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甲
我上初二那年,大哥结婚了。
娘为了操办大哥的婚事,操碎了心。大哥结婚那天,恰逢周五,我盼望着能参加大哥的婚礼,好坐大席、吃大餐、解解馋。可是娘怕耽误我的学业,没让我参加。第二天是周六,我照例回到家,但大席已经没有了,解馋也成了泡影。我只好带够一星期的地瓜干煎饼和一罐子蔓菁疙瘩咸菜,背好书包,准备奔赴三十里外的学校。
这时,娘喊住了我:“准备的喜宴还剩了一棵大白菜,一点“猪油渣”(肥猪肉炼完油剩下的肉渣),我给你炖了吧。”我高兴极了,终于不用啃蔓菁疙瘩咸菜了,就像过年似的。于是,我坐等娘在熊熊燃烧的炉子上炖大白菜,只见娘先放了半勺“猪油渣”,然后放入葱、姜,再放入切成块状的大白菜爆炒,然后加入水,盖上锅盖,焖煮了半个小时后,便出锅了,盛放在我那个专门储存咸菜的陶瓷罐子里,这便是我一周的饭食了。
背上包有地瓜干煎饼的包袱和书包,手里提着装有大白菜的陶瓷罐子,我身上的行囊足足有四十斤重,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讲,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更要命的是,途中,我还要翻越两座山,趟过一条河,步行三十多里路,才能到达学校。夏天还好点,冬天,刺骨的冰水冻得脚生疼,有时候不注意就被冰碴子刺破了脚。好不容易走到学校,已筋疲力尽。躺在宿舍的土炕上稍事休息,便上晚自习了。
学校没有食堂,只提供开水,学生吃饭只有从家里带饭。离家近的同学可以每天回家吃饭。我离家太远,只能每周回家一次,一次带够一周的饭食。第二天,到了吃饭的时间,我照例从学校食堂打了一陶瓷杯开水,拿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饭菜,吃了第一口,我就觉得不是个味了,原来,娘由于操劳过度,忘了放盐了,炖的白菜清汤寡水,淡然无味,更要命的是,没加盐,菜放不了多久就馊了。这一个星期,我只有就着白开水啃地瓜干煎饼了。
现在,鸡鸭鱼肉吃不完,天天都像是过年,再也不用为吃喝犯愁了。但我看到水煮白菜这道菜,心里就五味杂陈,就想起我初中时难忘的求学经历,和娘为了子女辛苦操劳的情景。
娘几乎与共和国同龄,虽然外公在解放前当过教师,但娘没上过学。在娘的记忆里,一辈子都为吃犯愁。
60年代,家乡发洪水,国家还外债,男女老少齐上阵,大炼钢铁,地里的地瓜、花生烂在地里无人收,粮食不够吃,乡亲们吃不饱,就挖树皮,挖野菜,很多人出现浮肿,村里不少人闯关东。从那时,娘就开始跟着大人愁一家人的吃穿。
70年代,娘怀着孩子,营养不良,还得天天下地干活。娘在月子里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留着那几个宝贝鸡蛋换点面粉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以至于我们兄弟姊妹没有奶水吃,小时候经常生病。刚出满月,娘就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越是穷,越觉得家里人饭量大,也是,每天粗茶淡饭,一年,一家六口人,就生产队分的那五、六斤油,又舍不得吃肉,肚里没油水,就显得人吃的多。
80年代,包产到户,1984年以来连续几年的大丰收,家里一下子过上了好日子。能吃上白面馒头,喝上稀饭了。家里自留地里种的萝卜、白菜、辣椒、西红柿,卖不完的,也上了家里人的餐桌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娘再也不愁吃了。刚喘口气,爹得肺结核住院了,爹的病,掏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沉重的医药费压弯了娘的腰……
90年代,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姐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娘皱着的眉头日渐舒展。再后来,我和姐在县城安了家,就把娘接了过来,娘就开始闲下来了。闲下来的娘有了新的愁,愁买的肉吃不了,冰箱也放不下,愁天天不知道吃啥好、做啥好。
娘做的菜虽然没有盐味,却是浓浓的家的味道,这种味道,经历了从缺吃少穿到衣食无忧,从土坯房到楼房,从看病难到老有所养……娘这一辈子见证了共和国的发展,以前的愁是真正的愁,愁的是如何填饱肚子,现在是喜悦的愁,我们开始讲究营养,注重色香味……时代的发展变化让我们的餐桌丰富了,让我们的舌尖品尝到更多的美味佳肴,这不正是幸福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