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袁王荡上,那是一个地理区位特殊,鸡鸣三县的地方,一条由北向南的大河是分界线,河东岸是临潼县的刘集镇和泗水县的穿城乡,以前河上没有桥,水多时会有一个老头摆渡,但是每过一次河要收一毛钱,当水浅时,为了省钱,大多数人都靠凫水过河,只到解放后省里兴修水利造了一座桥,交通才算顺畅。
袁王荡顾名思义是袁姓、王姓较多,荡则是因为地势低洼,原为苏北楚县的泄洪区,民谣常说:“袁王荡、袁王荡,十年庄稼九年黄”,意思是每到有收成时,正好遇上洪水多,又是泄洪区,庄稼年年受淹,所以我的老家因为收成不好,一直很贫穷,记忆里直到我当兵第二年才通上电,终于告别了煤油灯。袁王荡也被戏称为“阎王荡”,据说以前这里的人民风剽悍,好勇斗狠,抗日战争时期,我的家乡在苏北地区是为数不多没有被鬼子占领的地方!据我本家的二爹①介绍,当时他才15岁,是被国民党军队抓壮丁参军的,据二爹说,他入伍后在地方部队里训练了一个月多,“在新兵连时就和日本鬼子打过一仗。”“那是他第一次端起枪杀敌,说不怕是假的,但真正拿起了枪也就不多想了,心里就想着要把日伪军消灭干净。”二爹说:其实那时候,人命真的不值钱,只想到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好回家娶房媳妇种种地。解放后,二爹被安排在村里当会计,后来调到农村信用社工作直至退休,他到现在还常回忆起那段屈辱不堪的历史,以及轰鸣地枪炮声在耳边炸响的声音,伴随着烽火连天的岁月;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退休后,他常常帮村里做义工,一干就是十多年,七十多岁他有时拖着病躯为村里的公共厕所打扫卫生,每当我们说起让他注意休息时,不善言辞的他总是略带生气的口吻说:你们哪里知道今天的美好生活来之不易啊!它是无数烈士鲜血换来的,相比他们(抗日牺牲的人)俺有愧啊!为党、国家做的太少了,这时,二爹眼眶里有些湿润,声音低沉了许多,干裂的嘴唇轻微的抖动……前年被政府评为乡贤时,他还向村长提过说:俺不要这些,这都是俺应该做的,俺做得还不够!还不够!
我家住在袁王荡靠北的太平组,那是一个自然小村庄,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姓也比较多,有张、王、徐、嵇、丁、韩、邵等姓,庄子里人相处还算融洽,但是小矛盾还是不断,因为姓不同,所以相互通婚就不存在什么伦理问题,大家多少年下来,相互之间都有着不同的社会依附关系!
我们家在村里人口不多,只有五户姓张的,经常受外姓人欺侮,所以我爹十分重男轻女,听我爹说:我们的老家原来在平安乡张庄村,家道还算是殷实,持家的轮公育有三子,家中置田地三十顷,房屋二十多间,猪羊不计,光牛马就十五头,蓄粮近百担,四世同堂,近三十口人的大家庭,和睦无间,生活恬淡悠闲。俗话说:“天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话半点不假。一日冬夜,轮公照例起夜巡更,走至牛棚后,发现里面有亮光,走近一看,牛棚后墙被人掏一个大洞,最能干活的大黑牛不翼而飞,吓得轮公连忙大喊:“大家快起来,家里招贼啦”,一边顺着小路追越赶,大约两百米时,只见一人牵着牛在小道上行走,轮公大喊一声:站住!胆大的偷牛贼;那人扭头看了一眼,吓得赶紧撒腿就跑,顺着皎洁地月光,轮公认出偷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姑生的老表牛家庄的牛二,嗜赌成性,已欠着家中近十块大洋,前天还来家中借钱还赌债,被轮公一顿斥责后赶了出去,没有想他会胆子大到来家里偷牛卖。随后家中的人陆续地赶到,见牛还在,都松了口气,问轮公看清楚是谁了吗?轮公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跑的太快了,没有看清楚,有的嚷嚷说要去报告乡公所,都被轮公叫住了:谁都不许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轮公的本意一是因为牛二毕竟是亲戚,怕事情闹大后姑妈知道了伤心,同时也伤了两家亲戚的和气;二是怕万一报了乡公所,牛二被抓后一定会怀恨在心,多生事端。然而,一生用智的轮公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善良并没有消除祸端,就在事情发生后一周,一个变天的夜晚,西北风刮的呼呼叫,零下十几度的天,河中已今上厚厚的一层冻,以怨报德的牛二,从祖屋的西北角点燃了他积在心中已久那把泯灭天良的邪火,这把火仅用两个时辰就烧掉了轮公几世积攒并赖以生存的家,轮公急怒攻心一病不起,家中只好变卖田地为他看病,加之连年灾荒,家道从此衰落;临死前,轮公留下遗言:后世我的子孙无论男女不得与牛氏结亲!不知道是否真假,与牛氏断了亲戚到是真的,自轮公以后子孙也没有人与牛家人来往和结亲了。
一日晌午后,闷热的天没有一丝风,天热得连狗都只能趴在树荫下大口地喘着气,树上的知了已经失去了鸣叫的力气,天祖爰江公一路逃荒要饭,在这个饥荒的年代,谁家也没有余粮,爰江公本就秉性刚强、好面子,加之不善言辞,一天也没有要到一口饭,脚下穿了半年多的草鞋已经磨破了底,只剩下边上的几个鞋袢与鞋带交织着,走在晒得滚烫的地上,脚都烫得不敢沾地;当他来到当时的红旗公社一个叫太山庙的小庙时,饥肠辘辘,又累又饿的他准备到庙里讨口水喝,顺便歇歇脚再走,走进庙内,正赶上秋收,谷子晒满了场②,一个管事模样的和尚正在向干活的几个长工训话:你们还不抓紧扬场,一阵雨来了,湿了谷子,看空性方丈能饶了你们!只见一个年长的长工哆嗦着嘴唇说:苦月大师,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偷懒不干活,实在是没有风,这场扬不起来啊?起场躲雨我们也着急啊!这时,站立一旁的爰江公说:我可以试试吗?好啊!好啊!年长的长工赶忙递过手中的木锨。接过木锨后,爰江公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一堆谷子扬干净了,苦月大师和长工们都惊讶不已,在感激之余,连忙问爰江公要多少钱。爰江公说:这点小事,要什么钱,举手之劳。说着,爰江公又嚅嗫地对大师说:我走了一天的路,到现在又累又饿,大师可否给碗水喝?说完脸红红地低下了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苦月大师连忙吩咐一个长工去厨房拿吃喝的,一边和爰江公聊天!阿弥陀佛!正说话间,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只见老和尚满面红光,身着袈裟,手持念珠,清瘦的身材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只见他目现佛光,笑容满面地对爰江公说:施主后辈中有一人与我佛有缘!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本寺结缘!空性大师见爰江公面露难色,连忙说道:不是要你出家为僧,你身强体壮、力大无穷,而且人能吃苦,就留本寺为长工,负责看守庙里的后花园如何?你可将妻儿老小一起接来,后花园的三间草房暂作你安身之所可好!爰江公闻听此言,连忙道谢:多谢空性大师收留!空性大师连忙扶起致礼的爰江公:不用谢!不用谢!阿弥陀佛!有因必有果!爰江公还想问个明白,然而空性则笑而不答!从此,就这样带着一生疑问的爰江公在太山庙的后花园(即现今的太平村太平组)安家立业。天祖一生育有三子:及彩公、及仁公、及阳公;高祖及彩公又育有三子:苗恭、苗宽、苗启;曾祖苗宽公又育有二子:裔法公、裔凡公;祖父裔法公育有五子一女,我的父亲是长子。现在庄上的几家张姓都是我天祖爰江公后人,约有七十口人左右。
爹生活从小很艰苦,十三岁时我的曾祖父就去世了,当时家中大大小小十九口人,家庭的重担就靠他和他叔叔来承担,我爹的叔叔身体还不好,当时好像是叫痨病,不能干重活,爹那时发育的比较早,十三岁就已经有一米七几的个子了,全家的生计都靠他维持,他为了赚钱养家,就去帮村上的地主家割麦子,一夜抢收过二十亩地,被当地人戏称为远近闻名的大力士。爹还在组里做过村集体食堂的会计,那时,能在组里做上点小干部算是比较有出息的了,不用天天上工,和大家领一样的工分,活也轻松,所以爹工作十分卖力,不仅帐做得规规矩矩一分不差,伙食搞得也很好,只不过有时在给大家打菜时,太过于认真,不肯给别人多打一点,所以被别人起了个绰号叫“老黑眼”,以至于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起这个绰号,我还和别人因此打过一架。后来,包产到户,家中因劳力少,人口多,过度地透支体力,所以我爹身体后来一直不好,四十几岁时就不能干农活了,但爹会做生意,卖过布、贩过猪、种过西瓜,就靠做点小生意来贴补家用,每当爹讲起过去的艰苦生活,就经常教育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为家族争光;也许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