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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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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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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生日

父亲七十六了,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生日。

我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可从没有给父亲过过生日,多少年了,我的头脑里几乎没有父亲的生日这个念头,甚至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能记住父亲生日的可能只有母亲,能陪伴父亲过生日的可能也只有母亲,三年前,母亲走了,我们都知道珍惜了,都记住了父亲的生日。可是我还是没能陪父亲过一次生日。

父亲的生日太独特。

母亲在世时,有一次闲聊,母亲说起父亲生日的事,母亲的原话大概是这样说的,你看你爹,命真硬,出生那天,关老爷磨刀。说完后,先大笑,然后又说,你们都不在家,就我想着,给他抄俩菜,凑合着就过了。当时,我对母亲的话半懂不懂,我只知道父亲出生在农村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着割麦子、打麦子、晒麦子,有时忙得饭都吃不上,生日,早抛到九天云外去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生日是农历的五月十三,和关老爷同一天出生,民间俗称“关老爷磨刀日”,据说每年的这一天,已经成仙成圣的关老爷都会在天上磨刀,洒下的磨刀水滴到人间,就化成了一场好雨。

没想到老实巴交的父亲还有这样传奇的生日。还别说,最近几年,父亲长得越来越像关老爷,浓眉大眼,面若重枣,膀大腰圆,只是没留须髯,个头也差点。要是稍微装扮一下,演关老爷,绝对是形神兼备。

父亲的命,确实够硬。他出生在抗战胜利的头一年,在家行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1947年,孟良崮战役,我家离主战场不远,一群国民党的散兵游卒跑到我们村抢粮抓人,我祖父刚好不在家,几个兵痞进入我家抢粮,我的奶奶性情很刚烈,拿棍子打他们,结果被一兵痞开枪打断了腿。家境本来就不好,为了给奶奶看枪伤,只能东凑西借,日子更加艰难。

新中国成立了,父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但只上了几个月就辍学了,实在上不起,家境太难了!辍学后的父亲开始成为家里的半个劳力,挑水,放牛,下地干活,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而且经常吃不饱,饿肚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八岁,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父亲命运的大事,还没有步枪高的父亲验兵合格,成了一名最可爱的人。父亲后来经常说,那年村里参加验兵的有十几个人,数他条件最差,瘦小干巴,可最后只有他和另一个合格。

闷罐车把父亲和他的战友拉到了泰安和莱芜间的大山深处,父亲在这里成了一名通信兵,天天爬杆子,架线,检查线路,而且经常有夜间任务,跋涉在有狼出没的陡峭的山野间,不仅辛苦,也很危险。但经历了家乡艰难生活历练过的父亲却干得很出色,很从容,不久就入了党,还有多次提干的机会,可惜的是父亲的文化水平太低,哪怕小学毕业,他早就成一名军官了。母亲后来经常拿这事来鼓励我们好好学习。父亲当了六年的兵,其间,具体说是1965年,48岁的奶奶终因腿伤复发而含恨九泉,父亲从军营请假回家奔丧,是年,父亲刚21岁。

三年后,父亲复员回乡,继续中断了六年的农民生活。父亲在部队时和我母亲订的婚,复员不久就结婚了,农历1969年底,我出生,两年之后二弟出生。又过了六年,小弟出生。父亲为人忠厚老实,是复员军人,又是党员,所以回村之后就当了生产队长,干活,身先士卒,起早贪黑,从不会偷懒,那几年也没少吃苦。

做了三年的生产队长后,1971年,父亲赶上了一次招工的机会,进了城,当了一名工人,吃上了让家乡人羡慕的国库粮。父亲的单位离家近四十公里,相当于一个马拉松,那时甭说公交车,连自行车都没有。那时实行每周五天半工作制,每个周六中午,下了班的父亲就匆匆开始了一个马拉松,到家就差不多傍晚了。第二天要下地干活,那时农田里的活太多了,既没有机械,也没有牲口,收种锄耪,全靠人力。一天到晚,人长在地里,也有干不完的活,而收成仅仅能糊口而已。劳累一天的父亲,星期一一大早,可能刚刚鸡叫头遍,就得起床,开始三天内的第二个马拉松。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父亲才骑上了自行车。

父亲在工厂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他也很少说。我只知道,家里的泥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不是先进工作者,就是劳动模范,把我们的那几张稀稀落落的奖状挤在一个角落里,自惭形秽。

后来,有点传奇的是,在我们看来,一向有点笨手笨脚,只能干点粗活的父亲却成了他们工厂最好的厨师,几千人的大厂,这是怎么回事,我至今没弄清楚。下次回去要好好和他聊聊。

记得有一年,父亲代表他们厂参加了全市的厨艺大赛,拿了个前几名,具体第几,我记不清了,只是知道他说这个名次可以评为二级厨师,一旦评下来,我们全家就可以农转非,那个时候,农转非几乎是所有农村人的梦想。遗憾的是,和当年在军营一样,还是因为学历问题,父亲失去了机会,我们全家也失去了一次机会。

父亲虽然只上了几个月的学,但入伍之后,尤其是招工之后,关心国家大事的他,养成了读报的习惯,久而久之,也能读懂个八九不离十,认识了千八百字,很不容易。我想如果父亲有机会读书,以他的勤奋和悟性,考个好大学,绝对没问题。

父亲在这个工厂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始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少说多做,与人为善,所以上上下下,有口皆碑。还差两年就退休时,单位垮了。

九十年代初,快五十的父亲,成了一名下岗工人,没有了工资,继续回家务农,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怨言。那时,改革开放带来的阵痛,优胜劣汰,倒闭了很多工厂,下岗成了一个很时髦的词。一直到新世纪开始,上面落实政策,父亲才正式办了退休手续,有了退休工资,虽然不多,但能勉强度日。那时,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小弟也快大学毕业了。生活在慢慢变好。

奔波劳累了大半辈子的父亲,退休之后,应该歇歇了。可他一点也闲不住,从早到晚,长在地里。后来,他发现了一条致富之路,养牛,养一头母牛,既能帮助干地里的活,还能每年生一个牛犊,养上一年半载的,可以卖个千八百块钱。第一头母牛养了几年,下了几个犊子之后,父亲把它卖了,又买了一头年轻力壮的。所以那些年回老家,院子里老有一大一小两头牛,小牛犊非常调皮可爱,一会招惹鸡,一会斗狗,谁都让着它,父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养牛,说起来容易,养起来很累。春夏秋三季,白天牵着大的,唤着小的,到岭上放,满山遍野地走,有时小牛犊淘气,跑远了,还得追。冬天放不了,但要一天到晚添几次草料,挑水,饮水,收拾牛粪。父亲的致富之路,其实就是挣一个辛苦钱,但是吃了大半辈子苦的他,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他的带动下,村里养牛的渐渐多了。我想,即使父亲不进城当工人,做一辈子农民,他也应该是这村子里最出色的农民。

退休之后的十几年,父亲又种了十几年的地,养了十几年的牛,总共养了几头母牛?下了多少犊子?估计他也不记得了。每次卖牛,不论大小,有兴奋,也有不舍。

2012年,父母都快七十了,母亲身体又不好,我在市里的沂河边卖了楼房,动员他们搬了家。父亲每月有退休工资,儿女们又都多少给点生活费,老俩口可以安享晚年了。在沂河边买房子,主要就是考虑到,这里风景好,父亲又喜欢钓鱼,可以有点事干。

没想到刚一安家的他们,就在小区周围考察地形,到处开垦土地。这边栽几棵秧,那里种几棵苗,一年下来,种的菜,自己吃不了,还送周围的邻居。秋收时,黄豆、绿豆、红小豆、花生、地瓜样样都有,足够他们吃一个冬天。儿女们都劝,不听。后来我也理解,他们种了大半辈子的地,离不开土地,看到闲置的地,心疼。直到大前年,母亲去世,小区周围开发的也差不多了,城管管得也严了,父亲才正式告别土地,正式退休了。

这两年,父亲有时白天到河边钓鱼,有时到小区大门口和一帮老人打打牌,聊聊天,我从没见过父亲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业余爱好,麻将、纸牌都不会,不知他现在玩得什么牌。

要说爱好,父亲的爱好都在嘴上,嗜烟,嗜酒,能吃。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七十多了,除了有点脂肪肝,前列腺有点小问题,其它血压、血脂都正常。他从不刷牙,可是一口的好牙比我的都结实,吃煎饼,啃骨头,香着呢。前几年,母亲还在时,他有一次喝酒喝多了,胃大出血,差点把胃给切除了。后来一年多,烟戒了,酒也戒了,家人都挺高兴,因祸得福嘛。后来他的胃慢慢养好了,又悄悄地把烟和酒都拾了起来,谁说也不听。大家也就不死气白赖地说了,苦了一辈子了,这大岁数,喝点,抽点,只要他高兴就行了。父亲的身体好,可能小时候经历的苦难太多,百炼成钢,再一个原因,他的嘴壮,能吃,他要是放开了吃,能吃差不多正常人两个人的饭量,这几年活动量少了,吃得不少,他的身体越来越圆了,圆圆的大脸,圆圆的大肚子,有二百斤了,关老爷不太像了,越来越像弥勒佛。古人云,千金难买老来瘦,大家都劝他少吃点,他也听劝,最近一段时间,晚饭基本不吃了,吃点水果。但是,早饭和午饭还是吃得不少。

我来北京25年了,父亲只来过一次,就是母亲走了之后的大前年的暑假,我把他接来住了十几天,把北京大大小小的景点都看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就说什么也不住了,他不习惯这里的生活。

父亲七十六岁的生日快到了,看这个趋势,我还是回不去,不能给他过生日了。记得去年回家的时候,我和他说过,再过十年,我就退休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至少也得活到我退休之后,我好好给老人家办一次生日,85,可以大庆一下,要能到九十,那更得隆重庆祝一番了。

弥勒佛老爹,您一辈子都是个守信用的人,记得我们的约定哟。最后,代表您的儿媳和孙子,衷心地祝愿您天天笑口常开,身体硬硬朗朗的。

再有几天,关老爷又要磨刀了,尊敬的关老爷,可敬可爱的弥勒佛老爹,提前祝您们生日快乐!

写于庚子年五月初六,父亲生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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