗家人

七月底,我和妻子到黔南州都匀市进行考察性旅游。我们先在紧邻贵阳的龙里县和都匀市区转了五天,然后去了黔东南州的麻江与丹寨的村镇,一路见识了贵州脱贫后的喜人面貌。我想接着南下榕江、三都和三江,然后经桂林回深圳。妻子说都匀还没看够,提出再回到都匀去。也是,既然我们将龙里和都匀定为将来养老的两个选择地,回都匀深度考察也很有必要。何况喜欢好茶的我们,还没买到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都匀毛尖呢。

再次兜回都匀,我们又逛了都匀的夜景,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净美与安逸。第二天清早,我们乘上了开往都匀郊区螺蛳壳的班车,那儿是都匀毛尖的原产地,也是一个著名的开放式大景区。

农村班车在盘山路上行驶,时而爬上山腰,时而钻到谷底,满世界都是绿的树,翠的竹,清的水,白的云,鲜的风,当然少不了鸟儿们脆亮的歌。司机问我们到哪儿下车,我们说到茶场下即可。司机说,经过的茶场有好几个呢。我说,那就到最大的茶场。

车行一个半钟,到了我们要找的大茶场。我们下了车,正不知往哪儿走,与我们同时下车的一位老大姐用生硬的普通话问我们要去哪里。我说:“就是找种茶的人家,买点茶。”老大姐说:“那就跟我去吧,我妹妹家就是种茶的,种了很多很多。”我们连连说好。老大姐又说:“可以在我妹妹家吃饭,还可以住夜,你们放心好啦,很热情的。”在知道我妻子姓张后,老大姐分外高兴,说:“这就是缘分,我也姓张,我们前世是亲人呀!”

老大姐说:“这里的寨子都很分散,沿着每条水泥路走,都可以找到寨子,但是要走大半天路,才能遇上一个,所以你们跟我走才是对的,我打电话让我妹夫来接。”

张大姐说的一点没错,这螺丝壳满山都是茶,但地广人稀,一路上还没见过人和车呢。我们冒冒失失地上了茶山,原以为很快就能找到茶农,却没有考虑到地广人稀与山重水复这个因素,一下子四顾茫然。看来我们能遇上张大姐,真的跟她说的一样,我们前世是亲人。

我们和大姐边走边聊,十分开心。约半个小时,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正是大姐的妹夫树国龙。车子在弯弯曲曲山路上转了半个小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这就是树国龙所在的小山寨——毛尖镇摆忙乡坪阳村的一个自然村落,也就是一个村民小组。我用百度查了一下,得出的结果如下:

坪阳村属高寒山区,年平均气温13.2℃,最高气温32℃,最低气温-9℃,无霜期254天,年均降雨量1429毫米,境内多大山、峡谷,平均海拔1460米。气候属中亚热湿润气候,特征是温凉、湿润,多秋风,四季分明,湿度较大,多云,日照偏少。主要生产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都匀毛尖"、野生天麻、海花草等,境内主要有硫铁、重晶石等矿产资源。

这个小苗寨只有十来户人家,传统的吊脚老屋只剩一栋了,而且空在那儿,山民们都住上了钢筋水泥结构的楼房,居住面积都在200平方以上,大多都比城市里的别墅要大。看来,这里的山民都十分富裕。树国龙家的两层楼约有300平方,平时只住着夫妻两个。门前停着他们家的两部面包车,一部三轮车,各有各的用途。他们家中家具新,电器全,大屏幕液晶电视楼下一台,楼上一台,连炒菜都用着电磁炉。

见我们盯着电磁炉有些不解,女主人张三姐(姐妹中排行老三)说:“山上建有很大的风电站,都是国家修的,我们用电不要钱的,这样还省得我们到山坡上去砍柴,也不会把屋子熏黑。”

树国龙笑道:“这里海拔高,冬天很冷,我们烤火也用电,再也不怕柴烟熏眼睛了。”

大姐笑道:“国家帮他们把路修通了,种的茶和海花草好出山了。他们本来就富得很了,国家还敞着让他们用免费电,哈哈哈哈,早知道山寨会变得这么好,我就不会嫁到城里去了。”

一会儿,毛尖茶泡上了。嗬,原产地的明前手工茶,果然名不虚传。说实话,对进嘴之物十分挑剔的我,平时喝的都是四处寻的或是朋友送的好茶,但都没法与树国龙家的茶相比。他说,这种一芽和一芽带一叶的珍品毛尖,普通茶批发出去,都在千元以上,清明前的手工茶,批发价两千元只高不低,外面零售什么价,我们就不知道了。他说的没错,我前几年帮一个朋友筹建过茶厂,跑过一些茶山与茶厂,对茶的行情十分清楚。一斤好茶,要上万片的嫩叶做成,光是采摘茶叶的人工费就不低了。树国龙说,一个手脚快的妇女,起早摸黑,一天也采不了几斤茶,所以这茶叶卖得贵,是有它的道理的。何况,这都匀的毛尖,还是高原上的正宗有机茶。

晚饭还没做好,树国龙就请我喝起了苞谷酒。好在我有点酒量,也不客气。菜陆续上齐,大姐三姐也都端起杯来敬酒。她们敬酒必唱歌,两位姐姐都是唱歌的好手,苗歌布依(她们是布依族人)歌都唱得不错,而且歌词可以现编。于是,好多年没有醉过酒了的我,面对这真朴的热情,暗暗下了一醉方休的决心,一口接一口地喝。这酒,喝得前所未有的美,前所未有的新鲜!

酒至半酣,树大哥说起了酒话。他说现在钱是有钱了,但是也缺少乐趣了。我说:“有钱了应当更快乐才是啊。”树大哥说:“不是这样的,像过去,路没修通的时候,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高山上,很少下山去,也很少要用到钱。所以,我们种点包谷,种点茶,养点猪啊鸡啊牛羊啊,再打点猎,够吃就行了,其余的时候,我们就喝酒,唱歌,跳舞。嗨嗨,女人织布绣花唱歌,男人打猎斗鸡斗牛,一年上头都很玩乐。那时穷是穷点,但是真是神仙日子呢。”

三姐责道:“你喝多了,又来了!”

树大哥说:“我没有喝多,我说的是心里话,难得深圳的客人有缘到我们家来,弟妹跟你同姓,赵兄弟和我同庚,我们前世就是亲人,我高兴啊,我们要好好喝。”

三姐说:“他这个人啊,从小玩惯了,现在政府鼓励农民多种茶多种海花草多种药材,他就觉得活儿多了,不能像过去那样想玩就玩想喝就喝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在一起唱歌跳舞斗鸡斗牛了,他就觉得不爽快,觉得委屈。都像他这样,山寨人家哪里脱得了贫噻!”

树大哥有些口齿不清地嘟哝:“我以前也不穷嘛,有吃有喝嘛。”

三姐说:“还说不穷,我嫁给你时,一间住了几辈子的吊脚木屋,墙板窗格朽烂了,屋梁上的黑毛灰,一挂接着一挂,吊得几尺长,一不留神碰到,黑灰就撒在了头发里。还有,你家的灶台乌漆麻黑,也像有了几十年了,衣服靠上去就再也洗不干净了。要不是你长得还过得去,歌唱得好,我爹妈喜欢你,我就跟大姐一样嫁到城里去了。”

树大哥得意起来:“我那么穷,你还是嫁给了我,说明我很漂亮嘛,说明城里的那个家伙比不上我嘛。”

三姐说:“要是换了现在,山寨里都这么富,我就是嫁给山里的任何哪个人,也不会嫁给你这个懒虫。”

树大哥笑道:“幸亏那个时候大家都穷,不比谁的家财多。哎,我还是喜欢穷的时候。”

三姐嗔骂:“你这个人,思想比谁都落后。你这样说,对得起政府?要没有政府修通了路,再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做工作,像求你一样,让你多种茶,多种海花草,还帮你找销路,你赚得了钱,盖得了房,儿子上得了大学,女儿上得了中专,他们能在广州和都匀安家做城里人?总之,你是个落后的家伙,也是个自私的家伙,心里只有玩乐!”

树大哥气短了,涎着脸冲三姐笑道:“是的,我是不勤快,家中都靠了我的娘子你,我心中有数的。你以为我不心疼你,我也劝你少干点活,又不是没得吃没得喝,要那么累干什么?你不听嘛。来,我敬你一杯酒!”

三姐哭笑不得地说:“我要你敬个鬼的酒,我自己喝。”说着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笑了。

三姐笑得特别好看,她虽然五十一岁了,却满头乌发,满面红光,几乎不见皱纹,带点高原红的皮肤极好看,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这是我认识的真正显得年轻和健康的一个女人,大城市里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但她却是孙子外甥都有了的山里女人,她成年累月在山里忙碌,操持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我只能说,是山美水美民风美,才造就了她的美。

三姐见我们赞叹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这里的女人都美,但是还有重要的一条,没有国家的好政策,没有美好的日子,山里女人愁都要愁老,苦都要苦丑,还哪里会美。”

树大哥开心地笑了:“这就好嘛,寨子里我的娘子最好嘛,最美嘛。”说着他也喝光了杯中酒。

看着这夫妻掏心掏肺的斗嘴,我们开心极了,也羡慕极了。这才是敞心敞肺的夫妻呀!

这天夜里,被热情留在苗家过夜的我躺大木床上(在苗家做客的夫妻要分床而睡),树大哥喝高了的酒话,引发了我的深入思考。这酒话可以说,但勤劳致富的事,也一点不能含糊。

其实,树大哥也是酒兴之下,对过去的闲散快乐生活生起了怀念,就跟我在深圳的大阳台上望着密密的高楼,怀念少年时代茅屋里的穷快活一样,这是我们一代人对往昔朴素而快乐的生活的追忆。追忆归追忆,怀念归怀念,我还得在深圳忙得夜不安眠,树国龙老兄呢,他也还得起早摸黑。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责任。

天还没亮,树大哥就起床了,他要到集上去买肥料,说是海花草下点肥,长得会更好。我也上了车,要跟他一起上集。路上,这位老兄说:“昨晚喝多了,你不笑话我吧?”

我说:“你这苗家主人要不喝多,我才会笑话你呢。”

“其实,我也不懒,当然,我没有我的娘子勤快,但是她叫我做什么,我也是从来不偷懒的。我娘子说得对,政府想方设法让我们脱贫,我还在背后说埋怨话,心里真的有愧呢,不该呢。”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车,说:“来,你下来看看我种的海花草。你看,长得多好!”

的确,这块地里的海花草长得十分厚实,十分齐整。田里的杂草被拨得干干净净,远远看去,一垅垅的海花草,就像铺着一床床鲜绿的长被子。

树大哥蹲下来,抓起一把海花草递给我,我感觉就像抓着一把绿绿的凉凉的海绵。海花草是海拔1400米左右的高原特有的一种植物,而且也只生长在气温和湿度合适的地方,十分少见,经济价值很高。树大哥自豪地说:“我种的海花草,比别人种的都要好,镇长看了之后,到处夸我,要全镇人向我学习呢。”见我赞赏地望着他笑,他又说,“你知道我们毛尖镇有多大吗?”我摇摇头。树大哥自豪地说:“有一百六十多平方公里,一万二千多人,也就是说,一百六十平方公里的人,都知道我的海花草种得好。”

我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了,我今后如果在都匀买房安家了,就经常上山来帮你拨海花草。”

树大哥高兴地说:“那我要给你付工钱!”

我笑道:“我拨草是免费锻炼身体,有茶喝有饭吃就好,当然还要有苞谷酒。”

“那也不行,我姨姐这次上山来,就是帮我来拨海花草的,我也是要付工钱的。我经常从山下请人来帮我采茶拨草,我们两口子忙不过来啊。”

我说:“你也是个老板嘛。”

树大哥笑道:“是的,那些城里来帮我采茶拨草的人,都叫我树老板呢。我要他们不叫老板,叫小树林,我的微信名也是小树林嘛。我不愿做老板,只愿做小树林,树林里什么都有,好玩呀。”

这就是这个苗族汉子的真性情——单纯,质朴,乐观,好玩,年过半百了,始终保持着童心,时不时露出孩子一般的天真。我真是太喜欢他了!我跟他是老庚啊!他比我大三个月,昨夜喝酒时,说是我俩天生有缘,反复说要今夜请了寨子里的亲友,跟我喝血酒结拜老庚。但我们网上订的车票,已经因为要在他家住夜和再玩大半天而改签一次,不好再改了。再说,他自己请了大姐来拔海花草,却要大姐三姐也停工,一起陪我们逛茶山,逛山顶上的大湖和大草原,这么忙的当口,我们心里不安啊。还有,血酒这东西,我真有些怕喝不下去。但是我想好了,下次见面,一定满足他的要求,闭着眼咬着牙,我也要把血酒喝下去!

看着我的老庚纯朴的脸,我说:“其实你很勤快,只是嘴巴上懒而已。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是寨子里脱贫致富的先进。”

老庚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不是,是村子的男人们比我还要懒呢。”

我哈哈大笑。老庚也哈哈大笑。

老庚说:“这海花草啊,就是长在地里的一把一把的票子,不由你不想抓它呀。不抓,我们对不起那些帮扶我们的干部呢!”

我们又上了车,又在山重水复的绿色世界里穿行。高原清爽的风吹来,叫人格外畅快。真没想到,过去偏远闭塞的高山上的寨子,如今简直是富得流油,美得无边。而有国家的好政策,有热忱而又有耐心的基层帮扶干部,又有我的老庚树国龙和张三姐这样积极上进的百姓,绿水青山的贵州,已经正在变成金山银山,她将会更加珍贵,更加高贵,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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