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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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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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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树

父亲的树

 

每当我回到乡下老院子,看到院子里的树,又想起了父亲。他像这些他亲手栽种的树一样,静静地端详着我,默默地关注着我。父亲离开已经13年了,但我感觉他好像仍在我的身边,不曾远离。我在梦里,在独处时,都不由自主的眼里噙满泪水表达对父亲的不倦思念和深情缅怀。

今年十月一日回乡下老家给父亲上坟,上坟后在大哥家吃罢饭,回到久违的老院子,眼前的景象令我不禁唏嘘不已,院子的大门没了,部分院墙也已坍塌,院内杂草丛生,拉拉秧爬满了院墙。西配房屋顶塌了,堂屋屋顶的个别瓦片也已破损,惟有几只流浪猫在此生活的逍遥自在,看见我的到来,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俨然把自己当作了这个院子的主人,而我这个真正的主人仿佛是客人似的,这也难怪,谁让我已经离开这个院子长达二十多年了呢?现在我成了这个老院子的匆匆过客。

一切都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看不到我们儿时的样子。那时,大门前有一棵梧桐树,是父亲栽种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勤劳,他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每天早晨起床后,父亲便“黎明即起,洒扫庭院”,总是把这个半亩见方的小院落拾掇的干干净净、充满生机。父亲喜欢栽树,在院子各个角落、空地,见缝插针的栽种了一些榆树、梧桐树、槐树、楝子树、香椿树等。每逢春天,梧桐树抽出新芽,那芽绿得那么清香,那么鲜,那么可爱,它无声地向我们传递春天的气息,在那甘甜的春雨滋润下,芽渐渐长成嫩绿的叶片,叶片绿的像翡翠似的,一阵春风吹过,满树的小叶片动起来,宛如给梧桐树戴上了一顶美丽的绿色冠冕。花开的时候,很远就能闻到它散发的那股清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当我骑行七十多里路,从县城一中匆忙往家赶,到家时已是身心疲惫,当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家乡味道的梧桐花香时,浑身的疲惫便烟消云散了。到了夏天,梧桐树茂密的枝叶如同一把巨型的伞,遮住了火辣辣的阳光,带来一片清凉。我们在树下嬉闹、玩耍、捏泥人,一点也没有感到夏天的炎热。秋天,梧桐树结了许多梧桐果,圆圆的果实上还有小刺儿,像一个个桂圆。绿色的叶子也变成了金黄色,衬托着棕色的小果,好看极了。几场秋雨过后,“梧桐更兼细雨”,雨水把梧桐叶洗的透亮,叶片纷纷扬扬的往下落,那样子好像一个个“小伞兵”。冬天,所有梧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全身赤裸裸的。但它依然坚强,脸上布满不屈的皱纹,仿佛是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畏严寒矗立在风雪中。

暮春时节,乡村处处流红泻碧,处处风情摇曳。院子西南角那棵苦楝树,长着高高的树干,初吐嫩绿,如旧式女子对袄上盘着的纽扣,羞羞怯怯的,锁着春梦。几场绵绵春雨,楝花开了。一簇簇碎花一层层染在枝头,细小,但挨得紧、挤得密,开得热烈、繁茂。花色淡紫,中间缀着纤细的黄蕊儿,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远看淡紫如烟,像笼着一层霞光。树根到处分叉,树皮上有一些像斑点似的斑斓黑纹,就像斑马身上的斑点一样。当你剥开它的皮来尝一尝,就知道它的皮是苦的。也许“苦楝树”因此得名吧!苦楝树的皮虽然苦,但它的用处可多了。苦楝树是做家具的好材料。娘说,等苦楝树长大了,给你姐做个大衣橱当嫁妆,我不干,非要父亲给我做个床,我睡在泥巴砌垒的土炕上已经十多年了。为此,姐和我争了好久。父亲说,“好儿不图分家产,好女不图嫁妆衣”,才平息了这场争论。姐出嫁时,买了现成的家具,苦楝树躲过了一劫。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自然也没有用上苦楝树。苦楝树又躲过一劫。躲过数次劫难的苦楝树是有灵性的,它缄默着,如村后牲口院里的那头老黄牛,反刍着过往的贫穷而深情的岁月,静静地在粉色霞光中与一阵娇羞的风缠绵。苦楝嶙峋的树皮、峥嵘的躯干、纤弱的树果,让人的目光一点点地湿润起来。

冬天,苦楝和村庄一样显得十分单薄,把苍老枯涩的叶子抖落,把深沉的思念悬挂在枝头。我是乡村的一棵会流泪的苦楝树,在伤感的凄风冷雨中,用缄默的姿态凝望着乡村所有的欢乐和痛苦。

那个成熟而忧伤的冬天,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肩着父亲的希望,牵着母亲的情丝,握着清亮的竹笛,揣着汪国真的诗集,沿着长满枯黄的芦苇和狗尾草的小路,来到那座动荡着细碎楝树枝影的县城时,一枚草莓似的夕阳在幽蓝的天幕上涂沫了一片绛紫,然后轻轻地滑向远处随风摇曳的芦苇丛中。这时,一阵冷风轻轻吹过,心,芦花一样洁白纷扬。从此,我的事业、我的理想、我的芳华,都留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留在这充满喧嚣、浮躁的小城里,眼里有莫名的潮水漫过。

我是一棵乡下的苦楝树,骨子里流着农民的血液,脾气也染上了庄稼的性格,我站在父亲的姓氏里,像庄稼一样,活在自己的四季里,不卑不亢,无欲则刚。父亲走了,永远的走了,惟有眼前的苦楝树兀自孤独的矗立着,默默地守护着这所荒芜的小院,守护着渐渐荒芜的乡村……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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