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竖蜻蜓

倒立

文/张成磊

一

小根五岁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跑江湖卖艺的“耍把式”，在村东的麦场里敲锣打鼓舞枪弄棒拉开了架势。其中有个头裹红巾的汉子打了一趟拳法后，又紧跟着来了个“朝天一柱香”，单腿独立，单臂擎天。这还不算，红巾汉子又呼呼地连翻几个跟头。最后身形一闪，头下脚上一手触地，来了个“倒竖蜻蜓”，任凭风沙迷眼，汉子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们立即拼命鼓掌，齐声喝彩。小根的爸爸大柱一边拍巴掌一边大声说：“这个倒竖蜻蜓竖的好，没有十年练家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小根在爸爸的胯下看得是如醉如痴，汉子倒竖蜻蜓的动作深深的印进他的脑子里。那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还非常贫穷，当卖艺者耍完把式，红巾汉子端着铜锣绕场收钱时，围观的人们因为囊中羞涩就低着头散去。大柱对汉子说：“我也没有钱，你跟我回家取些地瓜干吧。”其实，地瓜干在当时都是挺珍贵的东西，大柱给抓了两把，小根又用小手捧了两捧，红巾汉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二

 小根决心练会“倒竖蜻蜓”。大柱说：“要会倒竖蜻蜓，必须先练翻跟头。” 就亲自做示范。他疾跑几步，单手一撑，身形一闪，嗖，就一个跟头翻过去了。小根就拍着手跳着叫好。大柱得意地说：“爸爸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但双手翻，单手翻，还能手不摸地翻跟头呢！”小根就更觉得爸爸伟大了，他问大柱：“爸爸，你真的那么厉害？”大柱拍拍胸膛，说：“那是当然，爸爸现在不还是能翻吗？”

 小根就天天练翻跟头，屁股跌成了八瓣还是不得要领。大柱鼓励他说：“不吃苦是练不成的。”小根点点头，说：“爸爸能做到的，小根也一定能。”转动着小身子在地上嗨嗨地练习。小根妈妈翠花见儿子翻得汗流满面，心疼了，就埋怨大柱：“你这不是折腾孩子吗？孩子这么小，你就不怕闪了他的小筋骨？”大柱说：“老婆，放心。小男孩就得从小皮，不皮那还叫男孩吗。小男孩是越皮越壮。你看我，从小就是皮孩子，现在身子骨全村里那是最壮的！”翠花说：“你就臭美吧。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我看你能把小根调理成什么样？！”

 吃饭的时候，小根一边往嘴里扒拉红薯饭，一边问大柱：“爸爸，你翻跟头比我厉害，但你能倒竖蜻蜓吗？”大柱吃饭的动作就一下停了，倒竖蜻蜓他还真不行，小时候不行，现在那更是不行。但他不想降低自己在儿子心里的伟大形象，就含含糊糊地说：“倒竖蜻蜓吗，爸爸当然也行，只是......”小根忽的把小瓷碗放下，：“爸爸，你现在就到外面教我倒竖蜻蜓！”大柱就搔开了头皮。翠花笑着说：“这回好了吧，牛皮吹大了吧？你不是会倒竖蜻蜓吗，去外面竖啊，也让我开开眼。”

 大柱耐不过小根的纠缠，就说：“儿子，干什么都要一步步来，你现在跟头都翻不好，怎么就想让爸爸教你倒竖蜻蜓？等你翻好了跟头，爸爸自然就教你倒竖蜻蜓！”

 三

 渐渐地小根的跟头就翻的很好了。不但能前翻后翻，还能侧翻，最绝的是能手不摸地凌空翻。这一点其余小皮孩那是力不能及。大人们都说：“小根这是怎么练的，麻利得简直跟少林和尚似的。”小根喜欢在村头的打卖场翻跟头。打麦场宽阔，而且有软软的麦草，就是有失手抢地的时候，有麦草保护也不会受伤。胖丫是李四的小闺女，虽然比小根大一岁，但也整天跟在小根屁股后面，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胖丫就喜欢看小根翻跟头，自己也翻。但她体型胖，翻起来就笨手笨脚的，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小根就经常笑她：

 “小胖丫，小胖丫，腚上有屎也不擦，

 小胖丫，小胖丫，整天馋地把麦秸咂。

 小胖丫，小胖丫，摇摇摆摆像肥鸭。

 小胖丫，小胖丫，翻个跟头都拖拉。

 丫丫丫，鸭鸭鸭，小胖丫就是一只小肥鸭。

 鸭鸭鸭，丫丫丫，小肥鸭就是小胖丫。”

 胖丫就反驳：“就你好，就你好。浑身没有一点肉，瘦的像个皮猴子。”小根站在麦草垛顶上，叫：“我就是个皮猴子，我能上垛顶，我伸手能够着天。你这个小胖丫能吗？”胖丫就咬着牙往垛顶爬。麦草垛虽然不高，但麦草触手即滑，无处借力，身手不利索的还真爬不上去。小根就更得意了，在垛顶来来回回的蹦。有一次，他得意忘形了，一下蹦到垛顶的边缘，麦草不受力，他忽的一下就滑了下去。在下面的胖丫倒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想托住小根。不等她伸手，小根整个人已压在她身上。小根坐在她身上，大叫：“好舒服，好舒服，简直就是坐在肉垫子上。”恰巧胖丫的妈妈胖婶来找胖丫回家吃饭，见状一把拉起小根把他扔出老远，然后啪地照胖丫就是一巴掌：“小疯丫，看你疯成什么样了！”

 小根的跟头不但村里村外闻名，而且倒竖蜻蜓也是无师自通，竖得越来越好了。只要他高兴，随时随地都能做一个倒竖蜻蜓。不但能头下脚上的竖好长时间，而且还能倒着单手走路。一次他单手一下一下地走，胖丫简直就看呆了。他就走到胖丫跟前，把双腿搭在胖丫的肩上。皮猴子虽然瘦，但时间一长，胖丫就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小根跟着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胖丫央求小根教她“倒竖蜻蜓”。

 小根把胖丫带到土墙前，帮她头下脚上的靠墙立定。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倒竖蜻蜓的基本功，你只有练得能这样稳住身子，再倒竖蜻蜓就顺利多了。”头下脚上这个姿势很累，胖丫一会儿脸就红了，小胖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滴，两条小胖腿也并不拢了，向两边分开。小根抱着手，看着她，觉得很开心。那时候，农村物质匮乏，不管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都没有内裤穿，一律穿开裆裤，有的大人一年四季都只是一条粗布裤子。突然，小根目光落在胖丫的开档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还不算，他居然上前分开胖丫的两腿趴在胖丫身上看了一会儿。

 胖丫在下面问：“你看什么？”小根把胖丫拉起，惊慌地说：“不玩了，不玩了。你快回家吧，你有病了。”胖丫气恼说：“瘦猴子，你才有病呢。”小根说：“你没有病，你这里怎么和我的不一样？”胖丫问他：“哪里？”小根指了指自己的开档处，又指了指胖丫的那里。胖丫的小脸更红了，说：“瘦猴子，我不和你玩了！”扭头就跑了。

 晚上，翠花给小根洗澡，小根脱得光溜溜的，就忽然就想起了白天的事。他说：“妈妈，胖丫是不是有病啊？她这里怎么和我不一样啊？”他指着自己的小棒棒。翠花一愣，马上笑着说：“胖丫不是有病，她这里和你不一样，是因为她是你李四叔的孩子。”小根紧跟着问：“那如果胖丫也是妈妈的孩子就和我一样了？”翠花抿嘴一笑：“那是当然。如果是妈的孩子，自然就一样了。”

 大柱在一边早就乐了，他哈哈大笑着把小根抱上炕，说：“儿子，你不要再关心胖丫的事情了，等你长大了就自然就明白了。”然后让小根做个倒竖蜻蜓。倒竖蜻蜓已经成为小根的拿手好戏了，噌，光溜溜的小身子立即倒贴在墙上。大柱说：“儿子，倒竖蜻蜓爸爸这辈子是赶不上你了。”把头抵在小根的小肚子上蹭了一会，逗得小根咯咯直乐。翠花急忙佯怒着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儿子都快十岁了，你这个做爸爸的怎么就没有一点正形！”

 四

在学校里小根的体育功课那是最好，每次学校开运动会老师都只让小根最多参赛两项运动项目，免得奖品都落入他的手中。初中时一次夏季运动会小根以无可争议地成绩赢得长跑和跳远项目冠军，在领奖品时他耐不住同学们的起哄，当众又表演起倒竖蜻蜓。同学们都拍着手一起喊着号子看他到底能竖多长时间。七分钟过去了，小根感觉已经浑身冒汗，但他还是苦苦支撑，以期打破自己以前保持的十分钟记录。但由于他今天参赛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现在明显感觉双手在微微哆嗦，喉咙里也往外冒火。他多么希望现在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瓢凉水。

 突然，一双胖胖的腿移到他面前。他虽然头朝下，却看见胖丫在自己面前已经蹲下。胖丫都十五了，脸蛋比以前更好看了，身子也比别的同学丰盈。胖丫把一瓶汽水递到她的嘴上。她知道小根还有倒立着喝水的本事。

 那时候，农村孩子喝瓶汽水那是很奢侈的事，而小根又最喜欢喝汽水。汽水喝进肚里，舒服得浑身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胖丫蹲着给他喂水。胖丫那天穿着一条短裙，因为蹲着而两腿叉开着，小根目光就无意扫到她的大腿间。他看见胖丫的大腿结实但很白很光。他还看见胖丫那天穿着一条碎花内裤，碎花内裤勒在她的大腿跟，鼓鼓的仿佛很有弹性。一刹那间，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两人穿开裆裤在麦场里倒竖蜻蜓的情景，和胖丫留给他印象深刻的“不一样”。于是在这个夏天里阳光下，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突然身体有了反应。虽然他穿着大裤衩，但胖丫还是看出了他身体的变化。同学们还在起劲的喊着号子，胖丫却直起身子红着脸走出人群。

 树荫浓密，林中还有一条小溪轻轻地流过，像是悄悄流淌的时光。微风浮动，阳光透过拂掠的枝桠投下来，像是时光里朦朦胧胧的情愫。小根蹲在时光里，捧起一把溪水，泼在身上，把心底里的心绪浸湿了。他拿脚踢了一趟溪水，溪底小鱼四处窜动，他甩了甩头，少年的心就乱了。

五

捡完麦穗往回走的时候胖丫走得很慢，仿佛有很多心事。小根就催她：“有什么事就明说，别拖拖拉拉的。”胖丫抬起头来，小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小根问她：“怎么啦，胖丫？没捡满篮子就哭鼻子了？我这不是捡了很多吗？全给你，我捡的就是你捡的。”把自己篮子里的麦穗往胖丫的挎篮里抓。没想到胖丫一下扔下篮子大哭起来： “我爹不让我继续读书了，他要我念完初中就回家跟他种地。”

 小根直奔胖丫家，李四正瘸着腿一拐一拐地推着一车猪粪往地里送。小根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车子，死命往前推。李四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喊：“不用你送，你还小......看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四叔的话。”小根头也不回的说：“四叔，我知道你腿不方便，想让胖丫回家为你干活。有活你找我啊，我小根可以替你干啊。”

 李四说：“那怎么行啊，你又不是我的孩子。”小根说：“我虽然不是四叔的儿子，但我自小就和胖丫一起长大，这又和你亲生的有什么区别？”李四就不说话。

 小根一口气送了五六趟，李四见他满头大汗气鼓鼓地，怕他累着就发慌了：“好了，小根。快歇歇把。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的心事了。胖丫就接着念书吧。”自此，小根就常常到李四家干活，胖丫的娘胖婶瞅在眼里心里乐呵呵的。

六

女大十八变，胖丫十九岁的时候，竟然出落得像一朵丰盈娇艳的山茶花，引得大人们都啧啧称赞，都夸瘸腿李四有福气。李四美得天天喝着小酒，走路东倒西歪地。

 李四喝酒到牛犊子那里去。牛犊子的爹是村主任，牛犊子十六岁退学就在村里开了一间小卖部，卖一些烟酒糖茶和日常用品。村中间原来有一家小卖店，是大头刘开的。牛犊子的小卖部开了以后，村民们都想讨好村主任，买东西都到牛犊子这里买。大头刘那里顾客少了，闲的他每天在店门前捕麻雀。麻雀捕得越来越多，大头刘也就关门大吉了。所以李四打酒只有到牛犊子那里去。

 但自从今年开春牛犊子那是死活不让他付酒钱,而且还一口一个四叔叫着，说他这里的酒管他喝，爱喝多少就喝多少，还免费配送下酒的小咸菜和花生米。李四知道，牛犊子是看上胖丫了。

 果然，牛犊子在一次和他碰盅后，满脸是笑地说：“四叔，我求您个事。”李四明知故问：“什么事？你老爹是村主任，你还有事求我？”牛犊子替他满上酒，说：“胖丫是咱村里的一朵鲜花，四叔您得给我牛犊子留着。不能让别人摘了去。等胖丫一满十九，我就上门求亲，鸣锣放炮把胖丫接进门来。”李四就只顾喝酒，含含糊糊地应承着。

 这时小根在部队当兵已快一年，过节时部队批准他回家探亲。听他爸大柱说了牛犊子的如意算盘后，就立马去找李四。他说：“胖丫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您也应该知道，胖丫是属于我小根的。我不允许别人打胖丫的主意。”

 李四哼了一声：“笑话！胖丫是我李四的闺女，怎么就属于你的了？！”胖丫在一边说：“爹，我早就和小根说过，今生今世是不会离开他的。”李四大怒：“你以为牛犊子的酒是让我白喝的？我喝了他一年的酒，你不嫁给牛犊子，这酒钱我怎么拿得出？！”气得抓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要打胖丫。

 小根抓住木棍，说：“酒钱由我来出，您就放心吧。”胖婶马上上前拉住还在装腔作势的李四，说：“这就对了吗，你看小根从小做事就很敞亮，不像你一瘸一拐地没个人样。光知道喝酒。”李四气哼哼地说：“酒呢，那我以后喝酒问谁要？”胖丫说：“爹，俗话说，闺女是爹的小酒篓，酒越喝越有。有闺女我和小根在，你还愁没有酒喝吗？”李四马上转怒为喜：“是吗，有胖丫这句话，爹就放心了。其实小根很不错的，你们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但牛犊子的爹老牛头是村主任，他不会善罢甘休地，怎么应对你们自己想办法吧，爹不想出头露面得罪他们。”

七

明人不做暗事，小根决定和牛犊子光明正大地来一场决斗，让牛犊子对胖丫彻底死心。老牛头对小根说“既然是决斗，就要公平合理。你不能拿部队里学的那一套来和我家牛犊子比。咱庄户人自有自己的比法。”

 小根说：“就请牛叔划下个道。”老牛头说：“庄户孩子都皮，都好翻跟头倒竖蜻蜓。你和牛犊子就比倒竖蜻蜓吧。”小根大出意外，说：“牛叔，倒竖蜻蜓可是我的强项。”还不待老牛头说话，牛犊子已晃着膀子下场，说：“还没有比，你怎么就知道倒竖蜻蜓只是你的强项？”

 一个是村里最杰出的小根，一个是村里最有钱有势的牛犊子，为了美丽的胖丫，两个青年要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这一场决斗影响深远，不光村里老少爷们都一起来看，连外村也来了不少人。平日里大伙也没见过牛犊子倒竖蜻蜓，但今天他一显身手大发神威，头下脚上提溜那是竖得四平八稳，壮硕的身子在风中纹丝不动。小根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竖了十几年的提溜今天终于碰上了对手。

 牛犊子外表愣头愣脑，但却很有心计。这几年他眼看着胖丫越长越好看，长成一个空前绝后的美人，馋得他心里痒痒地。但他知道胖丫和小根的关系，为了把胖丫夺过来，他这几年在家那是苦练倒竖蜻蜓，他要在小根的强项上击败小根，让小根输得口服心服，让胖丫心甘情愿地投怀入抱。老牛头很支持儿子的想法和做法，牛犊子长得丑，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尾巴花”的缘故。“尾巴花”是他的婆娘，粗皮粗肉。老牛头很希望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儿媳，就像胖丫那样的白白嫩嫩。牛犊子暗里练得辛苦，老牛头所以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牛犊子这一战如果击败小根，他老牛家就会更加让人高看高搁，牛犊子也会一战成名，抱得美人胖丫归。

八

天色突然转黑，西边多了许多黑云，看来老天要下雨了。小根和牛犊子像两根木桩，依旧一动不动。围观的人们看得有点心焦。就在这时，胖丫上前蹲在牛犊子跟前说：“小根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是吗？”牛犊子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马上回答：“那是，这一点不容置疑。”胖丫说：“好极了，我就想听你这句话。你们都是男人敢作敢当，你们两个今天谁能把它们用最快的速度喝完，我胖丫就嫁给谁。”她一招手，大头刘马上跑过来递给她两瓶汽水：“保持倒竖蜻蜓姿势不变，一人一瓶，谁先喝完我就归谁！”倒竖蜻蜓是小根的强项，这一点谁都知道。一边倒竖蜻蜓一边喝汽水这项绝活那也许只有胖丫知道。牛犊子苦练过倒竖蜻蜓，但不知道小根还有倒竖蜻蜓喝汽水的绝活，他没有练过，所以他败了。

 小根和胖丫定亲这天，李四喝的是东倒西歪，从小根家回来一头栽在了床上。没想到牛犊子父子俩早就在他屋里等他。牛犊子一把扯起他，气急败坏地说：“还我的一年酒钱来！”李四醉意迷离，说：“我当时给你酒钱你死活不要，现在怎么问我要起酒钱来了？”

 老牛头掏出一个本本，黑头黑脸地说：“你瘸李四不要跟我老牛家耍滑头，你在我儿这里喝酒的每一笔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想赖也赖不掉！”李四睁开醉眼说：“谁说我李四要赖帐了，不但你们记得清楚，我自己也记得清楚呢。”他转身去枕头下拿出一个本本：“不光你们记得清楚，我李四也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怕有一天你爷俩突然跟我翻脸算旧账。一共是三百七十七块，对不对？”一边的胖婶就扑上前来，撕扯李四：“死鬼，你一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这么多酒钱我们拿什么还啊？”牛犊子恨恨的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酒席。还不起酒钱可以，让胖丫嫁给我啊？”

 小根这时进来，说：“有我在，你牛犊子就死了这条念想吧。不就是四百块钱的酒钱吗。”他掏出当兵积攒的津贴，递给李四：“还他酒钱，以后我们就和他牛犊子结清了。”

 牛犊子数了数钱，突然又说：“这只是酒钱，还有下酒菜钱呢？”李四就叫了起来：“好你个牛犊子，你连那几包小咸菜几粒花生米都记得问你四叔要。幸亏胖丫没有嫁给你，像你这种一毛不拔的人谁嫁给你谁倒霉！”牛犊子冷冷地说：“我就是一毛不拔，要不我的小卖部不早就垮了？我爹在我的小卖部拿东西都得付钱，何况你瘸腿李四？你李四又不是我的老丈人！”

 李四就烦别人说他瘸腿，于是就蹦了起来：“你牛犊子也敢说我瘸腿？！你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胖婶拉住他，说：“好了，好了，不要仗着小根在场给你撑腰，你就有气势了。都是一个村的，以后还得在一块喝酒呢。”

九

牛犊子关了小卖部，决意到山外面闯世面。他对老牛头发誓：“一定在外面混好了才回来，回来时一定带回来一个比胖丫还好看的媳妇。老爹你就等着儿子为你重振家门吧。”

 小根已回部队，胖丫想了再想，决定送送牛犊子。麦场上的麦草铺了一地，风萧萧，麦草旋，那一刹牛犊子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感。胖丫对牛犊子说：“外面世道险恶，你在外面可要学好，要走正道。”牛犊子赌气说：“你还盼我走正道？我要去外面闯荡江湖做流浪艺人，到外边倒竖蜻蜓！”胖丫眼睛一下睁地老大：“你如果混不出人样，这辈子就别回来了!”牛犊子黯然叹口气，说：“我当然得混出人样了，我还得领回个和你一样俊的好媳妇呢。”胖丫脸红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就好，这就好。”

 村西头忽然响起鞭炮声，那是大头刘在庆贺自己的小卖部又重新开张。鞭炮声声中，牛犊子忽然对着胖丫唱了起来：

 “小胖丫，小胖丫，腚上有屎也不擦。

小胖丫，小胖丫，整天馋得把麦秸咂。

小胖丫，小胖丫，摇摇摆摆像肥鸭……

牛犊子义无反顾地走了。胖丫低着头慢慢回到村里，经过大头刘的小卖部，大头刘满脸喜气，招呼她：“进来看看？买点？”她却逃也似的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