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性难移

一

刘东明也知道自己的性格脾气倔强而固执，这种性格对自己的生活、工作以及所谓命运影响很大。性格即命运，的确如此。有时候也想改过，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想改变，哪是说改就改得了的。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于是，有时候，他也只好安慰和宽慰自己说，自己这是硬气，不低头不折腰不随声附和不随波逐流。个屁，也只能是自我安慰，自我安慰。

自己化工学院毕业，四年本科，在化工厂以及改制后更名的化工公司共干了十六年半，一直到倒闭，车间主任当了九年。这在化工厂是最高记录，在他们这一届毕业生中也是之最，这个记录因化工公司破产倒闭戛然而止，否则，要延续到何时也是未知，且不可预测。想想，是否有些后怕？刘东明问自己，没有自答。

化工车间的楼房、压滤机、反应罐、分离器、合成塔，各个工艺设备之间延接的管道，涂抹着防腐的一层惨淡而单调的白，和楼房的墙壁一样，冷固而漠然，缺少些柔顺、温暖的美感。虽然离开县化工厂有些年头了，虽然来到精细化工公司已经有些时日了，虽然这里的车间与原来化工厂看上去相似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可是，刘东明时常梦回唐朝，过去的化工厂如挥之不去的阴影，盘旋萦绕在脑际在心间。从青春热血到心里感觉到或者说顿悟到沧桑感的十几年时间，无声流淌过去，仔细寻找，寻不出什么有意义有价值的印痕，有的只有两鬓偶尔闪出的几根白发，让刘东明的心里更感觉到丝丝苍凉。

能够进入精细化工公司，说起来还是有点机缘巧合的。化工厂倒闭破产，厂房拆除，土地拍卖，工人散伙。政府安置再就业名额和选择的余地有限，自寻出路、自谋生计才是根本。为了生活，一个个，东奔西跑、走南闯北，进别的厂，打杂工，开小店，蹬三轮，卖青菜，各显神通。于是，有人乐观地说“现在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没饿着一个”，还有人补充说“没有饿着一个，还都 活蹦乱跳的”。刘东明没有进工厂，不是因为对工厂伤心、对专业绝望，而是没有合适的岗位，于是到了一家 “农贸批发市场”做起了市场管理。

从住处到市场，骑自行车是三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早出晚归看一路风景，晚上还可以陪家人吃饭盯着孩子学习。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清贫、寡淡而艰难，每天奔波劳碌，却很平静或者说是内心里趋于平静。随遇而安的心境让他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了几分留恋和不舍，对于同事兼校友的原化工厂生产科长现在是精细化工公司分管生产副总经理段文君的劝说和拉拢，心里还是有几分抗拒，婉言拒绝，可总架不住掏心掏肺又设身处地还语重心长。段文君是他在化工厂时能够聊几句知心话的，也可以说是同样怀才不遇的同事。于是他说，你就这么想我们还在一起共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脾气，别连带坏了你的事情。

段文君说，就是因为你这个性格，我才来请你。了解才知心，知心才好相处，相处融洽才好共事。人家都说，有能力的人才有脾气，有技术的人才有性格。

过奖，实在愧不敢当。刘东明说，听说，你们是招聘。能不能入你们的法眼，还不一定呢。

化工学院，正正经经的本科，工程师职称，化工厂中层干了十年。这个岗位，就是为你量身定制。咱们县里，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那个招聘也就是一个过程。段文君明显有些恭维的话让自己对他这个人的感觉和印象变得陌生起来。以前那个有点坚守自己还有点愤世嫉俗的段文君，在生活坚硬的磨砺中还是消去了棱角，成长到他自己曾经讨厌的圆滑世故。这话听上去有些假、有些虚，可这话也是显现出了段文君一颗竭力和渴望的心。这是刘东明坚信不疑且颇感欣慰的。

段文君的话让刘东明心动了。心里好像回到了大学毕业时那个指点江山、意气飞扬的年代里。他沉吟了片刻才说，我试试看，不行你们再另请高明。别因为咱，耽误了老板发财。

可是，辞职，又让他忐忑且踌躇。或许，谭老板看出了什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老板们，察言观色都是强项，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技能，怎么当老板。

刘东明迟疑了一阵后感觉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坦坦荡荡。他如实相告了县开发区精细化工公司招聘一个车间主任的事。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是好事呀。谭老板显得很开心。你是学化工的，能够干老本行，这是好事。人往高处走，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人来挖我的墙角，说明我这里有人才，我们市场中卧虎藏龙。我应该高兴才对。谭老板顿了顿又说，沈老板，他是做大事情的人，开工厂，要求高。说完，谭老板淡然笑了笑，这笑容中似乎还有些诡异。只是，当时，心怀憧憬的刘东明没有觉察。

二

我们总是为平淡无奇的庸常日子寻找或增添些仪式感，突出在内心里或者是别人眼中的痕迹，借以增加些或喜悦或悲伤或哀愁或苦楚或欢愉的感受，让这些日子和境遇和经历变得更有意义，或者说增加些有纪念意义的价值，为自己，为他人，为平淡的灰暗的生活涂一抹红。

刘东明也不能够例外。他特意翻了翻手机上的日历，挑选了一个相对吉利的日子。妻子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说故弄玄虚，黄历能决定命运。刘东明觉得妻子说得很有道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哲理。可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天色从灰色中闪出了一点白。刘东明起床，在妻子睡眼朦胧鄙视且不屑的眼睛余光中，他换上了买了许久一直舍不得穿的西服，还打了猩红色的领带，仔细又严肃地审视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还是扯掉了领带，又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这天的早饭不是一般的早。他吃好早饭后才听到邻居隐约的悉悉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坐着耐心地看着孩子起床、洗漱、吃饭，而没有往日的催促与不耐烦。妻子让他先走，说第一天别迟到。他故作轻松说还早，心里却已经动了。妻子再次提议时，他爽快答应，留下妻子收拾残局。

清晨的阳光清澈透明，树梢头稀薄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尽，显露出些朦胧的暧昧和淡红的温热，情不自禁的，让人想去抚摸和抚慰。刘东明没有在意有没有温热和抚慰，他现在是自信满怀。他推着自行车走出小区的门。

精细化工公司原来是一个县办小化工，建于后来设立的县开发区内，几十人的规模，建厂投产后一直苟延残喘，先于县化工厂两年破产，被沈老板收购，竟然起死回生，而且还扩大再生产，上规模上档次，创产值创效益创声誉，反而成了县民营企业的一个样板一个标杆。这一度让刘东明费解。但，这不是需要他关注和研究的课题，想多了只会自寻烦恼。

开发区道边的广玉兰、国槐、白杨、桂花、紫薇这些树木英姿挺拔或婀娜，开着的是鲜花，含苞待放和初开乍现的是畅想、希望和憧憬。清晨的风迎面吹来，刘东明感觉到了啤酒的醇香和清冽。路上，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往来纷纷，行人却寥寥，对面闪过的面孔都是陌生，刘东明不由得落寞起来。背后一辆自行车超了过去，竟然回头打了一声招呼。刘东明欣喜地应着，却没有看清他人的脸面，再仔细看的时候，那辆自行车已经飞驰而去，模糊的面孔还是让刘东明感到陌生。

看到精细化工的大门，刘东明回想起了多年前刚毕业时到化工厂报到的情境。时光荏苒、恍若隔世，却又物非人是。人的生命轨迹或者说历程，是否就是一个循环一个轮回，相似的经历以及相似的心境反复出现。也许，真是如此这般。一定的环境和一定的心境预示了一定的经历与过往。

伸缩的不锈钢大门关闭着，开着的是靠传达室的小门，上班的工人次第进入，门边一名保安笔直站立，虎视眈眈。刘东明推着自行车混在人群中走进了大门，也随着把自行车放到了车棚里，却没有随着人群去车间或者是近旁的四层办公大楼，而是又回到了大门里边。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人群中有几个似乎熟悉的面孔，好像是以前化工厂的工友，在传达室门前打卡后，行迹匆匆。有人撇了他一眼，若隐若现地笑了一下，快步走开。刘东明站着，有些局促。远远的，看到段文君向大门的方向走过来，他的心里才由窘迫转向欣喜和欣慰。

段文君带领着刘东明办理了入职登记、工作证和门卡，并交代说每天上下班进门和出门的时候要刷卡作为考勤的依据，同时办理了用餐卡。在辗转几个办公室的路上，段文君详细介绍了精细化工的生产工艺、技术、设备等等。最后，到行政总监处在他那个蓝色塑料文件夹里面夹着的点名册上填写了名字。别人的名字都是电脑打印的，只有他的名字是手写上去的，字体不规整，显得很突兀。行政总监站起来拎着点名册准备出办公室说要点名了。刘东明有些不解和懵懂，在段文君的示意下随着走出办公室走到办公楼前的空地上。空地上矗立着不锈钢的旗杆，国旗在高高飘扬。这一刻，刘东明心中的崇敬感油然而生。在旗杆的前面，横排了两列队伍，行政总监径直走到队伍前，段文君径直走到了前排中间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刘东明愣了愣神，才绕到后排站在最边上。点名，最后一个名字是刘东明。点名后，刘东明挪动了一下脚步，可是没有一个人动，他又赶忙收回了挪出去的那只右脚。行政总监说下面诵读企业理念，我是精细化工人……

沈老板宽大且装修考究的办公室在二楼，比化工厂厂长办公室大七八个平方，显得空旷，最耀眼的是办公桌后靠墙一排书架，里面挨挨挤挤地排满了书籍，甚至有成套的经典古籍，好像还是线装，个别的书脊上还有烫金的字，吓人的眼。沈老板很热情，让刘东明真切地感受到了受宠若惊。沈老板滔滔不绝，仿佛培训师讲课，远大理想、宏伟蓝图、美好规划和心灵鸡汤一并翻炒后上桌，偶尔询问刘东明几句，刘东明也是点头应着，简单回答，多是段文君在旁帮助解释和应对，也不知是否让沈老板入心了。

沈老板要给刘东明接风，还亲自在饭店定了桌，拜托段文君代替自己主持招待。刘东明拒绝不掉，只好应承。下午下班时，刘东明扶着自行车在大门旁等候，在刘东明等待得有些焦躁不安的时候，段文君才从办公楼出来，看到刘东明说，骑什么自行车。骑自行车怎么喝酒。

刘东明迟疑着。低声问，吃过饭怎么回家？

让车送你回去。

明天要上班，要骑自行车。

明天，明天打个车。

刘东明略作思索后顺从地把自行车推回车棚锁好。

三

自行车的链子断了。开发区的路上，汽车、摩托车、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都行驶在这个早上清新的空气里。可最近的修车铺也在小区大门旁，走回去的路程比到厂子的路程还要远。刘东明推着自行车走，片刻就是一身的汗水，不知是累是急还是窘困和紧张。闲庭信步，这一刻的刘东明走不出这样的心情与雅致。猛的，一辆车驶过，车速并不快，悠然的滑行而过。车牌号一闪而过，刘东明看了一眼，因为熟悉而清晰，是沈老板的奔驰。奔驰车近乎无声地驶过。刘东明停住了脚步，身边的车都是疾驰，自行车也像上了大功率的马达。好像有一阵风吹过，细细弱弱的轻柔，清风拂面的委婉，却是瞬间吹去了他头上身上的汗水，身上和心中猛地凉了。看着远去的车辆，寻不到那熟悉的车影子，跑步怕是赶不上，就是骑自行车也撵不上了。

这个早晨，刘东明迟到了，按规定罚款五十块钱。这是他到精细化工上班以来三个多月里第一次迟到第一次被罚款。现在，五十块钱，刘东明不心痛，让他费解和内心里隐隐不安的是沈老板对他的态度，明显的，从热情似火滑向了无视与冷漠。晴转多云甚至是转阴了。刘东明认真反思自己以及自己的工作，可以肯定不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工作上？在精细化工，原来的工友，一线有二三十个，管理人员也有几个。熟悉的同事、熟悉的工艺、熟悉的管道与机器轰鸣。惶惑间，刘东明像是回到了曾经的化工厂。他也亦如在化工厂时一样，重点抓操作规范，还有劳动纪律。他说操作上的一点偏差和失误，直接影响的是产量和质量，这是一个企业的前途和命脉所在。他的严厉，让车间部分工人不适应，甚至听到有工人说，干嘛呢，厂子又不是你家的。好像段文君无意间说过一句话，只要老板满意就是干得好。刘东明清楚的记得他的回答是领了这份薪水，就要得对得起老板的信任。可是，老板满意了吗？看他的脸色，应该是不满意。依稀记得，说这话的时候，是站在办公楼前的花坛边上。办公楼前砌筑了两个狭长的花坛，里面栽种了绿植与花草。好像，许多机关、学校、企业都是这个设计模式，在办公楼前建个小花坛，相映成趣。

刘东明眼里没有花草的艳丽，心头只有隐隐的灰色，如雾，如蒙着浅淡月色的轻薄的云，不透彻不清爽。而且，这个话题让刘东明感到迷惑和困顿，他随口说了一句：咱们厂，纯度不高呀。

段文君说，这个纯度，有市场，能够赚钱。而后又补充说，老板要的就是这个纯度。

刘东明说，可是，还有潜力可挖，可以争取呀。不然浪费了能源浪费了原材料。

段文君说，你还真想做这个事情。段文君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眼神里有看透一切的空洞，而不是空明。

刘东明说，我觉得这个事情，可做。

段文君无声地走开了。刘东明心头一震，他觉得这是一个重新赢得老板信任和好感的机会，甚至可能会高看一眼，还甚至有可能上升一级，进入经理层。他快步走向二楼，马不停蹄。

沈老板是个爽快人，同意了他提高纯度技术攻关的想法，并且在全公司管理人员会议上强调。科技是先进生产力，创新是核心竞争力，人才更是核心的核心。这个项目是精细化工创品牌、树形象、争当行业排头兵的大事，全公司都必须支持。沈老板在会上讲出来，成骑虎难下之势。刘东明心里多少有些反悔。本来只是想表明自己工作努力的态度，现在，只有成功这华山一条出路了。

科研攻关的困难，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到，因为在未知途径、未知方式、不可把控过程的前提下探寻一个想象的一个预测的渺茫目标。除了坚定的意志，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形容科研工作者的品格和毅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有真正下了功夫的人才能够体会其中的甘苦和五味杂陈。刘东明成功了，纯度提高了百分之五。只是，让刘东明颇感意外和心有不甘的是，总产量下降了百分之二，怎么调试也上不去。可是，这个成功并没有出现刘东明想象中的轰动。公司把提纯技术申报了国家专利，并在市科技进步奖评选中获得了一等奖，市科委还发了一个“科技创新企业”的铜牌牌。除此之外……

这样的结果，让刘东明多少有些失望有些失落有些失意。因为，沈老板的脸色，非但没有阴转晴，反而有些阴转小雨。

夜幕，苍穹，天边挂一轮残月，天空灰白暗弱，寻不出几颗星星。仰望天空，刘东明的心中有些阴凉和伤感，莫名的。值夜班，他一夜精神饱满，不停地在车间各岗位转，临下班前最后一次巡岗时，他查到了五个睡岗，毫不犹豫地每人处罚了五十块钱。五天后，再次值班是午夜十二点下班，刘东明骑着自行车出了工厂的大门。开发区道边的广玉兰树亭亭玉立，如少女般恬静，清风徐徐，夜色更显得静谧安然，他感觉到一丝惬意，感觉到多日不曾有过的轻松，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紧蹬了几下自行车。突然，车倒了，几个人扑出来，一阵拳打脚踢，一阵风一样，一闪而过，好像悄无声息。几个人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他的心思还停留在静谧安然的夜色里。

四

刘东明住了三天就出院了，住院期间和在家休养的三天里，精细化工公司没有人来看望，电话也没有一个。他特意将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神经紧绷着，处于高度的紧张、殷切的期盼中，以至于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等到的却是心中倍增的清冷和孤寂，还有妻子愈加不满的冷嘲热讽。他在心里自问，我是不是已经被遗忘了？或许，我就是一枚被遗落的飘零棋子。他这样回答自己。他的心里还被“明天就去上班吧”、“明天再等一天看看结果”的矛盾心理煎熬着。他想到了小时候母亲腌咸菜的坛子，黑色的粗陶瓷坛子，空空的，倒入一点水，发出“嗡嗡”的响声。

第六天的晚上，段文君还是来了。妻子有些冷脸，刘东明却欣喜若狂也是如释重负，赶忙让妻子准备菜，说两个人要好好喝一杯，聊聊天。妻子说是聊聊心事吧。她还是准备了“四菜一汤”，油炸花生米、凉拌黄瓜、青椒炒鸡蛋、清炒黄豆芽和西红柿紫菜蛋汤。看到这菜品上桌，刘东明满脸尴尬和不堪。段文君却释然地笑笑。这很好，晚上清淡一点，我这血压血脂都高，你嫂子晚上不让我沾荤腥。

绕来绕去的闲话就着酒，好像在比拼谁的耐心和耐力更胜一筹，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毕竟有酒精在发挥作用。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下，桌上的菜青、红、黄、紫、白，也是姹紫嫣红，分外妖娆。分不清楚是谁引到了正题，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峰回路转。刘东明听到段文君说，你不应当处罚那几个夜班睡觉的工人，上夜班，都会困。言语中颇多指责。

刘东明口气强硬。有规定就得执行，犯了错误，违反了纪律，就应当受到处罚。

段文君慢条斯理地说，说话之前还自顾喝了半杯酒，也没有向刘东明示意。喝酒，倒好像是借机理顺思路。规定是规定，厂规厂纪要执行。我还能不懂，毕竟，我也是在企业干了二十多年。现在的企业，不好管，不比咱们以前。现在的工人，缺乏约束力，来去太自由，得恩威并施。这个厂，挑大梁的技术工人，就那几个人，撑着关键岗位，没有他们，还真玩不转。对他们，只能忍着，不然，怎么办，他们一齐撂挑子，这个厂子就得趴窝。你知道不知道。

这个，刘东明还真没有想到。他没有了底气，自斟自饮了半杯酒。段文君津津有味地嚼着黄瓜条，声音清脆如电子音乐般悦耳，里间屋的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却聒噪而嘈杂。刘东明点了点头，说，恩威并施。若有所思后又恨恨地说，恩威并施。

段文君说，我明白。你想说提纯的事情。提纯是提纯了，可产量降了，纯度是高了，价格上不去呀。这一来一回的。以前是微利，现在呢，是亏损了。现在市场还是低纯度、拼产量、薄利多销的局面。

刘东明懵了，不知所措，也无言以对。高纯度，是行业发展的趋势，我们抢先走了一步，占得先机。

抢占先机。段文君斜了他一眼。目前是低纯度的市场，谁也不知道要维持多久，长期亏损，可能等不到未来的高纯度市场出现，企业先垮了。

那我。刘东明欲言又止。

你这个事情闹得，我也是没想到。段文君独自喝了一杯酒，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刘东明心里轻松和清醒了，沉默且沉吟良久，他才说，那个专利，我应该带走吧。

专利，是以公司的名义申请的，当然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专利权属于公司。段文君喝了这么多的酒，他说话的口气，还没有醉意。看来，这几年他的酒量上升了不止一两个台阶。

刘东明猛地感觉有些冷，不是都说喝酒取暖吗？怎么会冷了呢。刘东明自己也纳闷。他举起酒杯，说了一句喝酒，不想这么多了。两只酒杯热情而欢快地碰到一起，刘东明的手却一抖，酒从杯中洒出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