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刺破了夜幕下小村的宁静,在苏北的一个农家院子里,北面上房西间屋里四盏马灯照得满屋里灯火通明,左右四顾,摆放靠窗户的一张木床是父亲结婚时家里添置的唯一大件家具,木头是自家的,但负责打床的是爹的一个表亲,人很老实,好像工钱还没有支付,只是起工时,爹把家里唯数不多的下蛋鸡抓了一只给他带上,他再三推辞后带上那只鸡,其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不用着急!这让爹很不好意思,毕竟忙了大半个月时间。床上铺的被子是母亲的陪嫁,大红喜字已经有点褪色,帐钩还是新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把掉了齿的木梳和已经掉色的篦子,一个小圆镜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一条缝,可能是不小心跌落时裂开的;家里可用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这时家里连上我就是四世同堂了,人口多,加上有病人,这时的家在庄子上算是比较穷的了。产前的阵痛使母亲在炕上翻滚着。接生的徐阿婆算计了下时间,看母亲阵疼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知道这是马上就要生产的节奏。对站在边上的奶奶说:“老嫂子,你还愣在这里干啥,家里有蜡烛么,快点拿来,哦,对了,还有剪刀,新的棉花,还有白酒,你拿来这些,再去仔细的刷锅,烧上一大锅的热水过来,拿几个盆子来。” 听她一连串的说了这多的话,奶奶稳了稳心神,对上徐阿婆那双精明清澄、又凌厉的眸子,不知怎地,有些慌乱的奶奶渐渐地平静下来,连最初的紧张也放松了不少,按照她的要求,去准备着那些东西。
看着母亲略带羞涩的脸,经验丰富的徐阿婆马上就知道了,“别忍着,孩子,想叫,你就叫出来,想拉屎你就使劲的拉,有我在这儿你放心,一定没事。”徐阿婆说着,麻利的帮母亲脱下了裤子,伸手拉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面色和善的安慰着她。母亲满脸的汗水,润湿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上额头,可面对徐阿婆那坚定的眼神,莫名的,竟然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感觉。母亲咬了下唇,冲着徐阿婆点了点头。徐阿婆边抚着我母亲的肚子边对我母亲说:我一年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放心吧!渐渐地母亲不再紧张了,按照徐阿婆教的方法用劲。说话间,徐阿婆接过奶奶手中递过的剪刀,这把新剪刀从邻居家老丁家借来的,去老丁借剪刀,奶奶多少有一点不好意思,就在一个星期前老丁家的猪跑到奶奶家菜园,吃了奶奶种的菜,奶奶为了此事一直骂到老丁家,知道奶奶厉害的老丁媳妇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到现在见面还不讲话。但是为了做好接生准备,找遍全庄也没有借到新剪刀,奶奶为了自己的大孙子;对了,奶奶一直认为我是男孩,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会是一个女孩,只好硬着头皮到上周才新娶儿媳妇的老丁家借剪刀,五十多米的距离奶奶愣是十多分钟,走到老丁家门口时,生性要强的奶奶犹豫了,内心不断地挣扎:借还是不借,不借,万一旧剪刀不卫生感染了我孙子怎么办?借,万一老丁家不借,我这张老脸算是折这了。正在奶奶在老丁家前进退为难之时,老丁媳妇走了出来,热情地迎了上来问:老嫂子,有事吗?当奶奶红着脸说明来意时,老丁连忙道喜并满口应承说没有问题,一边把奶奶迎进家,一边喊着新儿媳妇的名字:小兰,快把家里的新剪刀拿来,你大娘家大喜了,要接新孙子呢!老丁新娶的儿媳妇不太高兴借,直到奶奶承诺说发喜蛋时多给两个,才不情愿地从自己的屋里拿出红布包着的剪刀递给奶奶,在奶奶出门时还不忘提醒地喊道:大娘,别忘了多给两个红鸡蛋啊!哦!对了,剪刀用过后要用布擦干啊!“好的,不会忘记的”奶奶一边走一边回答道。
徐阿婆用剪刀在点燃的蜡烛上燎了一下,用沾过酒的纱布擦了擦,熟练地把脐带剪断后,麻利地用热水擦干我身上的羊水,用早就准备好的小棉布婴儿服包好后,递给早在一旁急不可耐要抱孙子的奶奶,并不无自信地对奶奶说:恭喜老嫂子,得了个大孙子,最少也有七斤!不信你们可以称。“不用称,不用称,你的′手把′全村谁不知道,你说得一定准!”奶奶一脸堆满了笑回答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一边拨开我父亲的手指,说道:起开,别弄伤孩子,你那手劲没有个谱!父亲讪讪地缩回了手。对了,你们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吧!父亲连忙激动地说:娘,前几天我就和苏荣合计过了,给孩子起名叫文正,小名就叫大宝!嗯!好名字!这时接生的徐阿婆已经收拾好接生用具,过来说道:不愧是高才生!其实父亲不过是初中毕业当了二年兵,但在当地算是有文化的了。哦对了,徐阿婆交待说:老嫂子,让人去买点红糖水煮给孩子妈喝,去去脏气,孩子身子有点弱,最好杀只老母鸡炖汤,还能下奶,这孩子要补一补,头一胎,千万别伤着身子了,千万别心疼钱啊!奶奶连忙答道:一定的,一定的。
见徐阿婆要走,奶奶连忙放下我,将她送到门口,并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和一竹篓鸡蛋,老嫂子,你这是干什么,不用、不用,徐阿婆一边说一边满脸带笑地接过东西,一般人家接生也就是给二十个鸡蛋左右。这一篓足有四十多个,而且还包了个红包,最少也要三块钱吧!徐阿婆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的笑容也不觉多了起来,对奶奶说:过几天我再来给孩子妈换个药,清洗一下!有什么事你们及时去找我!我随叫随到,这可是别人家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也可能是看在鸡蛋和红包的面子吧!徐阿婆明显态度很热情;奶奶连忙致谢!回吧!回吧!说着,徐阿婆提上东西就走了。
回到堂屋,奶奶对正起身抱着孩子的母亲说:快躺下,祖宗,这样会惹下月子病的!母亲虚弱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朵红霞,母亲一直很内向,本就白皙的脸加上产后的虚弱,显得更加苍白,看着婆婆满脸都带着笑容,也没有了往常的严肃与矜持,多少让母亲有点受宠若惊,可能是奶奶平时的威严让母亲心有余悸,看来奶奶“铁锤”的外号不是徒有虚名:奶奶因为经常和人吵架,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加之奶奶脸天生有点黑,所以庄上人都给她起个外号叫“铁锤”!奶奶抱起了我,眼里充满了慈爱的目光,仿佛捧着一个宝贝似的!怎么也不舍得放下!父亲一会看着我,一会殷勤地给母亲喂着红糖水,眼里满是刚做父亲的兴奋和喜悦!告诉你大没有,奶奶问道。还没有呢!父亲讪讪地答到。还不快去告诉他,你大他从晌午到现在还没有吃一口饭,就等消息呢?仔细他捶你的皮,奶奶笑着说道;父亲忙说:我现在就去。
虽说就在一个院子,但是儿媳妇生孩子,男人是不能沾边的,特别是作为公公的更要离得远远的,这是苏北农村的习俗!一者是不吉利,一者避讳!当父亲一溜小跑,到了院子的锅屋③时,因为没有点灯,所有灯都拿到堂屋了,锅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丝火星一闪一闪的,那是爹抽烟的亮光。大,生了,父亲高兴对爹大声地说道。像什么样子,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稳重;其实那时父亲也不过才二十三岁。爹这个时候仍然不忘教育父亲,也许是对父亲没有及时把消息向他汇报而多少有一点不高兴!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彰显自己是一家之主的地位;爹一直会说:人一定要注意越高兴的时候越容易出问题,乐极会生悲,所以爹每到逢年过节或家中有喜事的时候,都会冷着脸,控制大家不要过于兴奋。父亲被爹这么一训斥,兴奋情绪减弱了许多,但仍然按捺不住脸上的喜悦,那种初为人父的自豪和得意一揽无余,也许每个人都一次或两次不受控制的情感波动;透着一亮一灭的火光,父亲看见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多少有点急切地紧张!看着父亲略带得意和稚嫩的脸,爹急切地站起身问道:男孩还是女孩?当父亲回答说:是男孩,足足七斤多呢!爹那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上,再也藏不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喜悦!快!快!去给村里报个喜;给村里报喜?为什么?父亲疑惑地看向爹问到。你懂什么!爹说着用他那双暴满青筋还略有点颤抖的手从衣服的夹袋中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包烟,是抽过的大前门,大概还剩十多颗这样吧!父亲知道这烟是一个姓王的副乡长到我们村检查时,对爹的食堂工作特别满意,在吃过爹亲手做的土豆烧肉后,乘着地瓜酒的余兴将剩下的大前门烟奖励给了爹,爹从来舍不得抽,也从不拿出来,只有出席重要场合如:到村上开会或乡里干部来检查,或去出席婚礼等场才会偶尔拿出来,也是只为了佐证一下副乡长表扬他的事实存在;平时保管也是煞费功夫的,要用布一层层缠绕着,还要定期拿出晾晒一下,防止发霉,所以看爹今天把烟拿出来,父亲满脑子问号但还是迟疑着接过香烟,一边问:大,这么晚了,明天去不行吗?快去,你懂什么!看着爹渐渐失去笑容的脸,一直孝顺的父亲带着几分不情愿还是出了门;农村的夜晚很静,顺着月光,本就熟悉的路并不难走,村长家离我们家大概五分钟的路程,在父亲喜悦的心情下路被缩短了许多,不多时就到了村长家,村长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砖基墙的房子,彰显着身份!大门也是实木钉制而成,比起父亲家的柴把门,显得高大气派多了;村长在家吗?父亲边敲门边高声喊道;谁啊?随着一声清脆好听的女声,门吱呀地打开了!见开门的是村长家的女儿大丫,父亲脸顿时红了,大丫是父亲当年的追求者之一,父亲当时退伍刚回来,一身黄军装英气逼人,加上父亲一米七四的个头和本就英俊的相貌,使父亲成为村上女孩争相示爱的对象,大丫也是其中一个,不过父亲嫌大丫长着一张柿饼脸没有同意;大丫见是父亲多少有点意外,问:有事吗?父亲嚅嗫地说道:我来找表叔有点事!村长和爹是一辈的,所以父亲叫村长为表叔。哦!进来吧!大在呢;大丫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轻声地将父亲带进屋里。迎面碰见刚刚披衣而起的村长,只见他诙谐地说道;哦,原来是仲景啊!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父亲退伍回来,因为在部队里学得是卫生员,所以被推荐在村里做赤脚医生。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赤脚医生还是很受人尊重的职业;所以连村长对父亲都多少有点在意味道;平时村长对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客气的。是这样的表叔,我们家今天生了个小子,大让我来给您报个喜,说话间父亲手忙脚乱地掏出爹临来时给的大前门烟,给村长点上一颗,看着村长高兴地吐了口烟圈说道:好烟,是王乡长上次给的吧!看得出来,村长对父亲的谦恭还是满意的,村长一边吸着烟,边看着一表人才的父亲,暗暗地想:可惜了,要是做我的闺女婿多好!我一定把他培养成下届村长。表叔,那您休息,我走了,父亲的话打断了村长的思绪;好的,好的,村长楞过神来答道:回去和你大说,明天队里分粮,我会跟会计说的,你家的小子也在数,和大人一样分粮;边说着话,村长的目光不时地盯着父亲手中的烟,这时父亲才明白爹的意思,对爹敬畏中不禁又产生一种佩服的心思;看着村长的目光,父亲马上又谦卑地给村长递上一根烟,并把剩下的烟都塞给了村长,村长说:这怎么使得,不能要,不能要,这是王乡长奖励给你大的,他平常可不舍得抽一根呵!我父亲连忙地说道:俺大也不喜欢抽这烟,说这烟没有劲,表叔别嫌少啊!说着父亲夺门而出,也不顾一旁给他使眼色的大丫,一路飞奔到家。
回家后,一直在家等候消息的爹,听了父亲汇报后,脸上多少带有几分得意之色,那种智算无余的自信表情透过爹若隐若现的目光表露无遗,唯一不足是爹对父亲把烟都给村长多少有点不满,按爹的说法最其码应该把烟盒拿回来,这样下次爹再讲起王副乡长表扬他的事时,可以有个东西证明,而我父亲则一脸的不以为然,好在事情达到效果了,爹也没有再说什么,可能是被我的如期到来兴奋的忘记了一切。
果然,第二天队里分粮时,我们家就多分了一口人的粮食,足足一百多斤,在那个大集体年代,可是不小的一笔财产,不知引起多少人的羡慕和嫉妒,听说好像徐二家的媳妇还去向村长告状,说刚生的孩子就分口粮,大家不服气;村长义正言辞对她说:赶明你家生了,也按照这标准分。搞得徐二家的媳妇灰溜溜地走了。每每提起此事,母亲总是自豪地说:我们家文远是自带口粮来的!
家里的热闹气氛同时也感染了家中的小狗阿黄,随着阿黄一阵兴奋的叫声,顿时引起庄上的狗一阵狂吠,吵亮了几家昏暗的煤油灯,和爹家连边的邵大舅爹披衣点了根烟,抽了几口,那烟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用略带几分酸涩的口气对老伴说:黑眼大哥家有孙子喽! 是啊!你都没有看“铁锤”大嫂这几天走路都比往常快了许多,今天看到我还一脸自豪地问:邵家的,你们家广玲媳妇也快有了吧!要催催啊!年轻人有时就是爱贪玩啊!
看她那样子我真想踹她一脚!邵大舅奶郁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