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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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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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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东出

(一)

“从东出口出,坐校车。”刚坐上火车的我,盯着手机屏幕喃喃。对面是一对情侣,同样的去往武汉。

一个硕大的软包,承载了所有的衣物以及洗漱用品。第一次出远门的这个算不上孩子的孩子,在果决作别家人之后,倒也倔强地选择独自在拥挤的车厢挪动。

他们帮我安置了让我手足无措的包裹,就靠在座位旁。人们还在拥挤的车厢里涌动,那已是午夜时分,我躲进自己的位子,迎上他们满是笑意的目光,局促地选择了自以为得体的语言道了声谢。就这样,悠悠荡荡地开启了长达八个小时的旅程。

刚离家的孩子总是没来得及体验思念的滋味,总是先一步感动于陌生的温暖。最开始的时候,是会设想过,昏暗的灯光,善良的人们。只是真正来到这一天,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离开。家人的千叮咛万嘱咐,抵不过陌生人一句善意的问候。习惯了有些人的好,以至于漠视了,却是那份转瞬即逝的美丽,冲刷着满是裂缝的碉堡。更享受这样的氛围,一群人翩翩起舞,我在那个角落里,看看窗外飞速驶过的微灯。实在比关在房门里更显得温暖惬意。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而车里的闷热也被凝固的冷风驱除。他们很少四目相对,有的耷拉着睡着了,有的抬着脑袋发呆,更多的是埋头在雪亮的屏幕上摸索。我并不能例外。唯有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猛地一瞥,在从光亮的世界触摸到窗外泛着星星灯光的黑夜的罅隙,突然想起茫茫然在候车的我,望着边上眨巴大眼睛的小女孩。全世界的人儿都在忙各自的事,或许还能剩下零星几个孩子,抬头想看看没有星光的夜空。

车厢与车厢的交接处,分别躺着两个老妇人,裹了床单,身体蜷缩起来,兴许是买了站票,兴许是习以为常。在她们脸上,站在一旁伸展身体的我,看见了蜡黄的脸和沟壑般的皱纹。她们忽然醒了,闲聊之间,眼珠四转,带了点不屑的语气,仿佛咒骂着。咒骂什么呢?不屑好面子的我们,还是不屑蜷缩了一个晚上的对方?朦朦胧胧中,又听见女人与列车员的争吵,伴随了若有若无的熏香。

列车缓慢加速,帘外只剩下两条断续的黄线。我在导航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九江!!我突然振奋起来,盯着地图上那个小点,朝着令无数中华儿女魂牵梦萦的大江奔去。窗外全是黑,我却恨不得让灵魂刺过玻璃,哪怕轻嗅江水的气息,抚摸母亲的肌肤也好过只看着列车驶上桥,驶过江。最后悻悻然往桌上趴去,至少能听见江上依存的几声汽笛,以及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江水的奔涌。

他们都睡着了,车厢里终于有深夜的味道。对座的情侣互相依偎,疲惫的眼角甜蜜地笑着。是四个人共用一张桌子,我靠在玻璃下面,眼睛略有酸胀,闭了一会忽又睁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机械地将脑袋转向没有光的一边,凝视着若有若无的自己的倒影。兴许孤身一人,彻夜等待着漫天的黑暗渐渐散去,等待那一点点光亮,成为黎明的先声。

(二)

“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请乘客们准备好个人物品进站下车。”一个晚上,对于出生于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并不是多么难熬的时间。中学的学生们在宿舍里或窃窃私语或沉沉睡去,而更长一辈的成年人拥有更自由的睡眠,更享受孤独,更迷恋虚无。对于那个百无聊赖的孩子来说,却仿佛在黑暗的牢笼中关押了几个世纪。

于是,那铺天盖地的光,从他的眼睛里,映射到这世间。顾不上酸胀,他倏地瞪大了眼,打量起这素未谋面的异乡。

夏日清晨罕见的露水,无声无息地蒸发。伴随几绺刚苏醒的白鹭,低吟着飞起,消散于茫茫的绿色。列车穿过十余个大大小小不知名的湖泊,不遇小桥流水,只余浩荡磅礴。

他感叹于雄壮的群山,一半裸露,一半仍苍翠。他见到了几十层的高楼大厦,也凝视着它们脚下颤颤巍巍的低矮危房。整个城市开始苏醒过来。武汉市区的街道上,各路西式与中式建筑交织着,车如流水马如龙。车速减缓,像在市区里滑行。铁路沿线见不到行人,即便是偶尔的由高往低眺望,也因为车厢上那层薄薄的玻璃,硬生生隔离了这些陌生的热闹。显而易见的,是一撮又一撮的建筑工地,从城郊向市中心铺散开。这个全国水陆空中枢,正大踏步朝着全面现代化迈进。

冥冥中,还萦绕着一阵心悸。漫长的车程,由低矮的盆地慢慢爬升,逐渐喘不过气来。兴许沿途的风景能充当解忧之杜康,却被黑夜遮的严严实实。最终这挥之不去的心悸,牵着他茫然地拾掇起包裹,拖着沉重的脚步,落在最后踏出车门。武昌站,到了。这个所谓的终点站,莫不成了黑暗后的起点站。

(三)

两只行李箱,再也留不出一只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直挺挺绕过帽子,射向脸庞。人都朝一个方向走,我抬眼看向指示牌,被人群裹挟着往前处奔去。没有交流,没有触碰,都知道去往哪里,都默契地脚步不停。

往东,我这才警醒过来,弃了他们,换个姿势拖离。来不及吃早饭,挨了一个晚上饿,这时候的我,算不上眼冒金星,但至少浑身乏力。眼见着好容易熬到了出口,却只见得一片黑,心咯噔一跳,又返回确认了一眼,复走向前时,白板黑字写得明白“因受疫情影响,本出口暂时关闭”。 猛一阵失神,再打开手机,着急地上下滑动间,还是那个位置,更无动静。

关闭的出口自然冷冷清清,留几个打扫卫生的老人,平淡地扫了我一眼,平淡地劳作。然后一串接一串车辆的轰鸣,穿透那一扇门,刺痛耳膜。眼睛也突然胀得厉害,感觉以前侥幸逃脱的所有的不幸运,都在一瞬间化作巨浪,重重地将我击倒在地。

驻足片刻,权当在休息中思索,大抵最好的办法,是先从车站逃离罢。站内有不少店铺,不过许多都关着。拐角处一家首饰店赫然凸显,前面铺了条石板路,老板娘执着扫帚清扫。从店里跑出个小男孩,戴着红领巾,蹦蹦跳跳打算去上学。正巧碰上我凑过前去,“阿姨,怎么从这走出去呀?”她俩相视一笑,不过男孩更得意些。她指了个方向,再没多说什么。

又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横穿半条街道。我不肯只埋头往前走,便注定延续彻夜的坏心情。

“诶,小兄弟,来上学的?”本在路旁张望的大叔突然贴近,笑盈盈地开口。我点点头,不打算攀谈什么。后来想想,连点头都成了错误。“哪个大学?”他继续谄笑,嘴角硬生生挤出皱纹。“某某。”到底还是小孩子,耐不住他溢出的笑意。“去某某?五十块去不去?”他作势就要帮我拎包,我往边上一扯,谁不明白这些人的勾当。“三十”“三十五最少了”“不去”他应该喝骂了一声,我也听不明白,只盯着硌得我脚底板生疼的鹅卵石,窃喜于自以为聪明的应对,等这个和善的大叔径自退去。

我仍忍不住张望,前面是二三十级台阶,刚停下来休息会,何处窜出个大妈,眉毛短而粗,眼球深陷而无光泽,提了包不由分说帮我上阶。没等我松口气打算道谢,那番说辞又开始在耳侧循环播放。“那边有车,五十去不去?”意识到自己中了道德的圈套,摆摆手,只是笑。“三十五都没成呢。”“…三十!!”她猛地一跺脚,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我止住步,被无限的疲惫控住了咽喉。仿佛劣马陷入泥潭,挣扎许久,愈陷愈深。而这最后一根稻草,竟然只是五块钱。“行…”叹口气,转身任她摆布。

她顿时激动起来,把行李复又拎下去,再往下,豁然是一个空旷的地下车库。在微信里呼喊了数声,她旋即破口大骂。我大概听懂了什么意思,两个方向的目的地,这价格只亏不赚。同样地挤出那种微笑,她尴尬地让我再等会。我坐在行李箱上,看见一群蚂蚁沿着路缝爬过,有几只偏离了,摇摇晃晃地摔往下水道。再等会吧,再等会吧,那份无奈给予她的信任,不该收到无路可去的沉默。

一拨又一拨的人,男孩子女孩子们,交相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车子。我还孤零零地坐着,看着,听他们争吵着。她好像渐渐遗忘了我,却时不时撇我一眼。大概是等不到了。我跳下来,想吭一声。她还对着手机催喊,叉着腰转圈。我终于失望了,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怯懦地灰溜溜挪开。

“因车站安排,武昌站校车点由东出口改至西出口。”坐在还算廉价的滴滴上,与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偶然瞥到了这个消息,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管他呢,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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