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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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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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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系列之三——拾栓栓牛连载

                

对于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来说,乡村夏日是一年中最快乐最幸福的季节。我们可以天天泡在水库里、小河里,摸鱼捞虾;可以每天早上到槐树林捉豆虫;可以到岭上拔草的时候逮各种各样的蚂蚱;可以在每个傍晚去抓知了。而在这些幸福快乐中,最让我期待,给我最大刺激的就是拾栓栓牛。

栓栓牛,非牛也,甲壳类昆虫,是我们老家的一种神兽。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天牛处处有之,大如蝉,黑甲光如漆。主治疟疾寒热,小儿急惊风,及疔肿箭簇入肉,去痣靥。从李神医的记载看,神医称这种神兽为“天牛”,可它又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天牛不同,今天的天牛背上是有斑点的,栓栓牛可能是天牛的近亲。黑甲光如漆,描述是非常恰切的。神医说“处处有之”,我在东北上大学的时候,问过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没人知道栓栓牛,到北京工作之后也问过来自祖国各地的同事,也没人知道栓栓牛,于是我明白了,明朝的时候,此神兽可能是到处都有,后来不知何因,它独钟情于我老家。看来这是老天单独赐给我们的快乐和美食。

如果说豆虫是昆虫界的小丑,栓栓牛,尤其是雄性栓栓牛,绝对是甲壳类昆虫中的黑李逵,它浑身上下黑俊黑俊的,头上有一对长长的触角,一节一节的,就像古代武将戴的长长的雉鸡翎,非常威武,非常漂亮,配着一对大板牙,也是黑色,呈镰刀状,绝类李逵的那对板斧,猛不丁给你来两斧,绝对够你戗。它的颈部也有很坚硬的革质保护,可以说是武装到头顶了。它的翅膀有内外两对,和蚂蚱有点像,外面一对是黑亮黑亮的,很坚硬,像是李逵穿的黑色铠甲,里面一对是暗红色,柔软的,像是铠甲里面衬着的罗袍。雄性的栓栓牛肚子不大,是能飞起来的,但一般飞不远。雌性的肚子大,飞不起来,身上的铠甲也没有雄性那么威风,可能就是装饰用的。栓栓牛长有六条小腿,爬得很快。

老家人都说拾栓栓牛,为什么用一“拾”字,不用“捉”“抓”“逮”之类的词呢,因为“拾”最准确最贴近生活。

为什么说拾栓栓牛最刺激呢,诸君且听我慢慢道来。

豆虫知了蚂蚱之类的,你可以抓一个长长的夏天,有时都抓得了无生趣了,而栓栓牛,多数情况下,一个夏天你只能拾一回。物以稀为贵,此言至理。

为什么栓栓牛只能拾一回,到哪里去拾呢?

老家的西面紧靠着一道长长的岭,不知始于哪,亦不知终于哪,横贯南北,绵延不绝。在距离我家三四百米的南岭上长了好多的茅草,这儿就是拾栓栓牛的唯一场所。光有地利是没用的,如果赶不上天时,栓栓牛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哪怕是武则天来了,我们的黑李逵也是绝对不见。

每年的麦收前后,我们这些孩子天天盼夜夜想的这个天时就会如约而至,那一天,一定是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有时还伴有狂风。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可不怕这个。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全副武装之后,拎着一个大茶壶就往南岭跑,一年一度的栓栓牛节到了。记住一定要拎带盖的茶壶,塑料袋不行,栓栓牛镰刀似的大板牙三两下就给你撕破了,铁桶也不行,栓栓牛会飞。

三五分钟,来到南岭,只见茅草之间,遍地都是黑乎乎的栓栓牛,就像一群放大了几千倍的蚂蚁来开会一样。有的正努力从地里往外钻,已经钻出地面的,雄的在急急忙忙地找雌性交配,如果不幸遇到了另外一个雄的,二话不说,拎着自己的板斧,就像李逵战李鬼一样,先干上一架,雄性的栓栓牛极其好斗,有时为了获得胜利,连一场轰轰烈烈的约会都放弃了。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干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胜利者才想起自己的约会。交配完了的雌性栓栓牛,则从尾部伸出一根管状一节,扎到雨水浸过的软软的土地里面产卵。面对这遍地都是的栓栓牛,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拾,对,就只有拾,俯拾皆是,太多了!

别看黑李逵在同伴面前威风八面,可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眼里,它们简直不堪一击,你只要伸出手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它就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两下,被扔到了集中营一样的大水壶里。那些交配进行时的伴侣是我们的最爱,一捏就是俩,很过瘾。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可不管这个,这时的我们更像当年闯入圆明园的侵略者,面对遍地的珍宝,哪还讲什么君子之风。

当然,也有一些小伙伴有点傻气,没有掌握拾的要领,而是去随意地拿,有的则是用手去扑,象扑蚂蚱一样,这时候,我们黑李逵的黑板斧可有了用武之地,那只小嫩手肯定会留下黑将军的战果,泪水和着雨水,没人管。遍地的宝贝,谁顾得上呢,再说挨上两板斧,他下次就学会怎么拾了,这学费不白交。

雨下得越猛,栓栓牛越活跃,我们拾得越热火朝天。一两个小时之后,雨水渐渐疏落,栓栓牛也不再从地底往外钻,已经钻出地面的多数都成为我们的俘虏,那些幸运的漏网之鱼,雄性的完成交配任务之后,活不了多会就死了,雌性的产完卵一会儿也死了。

法布尔笔下的蝉,四年黑暗中的矿工生活,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栓栓牛比它更惨,雌性产卵后死去,卵孵化成黄色幼虫,一出生就是无父无母,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下,靠啮食茅草根为生,三年或者四年之后,风雨交加之日才能破土而出,生命只有短短的一天,绝对连一天阳光都见不到,悲哉!那些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还好点,那些刚刚破土而出,就落入我们这些贪婪的小手中的家伙就太悲摧了,约会没了,传宗接代没了,等待它们的是我们贪婪的嘴。

雨停了,一年一度的栓栓牛节也结束了,拎着满满的水壶,意气风发,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凯旋!

回家后,打开壶盖,集中营中的俘虏一部分已经奄奄一息,活着的还在互相倾轧。一个一个揪去翅膀,简单一洗,上油锅一炸,美味无比,比豆虫又高了一个层次。也可以剁碎了,和辣椒一起炒,卷到煎饼里,比炸着吃更有风味。尤其是大肚子的雌性,肚子里的卵晶莹剔透,呈细长的糯米状,吃到嘴里,唇齿留芳,余味无穷。

记不清最后一次拾栓栓牛是哪一年了,只是听说南岭的茅草已经没有了,失去了家园的栓栓牛都去哪儿了。那些一生都活在黑暗世界里的家伙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再也不用面对我们这些贪婪的小手,贪婪的大嘴。诚如是,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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