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发现村西头那口老井依旧还在。我探头一看,初春的井水透彻清亮,闪闪发光。我的记忆深处蓦然悸动了一下,童年的一面镜子就从心底冒出。
那面镜子是大千妈妈的,是大千妈妈婚嫁时带过来的。椭圆形,包了一圈红边,还有一个支座。大千妈妈非常喜欢它,我每次去找大千,都看到大千妈妈坐在窗前一脸微笑对镜梳妆。
老井直径约有三米,井壁由石块砌成,井台用青石板铺就。那时候,全村的人都到这里打水。有一次大千妈妈打水,绳口突然松开,铁皮水桶在水面上晃了几晃,就慢慢沉入水底。大千妈妈不慌不忙,跑回家拿来她心爱的的梳妆镜。当时我们几个小孩愣住了,不知道她拿镜子干什么。
大千妈妈一脸神秘的笑,把镜子对着春阳,找好斜度,把阳光反射入水。那光柱射入水里,能照亮一小块井底。大千妈妈把光柱在井水里划了几个来回,光柱就定格在水底上的水桶上了。她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指挥我们几个小孩把栓了绳子的铁钩对准水桶慢慢沉入,把水桶缓缓钩了上来。大千他妈这手用镜子找沉桶的方法让我们几个小孩大开眼界,那面闪闪发亮的镜子在我们的眼里也就变得非常神奇。
在一个中午,大千一脸兴奋地把我拉到水井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来。我一看,正是他妈妈最爱的物品——镜子。大千拿镜子往水里照,照的水底的小石块啦烂树枝啦都历历在目。突然,大千说:“快看,井底有一只蛤蟆!”蛤蟆?在哪里?我急忙趴在井台朝水里看。却因为身子伸得太长,没掌握好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井里。尽管井水不深,但却足以能淹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大千吓得一失手,镜子落在井台上跌得粉碎。他扯着嗓子大叫:“快来人啊,柱子掉井里啦!”
在井水淹没我的口鼻,渐渐沉入水底之际,我竟然看见眼前的井水闪闪发亮,就像大千妈妈的那面镜子。
井里的蛤蟆没看见,我的肚子倒被井水灌得饱饱的。远处的大黑哥闻声跑了过来,跳下井来把我捞起。他扛着我,就像缴获了一件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去向我的母亲邀功。我的母亲二话不说,拿起笤帚头就往我的屁股上猛打:“叫你不要到井台去玩,你偏偏偷偷摸摸地去!这回掉进去了吧?”然后母亲拿了她积攒的一篮子鸡蛋送给大黑哥,感谢他的及时相救。那篮鸡蛋本应该是我吃的,可我趴在磨盘上呕吐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黑哥提着鸡蛋喜气洋洋地离去。
有这回惊吓之后,母亲是再也不让我靠近井台一步了。后来我再稍大的时候,看见母亲在井台上打水很是吃力,就想帮她。母亲却急忙把我推开:“离远点!我可不愿你再掉进井里!”母亲又游说村长,说井口太大,对小孩子来说非常危险。村长就找人用长长的石条把井口封了起来,只留一个能容水桶进出的小洞。再后来,我离开了村子,那水井也就再没去过。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回村里,见到大黑哥,说起他救我的事。大黑哥说:“别看你现在挺识文断字的,小时候你可闹腾了!上墙爬屋没有你到不了的地方!你还记得你曾掉进井里的事吗?”我连连点头。大千妈妈也在旁哈哈大笑:“全村那么多小孩,都没掉进井里,就你掉进去了。可以想象,你小时候是多么的顽皮!”
我说:“是啊,害的把您心爱的梳妆镜也打碎了。”大千妈妈连连摆手:“一个镜子,碎了就碎了呗,幸亏你当时没事!”看着他们淳朴的笑容,我感到阵阵温暖,快乐童年顿时又在眼前闪闪发亮。(曾发在2022.11.11《山东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