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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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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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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系列之四 —— 井

故乡系列之四

                                                 井

背井离乡三十年了,常常想起故乡,想起故乡的人,想起故乡的物。而故乡的那几口井,是我经常魂牵梦绕的。在魂梦中,井就是乡,乡就是井。

老家不大,总共百十户人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口井。

老井,老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岁数应该和这个村子差不多,而我的小村子据说从明代就存在了。老井位于村子最中心的位置,就像圆心一样,体现了它公平的一面。半径两米左右的圆形井台,井口圆圆的,直径一米多点,井壁上长满了小米大小的青苔。我记得小时候,全村人都吃老井的水。神奇的是,老井从来没有干涸过。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只记得冬天水位深的时候,家里那根二十几米长的井绳,要差不多放到头,才能够得着水。夏天水位浅的时候,不用井绳,把水桶挂在勾担上就能打上水来。

那时候,家家都有一个大水缸。家里人口多的,水缸能盛三四挑水,就这样一天下来,还不一定够用。粮食少,很多时候需要混个水饱,再加上洗洗涮涮,喂猪,鸡、鸭、鹅、狗。

挑水既是个力气活,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我家离老井有百米左右,十二、三岁,我就从母亲肩膀上抢过了挑水的勾担,开始承担起家里的挑水任务。家里的水缸不大不小,需要满满两挑水才能装满。冬天挑水是比较难的,天特别冷,井台上有时结冰,滑,很危险。多数时候,离井最近的人家,会早早地撮点黄土或者炉灰垫在井台上面。有时忘了,没人管,井台就很滑。另外,使用井绳从二十多米深的井里把水桶打满就不容易,打满了再用臂力把三四十斤的水桶拎上来更不容易,一开始,我只能打半桶,满了拎不动,也挑不动,慢慢地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打满了,也能挑起满满两桶水了,很骄傲。夏天,水位离井口也就几米,用不着井绳,用勾担就可以够得着。但这也有很大的隐患,勾担的挂钩是半开放的,水桶的把挂上去,探下去打水的时候,弄不好,就会把水桶掉进井里。一旦掉下去,水桶沉了底,就很麻烦。得去人家借铁锚,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一般有三个或四个向上铁爪,多是船上用的,我们老家没有一条船,这铁锚就是专门捞水桶用的。小时候,经常看到到有人撅着屁股在打捞水桶,运气好的时候,个把小时能捞上来,运气不好,大半天也捞不上来。井深,而且井底应该比井口大很多,不好捞。

我吃老井的水,吃了十多年,老井的水,一开始是很甜的。而且冬温夏凉,近水楼台先得月,井周围的人家最幸福,打水近,使水方便。家门口打两桶水就能把衣服洗了。冬天,天好的时候,经常有些妇女在那井台边晒着冬日的暖阳,洗衣服,聊天。

到八十年代初,老井的水碱化的比较厉害,好多有钱的人家就在自己家院子里打了压水井。靠村子东边的人家在河的东岸打了一口公共的井,吃老井的人家渐渐少了。到我离开村庄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就没人吃老井的水了,冬天洗衣服的还有。

老井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处于退休状态。但老家人对它始终很尊敬,没有谁家孩子敢随便往里丢东西。打我记事起,每年春节,大年初一的早上,各个家族的人都会聚到一起,到村中那些重要的地方祭拜,像土地庙、河边、桥、公路还有老井。村里的其它井都没有这个资格。祭拜的仪式并不繁琐,烧纸,放鞭,集体磕头,磕多少,也没有统一的要求,多少随心。每次,我都是极虔诚的,老井如老母,喝了那么多年她的乳汁,怎么拜,都还不够这恩情。

老家拆了好几年了,不知那口老井还在不在,好想她啊。

我家在村子的最西边,紧靠着一道岭,到东边的井打水太远。不光我家,整个我们西边的人家吃水都不方便(除了打压水井的人家)。不知是谁,在离我家西北方向的西沟里放了两炮,轰出一个水坑,深不足十米,简单的用轰出来的石头砌了一下,就成了一个简陋的水井。这条沟,我们从小都叫它西沟叉子,上面连着一个小水库,下面一直通到东面的小河,整条沟蜿蜿蜒蜒,九曲十八湾,有二里路长。

从此,我们就吃这个简陋的新井的水。一开始,井水有些浑浊,打回来要澄一会才清澈,但水是甜的。水缸三两天就得涮一次,沉淀下来的泥太多。过了一段时间,井水就清了。可是,由于井太浅,井水渗得很慢,经常供不上吃的。白天多数情况都无水可打,尤其是冬天,一个晚上也就能积攒四五挑水。

我家到这个井的距离比老井还远点,而且路也不平坦,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那几年的挑水经历,可以说刻骨铭心。

八十年代初期,村里还没有通电,晚上照亮用煤油灯,学校里基本上也不留作业。吃完晚饭,没事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激灵就醒了,也没有表,不知道几点。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挑上水桶就往西沟跑,去晚了,水就让别人家抢了。

夜深人静,深一脚,浅一脚,有时能听见鸡叫,估计两三点钟;有时候听不见,可能刚过半夜。听见鸡叫,就不太害怕了,因为老人说,鬼怕鸡叫,鸡一叫,那些鬼怪就都下班了。可有时听不见,心里也有哆嗦的时候,尤其离井不远处,就是我们家族的墓地,一大片,上面长满了阴森森的柏树,再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叫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天天面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二十分钟左右,抢完两挑水,水缸就满了。然后,心里踏踏实实地再去睡觉。那几年,那井里每天的前两挑水都被我担回家了。偶尔,在第二挑时,我会遇到本家族的一个大婶子,她养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比我大,可她还得自己挑水。每次碰到,她都会夸我两句。我能听出她话音里对我母亲的羡慕。

不知道周围的邻居们都什么时候去挑水,我只知道,如果天快明了你再去,这天你家就没水用了。你得想别的办法。这样持续的抢水生活,一直持续了几年,到我们家打了压水井才结束。

等到我家打了压水井后,村里几乎家家都用上了压水井。西沟的井慢慢就废弃了,水质也越来越差,几乎很少人用了。但我对这口井的感情很深。那几年,她一直把最甜最美的水奉献给了我们家,而且,她见证了我的成长。懂事、吃苦、耐劳,能够直面生活的艰难,这些会成为我一生的财富。现在想来,自己能从小村走出来,走到大都市,肯定和那些年的磨练有关系。

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她还在不在呢?真想啊。

家里的压水井用了几年后,水质也变差了,没法吃。家里又重新开始挑水吃的生活。此时我已经离乡在外求学,好在父亲此时下岗回家,不用母亲挑水。西沟的井又用了几年,后来实在没法喝了。父亲在离这口井不远的岭坡下,挖了一个深一米左右的坑,居然泉出了清澈的水,冬夏不停,虽说水少点,但真甜。比今天的矿泉水好喝。泉满了,也就够一挑水。从那以后这眼小井就成了我家的水源地,其他人家也有偶尔来挑的。

再后来,我上班,结婚,生子,一直到2010年左右,回老家,我还到小井挑过水,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挑水。

考虑到父母岁数一天天大了,在老家生活有诸多不便,尤其还要挑水,于是我在市里沂河边买了房,2012年,父母搬出了老家,搬进了楼房。从此,彻底告别了挑水的日子,真的是背井离乡了。

老井、西沟的井、小井……接力一般滋养了我们这一代一代的人,真希望她们能永远的活着,即使老家拆迁了,只要她们在,我们这些漂泊的游子至少还有井可背。如果连她们都不存在了,我们的游子魂思乡梦该落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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