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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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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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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芦荻


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我和老于,在水一方。

老于是我的一朋友,同住一个小区,喜欢清晨沿浅水河畔散步,习相近而相识。深秋的一个清晨,我和老于又一起散步,慢慢走了很远。突然,老于指着河对岸说:“看,芦苇!”

我依他所指看去,发现河对岸果然有一片芦苇。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也沿着河岸绵延数百米。它们半青半黄,隔着河道摇摇曳曳,在季节里刻划着风的曲线,折射着光的晶亮。它们头顶的花絮,宛如絮雪,纷纷扬扬。

多么飘渺美丽的意境!“好多年没见这么多的芦苇了,它让我想起我的童年来。”我提议过去看看。但寻遍近处,却无舟桥可渡,于是只能望浅水嗟叹。嗟叹之余,关于芦苇的记忆就像溯迴的河水,在心底慢慢氤氲流淌。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村子周围浅水边上会经常见到芦苇,尤其村后的水库上源沼泽地更是密密麻麻长满了芦苇。芦苇是禾本植物,春天的时候,它们争先恐后的拔节。芦苇有二三十个小节,每节全部长开,每株苇秆会高达七八米。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的芦苇荡枝繁叶茂,婀娜多姿野趣横生犹如绿色屏障。秋天的时候,苇捎苇穗裹实,大拇指粗细的芦苇玉立亭亭。一眼望去,整个芦苇荡犹如待检阅的千军万马,阵容既整洁整齐又欣欣向荣。等芦苇叶片由青色变为金黄,饱满的苇穗由淡紫转为粉白、风来形成芦花飞雪的时候,萧瑟的冬天也就到了,芦苇荡开始慢慢展现苍茫。

那时的芦苇荡一年四季给村里提高了丰厚的馈赠:春天大人们在里面放鸭放鹅,只需把鸭鹅赶进芦苇荡里,鸭鹅就可自己啄纤草追鱼虾、慢慢成长。夏季大人们会在端午时节,进入芦苇荡采集芦叶、包糯米粽子。粽子煮熟了,掀开锅盖,芦叶特有的清香会扑面而来,三日萦梁。秋季大人们把芦苇收割了,用牛车往会拉,或者一捆捆的往回扛。然后用篾刀把芦苇秆一根根剖开,剖成细条,编织围箔和篾席。光滑又有韧性的芦苇细条经过大人们灵巧的手梳理,一会儿扬起、一会儿落下,像丝丝不乱的羽翎。围箔编制好了,用来一圈圈的围护苞米、地瓜干之类的粗粮。篾席编制好了,再仔细的刮去纤毛,然后铺在一家人睡觉的热炕上。冬季大人们会用芦苇和细绳扎房笆,房笆是翻盖房子、苫盖房顶的必需物料。计划来年开春翻盖新房的人们,更是收割成垛的芦苇,垛在石墙旁。冬阳暖和的时候,人们一边扎房笆一边拉着家常。

一人生涯近水边,两间苇房盖芦花。芦苇荡深处的一个老人也用芦苇盖房立院。他那两间房子的屋顶、四壁是用芦苇秆编制的,门和窗是用芦苇秆编制的,饭桌是用芦苇秆编制的,就连小院的围墙都是用芦苇秆圈起的。老人说,这芦苇荡、这水乡就是他的天堂。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老人有一叶木舟,喜欢一个人划着,去水里捉鱼或者任意漂荡。有一次,木舟搁浅在芦苇畔,老人在船头睡着了,捉的鱼复跳进水里他都毫不知晓。老人除了会盖芦苇房子、会捉鱼,还会采集芦花、做“毛窝子”鞋。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冬天穿的鞋子都很单薄,老人会把做好的“毛窝子鞋”送给我们。芦花本是有硬纤维的,为防止把我们的小脚扎坡,老人把硬纤维都仔细地抽掉了,只留下软软的芦花絮。芦花絮干燥软和、吸脚汗,我们那群孩子们都很喜欢“毛窝子鞋”。老人一边做“毛窝子鞋”一边还给我们讲故事,“鞭打芦花”的故事就是老人那时候讲的。“鞭打芦花”的故事基于仁恕,体现敬养,弘扬孝道美德,直到现在我还在心间珍藏。

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那时,我们那群孩子到水库对岸的小学校读书,要经过芦苇荡西侧的小路。虽然经常走,但落单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会心生怯意,看到摇晃的芦苇还是难免慌张。芦苇秆空腔大,老人就用它做芦笛。每当我们上学放学的时候,他都会在芦苇深处把芦笛吹响。老人的芦笛发音清亮、悠扬,听到笛声,我们也会高喊一声作为应和。一应一和之下,心里的胆怯也就消失了。小路有一段经常有水,老人就把长在水里的芦苇根状茎串联在一起。随着芦苇的不断生长,根状茎在水面上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密密茎层,我们可以踩在上面行走,避免了冬季赤脚趟水的冰凉。

月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为表达谢意,每到逢年过节大人们都会给老人送点食物。有一次过寒食,我应娘的吩咐给老人送饺子,可是进入芦苇荡,月光下银白色的芦花像起伏的波浪,入眼白茫茫,我竟然找不到老人的芦苇房子在哪里了。正在焦急,忽闻芦笛三两声响,才引我寻声而去,直奔苇墙。

寒风忽起溪滩白,零落岸边芦荻花。因为有了和浅水河彼岸芦苇的初次相遇,心里便有了惦记。虽然没有舟桥,虽然道阻且长,再隔了一些清晨后,在初冬的时候我还是绕道去对岸看那片芦苇。蒹葭迷远望,空色元非相。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并不是纯粹的芦苇。它们茎秆较矮又细,边缘锋利的叶片细长,裸露半截的根系匍匐着隐没于离离草丛中。确切的说,它们应该叫芦荻。童年时候的我也在农村见过很多芦荻,芦荻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们大多长在河滩沙地、凸地缓岗。和芦苇一样,芦荻根茎较为发达,可以植入几乎任何一片泥土。即便用力扯拽,也很难让芦根脱离土壤。即便被强风吹袭,芦荻也不会倒伏。芦荻坚韧顽强,比芦苇还耐旱,也会和芦苇一样形成郁郁葱葱的自然风物。因它和芦苇高度相似,所以大人们又叫芦荻为旱地芦苇。

芦荻也是有芦花的,刚开始花穗为紫色,在十一月份的时候就会变成白色,圆锥花序舒张,微风催过的时候花序会飘起来,就像是下雪一样,形成荻花飞雪景像。古人亦喜欢拿荻花抒怀,如:“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如:“飕飕风冷荻花秋,明月斜侵独倚楼。”如:“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在古诗词意境里,荻花既象征着人生的苍茫悲伤,又怡然着隐居生活的风光。在古人的诗词里,四海为家的芦荻在野地里大江旁悄悄生长,既自尊又自卑,既悲苦又沧桑,用一种低调又坚强的姿势,显示了它的广袤和绵长。

也许是因为偏瘦的缘故,芦荻不如芦苇用途广,大人们一般不收割它们,任凭它们生生不息成趟成行。也正是因为芦荻的长久安静,芦荻丛更容易成为鸟儿或小野兽的家园。它们以芦茎为床以芦花为褥,在蓬松的芦荻丛里筑巢、栖居,卿卿我我,形成麇集繁衍的迹象。

芦荻花多触处飞,忽高忽低声窸窣。走在芦荻里面,会时不时惊动藏身里面的飞鸟或小兽。有一次我在芦荻丛发现了一个硕大的鸟窝,窝里还有几个带着斑点的鸟蛋。我本想把鸟蛋拿走,天空忽然传来几声雁鸣。我抬头看见天空有飞翔的雁影,就把鸟蛋又放下了。除了鸟蛋,芦荻丛里面还有野兔,有一次我发现一只刚刚出窝学步的灰色小野兔,就慢慢蹲下双手捂住了它。那小野兔毛茸茸的好可爱啊,我小心的摸着它的头,它就把长长的耳朵紧紧贴在一起,眯着眼,一副很乖的样子。可是,趁我心醉神迷的时候,它却忽的从我手心逃掉了,钻进深藏在芦荻根部的兔窝里。我蹲在兔窝边,等了好久,小灰兔才又悄悄地探出了头,东瞅瞅、西望望,一双红眼睛晶晶亮亮。

芦荻浦、雁声闻。和着高空似有似无的雁鸣,芦花飞舞赓续季节的交替,显示自然的和谐,让无数曾经的感念再度回归我的心中。一阵风来,芦花飞雪,覆盖了我一身。我伸出两指,拈住了一朵芦花,就像拈住了一段过往。它依旧柔软暖和,依旧留有过去的纯粹无染,让心底的深情翕处还张。

“唯有芦花飞雪趣,轻歌曼舞玉瑶情”。这个冬天,又见芦花,沸沸扬扬的芦花像突然升起的波澜,填补了这么多年我在城市里的记忆空白。与身边这个繁忙的城市相比,摇曳的芦荻让我犹如置身无边无垠安静异常的旷野。我忽然希望芦苇芦荻永远存在,就像我们的亲情一样,永远淳朴无华的存在。就像我们的生活,永远充满童趣、留一份诗情。(本文首发《绿叶》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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