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书本,我又去读山,看山。每座山都是一本书,每本书都至少有一个知音。
靖节先生的知音是南山,先生采菊东篱之际,常常与之悠然相望;诗仙的知音是敬亭山,他们相看两不厌,一望数千年;诗圣的知音是泰山,相望之时,互生凌绝顶之志;坡仙的知音是庐山,他横看侧看都看不够,干脆一头扎进它的怀抱,才发现更看不清,看不见了;辛幼安的知音是青山,他与它相视两不厌,各自欣赏着对方的妩媚。
千百年来,他们与它们就这样一直静静地望着,读着,欣赏着,成就着,成千古绝唱,成高山流水,成万古流芳。
而此时,我眼中的山,无名;山眼中的我,亦无名。不过,这没什么,只要相看两不厌,就够了。那座山为了读我,在那里矗立了几万年?等待了几亿年?没有人知道。我为了看这座山,经历了多少波折?历经了多少磨难?不去管它。我们要做的就是彼此珍惜眼前的这份缘分,静静地读着对方。
喜欢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冷眼看天下熙熙,为名来;冷眼观众生攘攘,为利往。喜喜欢他告诉我,不辞抔土,方能成其大;喜欢他教诲我,壁立千尺,无欲则刚。
喜欢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并不伟岸,并不高大,好像和站在窗前的我个头一样,我无需仰望它,它也不必俯视我,我们是平等的。身形和心灵都是平等的。山和莲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旦走近它,和它零距离的时候,你就看不清它,甚至看不见它了。坡仙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至理,非亲身体验不能悟之。
喜欢读晴日下的它。蓝天笼罩,白云萦绕,它的真面目坦坦荡荡地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不由自主地去掉尘心,去掉机心,坦诚与之相对,那一刻,你会悟到,生活在阳光下,活得阳光一点,真好!此时远处的山,也在静静地欣赏阳光的我!想来,它必会欣赏我的青春、我的磊落,我的阳光。我们彼此含英咀华,相看两不厌,真好!
喜欢看雨后的它。云雾缭绕,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如出浴后披着白纱的蒙娜丽莎,时而露出冰山一角,犹抱琵琶半遮面,时而躲藏在云雾之中,任凭你千呼万唤不出来。此时的它,是灵动的,是妩媚的,是妖娆的,甚至有一点小淘气、小调皮。我知道它也是喜欢我的,不然的话,面对我的时候,它为何是如此的娇羞。我不知道,此时的我在它的眼中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她喜欢的我,不会是庸俗的、市侩的、蝇营狗苟的,这就够了。我们彼此含英咀华,相看两不厌,真好!
最喜欢它的气质——庄重、深沉。尤其那庄重是骨子里发出来的,是天生的气质,不是装出来的。面对着这样的庄重,你只能肃然起敬,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那份深沉是淡泊名利看破红尘之后的沉淀,非大智慧者不能有之。庄重、深沉的山绝对是一位大仁者,仁者乐山,其实真正的仁者,本身就是一座山!开国领袖曾赞之: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看似无争无为的它,其实是人世间的擎天柱,天若不仁,刺之,破之,天塌下来怎么了,我在,拄之!
常常站立在窗前,静读我的远山;山也在远处,静读窗前的我。久而久之,我化成了它,它变成了我。
读山,就是读己。你读的那座山就是你,你就是你读的那座山。
相看两不厌,真好!